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弦 作者:一半是天使

 前世,十三岁的莫瑾言被抬进侯府,成为了景宁侯的续弦。

景宁侯南华倾是当朝皇后南婉容的胞弟,作为南家唯一的嫡子,生来富贵娇容的他在其父过世后承袭了爵位,虽然年仅二十出头,却过着尊崇如皇子般的生活。

但就是这样一个侯门贵公子,却是个情种。

南华倾与同岁的表妹沈蕴玉自小定亲,原本南沈两家商定,等他们满了十五岁就举行婚礼。却不想,等南家送上聘礼,请了婚期之后,就差最后迎亲一步,沈蕴玉却突染急病,未能嫁入侯门就撒手人寰。

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子离世,以致年轻的南华倾侯郁结于心,日渐消瘦,第二年更是彻底病卧床榻,药石无灵。

如此拖了五六年,到了南华倾二十岁,身子竟也不见好,只日日深居简出,闭门谢客。令得姐姐南婉容心急如焚。

不愿看到南家唯一嫡亲血脉就此缠绵病榻,身为皇后的南婉容一道懿旨下来,就直接为南华倾安排了娶妻纳聘之事,只为求一个八字相合,可以冲喜的小媳妇儿。

于是,八字带福,旺夫旺门的莫家嫡女莫瑾言就这样被抬进了侯府。

只是因得所嫁之人乃是个病秧子,所以从莫瑾言踏入侯府的那一刻开始,身边就没有新郎,独自一人完成了拜堂成亲入的所有大礼。

更令她觉得打击的是,仅仅过门才几个月,连夫君的面也没见上,府里就传来噩耗,景宁侯病薨。

南华倾这个从未谋面的相公没了,作为冲喜新娘的莫瑾言身上也担了个“克夫”的名声。

也无处可去的她只得按照侯府的规矩,自此退避在府中一方偏远的小院,带发修行,常伴青灯,只盼着后半辈子能安安静静地过活罢了。

直至莫瑾言三十岁那年,她突染寒疾,却无人过问,因医治不及,才离开了这个过分寂静且令她毫无挂念的尘世。

临死那一刻,莫瑾言脸色虽然蜡黄干枯,但双眼却极清明。

她觉得,她在世或许唯一的遗憾,就是不曾见过那个名叫南华倾的所谓夫君一面,等她咽气后到了黄泉路上,恐怕与其擦肩而过,也不知道对方就是自己命里被牵了红线的另一半。

带着这个唯一的遗憾,莫瑾言再平淡不过的一生总算即将画上结局。

在断气的最后一刻,莫瑾言期许着来世能嫁一个长命点儿的相公,哪怕不是侯门权贵,至少,可以执手相看,白头相依,也不算白费了大好的时光。

却没想,莫瑾言却重生了,而且就重生在了她即将被抬入侯府为续弦的那天早上。

第一章 重生待嫁

 柳含烟,花蘸雨,春色已如许。

只是记忆中的春日光景,如今却换作了累累白霜挂在枝头,一眼望穿,却也看不到半分红杏。

莫瑾言低头,看着身上大红底彩绣凤凰牡丹纹的嫁衣,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她分明记得,她已经死了。

就在她三十岁生辰之后的那个三月春天,自己于院子里浆洗不慎染上墨迹的襦裙,却一抬头就被风沙吹迷了眼,一起身,又踩翻了水桶,半截身子都被冷水沾湿,然后一阵风过,还等不及自己熬个姜汤驱寒,当天下午就被风寒缠上了。

以往染上些小疾,莫瑾言都懒得让十天半个月才来一趟东院送米粮蔬果的粗使小婢知道,以免对方呆呆不知所措,然后怯懦地说她不知道该禀给谁听,让自己觉得白费口舌罢了。

所以那一次有些倒霉地患上风寒后,莫瑾言咬牙忍住,想自个儿挺过去,却没想当夜就烧了起来,而且又急又凶,不但浑身发烫,还神智迷糊。

如此状况没有持续多久,因得院中只有她一人,平日里自己做饭,自己浣衣,仅有个粗使小婢逢初一十五过来送些用度罢了。

好巧不巧,她发烧的那一夜正好是初二,头一天小婢才来了一趟,再来,得十多天之后了…所以直到莫瑾言感到自己快要不行了的时候,也无人知晓这侯爷续弦的夫人要死了。

死了就死了吧,一了百了,反正独活在高墙院落之内,走来走去不过十丈的方圆,她也腻了,也厌了,所以没有“哼哼唧唧”的不痛快,莫瑾言只求转世投胎可以不用嫁给一个病秧子,免得又是素未谋面就被自己“克”死,然后半软禁地被囚于这凄冷的院落中。

满含期盼地准备好先喝一碗热乎乎的喝了孟婆汤,然后再渡过奈何桥去投胎转世,可是为什么她一睁眼醒来,却是身在一柄晃晃悠悠的小轿之中?

