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见大佛胸前终于露出了暗洞,五人皆喜不自禁,忍不住欢呼雀跃起来。

薛鳄摩拳擦掌、拔腿欲奔:“咱们还等什么?赶紧到那暗室里瞧瞧去!”

“且慢,”徐振之朝那暗室望了望,又回头看了看莲花柱,“二位大哥,我有个不情之请。”

郭鲸道:“什么请不请的?徐公子有事只管吩咐。”

徐振之点了点头:“是这样,眼下虽无外人,可也得留神有变,咱们至今为止,仍不能断定是否已将身后的‘尾巴’甩掉,若五人都进去,一旦来人从外面动了这莲柱,那咱们便会困于暗室。所以为保万无一失,我想请二位大哥留在此处把守。”

常鲤也道:“不错,郭鲸、薛鳄,你们就守在此处,我陪他们进去。”

“好!”郭鲸、薛鳄不再强求,“那里面说不定还有机关,你们也多加小心。”

“不碍事。”常鲤说完,当先朝那一条条石板上踏去。

徐振之和许蝉也快赶几步,随后跟上。

三人沿着石板越登越高,不一会儿便到了那佛胸暗室。刚进洞口,一股湿乎乎的潮气扑面而来,许蝉只觉脊背发凉,不禁打了个寒战。

徐振之见状,忙吹亮了火折子。火光燃起,周围逐渐变得亮堂,三人心下也顿觉温暖。这暗室几丈见方,挤在里面稍嫌逼仄。四壁上攀附着厚厚的苔藓,一直延伸至前方的黑暗中。

许蝉四下打量了一气:“振之哥,那禹王的九鼎应该都挺大吧?可这里瞧着并不怎么宽敞,能装下那些大鼎吗?”

“我也不知。”徐振之摇了摇头,“朝深处探探再说。”

又走了一阵,前方已到尽头。出乎三人意料,这暗室并不深邃,一路过来也没见什么鼎器,只有一座大石碑孤零零立在那里。

石碑下面,有个小石台,石台正中,置着一只四四方方的青铜印玺,玺边环列着九只酒盅大小的物什。

“这是些什么?”许蝉说着,拿起了一只酒盅形状的东西放在眼前。

徐振之与常鲤也来到石台边,各自取起那物什瞧看。

那些物什同样是青铜所制,皆铸成了小鼎模样,鼎上通体云雷密纹,鼎腹四面,还镶嵌着暗红色的宝石。

许蝉将小鼎左看右看,大失所望:“这难道就是九鼎?虽然铸得挺精巧,可也太小了些吧?”

徐振之没说话,又端起了那方青铜玺。这方青铜玺顶上铸着一条威武的盘龙,四面雕满了山川河流,底部刻着几排古篆。

许蝉不认得篆书,忙问道:“振之哥,这上面刻的什么?”

徐振之手指着古篆,一字一顿道:“大明朝洪武皇帝敕制传国宝玺。”

常鲤一怔:“这……这就是我大明的传国宝玺?”

“不错,”徐振之道,“相传太祖皇帝曾铸宝玺传世,当年燕王攻破南京城后,在宫中苦寻却不得。原来传国宝玺,竟藏在这凌云大佛之中。不过历代国玺,多为金、玉所制,这枚为何以青铜铸就?”

许蝉一指那石碑:“这碑上或许铭记着这宝玺来历,咱们看看再说。”

“是了。”徐振之忙将火折子移向石碑,对着上面的铭文,仔细瞧了起来。

待碑文看完,徐振之心下了然。据此碑记载,明初洪武年间,在泗水之滨,发现了一件青铜残块。经朝中博古之士再三鉴定,此件残块乃夏禹所铸九鼎其一的鼎耳。朱元璋闻听大悦,又派人在泗水中打捞。然寻了数年,终未能再找到禹鼎的其他部分。

仅有的鼎耳虽小,但毕竟是禹王所铸的神器,所以朱元璋思来想去,便命人将残件重熔另炼,铸成此玺传国,而后再把铸玺所剩的青铜,造成了九只小鼎相配。

许蝉挠了挠头:“图中那‘禹王神器’,指的是宝玺和这些小鼎呀,原来咱们之前都想错了……”

“虽然有些出入,却无伤大体。”徐振之倒不以为意,兴致勃勃地拿起那青铜玺来,“你们看,这玺的前面,还雕刻着大明的疆域图。”

“不错,”常鲤看罢,又指着图上九处凹陷的圆坑,道,“可这些是什么?”

许蝉想了想,道:“九鼎对应着九州,那上面的圆坑,会不会是代表九州所在?”

或许是心中高兴,平日里冷言少语的常鲤也一改前态,渐渐打开了话匣子:“所谓九州,是指豫、青、徐、扬、荆、梁、雍、冀、兖等地。那九处地方在舆图上或聚或疏,不会排布得如此匀称。”

徐振之点了点头:“常兄之言甚是。这玺上九点,三排三列,连起来恰好是个四四方方的‘田’字,并非全是《禹贡》中所载的九州。小知了,其实那上面都标着呢,你再凑近些瞧瞧。”

许蝉依言近看,果然发现每个圆坑处,都以极细的刻痕,标注着地名。上排三处,从左至右依次是夏州、朔州、北平;中排刻着西安、洛阳、徐州;下排则为达州、荆州和京师。

常鲤道:“将这九处地方标出又是何意?”

徐振之道:“碑文中曾有提及,说是经洪武朝时的一位高人推演,图中这九处地方,皆暗含着帝王之气。所以才会在青铜玺上,凿出了‘九宫孔脉’,将这九地通纳贯导,使得九股王气循环转运,佑我大明基业生生不息。”

常鲤蹙额道:“这种风水势运之说,多半是方士信口开河。随便圈出几个地方,就说有什么王气,未免太过儿戏了。”

徐振之将手一摆:“常兄此言差矣,单从这玺上九点来看,那番推演,还是十分精确的。”

常鲤道:“何以见得?”

徐振之指着玺上两点道:“这里的京师,所指的是当时的国都应天,也就是现在的南京;而此处的北平,方是如今的北京城。这南京、西安、洛阳自不必说,北平在永乐朝便成了大明国都,这不正应了洪武朝那番推演吗?”

常鲤不置可否,又问道:“那剩下五地呢?”

徐振之指着其余地名,依次道:“徐州乃九朝帝王之乡;夏州的统万城,为大夏单于赫连勃勃的国都所在;朔州李存勖,南击后梁、北却契丹,终成了后唐的开国之君。”

许蝉道:“原来这些地方都出过皇帝,那真算是有王气了。”

徐振之又一指荆州:“这荆州境内的安陆,是为本朝兴献王朱祐杬的藩地。他生前虽是藩王,可逝后却被追谥为帝,得庙号睿宗。并且这睿宗,便是世宗嘉靖帝的生父。嘉靖帝即位后,为尊父号,在安陆建显陵,置承天府。当今的万历皇帝,也是这一支皇脉的嫡传。”

常鲤一指玺上:“那这达州呢?据我所知,达州从古至今,未曾出过帝王。”

徐振之笑道:“达州虽未出过帝王,却是本朝一位天子的归隐之地。”

“哪位天子?”

“建文帝朱允炆!”

“是建文帝?”许蝉讶然,“可传闻中,他在燕王破城后就下落不明了。”

徐振之道:“关于建文帝的具体下落,民间虽不知晓,但在大明皇室中,应该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城破后,建文帝辗转各处,最终便到了达州,在那里的中山寺落发为僧。”

常鲤反问道:“既是皇室中的不宣之秘,徐兄又是如何得知?”

“我之所以能够得知,全仗平日里喜欢搜集些杂书闲册来读。”徐振之笑笑,慢慢道出原委。原来在他少时,曾读过一本由唐瑜所著的笔记。而这唐瑜,任过东宫教谕,是为明成祖朱棣的帝师。

永乐三年,唐瑜因年迈要告老还乡,朱棣苦劝未果,只得放行。然到了永乐十二年,一直待在浙江颐养天年的唐瑜,却举家迁往了达州宣汉。赴川的具体原因,唐瑜并未在笔记中明言,却记下了“以游宦入蜀之名”“行钦差大臣之命”数句。据徐振之猜测,这位辞官多年的老臣,之所以会千里迢迢前往蜀地,恐怕就是得了密诏,奉旨去监视在中山寺存身的建文帝。

当年除唐瑜外,三宝太监郑和、户科都给事中胡濙,也曾受朱棣暗命,四处寻找建文帝的下落。据史料记载,在唐瑜入川一年后,胡濙便从一名七品的都给事中,骤然升任为正三品的礼部左侍郎。将这两件事一对照,便能说明是胡濙先行探到了建文帝下落,然后唐瑜再加以确认,朱棣因胡濙探访有功,才将他官升数级。故而徐振之推断出,明成祖在世之时,就已经知道了建文帝所在。

再者景泰年间,代宗朱祁钰曾派高僧印秀,亲赴达州为一名神秘人治丧,并下旨在寺东,以帝陵规制建设地宫;本朝万历年间,圣上朱翊钧也曾遣吏部尚书卫承芳督工,重修过中山寺地宫,又在其上加筑了惠庙。这地宫所葬之人,朝廷虽未明言,但能以帝陵规制入葬的,恐怕除建文帝外,再无旁人。

听完了徐振之的分析,常鲤缓缓地点了点头:“建文帝的归宿,一直是皇室中秘不外传的要事,想不到徐兄竟能举一反三,将其推断出来。徐兄之智,常某着实佩服。”

“常兄过奖。”徐振之拱了拱手,又冲着常鲤微微一笑,“方才说得有些远了,咱们再研究下这青铜玺和九只小鼎吧。”

说完,徐振之拿起一只小鼎,将鼎口处,合于那玺上的小圆坑中。只听“啪嗒”一声轻响,小鼎的两耳正好被圆坑中的机栝衔住。

见那小鼎可嵌于玺上,许蝉颇觉有趣,也随手拿起另一只小鼎,学着徐振之的样子,要朝那青铜玺上嵌。

“且慢,”徐振之赶紧拦住,“小知了,这每只小鼎,都有所对应的圆坑,不可胡乱去嵌。”

“还有顺序?”许蝉将手里小鼎凑到眼前,又望了望石台上其他小鼎,“我瞧它们都差不多啊。”

徐振之一指小鼎腹中:“你仔细看看,里面是不是还刻着卦象?”

许蝉一瞧:“还真是。振之哥,这是什么卦?”

徐振之看了看:“是个震卦。”

许蝉又拿起一只小鼎:“那这个呢?”

“是个坎。”徐振之见许蝉饶有兴趣,遂道,“我教你个简单的认卦口诀,你听好,那口诀是‘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记住了没有?”

许蝉自念几遍:“记得倒是差不多,可那什么‘三连’‘六断’的,我还是不大明白。”

难得许蝉会“学而不厌”,徐振之手指小鼎,耐下性子解释道:“每个卦象,都是由爻组成,连者为阳,断者为阴。像这上面的乾卦,便是由三条连而未断的阳爻组成,故而称‘乾三连’。”

“我懂了,”许蝉看了看自己手中小鼎,“那我手上这只,必是坤鼎了。不过这只坤鼎,该放在哪个点上呢?”

“坤为二,应居九宫右肩……算了,时间紧迫,还是我自己来吧!”说完,徐振之要过坤鼎,将其置于玺上疆域图“北平”的位置。

由徐振之亲自出马,速度自然快了许多。不一会儿,他便依着九宫方位,将小鼎全然嵌入九地所连成的田字格上。

“还挺好看的,”许蝉说着,伸出手指在一只小鼎上拨了几下,“咦,还能转?”

