温啸天对我撒的谎,只不过是最后致命的一击,在瓷器上凿出了个大窟窿,让我提前结束了这段已历时十年的爱情。

可我对秦绍,早说不清了。我们在一张我们共同编织出来的网里,本来我已逃离出来,却因为肚子里的孩子又回归到这里。秦绍早已不是当初的秦绍,我也不是当初的我。我不再忌惮他,习惯用刻薄的方式对待他,而这样的刻薄让我安神。我们都是伟大的战士,即便有了孩子,我们仍放不下武器,只不过由毁灭性的炮弹变成了日常生活里的板砖。相处模式也从原来的核战争降为了和平年代的切磋。

我想他对我也是不一样的感情。至少,他如此热烈地期待着我和他的孩子。也许,我是说也许,要是没有情妇这一层关系,我会爱上秦绍,或者我已经爱上了秦绍。

也许,我们会最终相爱。撕去历史,重新开始。

53、第十六章 真相?逃(1) ...

天空中只有你一个人独自在飘零只剩寒风陪着你吹干你的泪滴难道您的一双翅膀只能用作逃离享受不到自己的天地

——黑豹《逃离》

然而,我很快遭到了报应。我早知道,如果一个情妇,哪怕只产生了一丝一点的霸占欲,报应就会接踵而至。

从那天晚上起,我每天的晚上都会做噩梦。每个噩梦像是被人精心剪辑起来的精美片花。片花绚丽而扭曲地把我情妇生涯浓缩成了集中几幕:我被秦绍大手一挥甩到了大理石地板上;我被秦绍扼住了脖子,他面目狰狞地诅咒我去死;秦绍在车里认真又变态地解开我的皮带;秦绍把我死死地按住洗纹身;秦绍带我看狼,又把我和狼关在一屋;秦绍血琳琳地踩在玻璃上,手上都是伤。

这些画面一一记录了秦绍对我的残暴。它告诉我,秦绍只是因为孩子而伪装了性情,他自始自终是个凶恶的人。他心里没有爱,我从来是他的玩物,欺凌的对象,生孩子的容器。

每次冷汗涔涔地醒来,我都恶心得想吐。我跑到厕所把一天吃下的食物悉数让马桶冲干净,可马桶冲不走的是那些历历在目的事实。我跪在水泥地上,吐得天昏地暗。秦绍在旁边左手拿着水杯,右手拍着我的后背。他越是这样,我越是害怕。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害怕他。以前害怕,是因为他是陌生的暴君;现在害怕,却是因为我发现,我甚至还敢试图爱上了这样的他。

因为每天都被噩梦折磨,我变得食欲不振起来。秦绍变着法让人送色香味俱全的菜,中西方各种食物,大多是空运过来的,可我稍微吃几口,就吐得更厉害。我不知道这是传说中的孕妇反应还是我心里的惶恐导致的。总之,我茶饭不思,睡得清浅,每日过得恍恍惚惚。连每周给我父母做祭祀都要强打精神才能进行。

秦绍总是担忧地看着我。我知道他在担心孩子的健康。以前连我割腕都没眨一下眼的人,不可能为呕吐的我花费精力担心。我一想到这样,心里也有凉凉的悲情,这种悲情很快转化为更深层次的吐意,让我在马桶边上趴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想着周星驰电影里的那句经典台词:“你吐啊吐啊就习惯了。”可我从来没有习惯过。每次吐完都是劫后余生。别人怀孕体重都是往上涨,只有我怀孕体重还往下掉。我想,人家妈妈因难产而死,而我却有可能吐死,这要传出去也算是一桩天大的笑话了。

终于在四月的某一天,我开始恢复了食欲,能勉强喝粥和吃些清淡的食品,肚子也有些隆起,像是我平时吃饱饭的样子。但平时穿的衣服多,乍一看还是看不出孕妇的样子来。秦绍没有机会看见,我也不准备让他看。因为我答应过他,“五七”之后,我就要和他回A市。我想,再回到那个地方,那个噩梦会更加频繁地轰炸我。而我原本抚养孩子的规划里,本来就没有秦绍的一席之地。所以我想,就让他不要看见孩子的任何变化,这样,在突然的分别后,才不会那么忧伤。

“五七”很快就要到来,家乡的桃花已经盛开,似是少女的容颜,青春又热情地绽放出生命的光泽。我和秦绍缓缓地在桃花树下散步。偶尔有蜜蜂在头顶上绕,秦绍夸我长得比花甜比花美,才会让蜜蜂找错了对象。而我也傻乎乎地承受了,并摘了一朵桃花卡在耳边上。没走几步,我就有些乏了,蹲在一条溪水旁歇歇脚。秦绍掏出手机想给我拍张照。我连忙夺过来,说:“用我的手机拍吧。”秦绍愣了愣,微风吹过他的细发,他接过我的手机说道:“那我们俩拍张合照吧。”