轿夫按规矩,有意将小轿巅得犹如地动山摇,莫瑾言伸手牢牢撑住轿厢两边,以固定自己的身形,免得被晃得一头栽出去。

还有外头声声唢呐吹得那个喜庆,那个嘹亮,让她腹中空空根本吐不出来的干呕了几下之后,不得不正视自己竟然没死,竟然重生在了十三岁那年,竟然还是出嫁的那天早上的事实!

许是得了红封,外头的轿夫终于暂时放过了折腾她,待行轿稍平稳一些,莫瑾言一把扯了大红盖头,然后拔开轿窗的软帘,不死心地准备往外偷瞄了一眼,却被一阵冷风灌入喉头,忍不住“咳”了两声。

轿子外的媒婆子听见动静,毫不客气地一拍轿栏,大声道:“新娘子可不能轻易被人瞧了去容颜,那是大不吉的!”

手中捏着被自己先前颠簸时揣在怀里的有些温热的大红果子,莫瑾言咬了咬唇,却被一早浮在上面厚厚的胭脂膏呛到,再一次“咳”出了声。

这次媒婆子却没有叫嚷,只是莫瑾言听得分明,她在暗暗嘀咕着什么,大约是“老天保佑这个新娘子也别是个病秧子”之类的。

对!

她没死!

她不但没死,还重生在了自己身上!

而且眼看就要嫁人了!

还是嫁给一个病入膏肓的病秧子!

怎么办,自己前世临终许下的心愿竟然被老天爷直接忽略了,然后将她的魂魄一扔,又扔回了出嫁的这一天!

可怜见,她已经被架上了花轿,眼看离得侯府应该也不远了,莫瑾言知道,想要逃婚,是绝计不太可能的。

再说他们莫家世代皇商,靠的就是皇家给赏口饭吃,虽然这口饭是金玉为米,宝珠为肴的富贵饭,却每吃一口,都要向皇家跪着唱一句“谢主隆恩”,所以她也不敢用下下策“以死明志”来结束重生的霉运。

不然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到时候肯定是莫家满门系数给她陪葬的下场。

要怪,就怪自己的生辰八字,好好的干什么带了四个“天干”!还主“再婚又生子”!

早知道历朝历代的钦天监都是披着道士外衣的大骗子,也只有朝廷才会相信这些人的言说,却害了自己这朵娇花…

心中这样反复乱想着,莫瑾言深刻地觉得,她这一世不能再那样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呆呆傻傻什么都不上心了。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虽然自己重生在十三岁这年,但骨子里却是个活了三十年的老女人。

想来,老天安排她重生,这命运总该转一转了,不会再像她前世那样,孤寂悲哀地被一场风寒给夺走了卿卿性命。

很快想通,莫瑾言握着大红果子的手也不发抖了,盖头下,一张先前还惨白惨白有些发青的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出嫁时因开了脸,又敷了厚厚的粉,加上唇上比粉更厚的胭脂,莫瑾言不敢动静太大,为了让自己镇定下来,她小心地微张小口,以调匀呼吸。

踩着脚底的厚厚绒毯,莫瑾言还没深呼吸几下,听见外头的媒婆子高喊了一声:“侯府到——”

然后便是整个轿子“哐当”一落地,吓得她一手将红果子攥紧,一手半撑住轿厢。

等花轿完全停稳,莫瑾言才赶紧把先前扯掉的喜帕又盖了上去将脸遮住,免得被迎出花轿的时候被人看笑话。

“新娘子下轿——”

媒婆子的声音在大冷天和吵杂的唢呐声中倒是十分响亮,一边喊着迎亲的礼仪,一边伸手撩开了轿帘。

咦!怎么没有新郎踢轿门的这道程序,却是由媒婆子撩开的轿帘!