话音刚落,那小鼎恰好旋了半圈,腹间所镶的暗红宝石闪了几闪,居然射出一道鲜艳的红光。受这道红光所照,旁边一鼎上的宝石也开始呼应,亦发出红色的光芒,反射在最初那块宝石上。

“竟有这等玄机?”徐振之怔了一下,又试着去拨转其他小鼎,刚旋了几下,再有一道红光显于两鼎之间,“嘿,还挺有意思的。”

“是好玩!”许蝉瞧得眼热,便下手去拨弄,然她再转动两下,原本亮着的一道红光,却突然暗了下去,“坏了,怎么不亮了?该不是被我弄坏了吧?”

徐振之摆了摆手,不似许蝉那般慌张:“想来这九只小鼎,不是随意旋转的。若要将鼎身上的宝石全部弄亮,则需把小鼎都旋至对应的角度……小知了你且退开,让我来试试看。”

许蝉点了点头,退至一边,与常鲤从旁瞧了起来。

徐振之全神贯注,将那九只小鼎比对了好一番工夫,这才动手去旋转。

随着他的拨动,两鼎间出现的红光越来越多,昏暗的石室中,也被映得越来越亮。

等到九鼎全都旋完,青铜玺上已是赤红大炽,宝石纷耀中,那“田字格”上显出了三横一竖,赫然拼成了一个“王”字。

见到这等奇景,徐振之不由得赞叹:“王气现,天命归,这方传国宝玺果然神异。”

常鲤胸口起伏,显然也是十分激动:“既然弄清了玺上玄机,那咱们这便返程吧。早些回到京师,也好早些将此玺交到太子手上。”

“常兄所言甚是,那咱们出去吧。”徐振之笑笑,便想取玺离开。

许蝉眼疾手快,一把将青铜玺抱入怀里:“我来!”

徐振之欣然应允:“记得要抱稳,留神别磕碰。”

“放心吧。”

三人按原路折回,刚退出石室,迎面便扑来一个高大的身影。许蝉收脚不迭,差点儿与他撞个满怀。

待看清来人模样,常鲤不禁一皱眉头:“郭鲸?你怎么上来了?”

“见你们迟迟没出来,我有点儿放心不下,所以就让薛鳄守在下面,自己上来瞧瞧……”郭鲸拭了拭汗,突然瞥见了许蝉怀抱的青铜玺,“这是?”

许蝉朝那青铜玺上轻拍一下,笑道:“禹王的神器!”

“真找到了?”郭鲸大喜,忽而又不解道,“可那禹王的神器,不是九鼎吗?怎么成了这方青铜印?”

“先下去再说!”

“好!”

几人不再多言,又顺着一条条青石板,降到了大佛双膝间的平台上。

当那青铜玺上,再度显出红艳的“王”字,郭鲸和薛鳄少不得啧啧称奇。见那些宝石发出的红光太过惹眼,二人又打算将小鼎逐一取下,收入包袱中妥存。

趁他们取鼎,徐振之走到那莲柱旁,伸手在玄铁尺尾一按。又是“唰”的一声轻响,尺端的长尖缩回。伴着阵阵机栝之音,玄铁尺倒转着,从莲台孔洞里慢慢升出。

徐振之把玄铁尺纳还竹管,佛身上探出的条条石阶,便开始陆续收回。与此同时,佛胸处的石门也缓缓降下,最终将暗室重新掩合。

收拾完毕,五人再向着凌云大佛拜了几拜,便沿着来路,返回到竹船之上。

长篙一点,竹船离岸。五人立在甲板上,直到行出了很远,依然忍不住朝那尊巍峨的大佛回望。

自此返回石砫,一路上尽是顺风顺水,再加上徐振之早已将沿途遇到的险滩、暗流记下,故而回程所用的时日,比来时着实缩短了不少。

竹船鼓足了风帆,顺着江流翩然而下。为赶行程,五人中途也不轻易靠岸,昼夜航船,风雨无阻。

再行出几日,船过重庆府。眼见着与石砫的距离越来越近,五人一直绷紧的神经,也稍稍放松下来。

此时,蜀地已入了汛季,隔三岔五便会降下几场急雨。急雨入江,使得江水暴涨湍急。好在五人皆积累了不少驾舟经验,仍能将竹船操控得稳稳当当。

入夜后,雨水未歇。徐振之坐在竹舱中,对着桌上的青铜玺怔怔出神。

许蝉见他发呆,便走到桌前,悄悄朝着烛火吹了一口气。

被她这一吹,烛焰陡然摇曳,徐振之只觉眼前烛影乱晃,不由得回过神来:“小知了,你做什么?”

许蝉将两手一背,摇头晃脑道:“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振之哥,你快别瞧宝玺了,呆坐着也无聊,陪我说说话。”

“好。”徐振之点点头,将青铜玺和九只小鼎重新收在了包袱里,“现在什么时辰?”

许蝉想了想:“差不多亥正了。”

徐振之再想说些什么,突然听到舱外雷鸣阵阵,他赶紧将头探出竹窗,却见身披蓑衣的郭鲸、薛鳄,正立在甲板上。

“两位大哥,咱们到什么地方了?”

薛鳄朝周围望望:“这四下都黑漆漆的,说不好是到了哪儿。”

郭鲸掰着指头算了算,接言道:“不过照这速度看,咱们不用到天亮,就能抵达那鱼木寨了。”

许蝉伸了个懒腰:“太好了!到了鱼木寨后,不光能见着秦姐姐,还能美美睡上一觉呢……”

郭鲸笑道:“我还当徐夫人要说大吃一顿,原来是要歇息啊?”

许蝉抬起手来,捶了捶后颈:“这些日子早晚都急着赶路,我一直睡不踏实,总感觉腰酸背痛的。得先养好了精神,才能有力气大吃一顿么。”

郭鲸闻言,笑得更欢了:“不愧是徐夫人,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

“那是!”许蝉得意地笑笑,一转脸,却见徐振之仍皱着眉头望向窗外,“振之哥,你又在发什么呆?”

徐振之道:“我听这雷声越来越密,前方不远处,应该就是雷公岭了。”

“雷公岭?”郭鲸眯起眼来,再朝左右望了望,“可不是么!前面若是雷公岭,那咱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八成就是去时遇蟒的地方了。”

“还真是!”薛鳄点点头,看着黑乎乎的江面道,“去的时候遇上一条,回来该不会还有一条在等着咱们吧?”

“快别乌鸦嘴!”许蝉打个哆嗦,赶紧连啐了三下,“童言无忌,呸呸呸!”

薛鳄摸了摸颔下的胡须,苦笑道:“咱这童子,生得老成了些……”

那次遭遇怪蟒,令许蝉心有余悸,她索性不去瞧窗外,生怕江中再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蹿出。

再行一段,竹船已驶出了之前遇蟒的江面。见平安无事,许蝉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渐渐的,那雷公岭已近在二里之内,电光频闪中,那锥状高崖的轮廓,也慢慢清晰起来。

“真见鬼,落雷还是那么多!”郭鲸骂了一声,又朝舱中高喊道:“都坐稳了!待会儿到了岭下,咱哥俩要一鼓作气冲过去!”

还没等舱中三人应声,竹船却猛然间一震,头尾急打个横,竟慢慢向岸边靠去。

郭鲸、薛鳄险些跌倒,刚站稳了脚跟,徐振之等人也急急从舱中奔出。

“怎么回事?”

常鲤一言不发,几个起纵,跃至船尾。其他人见状,也忙跟了过去。

五人打眼一瞧,脸色皆是大变。只见那尾舷上精光闪闪,竟不知何时扣住一只钢钩,钩后连着条绷得紧紧的索绳,一直通到岸上。

风雨混沌中,还裹挟着些清脆的“叮当”声,徐振之心里打了个突,陡然回想起先前在风暴之中,所听到的诡异“铃音”。

再借着一道急划而过的电光,五人已瞧得清清楚楚,岸边正立着十来号人,手持戒刀锡杖,头上皆戴着蒙脸草笠。所谓的“铃音”,正是那杖端的银环,相互击撞而发。

一瞧他们这副怪异的打扮,徐振之心中又是一颤,顿时记起了陈矩所言:“难道是那虚无僧兵?”

常鲤将拳头一捏:“不错,看来这一路上跟踪我们的,就是他们这伙人了。”

几名虚无僧扯住钩索的另一端,把竹船拼命地往岸边拖拽。与此同时,另外几名虚无僧也将其他的钩索抡圆,接二连三地朝竹船上抛来。

许蝉抽出秋水剑,向郭鲸、薛鳄急喊道:“我将这些钩索砍断,你们快去撑船离开!”

“不必,”常鲤横臂一拦,“就算能暂时甩开,他们照样会追上来。索性上得岸去,与这伙虚无僧兵就地做个了断。”

“正合我意!”薛鳄怒瞪着通红的双目,“咱们找这帮蒙脸和尚好久了!”

郭鲸也将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咬牙切齿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难得他们送上门来!就于今夜,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吧!”

原来,当年“三堂争霸”被取缔后,陈矩便将那些“罪奴”收入麾下,组成“净武堂”。三年前,净武堂抽调的高手为虚无僧暗算,尽数死在乱葬岗上。郭鲸、薛鳄打小就和他们相依为命,焉能不悲不痛?如今仇人相见,自然分外眼红。

常鲤想了想,又转向徐振之道:“徐兄,待会我们动上手后,你要将那方宝玺护好。”

“常兄放心,宝玺寸步未离。”徐振之心思缜密,打出舱之时,便急做了准备。不但将裹着鼎、玺的包袱牢系肩头,还把盛有玄铁尺的竹管斜背在身后。

此时,竹船已在那些虚无僧兵拉拽下,离岸仅有几丈远近。

许蝉摘下秋水剑,递向常鲤:“这剑厉害,给你拿去使!”

常鲤淡淡一笑:“此剑锋利无比,还是留于你护身吧。”

听他语气中竟带着一丝关切,许蝉不禁心头一暖,刚想再说些什么,常鲤却笑意顿敛,恢复了平时那冷冰冰的腔调。

“记住!上岸之后,你即刻带徐兄躲远一些,别来碍手碍脚!”

“哼!”许蝉气得扭过头去,又朝郭鲸、薛鳄道,“那你们要不要用?”

薛鳄摆摆手:“这秋水剑太过小巧,咱哥俩更使不习惯。”

许蝉忧心道:“难不成你们要空着手跟他们打?”

郭鲸拖过两支竹篙,一支自握,一支抛给薛鳄:“岸上兵刃现成,先用这长篙对付一气,再从他们手里抢几把来用。”

“那你们可一定要小心!”

“徐夫人不用担心,你护好了徐公子便是!”

说话间,竹船离岸越来越近。郭鲸、薛鳄各挺长篙,常鲤负手傲立,三人威风凛凛,六目如剑,直逼岸上的虚无僧兵。

当竹船靠岸后,虚无僧兵将钩索一扔,换持了兵刃,展开包围之势。

常鲤足尖一点,翩然落在岸上。郭鲸和薛鳄也齐齐一纵,跃至常鲤左右。

似是被他们这股豪气所慑,虚无僧兵皆朝后退了半步。一时间,岸上竟无人语,只听见“哗哗”的雨声。

“直娘贼!”薛鳄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你们这帮贼和尚拉船过来,是想让咱们陪着淋雨吗?动手啊!”

“别跟他们啰唆,先下手为强!”郭鲸大吼一声,长篙贴地一抡,使了招横扫千军。

趁虚无僧齐齐跃避,薛鳄也挺篙而出,左右急急一摆,将篙身猛然甩震。

两条长篙,有如两条竹龙,在敌群中长驱直捣、呼啸生风。虚无僧兵纷纷躲闪,竟被逼得一退再退。

见虚无僧兵一味退避,郭鲸与薛鳄互视一眼,又向着他们大喝道:“当什么缩头王八,连还手都不敢吗?”

话音方落,那些虚无僧后便传来一阵怪笑:“他们不肯出手,那是因为还没有得到我的命令!”