于是我们蹲在清澈见底的溪水旁,傻乎乎地对着镜头比了个V。镜头后是开得如火如荼的花海,似是永不凋谢一样。

秦绍看了看照片,过了会儿,把手机还给了我。

“五七”的前一夜,秦绍说A市有个不得不需要他出面处理的事情。他需要离开黄城几天,等办完事,刚好回来接我过去。我立刻点头说好。因为我点得非常迅速,秦绍有些不高兴,像是我盼着他走似的。所以我紧紧地拥抱了他一下,在他耳边说:“祝你一切顺利。”

秦绍翘着下巴说:“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我说:“对,你是无所不能的秦绍。”

“五七”那天,我把父母的衣物全都烧了,按照习俗,又请了那个道士班子来唱戏。我想起那天秦绍和我凑着脑袋一起看照片的情景,又想起他煮的那碗超级难吃的面条,心里空荡荡的。却再也没有人来握我的手。

“五七”一过,我带上了几件换洗的衣服,扔掉了手机,想了想,把那双秦绍买给孩子的小布鞋塞进了包里。然后我匆匆地赶到了火车站,买了一张通往A市的慢车。我不能买需要出示身份证的票。秦绍的本事我见识过,他肯定能根据一丁点的蛛丝马迹找到我。我扔掉手机,也是因为我不相信丢了sim卡的手机是不是还有定位功能。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在祖国这么广袤的土地上,我还是选择了A市。

慢车里弥漫着一股汗臭味和烟味,似是一个地下赌坊,让人觉得不安全。我含着一粒话梅,听着mp3里的胎儿音乐,望着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此刻,千里之外的秦绍也许已经产生了怀疑,他定时拨打的电话已经无法接通,或者他现在已经在飞往黄城的路上,不久他就会看见一个空荡荡的房子在等着他。

如果他找到我,也许他又会把我关在一个和狼共处的屋子里,可能连孩子的顾忌都没用了。所以,我一定不能让他再找到我。

经历完25小时的密闭旅程,空气浑浊得如同下着一场厚厚的浓雾,连能见度都低得惊人。我带着一身薄薄的汗和呛人的烟屑下了火车,然后打车直接开往A市做假证最集中的地方,化名办了一张假身份证和结婚证。结婚证上的男人是办假证的人随便在网上找的,我看了眼里面那长得通缉犯一样的脸,也不说什么,只是让他尽快地交给我。

在A市生存,一个单身的孕妇可能需要面临身份证和结婚证的检查才能入住。这是我想到的唯一办法。

做假证的效率很高,第二天我就拿到了,虽然因为加急,我被狠狠地宰了一刀。但我身上带着秦绍最后给我的三万块钱,所以应付今后的生活还是可以的,只要我省吃俭用点。而省吃俭用最理想的地方就是A市的郊区。A市城乡差距大得惊人。它强大的版图周围一圈是未被开发的地方,层峦叠嶂的山沟沟,和我老家有些像。

我背着行李,坐着环城的公交车,进入陌生的郊区里。我也没有很快找地方住,而是打听村里有没有经验丰富的产婆或卫生所产科大夫。因为在山沟沟里,很有可能临盆时,来不及送往医院,孩子就出生了。虽然那样比较危险,但却是保全不被秦绍发现的好办法。

最终我在一个叫疙瘩村的地方住下来。我借住在一个寡妇家里。她大约四十几岁,一人拉扯大的孩子在遥远的省城读书,每年靠售卖山货和孩子自己打工凑学费。寡妇需要一笔稳定的收入,她得知我要长住后,迫切地希望我住下来。我跟她说,我现在是位准妈妈,因为我丈夫经常打我,我怕保不住孩子,所以我是偷偷跑出来的。然后我给她看了我的结婚证。她看到上面长得非常凶悍的男人后,立刻坚定不移地相信了。山里的人都很淳朴,连身份证都没让我出示,就让我住下了。我给她每个月500块钱的房租,300块钱的伙食费。我只要求每餐饭要有她家养的母鸡下的土鸡蛋做的菜。多少点没关系,但一定要有鸡蛋——我只知道,在物质文明落后的古代,我们的妇女同志都是靠鸡蛋补充营养的,因此我也相信,土鸡蛋应该弥补在这里食品不丰富的遗憾。寡妇听得两眼放光。山沟沟里吃的饭菜都是自家种的,几乎没有成本。我一长住,相当于给她一年创收了一万元。