莫瑾言毕竟是重生而来,不是原本那个十三岁,又一直养在深闺刚刚出嫁什么都不知道的莫家小姐了。

前一世,她并未注意到迎亲落轿的小细节,但这一次,她原本已经半起来的准备出轿的身子又坐了回去。

好歹她前世里因为太无聊,所以左右看过不少的书。所以莫瑾言知道,这迎亲的规矩并不是这样的!

“新娘子下轿——”

媒婆子见轿中没有动静,以为周围太喧闹了莫家小姐没有听到,复又凑到轿门边往里喊了一句。

莫瑾言却还是坐着不动,只向着伸了半个头进来的媒婆子道:“王妈妈你做了多少年的媒婆子了?”

亏得她竟然还记得这媒婆子姓王,莫瑾言说完,心底暗暗“嘚瑟”了一下,佩服自己记性好。

然而周围唢呐声太大,这王妈妈没太听清楚新娘子说什么,赶紧往后招招手,示意乐工先停下来,才又撩开了些轿帘子,喊了声:“吉时就要到了,新娘子您还是赶紧下轿吧,咱们还得跨火盆,进狮子门呢!”

好不容易周围都安静了下来,这王妈妈的声音就显得有些刺耳了。

可莫瑾言却还是纹丝不动,只提高了自己的声量:“王妈妈,您也是老资格的媒婆子了,知道新娘子下轿要跨火盆,进狮子门,却不知道,这轿门是要新郎官亲自‘踢’开的么?怎得就被您给逾越了呢?”

说完,莫瑾言半晌没听到动静,红盖头下的柳眉蹙了蹙,却不知,耳根清净下来的众人骤然听到一把碎玉般的女声从花轿中传出来,一时间没来得及反应,都愣住了!

第二章 妙音如斯

 景宁侯府位于京城西郊,周围邻里不是侯门亲贵,就是一二品的大员,所以街巷宽阔,行人稀少,虽不闹热,却胜在清净安逸。

迎亲的队伍就停在侯府大门口,两边粉墙上的青瓦被雪压得厚厚的,却有老梅三五株从墙角冒出来,散着寒香,盈盈欲笑,看似像极了一幅绝好的岁寒图。

只是雪中美景无人欣赏,却因平地里响了一把极为悦耳的女声!

这声音,比珠更圆,比水更润,清凌凌,朗然然,娇诺诺,颤悠悠,还偏生又带了几分自然的慵懒,像是痒极了的手背被一只幼猫爪子轻轻一挠!那种感觉虽不至于勾魂夺魄,却着实让伸入半个头到花轿里的王妈妈也好,还是周围的挑夫和乐工也好,都当场没回过神来!

如此,莫瑾言蓦然才反应过来,周围的寂静,应该是因为她这把从娘胎里带出的好嗓子吧。

这好嗓子虽然不及天籁之音,却是莫瑾言身上最拿得出手的优点。打小就被周围的人称赞什么“出谷黄莺”、“绕梁三日”之类的。想来若是生在贫苦人家,她早被送去戏园子学青衣去了,等学成登台,少不了要挣个名角儿。

话说回来,再好听也是自己的声音,莫瑾言早就习惯了,身边人也不会一惊一乍的。但多半第一次闻及之人,十有八九都会露出迷茫之色,像是分辨不出此音到底是来自天籁,还是人间。

正欲再次开口,将这有些尴尬的情形给化解了,但莫瑾言觉得,若是她再亮出嗓子,估计周围的人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又该打回原形,循环往复,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儿…

“小姐,您稍等,玉簪知道您的意思。”

还好,这个当口,从后面匆匆赶上来一位俏丫头。

这自称玉簪的丫头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生的白净清爽,头上梳着双螺髻,别有一对纯银的累丝芙蓉花簪,手上一对素面银镯,身上一件水红底儿镶灰鼠毛边儿的夹袄襦裙,衬托得腰身不显臃肿,反倒窈窕有致。

此女正是莫瑾言的陪嫁丫鬟之一,名唤玉簪。

莫瑾言都有些忘了当初她从莫府还带了四个丫鬟,分别是玉簪、紫菀、锦葵还有绿萝。四人中,玉簪是一等的大丫鬟,其余三个却都还只是十二三岁和自己差不多大,身家清白的小姑娘。