此人刚开口时,半空中便响起了一声雷鸣。然在那隆隆的巨响下,那人说的话,依旧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足见其内力高深。

常鲤心中一凛,知是劲敌到了,也催起中气,厉声喝道:“既然来了,那就现身吧!”

那些虚无僧兵左右一分,让出一道缝隙。五人抬眼瞧去,见那缝隙中,一僧大踏步走上前来。那人撑着一把油纸伞,颈上挂着一串赤红的佛珠,步子看似迈得极重,却未在那泥泞地面上留下明显的脚印。

那串红珠如血般刺目,直激得徐振之浑身一颤:“莫非……他就是那个红珠僧?”

常鲤眉头紧皱:“好像是。不过据陈矩所言,那红珠僧应该死于三年前了。”

红珠僧仰天笑毕,又道:“想不到你们居然听说过我。不错,三年之前,我的确死过一回,但如今,我又活过来了!”

见杀父仇人就在面前,徐振之直恨得满眼通红,他极力抑着胸中怒气,压低了声音向常鲤道:“此人掌间暗藏剧毒,还能吹奏怪箫乱人心魄,常兄千万要当心。”

谁知徐振之的声音虽轻,仍被那红珠僧听进了耳朵:“哼哼,那尺八我早已不吹,掌毒也早已不用。自从三年前死里逃生,我便躲起来苦修武功,可谓日夜不歇、寒暑无休。如今神功已成,这世上再没有人能杀得了我。”

听他口出狂言,薛鳄已然按捺不住,他猛然运起那数丈长的竹篙,使长枪一般,直直刺向红珠僧胸前:“老倭狗少胡吹大气,吃你爷爷一篙!”

见那长篙刺到,红珠僧避也没避,右手依然撑着油纸伞,只是伸出左掌,抵在了篙头之上。

以薛鳄的力气,寻常武夫就算不被戳个透心凉,也会被顶得飞跌出去。可那红珠僧足下似生了根,拿左掌轻巧地抵住长篙,居然纹丝不动。

没等薛鳄再度发力,红珠僧便将掌劲微微一吐。薛鳄只觉从长篙上导来一股大力,身子急急晃了几下,反被推得连连倒退。

郭鲸一惊,急忙出掌抵在薛鳄背上,这才堪堪止住退势。二人随即一声大吼,四臂同时运力,顶得长篙又向红珠僧移去。

那长篙虽是巨龙竹所制,但受这两股力道一挤,坚韧的竹身也慢慢弓了起来。红珠僧见状,不再与二人较力,陡然间变掌为爪,一把攥住了篙头。

还没等郭鲸、薛鳄反应过来,红珠僧左腕一拧,那支长篙登时被拧得卷转,篙身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从篙头一路碎裂急旋,直向篙尾的二人击去。

薛鳄松手不及,虎口顿时被那急卷的长篙震裂。红珠僧借机夺下长篙一甩一送,那拧成麻花的残篙,便伴着无数条碎竹片,朝二人狠狠打来。

常鲤疾跃到二人面前,飞脚踢开击来的残篙:“老匹夫放马过来,我陪你斗斗!”

“你?”红珠僧蔑笑道,“想要跟我过招,胜了我这帮手下再说。”

郭鲸和薛鳄齐怒。

“常老大,不用你出手,让咱哥俩先会会他们!”

“对,这帮小喽啰,单凭咱哥俩就能全部打发!”

“哼,当他们还是三年前的那伙人吗?这些手下,皆是我千挑万选,又亲自为他们传授武功。如今的虚无僧兵,每个人的心里都是无所畏惧,他们只懂得嗜血杀戮、至死不休!哼哼,瞧你们身手还算不错,那就让我的手下,拿你们练练招吧!”

红珠僧说完,又以倭语向那些僧兵道:“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虚无僧兵齐喝一声,操着锡杖、戒刀冲杀而来。

“阵势不小,”郭鲸看一眼薛鳄,“老三,咱哥俩赌一把?”

薛鳄一捏拳头:“赌什么?”

郭鲸笑道:“比比看谁杀的倭狗多!输的人,赔上好酒十缸!”

“赌就赌!等打完后,郭二哥就赶紧给我备酒去吧!”薛鳄话刚说完,人已迎着虚无僧兵冲去。

“你备的酒才好喝!”

郭鲸不甘其后,疾奔数步,反越在薛鳄身前。让过搠来的两柄锡杖,郭鲸便提起如钵大拳,狠狠击在一名手持戒刀的僧兵胸口。

那僧兵也当真凶悍,仅是退了几步,抹去嘴角鲜血,又操着戒刀来砍郭鲸。没等他杀到跟前,薛鳄飞身一脚,将其踹出数丈。待那僧兵爬起,其他僧兵也各挥着兵刃涌上。

郭鲸、薛鳄拳脚齐出,使出浑身解数,如二虎搏群狼般,跟那前仆后继的虚无僧兵杀作一团。常鲤从岸边抄起一把碎砾,于战阵外疾疾游走。

见薛鳄背后露出破绽,一名僧兵陡然挺杖,亮起杖尾的长尖就想刺下。常鲤屈指一弹,手中射出一粒小石子,“噗”的一声,击中了那僧胁下穴位。

那僧身形顿滞,手脚再不能动。郭鲸回头察觉,一把夺过锡杖抡圆,朝他头顶猛然砸去。

不料那锡杖还未落下,杖身上就爆出了一溜子火星。郭鲸只觉掌中剧震,锡杖险些脱手。

原来常鲤飞石打穴后,立即被那红珠僧瞧个满眼。红珠僧有样学样,也抄了两枚石子接连弹出。一枚疾射,撞开了郭鲸锡杖;一枚轻发,解开了手下穴道。

见红珠僧竟有这般准头,常鲤不由得一怔,他不及多想,手中石砾连发,分打数名虚无僧兵。

再听“嗖嗖”数声闷响,又有五六名僧兵被击中穴位,身子如定、手足顿僵。

那红珠僧却不慌不忙,随手一扬,也掷出一把石砾,轻而易举的,便令那些僧兵行动如常。

常鲤大惊,再运指力猛发一石,想要借这一石之力,将一名僧兵的后颈击穿。

那石子刚飞到半途,红珠僧所射来的石子也后发而至。“啪”的一声,二石激撞,皆碎成了齑粉。

这红珠僧的武功深不可测,常鲤知再耗下去也是徒劳,遂将剩余的碎砾一抛,挥掌转攻向虚无僧兵。

见常鲤也入了战阵,红珠僧便负手观战,气定神闲,好似稳操胜券。

有了常鲤近身相助,郭鲸、薛鳄大觉轻松。常鲤再攻几招,一掌砍中了一僧手腕,顺势一抓一夺,抢过其手中锡杖掷向薛鳄:“接着!”

薛鳄猛挥一拳,逼开身旁三僧,猿臂一伸,将那锡杖抓牢。

锡杖在握,总好过赤手空拳。待薛鳄接连格开了三把戒刀,又有五杖兜头盖脸地砸下。

薛鳄挺腰举杖,赶紧挡架。不料“咣”的一声大响后,他竟被那五柄重杖压得单膝跪地,另一只脚也陷入泥中数寸。

边上一僧瞧出便宜,忙抡起戒刀来斫。还没等刀尖靠近,薛鳄已虎吼一声,两臂上青筋暴起,运足力气猛然荡开了压在肩头的五柄锡杖。

受他这股巨力冲顶,一僧只觉腕间酸麻,锡杖脱手而飞。常鲤抬脚踢开一僧,借力跃至半空,探手抄过那柄锡杖一甩,又将一名虚无僧兵连人带刀撞飞数丈。

然正如红珠僧所言,这伙虚无僧兵浑不惧死,任凭被击倒多少次,皆会爬起来继续冲杀。并且,他们不光习过横练功夫,胸前也都覆着一片藤甲,受了几拳几杖,仍未伤及筋骨。

锡杖不停地激撞,戒刀也不住地砍来。在虚无僧兵一波波狂攻滥打下,三人护着徐振之夫妇且战且退,不知不觉,已到了雷公岭下。

岭上电光石火,那些虚无僧兵却浑然不觉,高举着崩刃的戒刀、撞弯的锡杖,向着三人疯狂砍砸。

三人又全力拼斗一阵,这才将二名虚无僧兵击成重伤。谁知那二僧身子虽然倒地,却仍不肯舍掉手中兵刃,全然不顾腿上鲜血淋漓,依旧奋力前爬,一心只想挺杖伤人。

再抵挡了几合,郭鲸的肩头已被杖尖刺中,薛鳄的后背上也挨了一刀,常鲤虽说无伤,但呼吸声越来越重,显然是十分疲惫。

见一僧又露出破绽,郭鲸便挥杖去打。还没等杖头击在那僧背后,旁边二僧急忙来护。无奈之下,郭鲸只得撤招,不想方退出两步,就瞥见斜刺里袭来一柄戒刀,直砍向自己的脚踝。

郭鲸刚刚跃起,那锋利的刀刃便贴着他脚底险险削过。虚无僧不待他站稳,“呼呼”又是两杖砸来,郭鲸拼力挡下后,却被震得脚下踉跄,一个站立不住,人已跌在地上。

趁他尚未爬起,一僧猛扑上前,亮出杖尾的尖刺,便冲着郭鲸戳下。情急之中,郭鲸一把攥实了刺来的尖头。那僧穷凶极恶,双臂运劲,将刺尖拼命压下,慢慢向郭鲸咽喉逼去。

见郭鲸陷入困境,薛鳄、常鲤有心来助,可周遭皆围了数名虚无僧兵,一时无法脱身。

当刺尖抵在郭鲸喉头时,另外一僧也操着戒刀砍至。单与持杖僧相拒,郭鲸已是用尽全力,哪还能腾出手来与操刀僧相抗?

眼瞅那刀刃就要斩落,许蝉再顾不上什么,挥起秋水剑疾步奔来,“唰”的一声砍在那操刀僧的后背上。

那操刀僧一心要砍断郭鲸头颅,何承想背后会有人来袭?回头一瞧,见是个小丫头,竟气得不顾背上鲜血喷溅,扬着戒刀便要对许蝉痛下杀手。

重伤之下,那操刀僧凶悍未减。许蝉慌忙刺出一剑,但被他轻松避开。操刀僧再几个进步,已冲至近前,晃开许蝉的秋水剑,便亮起戒刀狠狠斫下。

千钧一发间,郭鲸陡然生出一股神力,左手牢牢攥着持杖僧刺来的杖尖,右臂猛挥,将那夺来的锡杖掷向操刀僧。

“噗”的一声,那操刀僧从后至前,被戳个对穿,身子摇了几摇,倒在许蝉脚下。与此同时,郭鲸空出的右手也握住了持杖僧的杖头,两臂一推一拉,把那持杖僧拽得头重脚轻。

再听一声怒吼,郭鲸挺颈举头,朝那持杖僧的脸面上猛然撞去。吃这一撞,持杖僧的草笠登时碎裂,人也滚在一边,昏迷不醒。

郭鲸爬起身来,连额前的鲜血也未擦,拾起他的锡杖一抡,便将那持杖僧砸得面糊脸烂。

地上又多了两具僧尸,其他虚无僧兵却视若无睹,有的竟嫌同伴尸身碍事,抬脚踢向一旁,继续朝着垓心的三人冲杀。

徐振之急急将许蝉拉回身边,见一名死僧腰间挂着钩索,便悄悄顺手取来,以备不时之需。

郭鲸、薛鳄苦撑死挡了一阵,身上又挨了几杖几刀,满身是伤、遍体挂血,体力也逐渐不支。

“常老大……别硬耗了!你带着他们快走,咱哥俩帮你们断后!”

常鲤还没接话,那红珠僧已然喝道:“想逃?那我先废了他的腿!”