寡妇激动地拉着我的手说:“小媳妇,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看着寡妇被太阳晒得健康的脸,忽然想起我送给我妈的最后一个礼物雅诗兰黛,心里涌上了一丝悲伤。

我说:“我姓金,名叫凤凰。”

寡妇笑得如同一朵大丽花,她说道:“这名字跟我那死去的男人真像。我男人叫土斑鸠。哈哈哈哈。”

我想伤痛可能就是这么一回事。本来承诺相守一辈子的男人,刚去世时,应该提到他的名字,都会以泪洗面、觉得每天都是世界末日吧。可是过个五年,十年,名字最终还是沦为一个逝去的符号,提起他时再也不会干涩,不会停顿,像是谈论我们记忆里的任何一段历史,只是客观陈述罢了。

我说:“那您叫什么呢?”

寡妇拉着我的手说:“我叫牛翠花。人家都叫我牛嫂。嘿嘿,本来叫土嫂的,喊着喊着就变成了牛嫂。”

我心里有些苦涩,说:“那我也叫你牛嫂吧。”

我就这么在寡妇家里住下来。在山沟沟里,最苦恼的是安装网络。我不能抱着三万块钱吃喝等死,我需要网络承接一些翻译和写手之类的工作。我打听了一下,村长家因为刚上大一的儿子放寒假回家后执意要求,才让村里通上了网络,不过全村通网络的有且只有村长一家,而且儿子上大学期间,他们就把网络停用了。我试图说服村长,山货之类的也可以通过网络销售,比如微博营销,尾货甩卖等方式。村长听得云里雾里,两眼呆滞地看着我说得天花乱坠,口吐白沫。最后我只好拍出200块钱给村长,说每天可能要到他家上网,电脑我自带,这是每月的网费和茶水费。村长夫人立刻拿过钱,说下个月就给开通,而且还特意把朝阳的那间空房作为我上网的房间。

54、第十六章 真相?逃(2) ...

我在这个小乡村里住了下来。通过牛嫂的宣传,我出门的回头率都很高,走在田埂上,在田里忙活的妇女们都会停下手里的东西,对我行注目礼。牛嫂本来一寡妇,听说家里鲜少来客人,因为我的入住,每天都会有从村东赶到村西来探望我的。而我在她们这么热情的关注下,差点也相信了我编的故事。我暗自想,秦绍其实也甩过我一巴掌,也算是打我,基本上我也是实话实说了。

因为我的身世让人同情,有时候劳动妇女们从田头里回来,经过了牛嫂家,还会送给牛嫂一些新鲜的菜。我作为回报,偶尔帮她们孩子补补课,无意中我跟她们说了句,我做过一段时间学校的班主任,她们见我的眼神立刻从同情变成了钦佩,慢慢就叫我“金老师”。“金老师”一喊出口,我自己也觉得责任重了不少,就开办了个辅导班,专门在周末的下午义务帮小学以下的学生辅导功课。幸亏我没说我是大学的班主任,不然他们肯定会把初中高中生都送我这里来。我这把年纪要再去面对化学方程式、物理量子学,那实在是太苛求我了。

由于这个义务的辅导班,村民们对我都另眼相看起来。越是穷苦的地方,越是尊师重教。在学校各种费用繁复的今天,有人免费授课,这是他们不能想象的。所以牛嫂家各种瓜果不断,而我因为怀孕,母性光辉越来越明显,对孩子也越来越有爱。顽劣一点的,我也不生气,还会多留神,做做家访。有热心的妈妈们还悄悄地问我,要是家里那口子跟你不过了,我还想不想再婚?我点点头

总之,我在疙瘩村混得如鱼得水起来。除了偶尔要面临突发小状况外。

有位热心的妈妈悄悄地问我,要是家里那口子跟你不过了,我还想不想再婚?我点点头。我很早就想过孩子应该有个爸爸,如果有人给我做媒,也许我可以试试看。

于是那位热情的妈妈把这个事情一传十十传百地散布开了。我以为在民风淳朴的乡下,一个怀着孕,离婚还没办妥的女人应该市场黯淡。但可能我之前竖立的口碑很好,时不时会有人给我介绍各种男人。我觉得在一个寡妇家,老有人进出,却不给寡妇做媒,这实在让我觉得对不住牛嫂。可牛嫂却是个大方的人。她说:“我男人都走了十七年了,你要说刚开始那几年,要嫁也就嫁了,现在,要有人给我做媒,我也不嫁,我就等着我儿子给我享福呢。要是找别人,不是还便宜了人家?”

我问:“牛嫂,那时候你是怎么过来的?”