除开玉簪不说,她从小服侍自己,大自己不过三四岁,却成熟稳重,机敏能干,等于是贴身的心腹。

另外三个,却是莫家专门从族亲中为她寻来的“助力”。

三人的容貌各有特色,或清秀,或甜美,或温婉,但性子都是一等一的柔顺娴静…咳咳,说白了,这仨儿是莫家为她未来的夫君,也就是侯爷南华倾准备的通房丫头。一般来说,三年无所出,夫家就能纳妾。与其便宜外人,莫家打得主意是不如从莫瑾言身边挑出可信可用的,以后就算生了子,也能放在莫瑾言这个正牌夫人下面养着,不会威胁到她的地位。

不过前世里,因为她嫁过来就没有见到过景宁侯一面,加上几个月后此人又短命的病死了,所以莫瑾言直接遣散了她们,包括玉簪也没有留。

毕竟自己是来守寡的,加上自己冲喜不成又背了个克夫的恶名,后半辈子只能常伴青灯,困守在侯府里,根本无法以景宁侯未亡人的身份替玉簪谋得一门好亲事。

若留了玉簪这个水葱儿似的姑娘,就等于埋没了人家一辈子。

莫瑾言犹记得,当年她打发玉簪离开,还花费了不少的口舌。毕竟这个丫头忠心,后来还是自己以死相逼,才把玉簪给“逼”走的。

如此,以至于一个人过了十多年的清净日子,莫瑾言才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还有陪嫁丫头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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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莫瑾言再一次思绪飘远到不知什么地方去的时候,玉簪身手矫健地一把拉住将已经大开了一半的轿门,然后“啪”一声关了回去。

再望向王妈妈,玉簪挑挑柳眉,用着十分利索地声音道:“我说媒婆子,我家小姐刚刚说的极明白!之前你借口说新郎官儿病弱,吹不得风,所以没有到莫府迎亲也就算了。因得这腊月里头,寒风凛凛,咱们莫府不是不通人情事理,也就没好强求新郎官儿。可我家小姐的花轿都落在侯府门口了,难道新郎官儿连出来按规矩踢轿门都不行吗?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几百年来都是如此,莫非咱们大邑皇朝就能免俗不顾了?退一万步说,就算新郎官儿着实无法露面,那代替新郎官儿踢轿门的血亲手足总能找出来一个吧?不能完礼,就不算成婚,难道这个浅显的道理你这个媒婆子都不晓得?还需要咱们小姐亲自来提醒?”

玉簪一边说,轿子里头端坐的莫瑾言就一边点头,看来自己身边的人还不错,至少是个可用的,又伶俐,也不怵,很好!

莫瑾言这厢倒是满意了,被玉簪数落一通的王妈妈却脸色越来越沉。

原本就有些肥肉的脸一垮,王妈妈大早起来敷在面上的粉那是“刷刷”地往下落,嘴一瞥,竟露出几分委屈的样子来,低声道:“不是老婆子不守规矩,而是侯府…侯爷他…”

“难道王妈妈把侯爷端出来,这礼法就能不顾了吗?”玉簪不依不饶,一副准备继续“讲理”的气势。

知道不是这王妈妈的错处,莫瑾言从轿窗伸出一只手,轻拍了拍轿厢,打断玉簪道:“王妈妈您既做不了主,我也不着急,就此等着便是。还请您跑一趟,向我未来的夫君通禀一声,再做回复吧。”

若玉珠落银盘的声音再次响起,周围人听莫瑾言又说话了,脸上都不禁露出舒服和愉悦的表情,好似忘了大家还在寒天地冻的室外待着,有种如沐春风的心情。

只是有些个心性浮躁的听了莫瑾言的妙音,脸颊上还犹带了几分红晕,暗想,有着如此美妙嗓音的新娘子,不知道容貌又会有多么美若天仙呢?

不理会外间众人的心思,端坐在轿子里的莫瑾言此刻倒是有几分悠闲。

诚然,突然发现自己咽气了,还重生在十三岁那年,是有些心绪起伏难以平静。

但前世里一成不变的生活,如流水推磨,早已练就了她心如止水波澜不惊的性子。

如今,瑾言心里跟明镜似得,就算她再活一遍,大不了也就那样,又不是没经历过,反正最坏的结果已经有了,还能如何?

