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寻找爱情的邹小姐上一章:第 3 章
  • 寻找爱情的邹小姐下一章:第 5 章

在失去意识之前,我想如果还有下辈子,我一定离程子良远远的。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是意识渐渐恢复的时候,觉得自己像被浸在冰水里,又冷,又黑,四周都是漆黑的冰冷的海水,包围着我,让我无法呼吸,我喃喃的叫了声“妈妈”,白炽灯的光线非常刺眼,我看到了程子良。

还有一堆人围着我,程子良半蹲半跪,手里拿着那救命的药瓶,阿满一脸焦虑,说:“救护车马上就到!”

其实只要喷了那救命的药,就算是又从死亡线上兜了一回,我都不明白我自己为什么活着,挣扎了半晌,最后是程子良的手,按在我的胳膊上,他说:“别动。”

我这辈子没有想到的事情很多,比如妈妈会死于非命,比如我会遇见程子良,比如我从前也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和程子良分开,我还以为那会比死亡更难受,可是我也活过来了,而且活得很好。

我也没想过会再遇见程子良,我最没有想到的是,某一天还会有机会,听到程子良对我如此语气温柔的说话。我觉得我还是死了好,或者,他像从前一样,恨我恨到骨头里,连话都不愿意再跟我说。

我被救护车送到医院去,程子良在车上,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据说是一群人喝完酒都打算走了,就他一时兴起,非要到办公室来跟我道别,因此救了我一命。我讨厌救护车顶上的灯光,讨厌氧气面罩的气味,还讨厌程子良也在救护车上。

主治大夫王科是老熟人了,今天本来不该他值班,我急救入院,所以他深夜被电话叫到医院里,看着我就直摇头,问:“喝酒了?”

我浑身酒气,想否认都难,王科说:“自己不要命,神仙也救不了你!看你还能折腾几回!”

我讪讪的说:“王大夫,还有我的朋友们和下属都在,能不能给点面子?”

齐全这时候酒都醒了,正打电话指挥人去找专家,还以为我是吃了骨科的中药又喝酒导致的过敏,阿满说我是哮喘,他才挂了电话踱过来看我,说:“你怎么有这毛病呢?跟苏悦生一样?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我咧嘴笑了笑,也没力气反驳他又提到苏悦生,医生检查无大碍,反倒批评我没有注意脚踝的挫伤,最后留院观察。

这一折腾天都快亮了,齐全终于领着人散去,连程子良都走了,人太多,我们也不能说别的话,幸好他也没再说别的话。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我在医院里睡了一觉,睡到自然醒,窗帘密闭四合,病房里静悄悄,药水还在滴,我举起手来看了看,这才发现对面沙发上有人。

竟然是苏悦生。

我这一吓,受惊不小,连忙坐起来,问:“你怎么回来了?”

“事都办得差不多了,就提前回来了。”

我想起来向晴是跟我住在同一家医院,心想美人新宠果然是了得,竟然能让苏悦生提前飞回国内,连我都跟着沾光,苏公子探视完了美人,还顺便来看看我。我问:“向晴怎么样?今天还没有去看过她。”

“挺好的。”苏悦生有点倦意似的,大约是长途飞行很累,他说:“听说你是被120送来的,怎么不记得带着药。”

“带了,一时没拿到。”生命如此脆弱,其实我有时候想,或许苏悦生当初肯照应我,也是看在我们同病相怜的份上。犯病的时候大家都狼狈脆弱的像一个婴儿,谁也不比谁更好。所以苏悦生觉得我是自己人。

有人在外面轻轻的敲门,原来是苏悦生的司机,给我送来一些吃的,然后苏悦生说:“我回去睡觉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我其实已经恢复了九成,哮喘这种病,不发作的时候,跟没事人似的。在医院里睡了一觉,我觉得自己又生龙活虎了。等点滴打完,我搭电梯上楼去看向晴,她已经醒了,也可以进流食,护工将她照顾的很好,只是还有些虚弱。

美人就是美人,半倚在床头上,仍旧慵懒好看的像病西施,赏心悦目。她手术后中气不足,所以我让她少说话,只是她看我也穿着病号服,于是目光诧异。

我主动告诉她:“老毛病了,哮喘,昨天酒喝得太急,丢人现眼了。”

向晴细声细气的说:“要保重自己呀,巧姐。”

第一次有人叫我巧姐,我听着耳熟,总觉得这名字像在哪里见过。等回到自己的病房,猛然才想起来,巧姐!那不是《红楼梦》里王熙凤的女儿么?