牛嫂淳朴地笑道:“什么怎么过来的?每天想着今天赚了多少钱,够不够明天花,不知不觉就过来了呗。”

我想也是,悲春伤秋自古都是那些吃饱了饭没事做的人才会干的事。没饭吃的人,连悲伤都是奢侈品。

于是,我终于答应去相亲了。村里相亲非常朴素,连张照片都没有。不过城里的相亲,有照片也不做准,现在PS技术发达,能把160公分的个儿P成190,把160公斤的体重P成160斤。

尽管我对这样的相亲不抱什么希望,但是当我进入黄大妈家的大堂,看见那个目测180公分,160斤的眼镜男时,不禁觉得此等帅哥真乃沧海遗珠,被埋没在这穷乡僻壤里,实在让人意外。

当然要是比起城市里那些包装得很好的帅哥们,比如,我是说比如,像秦绍这样的,眼镜男还是有些差距的。但贵在淳朴清新,一看见他,都让人联想到绿箭口香糖的味道。

在简单的介绍后,我得知眼镜男名字叫郑开奇,今年31岁,是乡里的会计,也曾是名大学生。

我有些疑惑,问道:“村里的大学生不都往大城市跑吗?你为什么甘心留在这个地方呢?”

眼镜男低着头说:“大学毕业后确实留在了A市一个小公司做财会,那时大学里就谈好的对象也在那个地方上班。两年前,打算结婚来着,对象跟我摊牌,结不了婚,因为怀了公司老板的孩子。那男人还是有家室的,可她还是要把孩子生下来。所以我回老家了。”

我听得愕然,我想如果不是他诚恳地诉说,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专门跑到这个犄角旮旯地儿来讽刺我的。

在我们的相亲桌上放着些瓜子花生。我拿起一颗花生,轻轻捏了一下,花生仁便蹦了出来。我剥开花生皮,对他说道:“既然能娶我这个怀了别人孩子的人,为什么不娶她?”

他说:“我看着她难受,总是想起以前在一起的时候。那时候我俩为了能在A市买房,每天挤公交车,也舍不得吃好吃的,两馒头加一包榨菜也能凑活当晚饭。我也心疼她,可是想想苦几年,以后就好了。没想到钱存了一半,能一起花钱的人却半路跟别人跑了。”

我看着手心里那个白白胖胖的花生仁,说道:“你条件那么好,为什么还要找我这样的?村里的姑娘要比我条件好得多。”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说:“因为看见你,我就想起了她。一个人带着孩子,日子应该挺难过的。”

这真是一个矛盾的逻辑,既要忘记她,又要想起她。要搁半年前,我也不理解,可能听到这里会抓着他臂膀猛晃:“你丫到底是什么意思!”可现在,我却懂他。那是一种和谐的矛盾。得到了难受,得不到也难受,只好找个相似的,这样保留住对那个人的爱,排除掉对那个人的恨,才能继续生活下去。

看到我沉默不语,眼镜男连忙说道:“你是不是嫌我说得不好听了?我这人说话就是这样,以前她也老说我,说我不会哄女孩子开心。”

我说:“没事。我孩子的爸爸也从来不会哄我开心。”

他可能想到了我的家暴,于是也沉默了。

黄大妈一直在装作忙碌的样子远远看着我们,看到我们两人都低着头,觉得可能没戏了,只好过来打圆场。

我拿出包里的笔和纸,在上面写了个QQ号,递给他说:“明天就是五一了,村长家的网络应该能用了。我也没想好,咱先当朋友处处看,要真有缘,咱再接着谈。”

黄大妈虽然不知道QQ是个什么东西,但一听我说的话,脸色立刻多云转晴,说:“对对对,年轻人嘛,多聊聊,才能聊出感情来。呵呵呵呵。”

回到牛嫂家,我躺在床上想,那个女孩最后怎么样了呢,后来她有没有把孩子生下来?或者也是和我一样,准备嫁给一个陌生人?

秦绍,他现在又怎么样了,他放弃找我了吗?

他继续找我,我还得在这里偷偷窝着。他要是放弃了,那……也就只能这样了。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去村长家上网。我其实也没有目标,不知道兼职写手这种工作怎么找,尤其是像我现在不好出示身份的人来说,连注册登记身份证号都不能做,就怕被验证出问题来。

我想这些信息可能在论坛上会集中一些。我点开网站,却赫然发现一些热点的话题都和秦绍有关。

55、 第十六章 真相?逃(3) ...

