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送入洞房

 几乎是同一时间,慌忙一抬眼,莫瑾言也看清楚了前来替景宁侯踢轿门的南怀谷。

一袭紫缎长袍,腰间系着一块碧玉坠儿,虽有些偏瘦,但更显身长玉立,围脖处一圈白狐镶毛领,托着一张有些阴柔的脸,眉眼细长,朱唇微丰…嗯,南家不愧是世代出皇后的鼎盛世家,连一个堂弟都如此俊俏,唇红齿白的,想来,自己那个夫君南华倾应该长得也不错!

意识到自己竟对着一个看起来才十三四岁的小少年起了旖旎之思,被一股夹着雪粒子的冷风一吹,莫瑾言一下就回了神,还算身手敏捷地先把喜帕扶正遮住了脸,然后才起身来,往轿门凑去,准备下轿:“对不起,妾身这就下轿。”

“嫂嫂不用说对不起,是小弟唐突了,实在因为没踢过过轿门,以为都挺结实的。”南怀谷还没变声,所以嗓音清脆,也和个姑娘似得。

南怀谷的谦逊和气令莫瑾言心生几分好感,盖头落下的那一刻只对着他朗然地一笑,表示自己并未将他刚才的“失礼一脚”放在心上。

这个嫂嫂真好看…声音也好听…嗯,南华倾可不能辜负了她!

被莫瑾言温和的一笑所感染,南怀谷顿感亲近,见她出了花轿,十分自然地就上前托住了她的手腕。

“多谢。”

莫瑾言侧脸,略微道了谢,也不拒绝,就任由南怀谷扶着她一路跨火盆、过狮子门,然后进入了侯府的厅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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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南怀谷用大红的锦绸牵着,莫瑾言这一世拜堂,总算不是一个人唱独角戏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婚礼,并非是景宁侯的意愿,但因为南家在大邑朝中地位特殊,所以前来恭贺的宾客倒是不少,都熙熙攘攘都挤在厅堂,一边观礼,一边低声议论着这场由皇后亲自下旨安排的婚礼。

抛开其他的不说,莫瑾言和南怀谷这一对儿,无论从年龄和身形上,都十分合配,一应礼制也均应对得当,好歹让这一场为了冲喜的婚礼变得正规严肃了不少。

和南怀谷拜过天地,莫瑾言知道南家如今除了皇后南婉容便没有了长辈,所以听见礼官高喊“二拜高堂”之时,抿了抿唇,却也跟着跪了在绣墩儿上,捧着旁边侍女地上的茶盏,只对着空荡荡的一对福寿雕花广椅做了个样子而已。

“夫妻对拜——”

拜了天地,敬了茶,再夫妻对拜,对于莫瑾言来说,婚礼仪式就已经成了大半。

“礼成——送入洞房——”

礼官高声将拜堂流程的最后一步喊出来,周围顿时响起一连串恭贺声,还有门外大红鞭炮“噼里啪啦”的爆炸声,这一派热闹祥和的景象,莫瑾言倒有些不太习惯。

记得前世里,整个侯府的前厅虽然围满了人,却是一派寂静,大抵是因为没人和她拜堂,那情形过分的有些尴尬,除了督仪的礼官按规矩念着文书外,其观礼之人都屏声静气。

莫瑾言估摸着,这次因为旁边还站了个南怀谷,此人虽然只是南家的二房子弟,但好歹也算是圆了礼,不至于出现有新娘没新郎那种古怪的局面。

所以礼毕之后,宾客们都十分配合地鼓掌道贺,目送着南怀谷牵着自己从大堂的侧门而去。

当然,作为代替新郎完成婚礼仪式的南怀谷不可能真的和莫瑾言“洞房”,在媒婆子和一众送嫁娘子,还有一堆观礼女眷的目光注视下,他牵着红绸那端的莫瑾言来到内院的月洞门边就止步了。

目送莫瑾言大红的背影被蜿蜒曲折的回廊所吞没,南怀谷略有失神。

按照俗礼,他这个替亲的,只能到这一步了,其后的喝合卺酒,结同心发,都和他没有半分关系。

而且作为南家的堂少爷,在侯爷南华倾抱恙无法出现的关键时候,南怀谷还得出面去前院应酬,陪前来观礼的客人们饮酒作乐。

不知道南华倾会不会露面呢?