留余庆,留余庆,忽遇恩人。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劝人生,济困扶穷。休似俺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减,上有苍穹。

巧姐生在七月初七,这个日子不好,所以刘姥姥给取名叫“巧姐”,以毒攻毒,盼这个名字压得住。我为什么叫“七巧”,当然不是因为也生在七月初七,而是我妈最喜欢玩七巧板,据说进产房之前还拿着副七巧板拼来拼去,最后助产士一说是个女儿,我妈就脱口说:“那就叫七巧吧!”

我比《红楼梦》里的巧姐走运,因为我没有哥哥,我妈也没哥哥,所以“狠舅奸兄”自然是没有了,不过想一想,我的命也比巧姐好不到哪里去,巧姐小时候好歹还过了几年锦衣玉食的日子,而我妈一个人带着我,跟浮萍似的,最苦的时候,连房租都交不上。

不过在倒大霉的时候,刘姥姥救了巧姐,苏悦生救了我。一想到苏悦生跟刘姥姥划上等号,我就觉得搞笑了。

第五章

初中的时候,有个女同学叫陈明丽,语文成绩很好,她最喜欢张爱玲,成天在小本本上抄张爱玲的名句,还拿我的名字来开玩笑,因为张爱玲也写过一个“曹七巧”,那个女同学天天拿我打趣,说曹七巧家里是开麻油铺的,我家里是开美容院的,真是挺像的。

我听得出她话里的轻蔑,美容院还不如麻油铺呢。本来我在初中的时候成绩并不好,成天跟一帮男生混在一起,放学就去街头的小店打游戏。我读的那所中学,不好不差,夹在一流和三流中间,勉强算个二流。只不过我们离学校不远,就是臭名昭著的电子技校。那时候技校的男生成天在我们校门口晃荡,勒索我们学校男生的零花钱,看到漂亮的女生就吹口哨 。

有天傍晚放学,我就看到几个技校男生围着陈明丽起哄,陈明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原来有个男生跟在她后头,掀她裙子,陈明丽骂了句臭流氓,他们反倒围上来了,还动手动脚。

本校的男生看着这一幕,都讪讪的绕着走,我一时气愤,捡了块砖头就迎上去了。

这件事后来传得走了样,最后同学们绘声绘色将我描述成女侠,据说我拿着板砖一对七,竟然让七个男生落荒而逃。哪里有那么夸张,首先对方只有五个人,然后我走上去一板砖把其中一个拍得血流满面,余下四个人都吓傻了,我又飞起一脚踹中对方的 ,痛得对方嗷嗷叫,跟着同伙不战而逃。

我就此一战成名,有了个绰号叫“十三妹”,据说本校最会打架的男生有十二个,我仅次于他们,因此排名十三。后来渐渐叫走了形,等到高中,女生都敬畏的称我为“七姐”了。

高中我是交赞助费进去的,那时候我妈认识了一个阔佬,美容院的生意开成了连锁,我妈连车都换成了宝马七系,又买了好几套大房子,我成了暴发户的女儿。校长的太太经常去我妈店里做美容,我妈托她说情,又交了赞助费,就把我 了本地最好的高中。

如果不是读那间高中,我大约是不会认识程子良的,他作为杰出校友被请回高中做演讲,我跟全班同学一起坐在礼堂里,花痴的看着他。

那时候全部女生想像的白马王子也不过如此吧,一表人才,风度翩翩,说英文说法文都流利的像母语,在常春藤念名校,家世不凡。

陈明丽那时候已经跟我是最好的朋友,自从初中时候我在校门外救了她,她就拿我当亲姐妹一般。成天还给我讲数学题。她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考上这间高中的,所以很看不起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学习态度,于是跟我妈似的,成天逼着我好好学习。

陈明丽在高中时代风头无二,号称班花校花,追她的人无数。而我羡慕嫉妒恨,因为没有一个男生喜欢我,他们都当我是哥们儿。就是那时候,我成长为一个文艺少女,每天学着陈明丽,念张爱玲或者亦舒的名句,看王小波和安妮宝贝,我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留长发,因为向往安妮宝贝笔下那海藻样的头发。