我一一点开,有热心的人把最近秦绍发生的事情做了大事记。我扫了一眼,除了之前的贿赂风波,还有和陆轻天离婚风波、邵阳集团分家风波、金屋藏娇门之类。

我看得有些发呆。我逃出来不过二十几天,外面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我看了一下那位名叫“秦绍事件知情人”的网友爆出的消息来看,他和陆轻天的离婚门,是他从黄城飞回A市的那天闹出来的。据称,为了离婚,秦绍自愿放弃了公司很多股份。本来早已协定好了,陆轻天忽然反悔,宁死不离。秦绍又发动了分家。陆轻天利用秦绍执意离婚的想法,在分家问题上,提出了几近苛刻的条件。最终秦绍辞去董事长兼总经理的职务,在邵阳的股份只保留不到20%,换来了陆轻天在离婚协议书上的最终签字。

网上又附了几张陆轻天的照片。照片中,她还是一副端正的贵妇样,似乎丝毫不受离婚事件的干扰。我想也许这一次,她是真的满意了,因为陆轻天上次和我谈交易的目的,就是要夺取秦绍的实权。现在秦绍股份缩水到原来三分之一都不到,对他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然后网上又有人开扒秦绍和陆轻天两人之间的关系。这位网友声称,秦绍和陆轻天自结婚以来,只是形式上的婚姻关系,两人连过年过节都不一起过。八年前,秦绍父亲创办的恒远集团外表光鲜亮丽,其实已经负债累累,早已是个空壳子。为了挽回公司,秦绍提前结束学业,临危受命,接任总经理职位。原总经理,也就是秦绍父亲已经病倒了。陆轻天和秦绍曾经是大学校友,知道这个事情之后,直接去找病床上的老爷子,以结婚后挽救公司为诱饵,让老爷子答应下来的。老爷子又以拔氧气管威胁秦绍,最后秦绍索性和陆轻天说,既然结婚,那就不要挽救公司,合并创立新公司。他要出任总经理,股份要50%以上。陆轻天当然也不是傻子,这种事情不会答应下来,最后妥协的结果就是他出任总经理,股份只占20%。只不过,让陆轻天没想到的是,秦绍利用接下去的时间,慢慢收买人心,暗地里购买一些小股份,做些小动作,慢慢地,陆轻天在公司里已经失去原本的地位了。控股的人也转成了秦绍。

这位网友的爆料到此结束。我像是看见八年前,孤独的秦绍苦撑局面,最后被逼婚的无奈和沧桑。八年前是2004年,应该也是她妹妹自杀的那一年,秦绍面对失去的妹妹,还要面对父亲以死相逼,他是怎么过来的呢?

另外一个网友又紧接着爆料金屋藏娇门。我一看就知道这是说我呢。我以前一直在网上看别人的故事,现在终于读到自己的故事了。

那位网友自称是秦绍家女佣家属,现女佣已离职,所以她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和大家分享这个秘密了。她说:“我来爆尿我来爆尿。其实,秦绍早就包养了个女大学生。听说看上去长得也就比一般人好看一点点,绝对不是倾国倾城的那种,和秦绍站在一起,远没陆轻天和他相配。可是秦绍对那大学生宠得都没天了。做饭做菜啊,都得顺着她的口味来。要是有她多夹几次的菜,立刻让我阿姨去买。你说这女大学生吧,嘴也刁,还喜欢吃鱼唇南瓜煲,做起来特费劲的一个菜。后来才知道她以为鱼唇是牛板筋呢。

后来离谱的事情出现了,同志们!这个极品女某一天心血来潮,突然买了一堆涂料,华丽丽地把那个现代简约风的别墅涂成了七彩色。她当丫白雪公主呢,给七个小矮人每人一个彩色房间啊!关键是,她还要轮流着去各个房间里睡!我阿姨收拾房间得忍受着里面跟色盲装修出来一样的纯颜色。

你以为,这样已经是极限了?不,极品女的想法哪是我们普通人能理解的?这厮忽然在那个观赏池里买了一堆食用鱼,她就坐在旁边钓鱼!筒子们,钓鱼!还把鱼竿劈了,跳进池里轧鱼吃!旁边还跟着一条瘸腿又赖皮的狗,闹得呦,满地都是水和垃圾,都不让我阿姨打扫。可人家秦绍,就看了眼,默默拉着她的手上了楼,连句狠话都没敢放!!你能相信吗?

最让人风中凌乱的是,她还把草坪掀了,那么名贵的草坪啊,她一高兴,就掀了,支个大棚,里面种小白菜!还拉着秦绍一块儿种!秦绍啊,绍杨总经理啊,就这么一商场精英,跟宠爱妲己似的,有天人家极品女病了,还和管家两个人帮她浇水!!!