他抱病多年,明知今日续弦娶亲也不现身,摆明了对这门婚事不乐意吧。

只可惜了新嫂嫂,那样静骨幽心的一个女子…

各种想法交替浮现在脑中,南怀谷又往回看了一眼回廊尽头,两排大红绸结成的花儿被寒风吹得一颤一颤,脑中浮现出莫瑾言的一张俏脸,心绪就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只得加快步子,看看去前厅喝下二两温酒之后会不会舒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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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送入洞房之后,莫瑾言独自端坐在喜床上,感觉身下硌得慌,伸手一摸,摸出一把枣子花生。

知道这是撒帐人在她进入洞房前布下的吉祥兆头,莫瑾言本来准备放下,可一大早除了吃掉两个半生不熟的饺子,自己熬了整天都水米未进,此时可觉得有些饿了。

反正南怀谷拜堂礼成之后就留在外院应酬,这洞房里只她一个,丫鬟婆子们都按规矩守在房门外,暂时不会有旁人打扰。

想着,莫瑾言干脆撩开半截喜帕,先含了个枣子入口,觉得挺甜,又动手开始剥花生,准备把这一把吉祥果子都拿来裹腹。

并非莫瑾言胆大,而是她的确并非前世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十三岁小姑娘了,反正一时半会儿这洞房里不会来任何人,她又饿着肚子,不如先吃点什么垫着,再好好想想等会儿的事。

吃完一把吉祥果子,莫瑾言很熟练地用一方素帕裹了,悄悄塞到床底下,免得被人发现。

拍怕身上的果壳灰屑,莫瑾言拉下红盖头,又按照之前的姿势端正地坐好。

礼成了,自己如今已是景宁侯府正儿八经的夫人了,也是南华倾续弦的妻子了…然后呢?

想起前世,洞房花烛夜她可是独自坐过去的,等到窗外天麻麻亮了,坐得整个下身都没有了直觉,也没等到景宁侯来和自己圆房…

对!圆房!

莫瑾言突然明白了过来。

作为冲喜的新娘子,她最大的任务就应该是令缠绵病榻的相公沾到喜气,然后帮他驱走病气,日渐痊愈。

可是,如果自己连嫁入侯府连未来夫君都见不着,又怎么能完成这个重任呢?

若她的嫁入,可以让景宁侯大病转好,那他就不会在自己嫁过来几个月后就病死了,自己也不用背上个“克夫”的名声,然后被困在侯府一方小院里守寡至死了。

思路逐渐清晰,但瑾言也知道,要圆房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至少自己一个人坐在这喜房里头,根本不可能做到。

一对儿臂粗的红烛燃得正欢,“啪”地一声爆出个灯花,倒是将端坐在喜床上深思状的莫瑾言给唤回了神。

没有半分犹豫,莫瑾言直接站起身来,从喜塌走到了门边,轻叩门栏:“玉簪,你进来一下。”

“是,夫人。”

莫瑾言完成拜堂的仪式,就不再是莫家小姐而是侯府的夫人了,玉簪机灵,改口也改得极快,门也应声而开:“您有什么吩咐么?”

“让府里给备一桶热水吧,我要沐浴一下。”

莫瑾言半撂着喜帕,露出一双黑杏儿般晶亮的眼睛,对玉簪招了招手,示意她先关门,然后压低声音道:“趁我沐浴的时候,你去找到陈管家。问清楚侯爷今夜来不来。若是身体实在抱恙,怕侯爷出了房间沾夜里的湿冷气儿,就不用劳动他的大驾了,我沐浴之后亲自过去…”

本想说自己亲自过去“圆房”,可话到嘴边,觉得有些不太矜持,莫瑾言改了口:“过去拜见一下侯爷,至少敬个茶,毕竟,咱们拜了堂,成了亲,就是夫妻了。”

玉簪听了,却觉得好奇:“夫人,听您的话,似乎确定侯爷不会过来似得?”

“你觉得呢?”

