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貌你妹!

我几乎是颤抖着给他冠上簪上一朵牡丹,看他开心的打马游街,然后萧瑟的听到他走远之后,跟身边同年说,陛下果然风华绝代,凌厉美貌,指尖拈一朵牡丹,真是名花倾国各有胜场啊~

……我生平第一次恨我自小勤修武艺,内力深厚,耳聪目明……

典礼结束,四月授官,我恹恹的按照惯例给徐轻授了个黄门郎的官职,而四月初九,黄河凌汛,范阳口决堤,死伤惨重,正在春种的良田数十万顷全部被淹,大半关中今年大概是要绝收,而几乎就在同时,四月十一,北戎进犯,镇守北方的守兵拼死抵抗,却因为关中被决口的黄河阻塞,粮草无法运入,增援也被延误,而被连下三城,北边全线,岌岌可危。

朝中哗然——

无数谏议奏折像雪片一样飞到我的手中,我默默的看着,很清楚,现在这些都救不了我的急。

我知道谁能在这个时候真正的帮我,而我也知道帮我的这个人想要的筹码。

四月十七,我终于等到。

楚国公张衡范上折,愿从西边调拨军粮,亲自率兵,支援北方前线。

局势非常清楚,现在能绕过黄泛区救援北方的,只有从他控制的陕阳关出去,就直接到达前线,也只有他麾下的骑兵可以做到快速驰援。

但是,这也等同让他把爪子伸到了北方的军务之中。

可是现在没有别的办法。

我答应了他的请求,然后给了他他想要的报酬——我下旨,赐英王长华藩地,将他放出永安。

我为长华选择的藩地,是蔡留郡。名义上是说天子手足当封大邑重镇,实则我是把他放在我能控制的地方,牢牢控制。

至少蔡留屯驻的军队算是我的嫡系,又有李度在,他倒是能帮我看牢长华。

张衡范也很清楚,这是我能对他所做的最大妥协,于是他上表称谢,叩答天恩。

表面上看起来皆大欢喜,他出兵陕阳,我腾出手来,整顿黄河,思量赈灾——实则我输得一塌糊涂。

这一次交锋,我放出了长华,让他染指北方军务,后患无穷。

发下诏书的当天,我一整夜都没睡,就坐在宫中灵庙之内,对着父母和母亲的牌位坐着。

我其实什么都有想,我只是就这么坐着,看着他们,就像回到了那么小那么小,被他们拥在膝上,讲故事给我听的时候。

我太弱小,我毫无执政经验,我是父亲庇护下娇贵长大,从未经历过风霜的幼稚孩子。

我无路可退,无人可倚,没有人能保护我,我却有人要保护。

我在父母面前慢慢低头,将额头贴到冰凉地面。

陆氏长宁,绝不会一直向别人低头。

我发誓。

我就这么坐到天蒙蒙亮,漫漫站起来,隐约听到宫中开钥的声音,我也不想回去,也没有胃口吃饭,就拖着步子,穿过外宫,到了外庭大臣值宿的地方。

我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哼歌,唱的是轻快的江南小调,吴语软软,我听不太懂,但是也能嗅出词曲之间一股幼莲初绽的青涩味道。

我站在墙角听了一会儿,推门进去,里面的歌声戛然而止,我就看到徐轻一脸愕然的看着我。

一瞬间,我想剁手……真叫手贱没药医。

徐轻只愣了一下,立刻翻身下拜,我有气无力的挥挥手坐下,不想和他说话,只能把他正在写的东西抓起来看。

他这个资历,黄门郎里只能干干誊写的活,他字写得好,看起来誊写的奏章都十分舒服。

我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每一分誊写的奏章,他都抄写了两份。

按照规制,只需一份就可以了。

我瞥了他一眼,发现这个一贯优雅从容的青年在被我翻到一式两份的誊写奏折后,忽然局促了起来,我有了兴趣,把纸叠起来仔细翻,翻到了他最初誊写的几张,我恍然大悟。

原来,他抄写两份,另外一份上,则密密麻麻蝇头小楷,写满了他自己对这件事情的看法等等。

我仔细看去,非常惊讶的发现,和他给我的轻佻印象不同,他的见解其实非常稳重。

有点意思。

我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想了一想,忽然展颜一笑,对他说,你愿意去蔡留郡吗?