你们说说,这个极品女是不是给秦绍灌了迷魂汤?现在,这个极品女突然玩失踪了,秦绍这头离完婚,亏了钱,此极品女一看,摇钱树上的钱没几粒了,立刻就跑了。哎呦喂,听说秦绍把所有佣人都辞了。一个人躲家里疗伤呢。要搁我,我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女的找出来。

当然了,大家还是别人肉,要是人肉了,万一秦绍要是又不高兴了,把我阿姨的后路断了,我还是怕怕的。不过,此女的资料特别少,从来没和我阿姨说上几句话。秦绍也从来不叫她名字。只知道姓卢,各位有没有认识姓卢的女大学生的?”

这样的爆料帖立刻引发了路人的围观和讨伐。有出来表示“羡慕嫉妒恨”的,有人出来骂“小三”不要脸的,有人骂“楼主YY吧”,有人说“每个成功男人都有个怪癖”,各种观点都有,就是没有说我好话的。

当然不可能说我好话了。要我以前看见这样的帖子,我连“羡慕”都没有,只有“嫉妒恨”,如果有男人被我这么狠狠踩在脚下,随我闹出界,随我耍性子,好似一回头,男人还在我身后笑容晏晏宠溺地看着我,我死也瞑目了。

我重新又看了这个人的帖子,感觉就像同样一首歌词被冠以不同的音乐后,呈现出完全两样的风格,仿佛以前是苦情歌,现在却变成了网络串烧歌曲。我看着眼熟的词,却无法对新歌产生一点共鸣。她已经把秦绍死命地往情圣的方向塑造。可惜她哪里知道情圣背后正一鞭子一鞭子地抽打着极品女,威胁恐吓无所不用其极呢。要是她跟那个极品女一样,父亲的病掌握在他手里,自己的命掌握在他手里,曾相信的爱情掌握在他手里,她会和极品女一样吗?

我关上网页,盯着屏幕发呆。我脑海中是刚才看到的那句话,“一个人躲家里疗伤呢。要搁我,我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女的找出来。”

我想秦绍可能是放弃找我了吧。他是第一次这么听我的话。我在老家的餐桌上留了张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我会把孩子抚养长大。不要来找我。”

在疙瘩村里又待了两月,大肚子已经初具规模,经常能感受到孩子在里面翻个身伸个懒腰了。我想这孩子肯定像我,因为我从来没见过他的爸爸做过任何舒展筋骨的工作。他一直笔挺着身姿,很像民国时期那些戴着呢帽围着长围脖开一款经典汽车的商人。

我终于通过论坛接到了一个写论文的枪手活儿,如今一些走读大学的大学生手头宽裕得很,什么都爱玩,就是不爱学习,为了应付老师和家长,在网上公然要几篇论文,出的价码还挺高。我本来做过一段时间的老师,对这样的枪手也是满腔的鄙视。但对一个读了二十几年的书,除了动笔杆子啥也不会又要隐姓埋名的的孕妇来说,机会似乎是唯一的,我压抑着心里的道德罪恶感,应承了下来。

为了减少辐射,我每次先在纸上写好稿件,再打开电脑打字。虽然也有防辐射服,但心里还是有些忌讳。偶尔在网上挂个QQ,郑开奇也会和我聊聊天。我猜他现在已把我当知心大姐姐,每次话还没说上几句,话题总会转向他的前女友。

我也不会提醒他,只是顺由着他去说。我想,把关于那个挂念又痛恨的人的所有事情都说出来,也许某一天再提起他/她名字的时候,心里会突然豁然开朗,拨云见日,懂得那个人只不过是你一个人误以为的命中注定,其实他/她和其他南来北往的人一样,在你的心房里打尖吃饭住店,天亮了又收拾行装,奔波到下一个目的地。而我却缺乏这样的渠道,我的心总是沉着,像是梅雨季节里吸满了雨水的海绵,潮湿阴冷;我的嘴总是冰封着,如同含着一大口的芥末,泪腺酸胀、鼻孔火辣。

56、 第十六章 真相?逃(4) ...

一天,终于完成了论文,我打算进郊镇去买更宽松点的孕妇装。我和郑开奇说了这事之后,执意地说要陪我一块儿转转。我想他反正在镇上上班,工作也不是很忙,就让他抽出中午休息时间一起吃个饭。

乡镇其实很小,半个小时就够仔细把集市摊铺逛上一圈。我买了几件衣服,又给上学的孩子们买了点文具用品,就坐在镇上一家比较气派的餐馆里等郑开奇下班过来。说它气派,是因为它家是这附近唯一一家拥有两层营业面积的餐馆。还没到饭点,店里面摆着的二十来张桌子,就我一个人坐着。

我刚想让服务员给我倒杯水,忽然听见有人叫了我一声:“卢欣然——”

我抬头循声看去,声音来自一位大约快要临盆的女人,因为产期将近,人浮肿得厉害,面相有些脸熟,但我一下子想不出来,在记忆里搜索一圈无果后,只好用抱歉的眼神看着她。

女人倒是也不介意,摸着自己的脸说道:“我是施小川啊,是不是最近长得太富态了?没办法,我怀孕前就比大学时胖了二十多斤,现在更不用说了。”

我才想起来,她是我大学里的班长。我那时一直沉迷于温啸天,完全重色轻友,几乎没怎么参加过班级里的活动,一张同学网织得漏洞百出。她要不是班长,我可能连“面熟”的感觉都没有了。

我已经三个多月没见着熟人,看着自然还是有些欣喜的:“你怎么在这里啊,班长?”