所以自己不如以平常心来对待,说不定,还能柳暗花明又一村!

※※※

 

第三章 怀古如壁

 在哈口气都是白雾的隆冬时节,作为媒婆子的王妈妈其实最不喜欢给人做媒。

但这次她接得是官媒生意,上头的主儿又是国母殿下南皇后,所以不得不大冷天里三层外三层裹成个“包子”走这趟亲。

本以为新郎不露面,新娘子又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她可以很快完成活计然后揣着大红包在景宁侯府就着暖炉吃酒,却没想,连“下轿”这一个小小的迎亲步骤,都让她站在冷风里吹得浑身直颤。

“怎么,要我家小姐再说一遍,还是要给王妈妈您一个红封才能请动您?”

玉簪不过十八岁,却老练的紧,见王妈妈没动静,张嘴又是一句刀子般锋利的话刺了过去。

没办法,玉簪这股子泼辣劲儿也是在府里当差逼出来的,不然怎么可以从几十个小丫头中间被挑中,从小服侍着莫家唯一的嫡女长大呢!

这厢被玉簪数落两句,王妈妈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一跺脚,挥了挥含着俗气香粉味儿的罗帕,扭头就往侯府小脚门儿提步而上,看样子,是请示主人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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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若是没个新郎来踢轿门,新娘子肯定不会下来,这亲事也就成不了了。”

寻到侯府门口立着负责指挥下人们迎亲的陈管事低声说了几句,王妈妈脸色不太好,大脑袋一晃,斜插入鬓的一朵镶了宝石花的银鎏金的流苏簪子就跟着不住地打颤儿:“我说大管家,您就进去请示请示侯爷吧,哪怕遣个远房表兄表弟什么的来替替,也是个解决的法子啊。不然您看这一顶大红花轿并几十个送亲的挑夫和乐工都呆那儿,若是一时半刻还进不了门儿,咱们景宁侯府的脸可往哪儿搁都是一个‘丢’字哟!”

王妈妈也是个嘴快的,之前被莫瑾言突然开口的那把妙音嗓子所吸引,没来及和玉簪斗嘴。再说,玉簪就算有些不敬,却也句句占在了个“理”字上,等自己回过神来之后也知道无可辩驳,所以此时不顾眼前站得是侯府大管家陈柏,把刚受的一股闷气都系数撒在了对方身上。

被王妈妈数落的“老陈”今年已经五十六了,从南华倾老子当侯爷的时候就开始做管家,三十多年来,对南家忠心耿耿不说,对府里头这个“抱病”的少主子也有着足够了解。

心底颤了颤,本欲开口说些什么,却瞧见玉簪并三个仅有十岁左右的小丫头片子立在寒风中,俏脸被吹得已经有几分煞白,知道自家主子再怎么不乐意,但人家莫小姐可没错,现在这天还没亮透,夜露寒气正是往人身上钻的时候,小姑娘们的身板可受不得这样的煎熬,只得一咬牙,转身就甩开步子往府里跑去。

有些愣着看陈管家那副老骨头如此身手矫健,王妈妈揉了揉眼,觉得是错觉。

然后一想,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刚才的一番言辞起了作用,才令他幡然醒悟才忙不迭地去寻侯爷拿主意?

觉着或许是这个缘故,王妈妈过分圆润的脸上顿时焕发出一抹自信的微笑来,然后心平气顺地迎着风回到花轿旁边,似乎早忘了刚刚从玉簪身上讨得没趣儿,低声对着花轿里的莫瑾言道:“新娘子请稍等,侯府管家进去请示了,想来不多久就会有回音儿。”

轿子遮风,莫瑾言坐在里面也不怕被寒风吹,但外面自己带来的陪嫁丫鬟却都是水葱儿似得小姑娘,可受不了这样大冷天一直原地等候。

想着,压低了声音,莫瑾言先招呼玉簪过来,让她给了王妈妈一个稍厚些的大红封,然后才吩咐道:“劳烦王妈妈和侯府交涉一下,给摆点儿火盆出来,大家伙儿都是讨口饭吃的,没必要为了走这一趟亲而受了寒。”