话音未落,红珠僧骤然贴近,举起一掌,朝着常鲤拍落。

常鲤赶紧沉腰下马,横起锡杖来架挡。

红珠僧手腕疾翻,铁掌如灵蛇般从杖下钻出,照样冲着常鲤的胸前印去。

常鲤一惊,右手撤杖为掌,急急运起周身全力,迎着红珠僧的铁掌对上。

二掌方接,轰然大响。红珠僧身形未晃,常鲤却被击得连退数步,待勉强站稳后,嘴角紧跟着流出一条血线。

薛鳄心头剧颤,一边歇斯底里地怒吼着,一边要找红珠僧拼命。

郭鲸一杖逼开两名僧兵,也朝着常鲤大喊:“常老大!走,快走啊!”

“你们谁也逃不掉!”红珠僧说着,又想暴起伤人。

就在这时,徐振之突然叫道:“老匹夫!你不是在打传国宝玺的主意吗?宝玺就在我身上,有本事就来拿!”

“传国宝玺?”红珠僧猛然停下脚步,恶狠狠地望向徐振之,“嘿嘿,那倒也不急。先将你们一个个都杀光,再从尸体上取就是。”

“小知了,你保护好自己,千万别跟来。”徐振之对许蝉低声说完,便撇下红珠僧,朝着雷公岭的方向舍命飞奔。

“我说过,没人能从我手中逃掉!”红珠僧冷哼一声,将手里的油纸伞一抛。那油纸伞便一面急旋着,一面冲前飘去。

红珠僧足尖一点,身子便越过众人头顶,翩翩落至急飞的油纸伞上。再借这一踏之力,红珠僧又高高跃起,如同一只巨大的枭鸟,朝着徐振之身后扑追而去。

常鲤想也未想,举起手中锡杖,用力掷向红珠僧。听到身后有破空之音,红珠僧也未回头,只将大袖一卷,就把那激射而来的锡杖裹住;大袖再一扬,那锡杖陡然发出,竟直直戳向徐振之。

徐振之脚步不停,赶紧将身子伏低,险险避开了射来的锡杖。那锡杖劲力十足,越过徐振之后余势不减,“砰”的一声,插入了岭下那坚硬的岩壁中。

红珠僧再追几步,郭鲸、薛鳄的锡杖也先后掷来。红珠僧一个高纵,身子急速旋转,双足接连踢出,又将飞来的两杖,一上一下地钉入了岩壁。

当红珠僧落地,徐振之也奔到了岭底。见岩壁上三杖高插,徐振之不及思索,抬脚一跃,向那最下方的锡杖踏去。

那锡杖颇为坚韧,经这一踏,顿时托着徐振之朝上弹起。徐振之纵起一丈多高,又牢牢抓住了第二根锡杖,腰腹紧接着发力,将身子猛旋了几圈,顺势往高处飞出,抓在了第三根锡杖上。

那第三根锡杖插得虽高,可距离崖顶尚有数丈远,像徐振之这种不谙轻功之人,无论如何也弹不上去。

“看你还能怎么逃?”红珠僧将僧袍一撩,双足连点,竟踩着岩壁上微凸处登高直上,转眼就到了徐振之身边。

眼瞅那红珠僧的大手就要抓来,徐振之连忙借着锡杖一弹,朝着另一侧急跃。然这崖壁上陡平如镜,根本无从借力,徐振之两脚踏空,身子便直直坠向崖底。

红珠僧一瞥,心里暗笑,这小子不会武功,从这儿摔下去与跳崖何异?就算不死也必重伤,倒省了我的力气!

想到这儿,红珠僧便不再攀爬,身子一转,轻轻朝崖下跃去。谁知在他跃下的同时,半空中的徐振之身上却“唰”的一声,飞出了一条长长的钩索。那钩索急冲而上,在崖顶的一株枯树上缠了几圈,登时阻住了徐振之的下落之势。

身子刚停稳,徐振之又手脚并运,借着那条钩索拼命地攀向了崖顶。

雨水不断地冲刷、雷声不绝地轰鸣,徐振之全然不顾,只是仗着登峰练就出的身手,飞快地朝上攀爬。

徐振之好不容易登上崖顶,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觉眼前人影一晃,原来是红珠僧阴魂不散,堪堪追了上来。

红珠僧左右一顾,见四下皆是绝壁悬崖,怪笑着上前道:“宝玺交出来,留你个全尸。”

“站住!”徐振之临危不乱,早退至濒江的悬崖边,解下了裹有青铜玺的包袱,“你再上前一步,我就把它扔到江里,谁都别想得到!”

红珠僧恶狠狠地喝道:“我最恨别人要挟,小子,你就不怕我将你碎尸万段?”

“我让你站住,听不懂吗?”徐振之松开三只手指,包袱顿时朝下一沉。

红珠僧怕他真扔,赶紧停下脚步:“你想怎么样?”

徐振之抬眼看看天色,见乌云转淡、雨水变缓,不敢再耽搁下去:“我要跟你斗一场!”

“什么?”红珠僧一怔,继而大笑,“你要跟我斗?我没有听错吧?哈哈哈……”

趁他狂笑,徐振之右臂一甩,将暗藏在袖间的竹管,狠狠朝红珠僧掷去。

与徐振之所料无差,那红珠僧只用二指,便把那掷来的竹管夹住。一上手,红珠僧就觉分量不对,二指再一用力,将指间的竹管登时夹裂。

那竹管被徐振之改动过,里面除去塞了隔潮的油纸外,还设着一只小机栝。一旦那竹管受外力毁去,那机栝便会猛撞玄铁尺底端,使得尺前长尖迅速弹出。

还没等红珠僧细瞧,那长尖已“嗖”地戳向他胸口。饶是他反应快,那长尖还是在他肩头一掠,刮出一道血痕。

吃这一惊,红珠僧冷汗立即下来,再一打量,不由得浑身一颤:“难怪我感觉这招有些似曾相识,果然是同一把兵器!”

见红珠僧握着玄铁尺不放,徐振之暗松口气,只待玄铁尺引下万钧雷霆,好将他炸个血溅肉崩。不想等了半晌,空中仍无异动,不光雨水稀稀拉拉地停将下来,一抹瘦月,居然也从云层里探出。

徐振之心焦急如焚,面色却强撑着未改:“你这老倭狗记性不错,竟还认得这把‘镇厄’。”

“我当然认得!”红珠僧咬牙切齿道,“小子,它怎么会在你手上?你与那老东西是什么关系?”

“嘴里放干净些,豫庵公乃我先父!”徐振之闻听此言,更是咬牙切齿。

“你是他儿子?”红珠僧连道三个“好”,摸着自己胸口的创疤恨道,“三年来,这块伤痕就像烙在我身上的耻辱,洗都洗不掉!只恨那老东西死得太早,让我无法一雪前耻。也好,今日就用他的兵刃,来杀掉他的儿子,也算能让我出一口恶气!”

此时,月色愈发明亮,旁边的乌云也愈发淡去。半空中仍无异样,似乎天地都渐渐安静了下来。徐振之清楚得很,一旦云尽雨消,引雷伤敌的计划便会全然泡汤,眼瞅着就要功亏一篑,他一颗心早已跳到了嗓子眼,但为了拖延时间,争取一线希望,只得故作镇定,不断拿话去激那红珠僧:“还什么一雪前耻,真是大言不惭!当年你要不使那下三烂的诡计,怎会是先父对手?若先父此时尚在,你只怕早已吓得屁滚尿流了!”

红珠僧素来自负,一听这话,果然怒极:“你说什么?有胆你再说一遍?”

徐振之刚要开口,却见那玄铁尺尖,突然闪出一星微弱的蓝光,他顾不上别的,急忙屈腿一扫,将脚下积着的雨水溅向了红珠僧。

被雨水一溅,那玄铁尺顿时被淋湿。红珠僧勃然暴怒,扬起玄铁尺就朝徐振之扑来:“你小子找死!”

红珠僧越来越近,可那尺上蓝光也越来越炽,徐振之急急撤身,心下却大舒口气,总算赶上了!

话音方落,一道闪电从空中呼啸而下,有如金龙扑海,直炸得崖顶岩裂石开!

待这声响彻云霄的雷鸣平息后,圆月也驱散了浓云,清冷的月光骤然泻下,映得崖顶一片雪白。

红珠僧仍立在当场,胸口被雷电击出个焦烂的大洞,污血“汩汩”流下,将脚底崖面渐次染红。

“恶贯满盈者,必亡于天谴之下!”徐振之夺过玄铁尺,冲死不瞑目的红珠僧道,“只可惜,你明白得太迟了!”

红珠僧晃了几晃,轰然倒地。紧接着又一声轻响,一只小金盒从尸身怀中滚落出来。

徐振之眉额一蹙,捡起那金盒打开,见盒中盛着一个油纸包,里面还裹着一方绢书。

这方绢书,正是那朱常洵之前所签的契约,红珠僧为保险起见,一直将它贴身收藏。

崖底还在血战不休,徐振之无暇细瞧,赶忙把绢书收好,又抓起红珠僧的尸身,向着崖下奋力抛去。

“轰”的一声,红珠僧的尸身重重坠落。崖底众人皆是一怔,又闻雷公岭上传下了徐振之的大喝:“贼首已然伏诛!尔等鼠辈还不引颈受戮?”

这声洪亮的呼喝,在山谷中不停回荡,经久不绝。常鲤等人本陷入了苦战,一听这话,士气猛然大振,再度挥刀抡杖,如砍瓜切菜一般,将剩下的虚无僧兵杀得血肉横飞。

当最后一名虚无僧倒下,郭鲸、薛鳄已累脱了力,双双栽倒在尸身上,晕迷不醒。常鲤抬起头,朝崖顶望了一眼,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也跟着仰倒在地,不省人事。

等从雷公岭上下来,徐振之顾不上喘息,与许蝉急急拖来竹船,将常鲤等人一个接一个地背到船上。

还没等船开,尸堆里突然爬起一名虚无僧兵,跌跌撞撞地疾奔几步,一头扎入了江中。

“还活着一个!”

许蝉拔剑欲追,徐振之却一把将她拦住:“别追了!先将他们运至鱼木寨要紧。那僧兵奄奄一息,少不得要溺死在江中!”

果不其然,那僧兵没游出多远,两条胳膊便再也挥不动,脑袋仅浮了几浮,顿时被江涛吞没。

徐振之在甲板上撑船,许蝉便到舱中为三人包扎止血。竹船顺流而下,急急朝着石砫驶去。

不知不觉,两个时辰过去,东方泛白,天色欲晓。又行出一阵,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射下了金光万缕。

许蝉从舱里走出,迎着朝阳向四下一望,不禁喜极而泣:“振之哥……到了,我们终于到了!”

徐振之抬起憔悴的双眼,见前方果然是启航时的港湾,一直紧绷的神经,登时松弛下来,再也强撑不住,歪倒在甲板上。

等徐振之再睁开眼时,面前除去许蝉,还多了马千乘和秦良玉。

许蝉惊喜交集,抹着眼泪笑道:“谢天谢地,你总算是醒了!”

“小知了,让你担心了……”徐振之冲许蝉微微一笑,便挣扎着要起身,“马大哥、夫人……”

“别起来,再躺会儿吧。”秦良玉面露歉疚,不由分说地将徐振之按回了床上,“你们出了这档子事,也全都赖我。都怪我排查不严,那伙追兵就在石砫附近设下了埋伏,我竟没能提前发觉……唉!”

徐振之摆了摆手:“这不关夫人的事,是那伙虚无僧太过狡猾……更何况我们有惊无险,夫人万不可再自责了。”

“也是,只要你们平安就好!”秦良玉生性洒脱,遂不再自怨自艾,“徐公子你知道吗?这几天你一直昏迷不醒,可把蝉妹妹急疯了,菩萨、佛祖求了个遍,还在寨里的巴普神像前跪了整整一宿呢,怎么劝都不听!”