这样的人,应该扔给李度去□。

我主意已定。

而他眼睛一亮。我便知道,依照徐轻的聪明,他一定明白了我想把他送到谁的身边。

世人皆知,李度是我的大舅子,也是我的心腹,能到李度身边,可是未来仕途捷径,我觉得他也应该知道——事后证明,徐轻是知道,但是徐轻不在乎,徐轻知道自己要去李度那边,眼睛一亮的原因,是听说李度风姿清朗,如竹如柳,十足的美男……

36、第三十五章

张衡范运送粮草出了陕阳关,我大赵以武立国,本就善战,之所以让北戎抢去城池,不过是因为没有粮草支援而已,现在粮草一到,立刻士气大振,五月初七,粮草到达,五月十八便尽复三城,六月初九,杀出边关,直逼北方漠原,将北戎王庭逼退三百余里,大获全胜。

这一胜就要封赏,那张衡范自然也要赏,但是他已是国公,封无可封,就在我犹豫的时候,张衡范自己上了表章,尽辞一切封赏,言表自己不过是为国尽忠而已。

——这就是我特别讨厌张衡范的地方。

他和张家之前那种燎炎熏天一副“我是权臣哈哈哈哈”的态度截然不同,此人做事,极有分寸,他总是能在触及到底线之前,捞够好处,手脚干净。

其实自古权臣和皇帝这玩意儿,都是彼此投鼠忌器的,最后要是不皇帝觉得权臣危及皇统出手灭掉,就是权臣觉得再不犯自己也快完了,先下手为强。

张衡范就妥妥的把这条线掌握得特别好。

他一方面绝不逾越,时时刻刻告诉朝廷我很有用,你得倚靠我,但同时也不露声色的强大着自己的力量。

朝廷若要对付他,可以,但是要除掉张家,伤他一千,朝廷自损五百,然后北戎西狄再来个趁火打劫,得不偿失。

朝廷就会一直犹豫,灭掉张家,值不值得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灭吧?他们家确实又棘手又表现得很乖,又确实朝廷要付出不小代价,不灭吧?早晚是个祸害。

而就在朝廷犹豫的时候,张衡范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微妙的平衡,游走在这条危险的线里。

如果张家一直像最开始那么嚣张,倒是可以让朝廷当机立断,所以张衡范这种恭恭敬敬就……好生恶心了。

我真是强忍着吞苍蝇的恶心感,下旨嘉奖张衡范麾下武将,顺带又赏赐了一批东西给长华,这件事就此抹过。

之前我是想过借这个机会嘉奖晋升张家的武将,顺带调任,不过后来和重臣商量,觉得不妥。

这些武将世代侍奉张家,和张家同气连枝,生死与共,一旦调去别处,只能说是让张家的手脚伸得更长,对我可全没好处,不如就原地待着不动,我也省心。

反正张衡范这件事里想要得的,也不过就是长华就藩而已。

我敢保证,当长华抵达蔡留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在我的控制之内了。

当然,他也不在张衡范的控制之内。

只能说,在长华身上,我的势力和张衡范的势力各占一半,大家彼此拉锯而已。

长华守陵那几年的事,我和父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想把事情搬到台面上去罢了。

但是……我何必要让长华好过呢?

这么一想,我便下诏,说英王府中多系旧宫婢,年老体衰,服侍不力,按律全部召回,25岁以上女子赐以金银放出宫去,着掖庭重新在宫中选良家子,送入英王府。侍卫也大换血,着就地从蔡留翊卫中选择,顺带塞了几个我的眼线过去。

先把张衡范留在英王府里的势力洗一遍再说。

出兵退北戎、赈灾、河工,我一样一样事必躬亲,嘉平元年就这样有惊无险的过去。

转眼到了冬至,恰好是父亲周年,我亲自去祭陵,在陵上行宫住了几天,间中李度来见我,玄衣也跟着一起来,我趁着和玄衣独处的时候,握着他的手,小声抱怨,说这天寒地冻的,你来干吗,还穿着轻甲,生怕冻不死自己吗?

玄衣脸上红扑扑的,倒是看着精神了些,对着我只是笑,说不是让他保护李度么,那自然要紧紧跟着。

我心下默然,知道这一年来,有不少人去找李度麻烦,正经有几次刺杀,都是玄衣挡了下来,一边心里骄傲我果然选对了人,一边又心疼他,就握着他的手絮叨个不停。

玄衣是半心半意的听着,他兀自看着我的手出神,看了看便笑了出来。

我不解,问他笑什么?他说,原来京城最近流行这样说话。

我心底警报立刻炸了,追问他怎么回事,他倒浑不在意,说徐轻经常这样握着他和李度的手,倾心畅谈。

——倾心畅谈——

倾心畅谈你妹啊,我在心里摔碗。

玄衣歪头看我样子,完全不能理解我在愤怒什么。我瞪着一双眼睛看他,忽然就泄气了。

我扑到他怀里,抱着他的颈子,他失笑,说过了年就二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这样?

我蹭着他的颈子,也不说话。

玄衣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他像摸一只小猫一样摸我的颈子,忽然说,陛下,你还爱慕着那个人么?

