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枚戒指,我可以给任何人,除了你,巨君。”安清夜轻轻地转了转尾戒,淡淡地说。

  巨君是字,而他的真实姓名,人人皆知——王莽。

  安清夜和弥川恐怕怎么都不会想到,机缘巧合之下,他们竟然将王莽身上的重重结界给解开了。

  这个历代皇室都一直警惕着的人物,随时能掀起巨浪的人物——有人说他是乱世篡位夺权者,用尽权谋,导致民不聊生;也有人说他书生意气,全凭着一腔热血治国,最终却落得一无所有的下场——已经重获自由。

  如今,他解开封印,又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呢?!

  “我似乎从未提及自己的身份,你是如何知道的?”那人微微有些惊讶。

  “昨晚你落下了这个。”安清夜指尖夹了一枚金晃晃的刀形货币,“金错刀。当年你推行的货币改革,恐怕直到今天,也令你念念不忘吧?”

  王莽冷哼一声,没有回答,只是倨傲的神情不言而喻。

  “新朝覆灭之后你被起义军所杀,最终却遗留下两样东西——魂瓶和头颅。”安清夜淡淡地说,“恐怕没有人会想到,你还能从封印中挣脱出来。”

  “所谓天命所归,还要多谢两位。”王莽脸上露出似有似无的笑意,“你从木盒里放出了我被封印的精魄,而这个小姑娘,又让我从魂瓶中解脱,算起来,你们都算对我有恩。可是摄魂戒和龙魂玉石,必须由主人心甘情愿交出,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你们既然这般不愿,我又不能恩将仇报……也罢,我也不杀你们,就让你们待在渼陂隐村中,这一辈子……不用出来了。”

  他说完就走,一眨眼的工夫,身影已消失在了屋外。

  安清夜回手轻轻一挥,解开了弥川身上的禁咒。

  她已经不哭了,可是脸色惨白,眼神透着绝望:“你为什么不给他?浣星他们本来可以……不用这样的。”

  “他们本就是些散落的魂魄。”安清夜强硬地打断她,眸色冷淡,“行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出口,否则外边的世界会天翻地覆。”

  “什么意思?”

  安清夜苦笑了一下:“那个人,生前性格执着狠戾,当年为了灵魂不灭,甚至不惜杀了自己的儿子,如今封印被解开,他又怎会善罢甘休?他要你佩戴的龙魂玉石,是为了让这世上再没有强大的力量可以与之抗衡。而他要我的摄魂戒……这枚戒指本身虽没有什么特异之处,但是它却可以作为联接人魂的媒介,拿到了它,就能唤回他所有的力量。所以,我绝不能给他。”

  这就是安清夜刚才如此坚持,如此冷酷心狠的原因吗?

  弥川怔怔地看着他,无力地倒在沙发上。

  “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是有时候,我们有很多不得不去完成的事。”安清夜闭上眼睛,“他们所有人,都是我们冒着生命危险救下来的,你以为……我甘心?可是不这样做又能如何?”

  见弥川毫无反应,他叹了口气:“我出去看看有什么密径可以离开这里,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他本以为弥川会害怕独自待着,未想她竟摇摇头说:“不用,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他凝眸观察她良久,终于说:“好,那我去去就回。”

  安清夜独自一个人出了门。这个村落依旧安静得像是死了一样。

  有多大把握能解开隐村的禁咒他暂时还说不清,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王莽之所以会选择这里,是因为这个村落的布局。

  他甫一进村就已经发现了,这座村落的布局竟然对应着天上的二十八星宿。而结界发挥效用,将他们彻底拖入“隐村”的那一瞬间,正是酉时,亦即日入之时……

  他不知不觉走到了村东口,停下了脚步。

  当初他们就是从这里进来的,可是现在,入口那个牌坊下的小路已经被堵死了,无人进出。二十八星宿……究竟哪里才是出口呢?

  安清夜坐下来盯着那幅手绘地图发呆。

  二十八星宿阵的古法他曾经听长辈提起过。这个近乎完美的阵法中隐匿着一个弱点,而这个弱点,可能隐藏在这个村落的任何一个地方,或许是一片草地,或许是一扇门……

  那么,既然是王莽布下的局,必然会有跟他自身有关的弱点,而他的弱点是……?

  安清夜回顾着关于王莽的历史,忽然想到了一个人——王宇!

  那个温和俊逸的青年,最后成了促成其父亲魂魄千年不灭的牺牲品……

  然而所谓相生相克,最终正是王宇的血脉得以传承,并且克制了他父亲长达近两千年之久。

  子嗣,在二十八星宿中对应的是……心宿!

  安清夜摊开手绘地图,只见心宿对应的正是自己右手旁的那个水塘。他急步走到水塘边,看着那汪清澈如碧玉的水,一个大胆的想法跃入脑海之中。

  他想了想,伸出手腕,用那把金错刀割破了小臂某一处的肌肤,鲜血顺着指尖慢慢流了下去——第一滴落下时,那湖水开始沸腾起来。

  那个有着温和的琥珀色眼眸的年轻人,轮廓渐渐浮现,他神情有些迷惘,似乎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安清夜只是专注地看着自己的血液流淌而下,那池清水沸腾的速度愈发加快,甚至嗞嗞地冒出白烟,直到彻底干涸,露出下边一个巨大的黑洞——想来,这就是出口了。

  王宇的身形在白雾中渐渐消失,带了几分解脱的快意,他的声音依稀带着回声:“请你,阻止我的父亲……”

  安清夜默然半晌,才转身回去客栈。

  此刻能够逃脱,他心底便轻松了很多,脚步也不自觉地加快了。然而推门一看,客厅里并没有人。他怔了怔,心底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一间间地找过去,直到在二楼朝西的房间,透过窗户,他才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人半跪在窗边,双手平摊向前,口中不知在喃喃念着什么。

  “林弥川!你在干什么?”

