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翌日一大早,安清夜便被弥川不由分说地拉了起来。

  她一晚未睡,眼圈有些发黑,但精神依旧:“我想到了!”

  安清夜有些慵懒地抱着枕头坐起来,头发还乱糟糟的,表情带着几分妖孽之气,鼻音浓重:“什么?”

  “王莽的首级和魂魄是被分开封印的,对吧?他的魂魄被封印在魂瓶里,直到用了巨龙之力才被打开。相比之下,那个漆木盒显得简陋许多,只要一枚金错刀就能打开,可见卫家很是笃定,似乎觉得总有一天,他们不再需要这个以血还血的禁咒。所以,我更倾向于它是一种暂时性地封存王莽精魄的法器。只是因为某种原因,迫不得已的,它一直被用到了现在……”

  安清夜的睡意渐渐退去:“你的想法是……”

  “洛阳白马寺是佛教进入中国之后修建的第一所寺庙,当时从天竺来到中国的,除了佛经、佛法,还有两位高僧——迦叶摩腾、竺法兰。他们来到洛阳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四处游历,并且最后决定前往一个地方。

  “那时的汉明帝虽然主动派人至西域求法,却又要求佛、道两家举办了一次‘焚经’,以此来辨别两家究竟谁更优秀。最后因佛教经书百烧不毁,皇帝就把那个地方赐予了两位高僧,允许他们带着洛阳白马寺内的一部分经卷前往建寺。”弥川顿了顿,“这段历史看起来更像是佛道两家比试法术力量的高低。或许,当时的卫家人便选中了法力更强的佛教,将封印的重任交给了两位远道而来的高僧。可惜,最后却没有成行。”

  “你说的这段历史,我也听说过……”安清夜看见弥川紧紧握着的拳头,若有所思,“你是说,那两位高僧最终去的地方是……山西五台山?”

  弥川兴奋地伸出手,那粒小小的珠子在她的掌心发出温润的光泽。她的脑海里有一个更加疯狂的想法:“你还记得那个桃花心木盒吗?那个锁孔上边,不是有因为脱落了珠宝玉石而留下的小凹槽吗?”

  “这粒珠子原本镶嵌在桃花心木盒上,误打误撞被住在白马寺的丹若找到了……”安清夜终于有些动容,“这说明,她曾经在白马寺住过一段时间,的确听说了一些传闻。”

  “丹若离开得匆忙,我现在想起来,她要告诉我的或许不是清凉珠,而是……清凉山。”

  山西五台山,又名清凉山,是佛教四大名山之一,所谓清凉世界。

  弥川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王莽的魂瓶被安置在峨眉山下——那是所谓的“琉璃世界”,那么很可能他的精魄,原本是要被运至五台山“清凉世界”封印的。

  “登机了。”安清夜拍拍她的肩膀。

  今天的机场简直人头攒动,自从高速封路、铁路运输中断之后,航空成了唯一的运输方式,机票价格便嗖嗖地往上蹿。

  “他知道我们在找能够重新封印他的法器吗?”弥川忽然想到了这个极其关键的问题。

  安清夜看看自己手臂上的金线,神色从容:“知道,我必须让他知道。”

  “为什么?”弥川不解。

  “他若是不出现,我们找到法宝也没用。”

  “这样很没有安全感哪。”弥川嘟囔了一声,唉声叹气地拍拍小淘仔的脑袋,“这样我们不是毫无胜算吗?完了,我们是去送死的。”

  小淘仔因为弥川“活”了过来,最近异常开心,上蹿下跳的,完全没顾及主人沮丧到想死的心情。

  “就算毫无胜算,总还要试一试嘛!”安清夜眯起眼睛,转开了脸,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让弥川看清他此刻的表情,“再说就算无功而返,据说五台山的台蘑还是很好吃的嘛……”

  “唉……”怎么听都是没信心啊!

  刚刚坐上飞机的两人十分有默契地开始研究五台山的资料。

  从宋代绝版书上翻印下来的古代舆图、五台山寺庙大全……诸如此类的资料大捆大捆地堆在一旁,连空姐都多看了几眼。

  “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弥川忽然说,“你看,五台山现存最古老的寺庙不过是唐朝的南禅寺和佛光寺——这几乎已经是中国现存的最古老的建筑了,现在到哪里去找汉代的佛寺呢?”

  安清夜手中捏着那粒小小的琉璃珠,明秀的凤眼轻眯,却没有回答,良久,他低声说:“以往我们每一次出门,天门山、小雁塔、白马寺……那么多地方,哪一次不是一头雾水?”

  “是啊,不知道算不算自己运气好……”弥川苦笑。

  “所以,到了再说吧。或许,某些因缘到了,自然而然地,会找上我们。”

  五台山是世界上最早从海平面升起的陆地,因其海拔高,便被称为“华北屋脊”。

  冬日的五台山极冷,游客香客人数很少,整个售票大厅空落落的,景区的班车也零零落落,等了半天才发一班。车子开了大约半小时,他们到了台怀镇上,入住客栈。

  天气很冷,冻得弥川脚上那双羊皮靴子都是硬邦邦的,踩上去像铁皮。幸好客栈里暖气足,一进门就觉得浑身都解冻了。服务员是在当地请的一位中年阿姨,她给两人端了热腾腾的茶上来。安清夜状似无意地问起:“五台山有什么地方是必去的吗?”