陈明丽是那天的学生代表,在程子良演讲结束后上台发言,发言稿是陈明丽自己写的,当然老师也帮忙润色过,不过陈明丽参加过好几次演讲比赛,讲起话来更是抑扬顿挫,非常有风范。总之那天陈明丽给程子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校领导请程子良吃饭,陈明丽也被安排作陪。她回来之后跟我讲了好多程子良的细节,说他如何有风度,叫她小师妹,替她拉开椅子,说话的时候望着人的眼睛,笑起来温柔可亲。

我想我这一辈子,可能都不会遇上像程子良这样的白马王子,会叫我小师妹,替我拉椅子,说话的时候温柔的看着我的眼睛。

我很羡慕陈明丽。

陈明丽后来考上很好的大学,而我勉强考了一个三本,还得我妈掏一大笔学费。我以为我这辈子不会再跟程子良这样的人物有所交集,可是暑假的时候陈明丽突然打电话给我,说:“明天程师兄请客,你去不去呀?”

“哪个程师兄啊?”

“程子良啊!他答应说高考结束后请我吃饭的。”

我都没想过陈明丽还跟程子良有联络,而且程子良还会请她吃饭,我十分十分羡慕,又十分十分觉得嫉妒,竭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酸溜溜:“我去干什么呀?他又没请我!”

“可是我一个人去和他吃饭,感觉怪怪的。”陈明丽声音里透着羞涩,十几岁的少女,走哪儿都是要拖着一个好朋友的,我常常是她拖着的那个好朋友,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去操场跑步,有陌生的男生来搭讪,我冷冷一眼斜白,把对方瞪回去。我们经常在一起,几乎都已经习惯了任何场合都有彼此的存在。

“我还是不要去了,你跟程师兄约会,我去不太好。”

大约是因为我说了这句话的缘故,陈明丽反倒急了,死命也要拖着我去,证明她和程子良只是普通朋友。

少女时代谁没有这样矫情过呢?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

我于是被陈明丽拖去当了个大灯泡,陈明丽在男生面前一直是斯斯文文的模样,吃的也不多,那天菜真好吃,她跟程子良说话我也插不上嘴,于是一直埋头苦吃。

很久很久之后,程子良才对我说,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能吃的女生。

那时候我年纪还小,脸皮薄,闻言掐着他的脖子不松手:“再说!再说!”

他大笑,顺势拖住我的胳膊,深深 ,说:“我就喜欢能吃的。”

有些事其实真的不能去想,想一想就觉得心里荒凉。爱情的开始,或许早就已经注定了结局,我年轻,不知道带眼识人。还是我妈说的透彻,她说:“你跟程子良不会有好结果,一个女人若是没名没份跟着一个男人,时间久了,什么都没了。”

我听不进去,而且程子良说过会娶我,他还叫我老婆。那时候我挺傻的,他说什么我都信,一直到最后,我其实还是盼望他会带我走。

所以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灰姑娘,童话都是编出来骗人的,王子杀退恶龙,救的也是公主。何况也许没有恶龙,王子自己都改了主意。

我出院的时候向晴还没有出院,苏悦生到医院看向晴,正好遇上我出院,他就顺便捎带上我。本来我想拒绝他的好意,于是对他说:“没事,司机已经在路上了,你在这里多陪陪晴晴。”

“我有话跟你说。”

苏悦生很少跟我讲正经事,其实我都很少见着苏悦生,他在本地另外有住处,虽然我住的房子里有他一间卧室,但他来的时候挺少的。

在车上苏悦生都没说话,一直回到家里,我洗水果切开给他吃,他才开腔,说:“程子良看你去了?”

我专心削苹果,都没抬头:“没有,就是齐全请客,他们在濯有莲,恰好我犯病,送我去了医院,后来他一直没来过。”

生活又不是拍电视剧,分手就是分手了,哪有那么多缠杂不清。事实上我都不明白苏悦生为什么要问起程子良,他从来不是操闲心的人。

“我给程子慧找了点小麻烦,我还以为程子良来找你,是要替他姐姐报仇呢。”

苏悦生笑起来,嘴角微斜,我心里又在污蔑他笑得像中风,叹了口气,说:“城门之火,别烧到我这条池鱼就好。”

“反正你算我的人,城门真失了火,你也倒楣。”

我屈指数了数,又摇了摇头。苏悦生问:“你算什么?紫微斗数?什么时候还学会了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