  话音未落,他手中一道银色亮光却先行,想要将她掌心的东西夺回来。然而弥川身上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银灰色薄膜,仿佛是保护圈,将她整个人包在其中,银光竟然无法渗入。

  “林弥川!”

  终安清夜的一生,恐怕他也没有这样惊慌失措过。他后悔自己的大意,曾经将一些法术交给她。而最最后悔的,便是此刻她正念起的散魂咒。

  他看清了,她手中的那块玉石便是龙魂——那块他宁愿自己遭受良心谴责也一意不肯与王莽做交易的龙魂玉石。

  它固然能让他们拯救过的魂魄重新凝结,但它……也是这世上唯一能镇压住弥川身上金蛊的法物。

  当王莽那象征着死亡和分离的手指一一指向丹若、浣星、阿婵他们的时候,他内心深处的挣扎之激烈,绝不亚于弥川——可他只能咬牙,咬牙让自己自私,咬牙说服自己,他没有义务去帮任何人,只因为他……也有自己想要守护的那个人啊!

  可如今,林弥川竟然甘愿放弃龙魂!

  在安清夜失魂落魄却又手足无措的时候,弥川睁开了眼睛,对他笑了笑:“其实昨晚王莽敲门的时候,我已经醒了。”

  安清夜的呼吸停顿了半拍:“你……跟着我出去了?”

  “我听到了你和他的对话,也明白你这样做……其实是为了我好。”弥川弯了弯唇角,就像每次她做的那样,“可我不能这么自私。金蛊不能被压制住或许很可怕,但是他们……他们一共有七个人啊……我不想他们就这样在这个世界上消失,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来。至少,我能用这块龙魂玉石,为他们重塑七个完整的灵魂。”

  安清夜看着眼前恬静又伸手难及的少女,喉咙间像是哽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良久,他看着那块龙魂玉石渐渐发亮,渐渐变得透明,忽然惨淡一笑:“那么我呢?你想过吗……假若你不在了,我该怎么办?”

  弥川在一瞬间的慌乱之后,脸上多了一丝浅粉色,她抿抿唇,低声说:“你还有很多事要去做,拜托你,阻止王莽……”

  她不再看他,转而一心一意盯着那块龙魂玉石,隐隐约约间,能够看到人影了:那个瘦瘦高高的男人是独孤谨,梳着活泼发髻的是阿婵,眉目如画的是昊仲南……最后是明丽不可方物的西域公主丹若,她身姿楚楚地站在弥川面前,低声说了两句话,然后快速地伸出手,将一个小小的东西塞到了弥川另一只手的掌心里。

  弥川掌心一凉,一怔之间,另一只手上的龙魂玉石已经彻底变为透明,全然消失了。

  噗——

  那层银灰色的保护膜也消失了,而林弥川则软软地倒在地上,刹那间失去了意识。

  安清夜抢上前,将她抱起来,一把撸起她毛衣的袖子,那条金线正在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往上蔓延,而弥川的脸色几乎在瞬间灰败下来。

  “林弥川!”他用力喊她的名字,片刻之后,伸出了刚才被割破的手。那个伤口还没有愈合,正在往下滴血。他眉头未皱,又是一刀划了下去,顿时鲜血横流。

  他用另一只手掰开了弥川紧闭的唇,让自己的鲜血流进她的嘴巴里。

  鲜红的血水几乎连成了一道线,他紧紧盯着她有些灰白的脸色,确保每一滴她都咽下去了。片刻后,林弥川的脸色变得有了几丝血色,安清夜见状来不及包扎伤口,将她横抱了起来。

  这时弥川的手无力地摊开,刺溜一声,从她的掌心滚落了一颗琉璃珠。

  安清夜来不及去想这是什么,随手捡起来,抱着她走向屋外。小淘仔有些茫然地跟着他们往外蹦,一直走到村口那个已经干涸了的池塘。

  他毫不犹豫,纵身一跃。

  又是那种晕眩的感觉……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是一生。

  “哎哟,就这么几杯酒,小姑娘就醉了啊?”小饭店的老板恰好出来买东西,关心地问了一句。

  渼陂村还是人烟稀少,却已经不是刚才那般死气沉沉了。

  他们果然逃出来了。

  可是林弥川如今却是神志不清地躺在自己的怀里,她身上的蛊毒尽管被自己的血阻了一阻,却不知还有多久,就会最后发作。

  安清夜有些茫然地抱着她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村东口。

  在那块石头牌坊旁边,那口水塘在月光下泛着莹莹碧色,一切和之前他们进村时无异。安清夜看到了自己的车子,那黑乎乎庞大的车身,曾经被弥川嘲笑“真像一个黑色的大棺材”。

  他觉得这句话那样不吉利,于是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是想把那阵心悸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