  “五爷庙是最灵验的,你们最好明天不吃早饭就去。”阿姨想了想,又说,“还有佛母洞。这几天不下雪,你们可以去爬爬,出来就脱胎换骨了。”

  “佛母洞?”

  弥川手脚麻利地找出资料,一行行看过去:“山上石孔刚刚容一人通过,而且必须一条胳膊抬起紧贴头,另一条胳膊拖下去紧贴腰,使肩膀倾斜,才能钻进内洞,从内洞往外钻的姿势也是如此,如同胎儿在母体中的姿势……所以入洞称为‘投佛母胎’,出洞称为‘佛母重生’……能够洗掉以往所犯的罪过,获得新生……”

  听上去很像是一类净化恶灵的结界啊。两人心照不宣地对望了一眼。

  午饭过后,弥川在房间里午睡了一会,醒来的时候安清夜刚从门外回来。

  她有些吃惊:“你去哪了?”

  他抓抓头发:“随便去逛了逛。睡醒了,我们就出发吧。”

  弥川会到房间,抱起了小淘仔,忽然间动作顿了顿,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金线,午睡醒来突如其来增长的一截令她心底有些不安。

  两人带着小淘仔坐车去了台怀镇东南方向的白云寺。一路上白雪皑皑,寺庙皆披着白袍,偶有香火烟气袅袅而上,更显苍茫而肃穆。车子到了山路底下,司机看了看时间:“爬上去得一两个小时,赶紧吧,别等天黑啦,路不好走。”

  往上都是台阶,很久没有运动的林弥川同学爬得气喘吁吁。台阶上积了薄薄一层冰雪,一个不小心就会摔跤,于是她把舒服地趴在自己肩上的小淘仔扔给了安清夜,嫌弃地说:“你怎么越来越重了?以后每天只准吃一根玉米肠。”

  小淘仔听了很委屈地吱了一声。

  山顶胜利在望时,弥川指着那个小小的豁口问:“那里就是佛母洞吧?”

  山路旁倒还坚守着一个卖水的当地村民,还备着数张小板凳,卖水的大爷乐呵呵地说:“是啊,再走二十分钟就到了。你们运气好,冬天来这里,一天也没几个人。要是夏天……唉,有人早上四点多来爬,还得等在山上四五个小时呢。”

  听到大爷这么说,弥川觉得自己心情好了一些。回头看看安清夜,他拿了瓶水正望向远方。爬了那么久的山路,这人倒像是没事一样,体力好得令人嫉妒。

  “走吧。”安清夜静静开口,可是他话未说完,天色忽然间暗沉了下来。

  朔风一阵比一阵刚烈,吹得人脸颊像要被刀活生生割裂开一般。小淘仔被吹得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嗖地一下钻进了安清夜大衣的口袋里。

  云团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聚集在一起,在半空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漏斗,黑灰的颜色中不时滑过白色银亮光,令观者触目惊心。

  “那……是什么?”弥川惊骇非常,仰着头颤声问。

  一道闪电如同长刀割裂了天空,精准无误地掠过山头那个缺口处。

  轰隆隆——

  巨响过后,即便用肉眼也能看清,山头变成了焦黑色!

  安清夜紧紧咬着牙,双颊因为用力,竟有些凹陷了下去。他深吸一口气,对弥川说:“你在这里等着,我上去看看。”说完便往前疾奔而去。

  “哎,别去——”大爷阻止不及,急得直跺脚,“哎呀,危险啊!”

  弥川呆呆地站在原地,听着大爷一遍遍地念叨:“冬雷劈了佛母洞……竟然劈了佛母洞……”

  “这里冬天会有雷暴吗?”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弥川问大爷。

  “从来没有过啊!佛母洞啊!那是佛母洞,有灵性的地方!”大爷脸色惨白,“俺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种怪事!”

  巨雷依旧断断续续地打在山头上,弥川紧紧盯着那个缺口处,生怕安清夜出意外。大约半个小时后,他从山上下来了,脸色难看得无以复加。

  “怎么样?”弥川紧张地问。

  “都毁了。”安清夜简单地说,“内洞外洞、法雷寺,都毁了。”

  “会不会是……”弥川打了个哆嗦。

  “他抢先了一步。”安清夜平静地说。

  两人沉默着回到山脚下,司机大叔已经到了,看到他们松了口气:“你们没事吧?镇上的人都传开了,刚才好几个巨雷……好像劈中了佛母洞!”

  安清夜和弥川都没吭声,其实他们也不确定佛母洞中究竟有没有藏着哪件法器,但是毫无疑问,对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行踪,并且抢先下手了。

  回到客栈,只见阿姨正在门口和邻居聊天。弥川听到几句“哎哟,要出大事了”、“佛母洞被雷劈中了”……

  阿姨一见到他们,连忙走过来:“回来啦?晚上吃什么?”

  “随便吧。”安清夜显得有些疲倦。

  弥川皱了皱眉,推门进去了。心底依旧有些不安,她转头望向了背对自己的安清夜……

  佛母洞的线索,只有两人知道。可是为什么就在他们去查看的时候被毁了呢?弥川忽然想到了一件似乎极不可能的事,她慌忙摇摇头,硬生生地将这件心事撇开了。

  “晚上再去显通寺看看吧,喏,就是窗外那个。”安清夜忽然说。

  弥川过了一会儿才答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