“傻丫头……”徐振之心中一暖,在许蝉手上握了握,“我又没有受伤,怎么会有事?”

“谁说你没受伤?”许蝉拭了拭眼角,“你昏倒时我才发现,你脑后被飞石划了道大口子,流了好多的血……”

“是吗?”徐振之在颅后摸了摸,果然一阵刺痛,他怕众人担忧,又强颜笑道,“既然还能认出你们,就说明脑袋还没坏。对了,常兄和二位大哥呢,他们没事吧?”

秦良玉笑道:“放心吧徐公子,他们三个呀,比你早醒了好几天呢!”

许蝉也道:“常鲤醒得最早,郭二哥、薛三哥的伤势虽说有点儿重,但敷了秦姐姐给的草药后,没出两天就活蹦乱跳了……”

“跳还不大敢跳,可走路却是无碍了。”

话音刚落,郭鲸、薛鳄大笑着走进厅来。一见徐振之,郭鲸便抢先道:“徐公子,这次可真是托你的福。说来惭愧,咱们这些当护卫的,反要受你搭救。”

徐振之连连摆手:“这话就见外了,若非你们舍命相护,徐某焉有今天?”

秦良玉笑道:“都别瞎客套了,留着力气,好好养身上的伤吧!”

马千乘没头没脑地插话道:“得摆酒!一起喝个痛快!”

秦良玉嗔道:“伤都没好利索,你拉他们喝什么酒?备些好菜佳肴庆贺下便是了!”

马千乘抓了抓脑袋:“那我自己喝!”

“独饮无趣,我陪马大哥喝!”薛鳄倒提了拳头,往自己身上砰砰砸了几下,“夫人你瞧,那点儿皮外伤早就好啦!”

秦良玉瞥一眼薛鳄胸前,哼道:“还逞能,你瞧那血都洇出来了!夫君要喝我不管,可你与郭鲸,谁也不准沾一滴酒!”

“夫人有命,安敢不从?”郭鲸苦笑一声,拍了拍薛鳄肩膀,“这样吧老三,宴会时咱哥俩挨着马大哥,不让沾酒,在边上闻闻酒味儿总成吧?”

五人又在鱼木寨歇养了几天,徐振之便欲向马氏夫妇辞行。

秦良玉一听就急了:“这怎么能行?起码再住个十天半月!”

徐振之摇了摇头:“夫人,事情你已知晓,那方宝玺关乎甚重,需尽早送到太子手中,若再耽搁下去,只怕会夜长梦多。”

秦良玉沉吟半晌,点了点头:“既然你们身负要事,那我就不留你们了。这样吧,我和夫君点上一队白杆兵,亲自护送你们回京。”

徐振之赶紧拱手:“夫人的盛情,振之心领了。然护玺回京应悄然行事,不宜大张旗鼓。人马一多,反会惹眼,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也是,”秦良玉遂不再强求,“那我给你们准备行囊。”

“有劳夫人。”

等行李收拾好,五人寄养在寨中的马匹也牵了过来。那马都被喂得膘肥毛亮,显然是得到了精心的照料。

待下山后,马氏夫妇领着土人们又送出数里,依然是难舍难分。

徐振之停下脚,向四下长揖道:“马大哥、夫人、众位毕兹卡兄弟,你们的恩情,振之永记心中,都请回吧!”

许蝉也红着眼睛,与秦良玉相拥作别:“回吧秦姐姐,等空了我们定会再来,学那摆手舞、吃那香酥肉……”

“就知道你爱吃,”秦良玉擦了擦眼角,“那香酥肉我备了几十斤,都装在你那包袱中了……好了,上马吧,一路保重!”

“嗯!”许蝉爬上马去,冲身后挥了挥手,“那我们告辞啦!”

“去吧!”

“后会有期!”

五人将马鞭一甩,骏马便扬蹄疾驰,绝尘而去。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五人驰到一处山谷前,正欲穿谷再行,常鲤却突然勒住了坐骑。其余人见他脸色不对,也都止马停下。

“常兄,怎么了?”

“前面谷中有埋伏。”

“哈哈哈,你们倒挺谨慎!”这声话落,谷中便涌出来一队操弓持枪的兵士。那些兵士人数不少,“呼啦”一声列阵展开,将枪头箭矢对准了五人。

待队伍列好,阵前驰出一名军官。那军官顶盔贯甲,骑在马上耀武扬威。

徐振之眉头一皱,冲前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那军官用马鞭一指身后:“这些是蜀地的戍军,老子我么,是这支戍军的指挥使!”

徐振之从容不迫道:“我等非盗非贼,为何拦住去路?”

“少废话!”那指挥使道,“你们偷了传国宝玺,还敢说不是盗贼?”

听他叫出“传国宝玺”四字,徐振之与许蝉互递个眼色,才知那逃走的虚无僧非但没死,反去告了密。

见他们不言不语,那指挥使有些不耐烦,朝手下兵士发令道:“射杀盗贼,将宝玺夺回!”

那些兵士正要拉弓搭箭,忽闻一声娇喝传来:“我看谁敢放肆?”

五人循声回望,便见一骑急急奔来,马上那人身着百花战甲、手握长天神枪,不是那英姿飒爽的秦良玉是谁?

秦良玉方至,马千乘也扛着玄铁锤纵马而来,身后旌旗蔽日、阵列森严,正是一队队披坚执锐的白杆雄兵。

瞧见白杆兵这股威武的气势,那指挥使猛打个激灵:“马千乘,秦良玉!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这话应该我问!”秦良玉抬枪一指,“此处是我石砫地界,你跑来做什么?”

那指挥使指着徐振之等人道:“我奉了上命,特来捉拿盗玺贼匪。秦良玉,劝你相识些,包庇要犯可是重罪!”

秦良玉怒道:“谁管你奉了什么狗屁上命?你听着,这五人皆是我们的贵宾。哪个敢与他们为难,那便是我们鱼木寨的敌人。”

“秦良玉!”那指挥使喝道,“你如此胆大妄为,眼里还有没有朝廷了?”

秦良玉冷笑道:“别说是朝廷,今日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动他们一根毫毛。姓王的,要打就放马过来,若不把你这帮虾兵蟹将全歼,我这秦字从此倒着写!”

白杆兵能征善战、骁勇无比,那指挥使岂会不知?他心里发毛,面上却要苦撑:“秦良玉……你……你可别乱来啊!那些白杆兵若敢上前,你们就算是造反!”

马千乘一举玄铁锤,虎吼道:“反就反!来吧!”

那指挥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咬得牙齿咯咯作响:“拿不到要犯,我回去也活不成……马千乘,秦良玉!你们……你们可别逼我!”

秦良玉不再发一言,从怀中摸出一支令旗高高扬起。白杆兵见状,齐喝一声,各自举起了手中兵刃。

那指挥使心里清楚,只要秦良玉手中令旗一落,那些白杆兵便会发起冲锋:“罢了……左右是死,老子跟你们拼了就是!”

双方皆剑拔弩张,眼见恶战就要一触即发。徐振之突然纵马奔至两阵之间,朗声大喊道:“都不要轻举妄动!”

秦良玉一怔:“徐公子你做什么?快回来!”

徐振之冲秦良玉一抱拳:“夫人,他说得没错,一旦与戍军开战,朝廷便视为造反,定会发来大军围剿。”

秦良玉傲然道:“若朝廷是非不分,反了又如何?咱们鱼木寨全都是顶天立地的热血儿女,宁可轰轰烈烈地战死,也决不窝窝囊囊地苟活!”

徐振之再拜:“万万不可。若因我之故,连累得合寨陷于危难,振之就算百死,也难恕其咎啊!”

“这不干你事。”秦良玉又道,“谁敢伤害鱼木寨的朋友,咱们鱼木寨就要跟他死战到底!”

徐振之急道:“他们是冲着宝玺来的,若我交出宝玺,想来他们也不会再为难。”

那指挥使闻言,赶紧借坡下驴:“对对对!只要你将宝玺交出,本指挥对天发誓,定会放你们平安离去。”

“那也不成!”秦良玉寸步不让,“徐公子,宝玺是你们千辛万苦寻来的,岂可随意交出?”

“振之心意已决,恳请夫人莫再插手此事了!”徐振之说完,驱马奔至那指挥使身旁,从容自若地解下包袱递去,“你要的宝玺就在里面,接着吧!”

见徐振之给得如此痛快,那指挥反有些狐疑,赶紧打开包袱,将青铜玺翻来覆去地打量:“这真是传国宝玺?小子,你不会用一方假的来蒙我吧?”

徐振之冷笑一声,伸手将嵌在青铜玺上的小鼎拨转了几下:“怎么样,现在知道真假了吗?”

见那鼎上的宝石相映生辉,连成个赤红的“王”字,那指挥使这才安心落意:“果然是宝物!不错不错,你小子倒算识趣……”

徐振之哼道:“既然确认无误,就让你的手下让路。”

那指挥使将宝玺掩入怀中,朝手下兵士道:“兄弟们撤了,回营讨赏去!”

那些士兵早就等着这句,急忙收了兵刃,转身要走。

秦良玉见状,拍马上前高喝道:“都给我在原地站好!”

那指挥使一愣:“你又要做什么?”

秦良玉道:“你这厮素来奸诈,眼下虽说着放行,之后恐怕还会再追。这样吧,你和这伙戍军等足两个时辰,待他们五人走远后,我自会放你们离开。”

那指挥使恨得牙根痒痒:“秦良玉,你别欺人太甚!”

秦良玉将眼睛一眯,目露杀气:“不答应也行,那咱们就战上一场。”

那指挥使权衡再三,从齿缝中挤出了几个字:“成,就依你!”

秦良玉这才点了点头,又催动胯下坐骑,驰至徐振之马前悄声道:“徐公子,你可要考虑清楚,那宝玺真要白白给了他们?现在反悔也不迟,只要你一声吩咐,我秦良玉立马发兵,当场灭了这群乌合之众。”

徐振之赶紧摆手:“夫人的好意,振之心领了。就算他们有张良计,我又岂无过墙梯?宝玺暂且放在他们那里,日后我自有办法夺回来。”

“真是便宜了那伙草包。”秦良玉恨恨地望了戍军一眼,又朝着徐振之道,“那成,徐公子,这里由我们守着,你们快些走吧!”

“有劳夫人!”徐振之一揖,又向不处的马千乘道,“马大哥,告辞!”

徐振之说完,与许蝉等人拍马远去。

直到夕阳西下,马千乘和秦良玉方率领白杆兵离开。那指挥使早憋了一肚子邪火,冲着他们的背影骂了一通后,拽过一名兵丁。

“八百里加急,将这宝玺火速送往京师!”

自打从山谷中脱了身,五人便疾驰不停。一路上,常鲤始终一言不发,郭鲸、薛鳄也都神色悒悒。见胯下的坐骑都奔出了满身热汗,徐振之便道:“这里应该安全了,大伙停下来歇歇马吧。”

“吁……”许蝉等人依言勒马,常鲤却似没听见,仍在疾奔未停。

徐振之一怔,急忙纵马赶上:“常兄,常兄!”

岂料常鲤仍旧不睬,反在马后猛挥了一鞭:“驾!”

徐振之眉头紧皱:“那马已吐了白沫,常兄若再不停下,它怕是要倒毙了。”

常鲤低头一瞧,知徐振之所言不虚,便扯住缰绳,从马背上跃下。

徐振之也跳下马,来到常鲤面前:“常兄这一路都不言不语,可是有什么心事?”

常鲤铁青着脸,冷冷盯着徐振之。

徐振之又跨前一步:“常兄?”

常鲤一言不发,突然一把攥住了徐振之的衣领。

郭鲸、薛鳄大惊:“常老大,你做什么?”

许蝉也怒道:“常鲤你发什么疯?快将我振之哥放开!”

