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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办公室,陈规早就接到阿满的电话,远远迎出来,看我一瘸一拐的进来,连忙扶住我,嘴里直抱怨。陈规的抱怨也是亲热的,他应酬惯了客人,对谁说话都带着几分娇嗔的劲儿,对我也习惯成自然,翘着兰花指戳一戳我的额头,差点没把我戳一跟斗,他恨恨地数落我:“都伤成这样了,还来干什么?好好歇两天不成么?幸亏你是老板,不然旁人该怎么看我们濯有莲,还以为我们刻薄到连受伤都不准请假!”

我说:“上勤下效嘛,老板才不可以偷懒。”

陈规抿着嘴直笑:“哟,幸好我是不偷懒的,不然还以为你这话是敲山震虎呢!”

我顺手在陈规脸上拧了一把:“美人儿,我怎么舍得敲你?”

陈规白了我一眼,推开我的手,说:“你以为我是山?我是老虎!”

我哈哈大笑,扶着墙拐进办公室。

几天没来,积下一堆工作。我们虽然是捞偏门的,做的却是正当生意,而且沿用的是最现代化的管理,OA系统里一堆我要批复的邮件。

我头晕眼花回完所有的邮件,正打算在办公室沙发里盹一觉,陈规却又踱进来了,往我的办公桌前一坐,一手支颐,怔怔的看了我半晌,突然喟然长叹。

我瞥了他一眼:“又怎么了?”

陈规扭着身子,说:“邹小姐,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我心里一跳,陈规说:“见不着他的时候吧,心里跟猫抓似的,见着他了吧,心里更像猫抓了。明知道他不属于你,你还是要为他伤心落泪。哭也是因为他,笑也是因为他,好多次都发誓要真的忘掉他,一转眼见了他,又马上欢天喜地。真是前世冤孽。”

我掸了掸胳膊肘上的鸡皮疙瘩,反问:“你又爱上谁了?”

陈规白了我一眼,说:“什么叫‘又’?说得我朝秦暮楚似的!这么多年来,除了他我还爱过谁啊?”

我诚恳的对陈规说:“陈规,咱们都认识十来年了,从我出道做生意,你跟阿满就和我的左膀右臂似的,离了你们两个,我都不晓得该怎么办。你的感情生活,我也十分关心,希望你可以过得好,不过你的这段感情,我实在是不看好,还是算了吧!”

陈规喜欢的人叫齐全,齐全名字虽然古怪,长得却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而且齐家是本市著名的富贵人家,齐公子从来只喜欢美女,所以陈规注定就只是一场单恋。不过齐家也很给苏悦生面子,齐公子就常常来照顾我们濯有莲的生意,今天问都不必问,肯定是齐公子又来了。每次见到齐公子,陈规就长吁短叹,要嗟叹好久。好在他也只是单恋,从不骚扰齐公子,我觉得齐公子压根就没想到还有个男人苦苦的爱着自己,我岔开话题,问:“齐公子今天跟谁来的?”

“今天说是替一位好朋友接风,好些人都在,加上招呼的小姐们,跟开派对似的,热闹得很。”

我说:“我扭伤了脚,不方便出面,你要是愿意,去替我送瓶红酒得了。”

陈规叹了口气:“那些人都喝醉了,闹腾得很,我也不愿意见。”话虽这么说,还是打电话让人去酒窖里取了一瓶红酒,亲自送过去了。

陈规就是这点好,公是公,私是私,虽然有些儿女情长,但从来不婆婆妈妈,他和阿满一个性子耿直,一个心思细密,所以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一个管人,一个管财,算是我手底下哼哈二将。

我在办公室里睡了一会儿,突然被敲门声惊醒,一个姓宋的领班怯生生告诉我说,陈规喝醉了,那些人还不依不饶,非吵着一定要陈规把我也叫上去喝两杯,她瞧着情形不对,所以来告诉我。

陈规酒量很好,只是一见着齐公子就三魂丢了两魄,怕是被人灌的不行了,这才没拦住人来找我。我刚睡醒,自己都知道这蓬头垢面的模样断不能见人,于是去盥洗间洗了把脸,又重新梳头,描眉画目一番,这才去“听江声”替陈规解围。

“听江声”是一幢独立的小楼,座落在离江最近的一侧,背山面江,五个露台全无敌江景,是“濯有莲”景致最好的一幢楼。我一进“听江声”,就看到一楼大厅沙发里睡倒四五个人,看来真是喝大了。

喝大了不要紧,这些公子哥还都有分寸,不会玩得太过份。二楼人声鼎沸,有人在唱歌,也有人在跳舞,陈规坐在沙发上,气色还好,就是眼圈发红——他喝酒从来不红脸,只红眼圈,这样子真是喝高了。

我一眼就看到齐全,今天齐公子也喝太多,神情都跟平日里不一样,一见着我,就笑嘻嘻的说:“老板娘来了…七巧唱歌是一绝,快过来,给大家唱一首!”

我本来扶着一个公主的肩膀,借着那几分力,笑吟吟说:“齐总饶了我吧,您瞧我这脚,肿成这样还来给您敬杯酒,就惦着是您在这里,不是旁的客人。您看在我这份诚意,就饶过我这伤残人士吧。”

齐全摇头晃脑的说:“不行!又没让你跳舞,我们这里有著名的男中音,来来,唱一首《因为爱情》!子良!子良呢?”

有人答说去洗手间了,我笑得牙龈发酸,说:“齐总唱歌就挺好呀,要不我们俩唱一首?”