我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来,今年春节,我和他在街上的那段话。

我当时对他说,我恋慕一个人,但终不能得。

我在他肩上摇摇头,玄衣便知道,我的意思不是我不再恋慕那个人,而是放不下。

我听到他在我头顶轻轻笑出声来。

他问我,她美么?

我盯着他后颈发迹与颈子的交界,良久之后才道,不,他不美。

——玄衣平心而论确实不美,他容貌不要说比之女子,比我都逊色不知多少,但是,我爱他,与他美不美有什么关系?

她善解人意?玄衣问。

不不,他其实连好听的话都不会说,只会一股脑闷着头做事。我在玄衣肩头笑出声来。

——但是我知道,玄衣对我好,真心对我好。

玄衣顿了顿,又问我,即不美,又不善解人意,你觉得她哪里好?

我说,他也许哪里都不好,但是在我看来,哪里都好。

——这是实话。

玄衣在我头顶笑出声来。

他比我高,但是单薄,他这一笑,我搂住他的手能感觉到裘衣下他的肩胛骨微微隆起。

玄衣的声音几乎是有些飘。

他说,你说人这种生物多么古怪,那么久那么久,有那么多人在你身边,比谁都好,比谁都美,但是你都不喜欢,为什么有的人,就那么一眼,你便喜欢了呢?

37、第三十六章

他说,你说人这种生物多么古怪,那么久那么久,有那么多人在你身边,比谁都好,比谁都美,但是你都不喜欢,为什么有的人,就那么一眼,你便喜欢了呢?

一瞬间,我几乎以为他在说我,刹那之间心如刀绞一般的疼。

是啊,为什么就喜欢了呢?到底有什么理由?

我在心里惨笑,要是找得到理由,便早就能断了自己的孽念,让自己不喜欢他了罢。

就是因为没有理由,才断不了思慕,绝不了想念。

我不着痕迹的一手按住心脏,一手依旧揽在他背上,感觉到玄衣把我抱得更紧了一些。

他说,子垣,这些话我只能对你说,你知道我父母都去得早,我实在不知道,该和谁说这些话。

他有喜欢的人,他到现在都喜欢,我知道。

我没说话,只是拍着他的背。

我能说什么呢?我什么也说不得。

说不得做不得,一切皆孽,一切皆错。

谁让我爱上我的哥哥?

我从帝陵落荒而逃,回到永安京就开始发烧,我自幼习武,身体一向健康,所谓病来如山倒,这一下就来势汹汹,皇后嘱咐蜜娘照顾我,她自己亲自封锁内外消息,整顿宫禁,不让人因为我的病有可乘之机。

她是个好妻子,她转过年去就十五岁了,我能感觉到,这一年的皇后生活,让她成长了太多。

这次我病倒,她就迅速选择了最好的方案。

蜜娘是我第一个侍妾,从东宫就带出来的旧人,又为我生下了唯一的女儿,自然对我忠心耿耿,所以皇后选她来照顾我。在这件事上,在李淑的考量里,她先是国之小君,其次才是我的妻子,最后才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

到了嘉平二年二月,我才真正完全康复。

这场病像是烧掉了我体内最后一点残存的少年成份,我愈加沉稳,再不浮躁。

嘉平二年四月十一,我年满二十周岁,有臣子建议,说长宁也已十四岁,到了该加冠的年纪了。

皇子加冠就可以理事,所以我一直故意拖着给长宁的加冠,但是拖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却确实不能再拖下去了。

嘉平三年七月,长宁十五周岁,礼部尚书率侍郎去往蔡留为长宁加冠,同时,他的王府规制,也要按照成年亲王的重新整顿。

我是打定主意要安插自己人的,那么负责王府守卫安全的长史和负责一府事务的府令最为重要。

派谁去?我正在思忖时候,李度上了一张奏折,他举荐了两个人。

他举荐玄衣做英王长史,徐轻做王府府令。

玄衣之前是正五品的功曹,王府长史是从四品的官职,也算升迁,至于徐轻,本来是正八品,现在升到正七品的府令,也算合适。

我仔细想了想,确实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玄衣对我忠心自不必说,府令总管王府一切内外事务,名义上还要管理封邑等等事宜,在地方上还要斡旋王府和州府的关系,非长袖善舞能言善辩之人不行,徐轻这人我知道,表面潇洒,内则稳重,很是适合。

我准了李度的保荐。

其实谁都不知道,我之所以让玄衣去做长华的长史,还有一层更深的,不能为所有人道的心思。

张家如此势头,我其实非常清楚,不管我们愿不愿意想不想,我和长华之间为了这个宝座,不死不休。

我不会把本来就属于我的东西拱手让人,我也有自信不会输。

我从没想过若是最后我输给长华会怎么样。

但是,我得替玄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