施小川见我想起她来了,大大的脸盘立刻笑得如百花盛开,她摸着肚子说道:“我在事业单位上班,产假比较长,一想到生孩子这累人的活儿,我就提前休假了。这个店是我老公家的,我帮着看看店,收收帐。你怎么在这里啊?”

我一下子有些语塞,含糊其辞地说:“我跟你差不多,也休着假呢。”

施小川似乎很高兴,大概怀孕的人碰见怀孕的人都会多聊几句,何况是老同学呢。她热情地邀请我去她家坐坐。我说我这等着人呢,不太方便。施小川大手一挥,说:“我家不在别的地方,就在楼上。楼上营业区后面还有两房间。到时候有人来找你,我让他们上来通知一声就成了。”

盛情难却,我就跟着上去了。两人坐在她的房间里,聊着一些妈妈经之类无关痛痒的话题。忽然施小川问我:“对了,卢欣然,你知道最近挺火的那个秦绍吧?”

我心里一抖,好几个月没有人在我面前提起他的名字,乍一听,我还有些不习惯了。

我不自然地说:“知道啊,网上挺多他的消息的。”

施小川从橱柜里拿出一本相册,边翻边说:“那你知道吗?秦绍有个妹妹叫秦露,还和咱做过不到一个月时间的同学呢!你有印象吗?”

她用略肿的手指头对着一张集体照给我看。绿草茵茵的足球场上,一群穿着清凉的拉拉队服的女孩子们和头发似是全湿的队友们,纷纷比着V字,在镜头前笑得没心没肺,如同一大朵一大朵热情绽放的向日葵一样。

其中一朵向日葵长着秀气的脸,弯弯的眉,短裙子在风中微微飘起,嘴边拉开的弧度刚好露出一颗小虎牙。

我终于想起来,那天在黄港墓地,我为什么觉得秦绍的妹妹有些合眼缘,原来竟还做过半年的同窗。

我摇摇头,对施小川说:“我没印象了,你跟我说说她吧。”

施小川说:“她是我们大四的交换生,性格真是好,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好像跟谁都不会生气似的,现在我才知道她家里还这么有钱,真是一个难得的好姑娘。对了,她还好几次特意打听过你呢。”

我连忙问道:“打听我?为什么?”

施小川摇摇头,说道:“她不光打听过你,还打听过你男朋友。我猜她是不是对你男朋友有意思,不过看她也没刨根究底,好像也不像是这么回事情。”

我记得秦绍说过,秦露是自杀去世的。秦绍家和温啸天家本来是邻居,两人青梅竹马感情深厚,秦露很有可能不知不觉间爱上了温啸天,因此秦绍对温啸天疼爱有加,温啸天才会向Shelly说起有个疼他的邻居哥哥,而在我和他相恋的三年多的时光里,他从来没提起过秦绍,是因为提到他,还有可能会牵扯到秦露。后来,温啸天可能和秦露摊牌,秦露承受不了这个事实选择自杀。秦绍迁怒于我,所以他才会在一开始的时候就选择我做他的情妇,厌恶我憎恨我。再后来,秦绍借着我的事情,挑衅为难温啸天,并不只针对我,更是因为他九泉之下的妹妹。

不管怎样,在秦绍的眼里,我和温啸天应该都是杀死她妹妹的凶手。

谜底好似一下子揭开了。我心里有些难受,总归有一条年轻的生命因为我而过早凋谢,又加重了我这辈子结下的业障。

施小川叹了口气说道:“可惜啊,交换生还没念完,就自杀了。听说是因为她被一个老头子给玷污了,真可怜,听说那老头,都够她当爹的了。禽兽啊!这种人就该下地狱!”

我有些不信:“什么?玷污?”那我刚才逻辑非常顺畅的推理都得推翻重来了,难道真和我没关系?