王妈妈接了银子,心下的不愉快更是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连连点头,而且想着她若能新娘子的旗号去讨要几个火盆,自己也能暖和些,就赶紧应了一声去和侯府的门房交涉。

景宁侯府门房的几个小厮不敢怠慢,很快就搬了几个烧得极旺的炭盆出来,不等莫瑾言吩咐,玉簪就十分老练地一一给了几个下人小红封打点一番。

如此,也亏得莫瑾言有先见之明,因为自打陈管家进了府内,约莫两柱香之后才见得他回来,若没有火盆取暖,别说小丫头片子们,就是身强力壮的挑夫此时也得齐齐挂着冰棍儿似的鼻涕虫。

这时候,飞快回来的陈柏身旁,还跟着一个生的十分俊朗的少年。

少年身量倒是与陈管家不相上下了,即高且瘦,看起来应该有十四五岁,却一脸稚气未脱,还有那掩不住的唇红齿白相貌姣好,若非头束玉冠,身着长袍,定要被人看成是个美貌的小姑娘。

“侯爷卧榻多年,染病已深,虽是大婚之日,却也不便露面,以免过了病气给新娘子,所以遣了堂弟南怀谷前来,替侯爷完成迎亲仪式,还请莫小姐见谅。”

陈柏喘着气说完这番话,伸手指了指侯府门前的花轿,示意南怀谷赶紧下去,然后又对着一众犹聚在个个炭盆便取暖的挑夫和乐工喊道:“还愣着干什么,替亲的南小爷来了,赶紧啊,别误了吉时!”

于是,大家抬礼的抬礼,奏乐的奏乐,几十个人的迎亲队伍立刻就绪,侯府外又呈现出了一派喜庆祥和的景象来。

当然,众人都动了,只有来替亲的南怀谷除外。

陈柏之前介绍他是南华倾的堂弟,着实是抬举了他的身份。因为南怀谷的父亲南无争,愿是老侯爷南无月的庶弟。早年就分了家,两家不算亲厚,最多逢年过节互相送送节礼,仅此而已,犹如远房。

且自老侯爷南无月去世,南华倾袭爵,他们家就与景宁侯府相交更是越发淡了。虽然是南家的旁支,可毕竟乃庶出二房,不如不沾这个亲带这个故若。

不是身为皇后的姑妈南婉容非要南怀谷暂时住进景宁侯府,他才不来凑这个趣儿呢,更不会成了南华倾的替亲!

还有,陈柏竟然要他去踢轿门,怎么踢,力道如何,都没有说清楚啊!

“南小爷,您赶紧啊!”

看着南怀谷呆呆地没动,陈柏只得道了声“失礼”,伸手一带,就拉着他来到了轿门前。

踢就踢吧,当是踢蹴鞠好了。

南怀谷拢了拢衣领,觉得这府外的冷风简直像刀子似得,一大群人等着自己踢完轿门好进府,也就不耽误了,赶紧将衣袍一带,伸出穿着青色底儿绣竹叶滚边的羊皮靴子,“噔”地一声就往轿门上拽去。

说是轿门,这花轿其实用的油布加竹制横栏做了轿帘子做了遮挡而已,哪里经得住南怀谷这少年人的大力一踹,只听“哗啦”一声,轿帘子就直接被南怀谷踩到了脚下。

端坐在轿子里的莫瑾言被这有些过于大的动静给吓了一跳,本来已经半站起来的身子又惊地坐了回去。

而轿帘子被南怀谷给踩在了脚下,没了遮挡,一股夹带着寒气的冷风直灌而入,随着莫瑾言坐下去的动作,头上顶的喜帕就这样飞了起来。

没了盖头的掩饰,莫瑾言一张俏脸就毫无隐藏地映入了南怀谷充满好奇的黑眸里。

俏白的脸上虽然粉敷的有些厚,却掩不住肌肤的晶莹似玉,剔透红润。被开脸嬷嬷修得极细的柳眉到了末梢处微微上扬,与发髻正中心的美人尖恰好相合,勾勒出了一个饱满浑圆的桃心状前额,衬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顾盼间,神采涟涟的姿态像极了一朵盛开的春桃。

加上一身鲜红的嫁衣在飞雪寒天中犹如一点红梅,更衬得莫瑾言一张小脸娇艳非常,直接让南怀谷有些看得痴了,脑中浮现出了一句诗词: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