“你们都别过来!”徐振之冲三人说完,又缓缓看向常鲤,“常兄,有话就直说吧。”

常鲤二目血红,直勾勾地瞪着徐振之:“为什么自作主张?”

“自作主张?”

“谁允许你把宝玺拱手让人的?”

“果然是为了这事。”徐振之淡然笑了笑,“常兄难道不知吗?在赴蜀之前,太子殿下便准我便宜行事……”

常鲤打断道:“他是准你便宜行事,可没让你去帮朱常洵!你不但将宝玺送出,还主动说出了九鼎布列的玄机!徐振之,枉你之前振振有词,还口口声声喊着要效忠太子,你就这样向太子效忠的?”

徐振之问心无愧,依然自若道:“我若不言明玺上玄机,那指挥使如何肯信?我若不交出宝玺,那一场战事便在所难免……”

常鲤吼道:“战啊!为何不战?你徐振之贪生,也当别人怕死吗?”

徐振之见状,也抬高了声音:“徐某之所以不战,一是不愿让毕兹卡兄弟无谓流血;这二来,是想保护更为重要的东西!”

“什么能比宝玺更重要?你说!”

徐振之二目一凛,直逼常鲤的双眼:“你的安危!”

“我……的安危?”常鲤一愣,目光有丝闪烁,“我身经百战,用得着你来操心?”

“与虚无僧的那场恶战,关乎着咱们的存亡,只得去全力相拼;既然与戍军的冲突能化解,那我自然要避而不战,不能让你再有任何的闪失。”徐振之深吸口气,又一字一顿道,“宝玺没了,能再夺回来。可连命都没了,还拿什么去跟福王斗?你觉得呢?太子殿下!”

郭鲸、薛鳄脸色一变,许蝉也是傻了眼。“什么……太子殿下?”

徐振之没理他们,只是望着常鲤,微微笑道:“殿下乃一国储君,还抓着我衣领不放,恐怕有失仪态吧?”

常鲤不自觉地将手松开,强作镇定道:“什么太子,我听不懂你在胡说些什么。”

“殿下还不肯承认吗?”徐振之理平了领口,接着道,“自从陈公公过世的那天起,我心里便有了一个疑团,那日‘太子殿下’就在香山小筑内,皇上和福王也与他打过好几个照面,为何都没有认出他来?”

常鲤道:“客印月精通易容乔装,你难道不知?”

“印月姑娘的易容术出神入化,经她精心打扮过的脸,几乎无人能察觉出破绽。”说到这里,徐振之话锋一转,“可她的易容术,需要极长的时间去准备。那天事出陡然,根本就来不及收拾,最后匆匆改出的面容,连我都能看出破绽,为何皇上和福王却全然不觉?对于这个疑惑,我思索了无数遍,想来想去,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当日在小筑内的,并非真正的太子!”

常鲤冷笑道:“这不过是你的猜测。”

徐振之道:“不错,就算小筑中的不是太子,我起初也未曾怀疑你。可到了后来,我见了郭鲸、薛鳄两位大哥后心的烙印,又听他们诉说了身世……”

听到这儿,许蝉瞪了郭鲸、薛鳄一眼:“好啊,瞧你们两个老实巴交,想不到也会骗人!”

薛鳄急得脸红到脖子根:“我没有!”

郭鲸也赶忙解释道:“徐夫人,关于我们的身世,并无一句谎言。”

许蝉还要再说,徐振之已将手一摆:“我相信郭二哥的话。可正是因为那番话,才让我认定了之前的太子是他人假扮。记得初入香山小筑时,‘太子’因上香不慎,引得烛火焚衣,无意中露出了背上疤痕。”

“我也记得这事,”许蝉又道,“可当时陈公公说,那是刺客拿刀砍的……”

徐振之道:“刀疤与烫疤截然不同,他身上所留的,分明就是个烙上去的‘罪章’。”

常鲤不屑道:“别忘了,那罪章之中,可是有个‘罪’字。他身上那烙印,却没带着任何字迹!”

“没有明显的字迹,那是因为他又将罪章重新烫过。”徐振之笑笑,又向常鲤道,“可常兄若真出自三堂,为何身上却白白净净,没有烙下罪章?”

常鲤稍怔,又道:“没有罪章,最多说明不是三堂罪奴,你非要断定我是太子,不觉有些牵强吗?”

徐振之道:“我之所以认定你是太子,是因不久前在大佛暗室中的一番话。当时,我们曾谈起建文帝的下落……”

“徐兄忘性倒大,那建文帝的下落,可是由你自己推断出来的。”

“没错,我是自己推断出的,而你却不是。当时你屡屡言道,那建文帝的归宿,一直是皇室中的不传之秘。你既然能知道这不传之秘,那就说明你同样是皇室血脉。我将前后的事情一联系,心中便豁然明了,原来这武艺高超的常鲤,就是那真正的太子殿下。”

常鲤沉吟了半晌,终于长叹一声:“徐振之,你果然是个聪明人。不错,我就是朱常洛。”

“你真的是太子?”许蝉登时恼了,“那你为何要隐瞒身份?枉我们还为你千里迢迢地来寻宝,你就这样跟我们耍心机?捉弄人有意思吗?”

郭鲸忙劝道:“徐夫人消消气,太子爷隐瞒身份,并不是为了捉弄你们……”

许蝉哼道:“那他干吗要弄个替身,自己又假模假样地扮成护卫?”

薛鳄叹道:“福王一党的手段你们也见识过,为确保太子安全,我们只能找个替身,引开那些明枪暗箭。”

许蝉听着有些道理,口气便软了下来:“瞒着别人也就罢了,可为何要瞒着我和振之哥?我们跟他就算不是生死之交,好歹也是患难与共,都到这份儿上了他还遮遮掩掩的,分明就是不信任我们。”

“徐夫人你听我解释……”

郭鲸还欲分辨,却被朱常洛挥手止住。朱常洛来到许蝉面前,淡淡说道:“徐夫人,你说得不错,我之所以假扮成护卫同来,的确是源自于对你们的不信任。实话实说,这世上能让我完全相信的,只有我自己。”

“你……”许蝉没想到他竟如此的直截了当,被噎得张了半天嘴,没再说出一个字来。

“好了。”徐振之拉住许蝉,又向朱常洛道,“殿下,有一点请你放心,就算宝玺落在了福王手上,咱们也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再歇上一会儿就赶路吧,早些回到京师,也好早些想出法子来扭转乾坤……小知了,你随我到那边。”

许蝉又瞪了朱常洛一眼,气鼓鼓地跟徐振之走到一边:“振之哥,难道你就不气吗?咱们把他当成出生入死的朋友,可他却……哼!”

“这也不能全怪他。太子自小长在宫中,见过太多的尔虞我诈,轻易不会跟别人吐露心扉……”说到这儿,徐振之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其实呀,我也有件事瞒着他。”

“哦?什么事?”

“附耳过来。”

等五人风尘仆仆地赶回京师,那青铜玺与九只小鼎,早已提前两日送到了翊坤宫内。

见传国宝玺终于到手,朱常洵笑得嘴巴都快合不拢了。郑贵妃也十分高兴,将那宝玺瞧了半天,突然记起一事:“崔文升!”

崔文升赶紧上前:“奴才在。”

郑贵妃问道:“那个幸存的虚无僧兵呢?”

崔文升抬起手掌,冲着自己的颈间比画一下:“回娘娘话,奴才自作主张,已将他给杀了。”

“会办事。”郑贵妃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此一来,那红封教就全灭了……对了,洵儿所签的那张契约找到了没有?”

崔文升摇了摇头:“没有,许是在打斗中失落了。”

“算了,反正那红珠僧一死,就没人来揪着这事不放了。”郑贵妃说完,又扭头道,“洵儿,你父皇怎么还没来?你再去瞧瞧。”

“好!”

朱常洵答应一声,刚跨出殿门,便见万历缓步走来。

待万历入殿后,郑贵妃等人急忙行礼:“参见万岁爷。”

“都平身吧。”万历又问道,“爱妃急匆匆唤朕过来,可有什么要事?”

“不只是要事,还是一桩天大的喜事呢!”郑贵妃媚眼含笑,挽起了万历的胳膊,将他拽到了青铜玺前,“皇上,你瞧这是什么?”

万历拿起青铜玺翻了两下,见到了玺底刻字:“大明……传国宝玺?这是哪里来的?”

“是洵儿寻来的。”郑贵妃又笑道,“皇上,这宝玺可是咱们大明的传国圣物。当年连永乐爷都没能找到它,如今却被洵儿寻来,不正说明……说明朱家的老祖宗都庇佑洵儿,来暗中示意皇上,应立洵儿为正统!”

万历皱了皱眉,将手从玺上缩回:“好端端的,爱妃怎么又提起这茬儿来了?”

这机会千载难逢,郑贵妃自然不肯放过,她一咬牙,跪倒在万历脚下:“妾身斗胆提醒皇上,当年在那大高玄殿中,皇上可是亲口向上苍神明起誓,说将来要立洵儿为太子的!”

“是,这事朕没忘。爱妃放心吧,朕不会食言……”

“妾身当然知道皇上不会食言,因为皇上是九五之尊,说出的话一言九鼎。所以这些年来,无论发生了什么,妾身都始终信赖着皇上。皇上,之前你总说时机未到,可眼下洵儿找到了传国宝玺,不正是那最合适的机会吗?这可是天意啊皇上,天意不可违啊……”

万历叹了一声:“爱妃你先起来,容朕再考虑一下,改立太子是大事,需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这都等了多少年了?何时才是个头啊?皇上,你能等得,妾身却等不得了。将来太子一旦得势,他能容得下我们母子吗,那满朝文武能容得下我们母子吗?皇上你知道吗,妾身无时无刻不在害怕,无时无刻不在心惊肉跳啊!这样的日子,妾身真的受够了,既然生不如死,还活着做甚?罢罢罢,皇上,你我来世再见吧!”郑贵妃说完,竟哭哭啼啼爬起身,冲着旁边的殿柱一头撞去。

郑贵妃知道万历不好糊弄,所以这一下便撞得货真价实。“咚”的一声大响,郑贵妃额前鲜血长流,身子滚了几滚,伏在地上不知死活。

“娘!”

“娘娘!”

朱常洵和崔文升回过神来,皆哭叫着扑上前去。

万历也大惊失色,奔过去一把抱住了郑贵妃:“爱妃,爱妃!”

郑贵妃缓缓睁开眼,气若游丝:“皇上……”

“爱妃你……你这是何苦啊?”万历说着,又冲身旁急喝道,“快!你们别光愣着,快去传太医!”

朱常洵和崔文升正要起身,郑贵妃却突然伸出手来,将他们死死地扯住:“不准去……”

万历急道:“崔文升,你速去传朕口谕,让文武百官明早都到朝堂上候着!爱妃,朕什么都答应你,你快松手,让朕帮你叫太医啊!”

郑贵妃嘴角上泛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慢慢将手松开:“谢皇上隆恩……”

自国本之争后,万历这十几年来,终日累月地怠政,几乎没迈入过朝堂半步。乍闻召宣,满朝文武都炸了锅,翌日天还没亮,便一个个穿戴整齐,早早地来到朝堂等候。

群臣等了半晌,万历终于露了面。一些上了年纪的大臣喜不自胜,居然激动得老泪纵横,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山呼万岁。

万历在龙椅上坐定,向下抬了抬手:“诸位爱卿,都平身吧。”

“谢吾皇万岁!”群臣再叩了叩,分列在大殿两旁。

万历冲身旁的太监使个眼色,那太监便尖着嗓子,向殿外喊道:“宣太子、福王觐见!”

不多时,朱常洛和朱常洵先后入殿,冲万历行过礼后,双双立在一边。

见人都到齐,万历便清了清嗓子:“朕今日召集列位臣工,是有一桩要事宣布。”

群臣交头接耳、私语窃窃:“要事?”