施小川点头:“对啊,九月底,她被人下药带到A市酒店的,醒来之后直接在酒店跳楼自杀,听说自杀时手里还拿着一张名片呢。不过,消息很快被封锁了。我知道这事情,还是因为我爸爸当时在那家酒店做值班经理呢。”

九月底、A市酒店、名片,我心里出现了大片的塌方,倾盆的雨水正裹挟着浑浊的泥石流大面积地席卷着我的记忆。那里一片狼藉。

我哆嗦着把照片又拿过来,我看着秦露的眉毛,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的虎牙,脑海里终于浮现出那个景象:床上有个慌乱的女孩,披头散发,茫然无措。我冷冷地看着我妈去扒她身上的被子,骂“□”的声音,打巴掌的声音,以及这个女孩被打被骂后大哭时露出尖尖的虎牙。我离开的时候,照例给我爸的情妇扔了一张写着“卢氏电子公司总经理闺女卢欣然”的名片,然后潇洒又鄙夷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了。

虽然同学网漏洞百出,可我不至于对同学的脸一点印象都没有。那时是大四,纪律性已经降到冰点,我沉浸在和温啸天暑假后的重逢,小别胜新婚般地,天天往他那边跑,根本没在九月份出现在班级的课堂上。也许秦露因为温啸天,早已认识了我,或者在学校里暗暗留意我,可是我之前确实从没见过秦露,在A市酒店里是第一次见到她。我以为她不过是我爸历任乱七八糟的情妇团之一,远想不到后面竟有这样的故事。

那么,我扭曲人生的起源不是温啸天、不是陆轻天、更不是秦绍,而是我们全家。我爸下了药□了秦露,我妈用暴力和恶语侮辱了秦露,而我,作为她的同学和情敌,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我们全家,是我们全家一只只手叠着一起,把秦露推到了A市酒店三十多米的高空,让她一夜之间失去了对生命的所有热度,绝望、悲愤地跳下。秦绍对我的恨,对我们家的恨应是刻骨铭心。

以前所有的迷雾终于层层散去。秦绍对我的种种变态都有了理由,他和我说的一系列古怪的话都有了原因。比如他说圣诞节我们永远不会快乐,比如大年三十他说他不愿见我的父母,比如他说他巴不得我死,我这样的人不应该有下辈子。

我有些恐惧不安,好似是我一直在黑夜里前行,默默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可曙光始终没出现,我忐忑不安地守株待兔,索性坐下来等着清早的太阳。可是,有人却在我耳边告诉我:你怎么不摸摸你的脸,你被人蒙着眼睛了,白天已经轮流好多次,阳光也常常洒在你身上,你为什么这么执着地觉得,你是在黑夜里呢?

对的,真相一直近在咫尺,是我自己蒙蔽了双眼,努力按照想象,安全地把自己打造成受害人的形象。秦绍对我表现出来的不合常理,我从未当面问过他,只是任由自己猜测。我是多么热爱用最坏的恶意去揣测他,只有这样,我才会心平气和。我一直靠这个莫须有的罪行占据着制高点,说服自己秦绍是个大恶魔,我是无可奈何的小绵羊。

现如今,我从受害者变成了凶手,多年来缠绕在我家的种种报应,老天终于指给了我看:卢欣然,你的业障何止一重,十八层地狱早已帮你预订好了位置,就等着你早日过来了。

我看到施小川正费力地跟我说着话,可是我的耳朵出了问题,一点都听不见;过了会儿,我又看见郑开奇出现在我面前,他也焦急地看着我,但是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像是参与到一个“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里,不知道怎么才能得到解脱,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交头接耳地商量着怎么处理我。

最后,郑开奇拉着我的手,把我塞进一辆车里。外面骄阳似火,车里都是呛人的热气。白晃晃的阳光穿过车窗,一条条鞭打在我身上,刺痛了我的皮肤。我全身出汗,心里却觉得冷得像飞雪的严冬。我艰难地在车窗里捧着肚子缩成一个小球,然后惨淡地看着窗外。

我忽然记起上次和秦绍在一起时,阳光温柔地像是一个多情的少女,透过一条小细缝,一寸寸地洒在我身上,那时小猴的爪子里有我宝宝的照片,秦绍身上有斑驳的光圈,我坐在他身旁,心情安然得快要乘坐在白云上。

我扭头和郑开奇说道:“你帮我带到A市花园路后面的那座小山上,那里沿盘山公路上去,会看见一片枫林。你帮我送到那里吧。”

他惊奇地看着我终于动了口,但他还是镇定地按照我说的地址开去了。我看着熟悉的路标,一字一句地告诉他,几乎每个字都花费我大量力气:“我的名字叫卢欣然,我并不是因为家暴而出逃,而是跟你女朋友一样的理由。如果你讨厌我,可以在任何地方把我放下车。”

郑开奇突然刹了车,我以为他会让我下车,可是他看了我一眼,说道:“你们这样都会有报应的。”然后就继续往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