“不行!”齐全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说:“我得介绍一位新朋友给你认识,程子良!程子良!你肾亏啊?进了洗手间就半天不出来!”

有人远远答应了一声,齐全兴奋的向他招手:“快来快来,我介绍老板娘给你认识,子良,这就是濯有莲的老板,邹七巧邹小姐!”

第四章

没想到我这辈子还有跟程子良握手说幸会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脸上的笑都快僵了,好在假睫毛够浓够密,想必谁也看不清我的眼神,我垂眸低首,放平静了声音,说:“程先生幸会。”

“子良刚刚从国外回来,七巧,你们两个,还真是有缘呢。”

我心里镇定了一些,一晚上遇见两次程子良,如果这是天意,那么就逆来顺受好了。我含笑问:“什么有缘啊?难道我跟齐总没有缘吗?”

齐全哈哈大笑:“我说错了话!真是酒喝多了!你晓得子良的姐姐是谁么?就是苏太太啊!”

场里有不少人认识苏悦生,听到这话都轰然一笑,说:“这辈份可乱了!”

“邹小姐得喝一杯!”

“一杯哪能做数!起码得喝三杯!”

“这算见了舅舅,三杯都不能做数!得喝一打!”

所有人都有了七八分酒意,七嘴八舌话越说越离谱,我脸上笑意不减,却说:“各位大哥,拿我开开玩笑是我的荣幸,不过拿苏先生跟我开玩笑,可真是折我的福,得啦,大家看我这脚,肿得跟猪蹄似的,刚看了跌打医生,取了药内服外敷,千叮万嘱忌荤酒辛辣,不过今儿大家高兴,我舍命陪君子,就喝这一杯,各位老板高抬贵手。”

公主要替我斟酒,齐全劈手夺过去,把冰块全倒出来,斟上满满一杯威士忌,说:“可不许舞弊!”

我笑嘻嘻接过去,一仰脖子,一口气喝完,亮一亮杯底。在场的人都给面子,噼里啪啦拍了一阵巴掌,齐全也说:“邹小姐今天是真豪气,今天放过你啦!来来,唱一首歌!”

我脸上一阵阵发热,从食道到胃中,也一阵阵火烧似的灼人,烈酒没有加冰,就那样一口气灌进去,难受得很。我说:“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彻底献丑一回,不过唱完了,大家可要答应我,让我带小陈回办公室,还有事等着他去处理呢。”

齐全笑着说:“行,满场的男人,你愿意带谁走都行!”

所有人都在笑,公主替我点了一首《因为爱情》,齐全把程子良推到台上的麦筒前,我款款大方的看着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自己接了公主递过来的手麦。

熟悉的前奏响起,程子良却没有看我,也没有唱第一句,齐全笑着说:“怎么啦?”

“这首歌我不会,出国太久,国内的流行音乐都不熟了。”

“换一首换一首。”齐全嚷嚷:“给他找首老歌!《花好月圆夜》!这个总该会唱了吧?”

程子良这才抬眼看了我一眼,我满脸陪笑:“程先生会唱么?”

程子良点点头:“就这首吧。”

“春风吹呀吹

吹入我心扉

想念你的心

怦怦跳不能入睡

为何你呀你

不懂落花的有意

只能望着窗外的明月…”

我从来没有跟程子良唱过歌,因为从前从来没有跟他出去应酬过,两个人在家里的时候,不是看电视就是在煮饭吃,饮食男女,人生大欲,那时候哪有功夫唱歌。真是蜜里调油还嫌时间不够。我听过几次程子良唱歌,大部分时候是他独自在浴室里高歌,洗完澡会扑出来,问我:“老婆,我唱得好不好听?”

我总是板着脸答:“像狼嚎!”

那时候他像孩子般拱一拱:“哼哼!色狼来了!”

有些回忆想想,还是真伤感,今时今日,又想来何宜,我专心把一首歌唱完,赢得一片掌声,当然大半原因是所有人都捧程子良的场,我放下麦筒,说:“谢谢大家,今儿所有酒都算我的,大家玩得开心点!”

齐公子是真喝高了,扯着我的衣袖着恼:“怎么算你的?算你的岂不算苏悦生的?咱们喝酒,凭什么让他请客啊?”

“苏先生跟我,真的只是普通的男女朋友啦。”我娇嗔的拨开他的手:“齐总成天拿我开心,这样下去,我还能找着男朋友么?”

齐全笑嘻嘻的说:“都男女朋友了,还普通的起来么?”

我又敷衍了他两句,终于带着陈规全身而退。陈规是真喝的不行了,一出小楼,我就让保安把他扶上电瓶车,自己坐了电瓶车尾的位置。

夜风一吹,更觉得砭骨的酸凉,脚上的痛都不觉得了,只觉得胃里难受。回到办公室,一关上门,就扶着墙跳进洗手间,搜肠刮肚的吐出来,腿一软就倒在马桶旁,突然就觉得喘不过来气,心里一惊,却没有力气爬起来去拿药。

我有非常严重的哮喘,喷剂总是随身带着,偏偏刚刚把包放在了办公桌上,洗手间浴柜里也有药,我扶着马桶试了四五次,却总是站不起来,最后一次我撞在浴柜门上,窒息让我的手指无力,总也打不开那扇救命的门。

手机嗡嗡的响着,就在离我十步远的地方,陈规喝醉了,阿满这时候肯定在前台,我的办公室没事的时候没人进来,难道今天就要死在这里?

我听见自己的呼吸越来越短促,手指 的抓着领口,仿佛希望能在胸口上开一个洞。

我真是跟程子良八字不和,每次见着他,我就会有性命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