“在宣布要事之前,朕要让诸位爱卿瞧一样东西!”万历说着,举手示意。

旁边太监会意,将手中托盘上的黄布一掀,露出了那方青铜玺。

朱常洛心中一紧,不由得看向朱常洵。那朱常洵洋洋自得,也正朝着朱常洛冷笑。万历又咳嗽一声,向那太监道:“去,让每位爱卿都仔细瞧瞧。”

“是。”太监答应着,托起青铜玺来到群臣面前,“各位大人,都请上眼一观吧。”

群臣围了过来,拿起那青铜玺,小心翼翼地翻瞧。当看清了玺底刻字,群臣顿时哗然:

“嗬,这是咱大明朝的传国宝玺啊!”

“不错,这宝玺古朴斑斓,确为洪武朝所制。”

“能寻到太祖传下的这方宝玺,真可谓是万岁之福、大明百姓之幸……”

“极是极是,万岁爷洪福齐天!”

一时间,殿上谀辞纷起。万历很是满意,又乘兴问道:“照诸位爱卿的意思,这方宝玺在谁手中,谁便是九五之尊了?”

群臣都没听出万历的弦外之音,齐声附和道:“既然是传国宝玺,那当然要在一国之君的手中。”

“好!”见时机到了,万历便朗声道,“朕也是这么以为。这宝玺是我大明圣物,皇帝得之,执掌大宝;皇子得之,则当立为皇储!”

一听“皇储”二字,群臣登时打个激灵,皆你瞧我、我瞧你,不再吭声。

“怎么?”万历皱起眉头,“诸位爱卿为何不说话了?难道朕说错了吗?”

朱常洵赶紧上前一步:“父皇金口玉言,岂有说错之理?众位大人不开口,自然是默以为然。”

万历点了点头,又转向朱常洛:“太子,你意下如何?”

朱常洛只得道:“父皇之言有理有据,儿臣并无异议……”

“那好!”万历一拍龙椅,“这传国宝玺,乃我大明君主印信,如今它失而复得,理当祭礼太庙,告慰列祖列宗。并且,重获此玺之人,为朕之皇子,既然他为大明立下如此不世之功,那朕自然就要重重地封赏于他,将他的封号,再升一级!”

万历言下之意,分明是要立朱常洵为太子。群臣又惊又急,“呼啦”跪满了大殿,一个个苦口婆心,冒死直谏:

“请万岁三思!东宫乃国之根本,动则伤及国运啊!”

“此举万万不可!皇上请收回成命吧……”

“放肆!”万历“噌”的一声从龙椅上站起,厉声喝道,“朕身为一国之君,所说的话就是圣旨!你们一个个抗旨不遵,是要置朕于何地?”

话音方落,殿外便传来一个声音:“你闭塞言路,一意孤行,又置这满朝的臣工于何地?”

此话一出,殿上一片死寂。那句话言辞犀利,无异于直接骂万历是昏君。群臣愣了半晌,这才提心吊胆地回头望去。只见殿门口缓缓走进两人,一个淡妆素裹,一个白发苍苍。

待看清二人面容,群臣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纷纷跪倒,齐齐行礼:“参见太后、参见皇后娘娘!”

万历冲龄践祚,在亲政之前,生母李太后对其管束极严。在李太后的悉心教导下,万历少时也曾励精图治,颇创下几桩政举。后来李太后年事渐高,久居深宫颐养,万历没了牵制,便逐步懈怠,以至多年不曾临朝。

然万历素来自诩仁孝,对母亲也是敬畏有加,故而群臣见是李太后出马,皆大松了一口气。

李太后手里拄着一支龙头拐杖,在王皇后的搀扶下,一面朝前走,一面向着群臣笑着点头:“快起来吧……”

朱常洛与朱常洵见状,也慌忙上前叩拜:“给皇祖母请安,给母后请安!”

李太后对朱常洵视若不见,反向着朱常洛伸出手来:“好洛儿,来来,皇祖母扶你起来。”

万历怔了怔,几步到了近前:“母后怎么来了?这正在商议家国大事……”

“家国大事?”李太后哼了一声,“当年你登基时才十岁,哀家可没少帮你处理家国大事。听说今日,那久不临朝的皇帝竟把群臣召集到朝堂,哀家心里好奇,过来瞧瞧热闹也不成吗?”

“母后教训得是。”万历拭了拭额头冷汗,转头向太监道,“还不搬绣墩来?”

那太监手脚麻利,片刻光景便将绣墩设好:“请太后和皇后娘娘入座。”

李太后坐定,又朝万历道:“不是商量大事吗?你接着说,让哀家也听听!”

万历面露难色:“这个……这个么……”

“什么这个、那个?”李太后将龙头拐杖朝地上重重一顿,“别以为哀家耳背!方才是谁在喊着什么宝玺啊、皇储的?怎么着,拿着传国宝玺就能当皇帝?那你当年登基时,怎么没见着这方宝玺呢?”

见万历有些下不来台,朱常洛忙向李太后劝道:“皇祖母,您老人家消消气,父皇既然说了‘皇子得之,则当立为皇储’,总不能让他失信于天下吧?”

李太后一怔:“洛儿你……”

“皇兄所言极是。”朱常洵赶紧道,“父皇一言九鼎,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岂有收回之理?”

李太后正要呵斥,朱常洛却在她手心轻轻一捏。李太后心知他定有深意,遂不再作声。

朱常洛看了看朱常洵,又瞧了瞧那方宝玺:“敢问父皇,不知这传国宝玺,是何人所得?”

万历一指朱常洵:“福王说是他找到的。”

“哦?”朱常洛眉头一蹙,“三弟,你这样堂而皇之地撒谎,着实不应该啊。这宝玺一直在我那里,不知三弟是如何盗去的?”

“你放……”朱常洵看一眼李太后,急忙将那个脏字咽回肚里,“皇兄,你说这番话,可得拿出真凭实据来!”

“要证据?好!”朱常洛一指青铜玺,“这玺上另藏着玄机,若真是你的,你想必能知道吧?”

朱常洵心中暗笑,走到那玺前急拨了几下,九只小鼎上的宝石互照,赫然亮出个鲜红的“王”字。

那“王”字一现,群臣再度哗然。朱常洵得意地望着朱常洛,满眼皆是挑衅:“怎么样皇兄?这下你还有何话讲?”

朱常洛哼道:“这便是三弟所说的玄机?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啊,是了,三弟仅是个藩王,故而只能瞧见一个‘王’字。”

朱常洵喝道:“我不与你逞那口舌之快,反正这传国宝玺,就是我得来的!”

“大言不惭!”朱常洛正色道,“你连那传国宝玺的样子都没见过,居然还有脸说是你得来的?”

朱常洵在青铜玺上一拍,冷笑道:“怎么,皇兄无计可施了,就想说这方宝玺是假的?”

朱常洛亦笑道:“宝玺倒是不假,只不过三弟所拍的,是那盛装传国玉玺的宝函!”

“宝函?”不只是朱常洵,就连万历都是一怔,“这怎么可能?它上面连条缝隙都没有,晃着也没听见里面有动静啊!”

“没有缝隙,是因它做工精巧;听不见动静,是因里面填充得严密。”朱常洛说着,慢慢走到了函前,“三弟瞧好了,我教你如何开启这宝函。”

只见朱常洛将那九只小鼎重新旋转,鼎间的宝石灭了又亮,等他停下手来,众人再朝那上面瞧去,原来那个“王”字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居然是个鲜红的“卍”字。

“卍者,万法归宗。太祖曾于皇觉寺出家,以这卍字为开启宝函的密钥,应是想借这无边的佛法,来庇佑我大明的江山社稷!”

朱常洵已是哑口无言,只瞧着那刺目的“卍”字亮了几亮,那宝函的上部,便缓缓升起。

朱常洛伸手将函中之物取出,亮于众人眼前:“大伙看清了吧?这才是真正的大明传国宝玺!”

群臣皆抻长了脖子,仔细地打量。只见朱常洛手中之物赤红如火,一时竟认不出是何玉所制。

“明以火德,故而这传国宝玺,特意选用凉山所产的赤玉雕就。”朱常洛说着,又将玺底露出,“所刻篆字共为十六,则是‘天命明德,表正万方,精一执中,帝业永昌’。三弟,如今你还有何话讲?”

朱常洵不作声,万历也是默然不语。朱常洛将宝玺轻轻放下,又来到了宝函前:“咦?这函中好像还有一张绢书。”

“绢书?”朱常洵转头望去,一见朱常洛手中之物,脸色登时变得惨白。那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之前他写与红珠僧的契约:“快给我,那是我的!”

朱常洛将绢书掩在身后:“不错,这上面落着三弟的名字和手印,应该是三弟的。”

朱常洵骇得浑身直颤,拼命地争抢:“拿来!还我!”

“放肆!”李太后厉喝一声,“朱常洵,你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了?”

“我……我……”朱常洵两股战战,身子慢慢瘫坐在地上。

李太后不再理他:“洛儿,那绢书上写了什么?你大声地念出来,让皇祖母和这文武百官听听!”

朱常洛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朱常洵,将绢书递向了李太后:“皇祖母,这绢书不宜当众宣读,您老人家还是亲自过目吧。”

李太后接来,眯着眼睛费力地看了起来。越往下看,李太后的脸色便越是阴沉,看到最后,竟气得浑身发抖。

万历瞧出不对劲,急忙上前:“母后……”

李太后将那绢书摔到了万历身上:“瞧瞧吧,瞧瞧你养的好儿子!”

万历赶紧展开绢书,一目十行地阅罢,同样是怒火中烧:“这……这逆子……”

“行了!”李太后喘均了气,在皇后的搀扶下站起身来,“这种事,自己心里头明白就成了,那绢书即刻焚毁,不得有一字传出!”

万历羞怒交加,唯有诺诺连声。

李太后来到朱常洛面前,拉起了他的手:“洛儿啊,皇祖母这记性愈发不成喽,你那由校孩儿,现在是几岁来着?”

朱常洛笑道:“回皇祖母,由校快两岁了。”

“好啊,”李太后又拍了拍朱常洛的手,“这宝贝重孙儿,皇祖母一直没怎么见到,哪天你抱到慈宁宫去,让皇祖母好生瞧瞧……”

朱常洛点头道:“好。”

李太后再来到朱常洵面前:“该回过神来了吧?”

朱常洵一怔,忙扑在地上不断磕头:“皇祖母,洵儿知罪了!”

“别大呼小叫!”李太后低斥一声,慢慢弯下腰来,“你给我记住喽,咱们老朱家,打开国到现在,还没出现过割地的子孙。谁要敢割了地,别说是什么官职、爵位,就连那个‘朱’姓,哀家都会给他削了!”

朱常洵伏在地上,汗如雨下:“是……皇祖母的话,洵儿绝不敢忘……”

李太后缓缓直起腰,向着万历道:“皇帝,现在你知道,那传国宝玺是谁得来的了吧?”

万历忙道:“是……是洛儿得来的……”

“明白就好。这样吧,等我那由校重孙再长大些,你就赶紧册立他为皇太孙吧。早立早好,省得让有些人再起邪心思!”李太后扭过脸,向王皇后道,“喜姐儿,咱们也该回了……”

“是。”王皇后点点头,又搀起李太后,慢慢走出了大殿。

群臣纷纷跪倒,山呼海喝:“恭送太后、恭送皇后娘娘……”

待庙堂的风波弭定,徐振之与许蝉,已行在了京郊的野径之上。

徐振之安步当车、悠然赶路,许蝉却若有所思,时不时地朝京师方向回望几眼:“振之哥,你说咱们就这么走了,也不知太子那边事办得如何……该不会有什么差池吧?”

“放心,”徐振之笑了笑,“一切尽在掌控。只要殿下依我计策而行,定会大功告成。”

“也是,”许蝉点点头,“连老太后都请去坐镇了,肯定能稳操胜券的。对了振之哥,关于那事,我还有一点疑惑……”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徐振之接着道,“不错,那青铜玺,正是我故意送出去的。其实从打开宝函的那刻起,我就开始琢磨,如何能将它送到福王手中,不想那伙戍军赶来,恰好帮了我的大忙。”

许蝉再问道:“为何一定要送出去?是因你在那函中,提前藏了福王的卖国绢书?”

徐振之摆了摆手:“那绢书仅是推波助澜,并非我的主要目的。我送玺的真正意图,是要借皇上的金口玉言,来认可那方传国宝玺。”

许蝉不解道:“那方传国宝玺,是如假包换的太祖敕制,何需皇上来认可?”

徐振之笑道:“不知你想过没有,宝玺的真假,其实与皇位无关。若皇上肯承认,那玺方能有用;若皇上不认,它无非就是古印一方罢了。”

许蝉稍加思索,总算明白了徐振之的意思:“哈,我懂了……”

正说着,徐振之目光一凛,眼睛直直望着前方。许蝉一怔,也扭脸瞧去,只见不远处赫然出现了一片烧塌的废墟。残砖碎瓦,颓垣断壁,放眼过去,满目疮痍,仅有那半垮的门楼,孤零零斜撑在那里,勉强挑着一截檐兽戗脊,依稀显露出从前的富丽堂皇。

“那……那是眠月山庄?”

二人互视一眼,心中五味杂陈,绕开绊脚的焦梁烂檩,踏入了曾经的院落内。院中也凌乱不堪,沉积着一层焦黑的灰烬,充斥着破败与死寂。犄角旮旯里,几株野草顽强地生长着,这才使得院内尚有一丝活气。

时变境迁,沧海桑田。昔时的虎穴豺窟,已成了脚下这片空余狼藉的焦土。徐振之回首往事,感慨万千。这一路走来,也不知遇上了多少凶险,一桩桩、一件件,皆历历在目。如今故地重临,徐振之仿佛又看见了那个青涩的少年,凭着一腔热血,任身畔千帆过尽,依然是初心不改、砥砺中流。

历经共苦同甘,夫妇间情而弥坚。此时的许蝉,也非当初那个涉世不深的小丫头,她触景生情,不自禁地朝徐振之瞧去,却发觉徐振之也正在望向自己。

二人相顾一笑,心照不宣。虽未吐只字,已胜万语千言。

待了一阵,夫妇二人缓缓离开废墟。许蝉又朝京师方向望了一眼,喟叹道:“这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结伴入川那会儿,一行人有说有笑多热闹啊,此时缺了郭鲸、薛鳄他们,总感觉身边有些冷清……”

“是啊,”徐振之也叹道,“俗谚云,外出十日,为风雨计;百日则为寒暑计;千日便是生死计。想当初,咱们一行栉风沐雨、由寒至暑,就连生死也是休戚与共……唉,乍别之下,我也是诸般不舍。好了,不提这些了,咱们赶路吧。”

“嗯。”许蝉点点头,继续前行。

约莫一顿饭的光景,前方一人行色匆匆,与夫妇俩擦肩而过。许蝉没加在意,徐振之却暗中留神,只见那人腰里别着斧头,肩后背着薪篓,像是个砍柴的樵夫。

果不其然。那人径直来到路旁一棵树下,摆开架势、亮出斧子,开始一面“嗬嗬”喊着号子,一面“砰砰”伐起树来。

许蝉回头瞧了瞧,笑道:“这樵夫嗓门挺大,力道也足,看来是个打柴的好手。”

徐振之未置可否,只是拍了拍许蝉的肩头:“接着走吧。”

再行一段,前面又出现了一个挑担货郎。那货郎许是走累了,正坐在担子上歇息。一见二人近前,他便从怀里掏出个拨浪鼓,“咚咚啪啪”地摇着,热情招呼起来:“我这不少有趣的玩意儿,二位要不要买上几个,带回去给家中的小少爷玩呀?”

徐振之摆了摆手:“我夫妇新婚,尚未诞有子嗣。”

“那又何妨?”货郎笑嘻嘻道,“这位夫人耳厚多福,一瞧就是宜男之相,先买回去备着,保管日后喜信频传、三年生俩!”

见那货担里琳琅满目,许蝉本想凑上去挑,可一听这话,羞得满脸绯红,冲那货郎啐道:“呸!冲这油嘴滑舌的讨厌劲,你这生意就开不了张。振之哥,咱们别理他!”

说完,许蝉拖起徐振之便走。

那货郎也不以为意,仍旧乐呵呵地晃着拨浪鼓,高声叫卖道:“瞧一瞧看一看啊,咱这玩意儿真齐全,糖猫、泥猴、不倒翁,风车、弹弓、竹蜻蜓……”

往前行出半里后,一座茶酒棚又映入了二人眼帘。

许蝉四下瞧瞧,眉头轻蹙:“振之哥,你有没有觉得不太对劲?我记得来时经过这里,附近连个鬼影都看不见,怎么一别数月,反倒热闹起来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别想那么多了,咱们先歇歇脚,稍后怕是得费一番口舌了。”徐振之莫名其妙地扔下这句,走到棚中坐定。

那店家正在角落里司炉,或许是柴火有些受潮,折腾得满脸炭灰。见二人进来,店家也空不出手,棚中一名妇人见状,便急忙上前张罗:“二位用些什么?”

“上最好的酒,再多备几个碗来!”徐振之一反常态,竟摸出一锭大银,大喇喇拍在桌上。

许蝉一怔,赶紧扯了扯徐振之衣角:“振之哥,财不露白,这还是你教我的……”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这次我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徐振之笑笑,向那妇人道,“你们像是些老实的生意人,应该不会见财起意吧?”

“不敢不敢,公子稍等,我这便去准备酒水。”那妇人说完,唯唯诺诺地去了。

“到底是老实人,光顾着备酒,却忘了拿走这银两。”徐振之取了桌上银锭,抛向那店家,“接着!”

银锭在地上滚了几滚,落在店家脚边。那店家头也没回,随手抓起塞入怀中,又“嘿嘿”笑了几声,算是答谢。

不多时,那妇人折了回来。她摆好几只大碗,依次斟满了酒水:“公子请自便,若没其他事,我先下去忙了……”

“且慢!”徐振之突然叫住她,“我娘子不胜酒力,我自饮也无趣,不如你来陪我喝上几杯?”

不光妇人脸色一变,就连许蝉也跟着心中一紧。但她清楚徐振之的为人,知道他这么说,定是另有深意。许蝉未动声色,却悄悄伸出手,按在了腰间的秋水剑上。

见妇人不语,徐振之又道:“怎么,是嫌赏钱给得少?”

那妇人冷冷道:“公子一派斯文模样,不想却如此轻浮。我们乡野之人,比不得那教坊伶妓,不会陪酒伴笑!”

那店家也只得起身道:“是啊公子,你就别为难我浑家了……”

徐振之突然大笑几声:“李公公,你何时与印月姑娘结了对食?先去擦把脸再说吧。”

听他道破,二人也不再隐瞒,齐齐在面上抹了几把,露出了原本模样。

许蝉俏目一瞪:“还真是你们俩!”

客印月巧笑嫣然:“徐公子当真了不得,不知我哪里露出了马脚?”

徐振之微微一笑:“印月姑娘下次再扮农妇时,别只换布衣荆钗,也记得少搽些香粉。”

客印月举臂嗅了嗅,莞尔道:“这点倒是疏忽了。”

许蝉大惑不解:“你们怎么猜到我和振之哥会走这条道?”

李进忠正要开口,徐振之已然说道:“那自然是探子的功劳。咱们一动身,八成就已被耳目盯上,方才遇到的樵夫、货郎,应该就是他们的人。那二人无论是号子声,还是招徕声,皆暗含节奏,用以传递信息,好通报我们的下落。李公公,我这番推测对也不对?”

李进忠讪笑几声,没有否认。正当这时,棚外传来马蹄阵阵,紧接着靴声跫然,三人急匆匆闯了进来。

打头一人是朱常洛,郭鲸、薛鳄伴其两旁。见朱常洛面带红光,徐振之便知大事已妥,遂起身拱手,向他贺道:“恭喜殿下。”

“全仗徐兄妙计。”朱常洛抱了抱拳,将话锋一转,“不过徐兄此番不辞而别,却有些讲不过去,难道是嫌我招待不周?”

客印月娇笑一声,抢先道:“还好主子及时赶到,这徐公子铁了心要回乡,人家怎么劝都劝不住呢。”

“又来妖里妖气!”许蝉秀眉一蹙,“我和振之哥帮你们把事情做完了,不回家还待在这里干吗?”

薛鳄急道:“在京城多好,徐夫人,你们就留下吧,我和郭二哥也好天天请你们吃酒。”

“是啊徐公子,”郭鲸也劝道,“你们这冷不丁要走,咱哥俩可真是舍不得。再说福郑一党虽然受挫,但未能伤其根基,太子这边,依然需要徐公子辅佐啊!”

“对对对,”李进忠忙插言道,“主子之前还说过,想请徐公子留在东宫担任赞善一职。徐公子,你可别嫌这官位低,若日后……”

“李公公哪里话?”徐振之摆手打断,“徐某向来无意功名,更不贪图富贵。殿下,并非我故作清高不肯入仕,只因辞乡已久,家中老母日夜亟盼。这区区寸草之心,还望殿下成全。”

听他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朱常洛知再劝也是枉然,轻叹一声,从桌上拿起一碗酒:“既然徐兄归心似箭,那我也不强人所难,这碗薄酒,算是与徐兄践行吧。”

“谢殿下,振之先干为敬。”徐振之说完,将手中美酒一饮而尽。

徐氏夫妇去意已决,郭鲸、薛鳄纵有百般不舍,也无可奈何,只得闷声不响地跟在他们身后,送了一程又一程。

远处难舍难分,朱常洛也带了客印月与李进忠,留在棚边默然目送。见朱常洛怅然若失,客印月轻声笑道:“主子,你真舍得放他离去?这徐振之的大名,怕是已传到郑贵妃和福王耳中了。”

“不错,这徐振之的确有些本事,并且知道不少咱们的底细。万一被福王他们拉拢过去,后果可是不堪设想啊。主子,奴才斗胆多句嘴,像徐振之这种人,用好了是骨肱,可用不好,只怕就是隐患了……与其放之任之,倒不如……”李进忠说着,抬起掌缘在自己脖子上一抹。

朱常洛未置可否,双目如箭,冷冷刺向李进忠。

李进忠脸色一变,“扑通”跪倒在地,“啪啪”自掴起面颊:“奴才该死!奴才胡说八道!”

朱常洛不再理他,缓缓说道:“之前从他们口中,我听说好像还有个‘五脉’。印月,之后你派人暗中查查这事,记住,不要告诉郭鲸、薛鳄,更不可惊动了徐振之。”

客印月笑意一敛,郑重地点点头:“主子放心,印月明白!”

正当朝堂内的太子之争方兴未艾之时,四海之内早已是另一番景象。

山河令令主汤显祖亮出身份,四处寻找山河五脉的故人,欲图重振五脉。值此之时,盘踞东北的叶赫女真部公主化名“纳兰”潜入中原,想要借明朝元勋李成梁之手,除掉自己的杀父仇人努尔哈赤。蒙古诸部的末代大汗虎墩兔憨也紧随其后,四处游说大明边疆部落脱离大明。

归隐田园的徐霞客本无意于政治争斗,却被汤显祖设计引出,作为地师传人,跟随汤显祖一道游历山河各处,寻找其他几脉后人。哪知从四面八方拥来的各部势力早已盯紧五脉。一瞬间山河动荡,五脉的存亡悬于一线……

欲知后事,敬请关注《徐霞客山河异志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