莫瑾言语气稍低,不愿让门外头的其他人听见自己说话,柔柔的嗓音中说出的话却略带苦涩:“侯爷没来莫府迎亲,等我的花轿到了侯府门口,也没有半个主子来迎轿接新娘子。如果不是我以仪式不周全而拒绝下轿,那南小爷也不会临时被拉来替亲,和我一起拜天地。到了洞房这当口,难道侯爷就会巴巴来和我同榻而眠,鸳鸯合被?”

一边听,一边点头,玉簪觉得自家主子说的在理:“那夫人您候着,奴婢一定找到陈管家问个清楚明白,可不能让夫人您独守空房,受这等天大的委屈。”

莫瑾言点头,将喜帕拉下来:“你去吧,动静不要太大,若是侯爷不来,我便亲自去拜见,既成夫妻,这一夜好歹也该打声招呼我才能睡得踏实。”

玉簪领了吩咐,心里有底,出了婚房顺手将屋门又紧闭上。

 

第五章 主动出击

 走在侯府曲折迂回的内院里,一路上仔细地回想,玉簪总觉得自家小姐从抬出莫家以后就有些不一样了。

但具体哪里不一样,玉簪也说不上来。

只是她从小伺候莫瑾言,对这个主子的脾性也是摸得极熟悉。

原本莫瑾言在府里是个什么事儿都懒得过问,整天除了看书练字就是弹琴画画。

哪怕她十三岁才刚刚初潮及竿,没来得及憧憬将来嫁人的美事儿,就被皇后一个懿旨给定下了终生,莫瑾言也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玉簪犹记得,那时自家小姐听到自己要去冲喜的时候,手里还拿着绣绷子,正在绣一对溪水的鸳鸯,作为将来的嫁妆。

没有愕然,没有哭闹,甚至连一抹委屈的神色都没有,她只是垂着头,继续绣着鸳鸯背上的羽毛,阵脚落下,细细密密,规规整整,毫无凌乱感,让人觉得她似乎根本就不在乎嫁给谁,也不在乎自己未来的夫君。

可如今,自家小姐对侯爷竟然重视起来了,还遣了自己去问对方来不来“入洞房”!

嗯,虽然自己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但为了小姐的终生幸福,还是得厚着脸皮去打听打听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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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笼罩下的景宁侯府后院十分清冷,但前院分明又传来阵阵喧嚣,一切似乎毫不相容,却又的的确确只有一墙之隔。

“夫人,热水备好了,只是您莫非现在就要沐浴更衣?”

那厢,玉簪四处寻找管家陈柏。这厢,侯府内院管事向姑姑已经备好了热水。

立在莫瑾言面前的这个向姑姑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六七岁,脑后梳着一个整齐的圆髻,别了两对蝶恋花的银簪子,一身缠枝暗红的夹棉袄子,看起来端庄秀丽,神情也大方温和,倒不像别的深宅大院里那种精明过头的仆妇。

前一世,莫瑾言对这个向姑姑的印象并不深,听见她和自己说话,只“嗯”了一声,然后解释道:“侯爷不是病着么,我一路从娘家过来,拜堂时也染了不少的鞭炮烟火气,加上脂粉味儿又厚,怕侯爷来了被呛着就不好了,所以想先洗洗干净再等着。”

“夫人的声音真好听。”

向姑姑是第一次听见莫瑾言说话,略有惊讶,但很快稳住了心神,暗暗感叹了一句,赶紧又道:“对了,夫人的贴身丫鬟说是有事儿去寻陈管家商量,如今身边没合适的伺候,您需要把另外三个小丫头招来吗?”

莫瑾言许了:“劳烦向姑姑让紫菀、锦葵、绿萝都进屋服侍我吧,这嫁衣层层按规矩,没圆房之前就不能脱,所以等会儿沐浴完了之后还得再穿上,可不是我一人能弄服帖的。”

“奴婢这就去。”

退下的时候,向姑姑刻意又看了一眼坐在喜榻上的莫瑾言,只觉得这个新夫人虽然年纪小,却是个性子沉着有主张,看来莫家虽然是商贾之家,教养出来的女儿却也是也不俗,倒配得上咱侯府的体面。

只可惜…侯爷那样…

心中略感遗憾,向姑姑收住情绪,招手按照莫瑾言的吩咐将其三个婢女叫了进来。

随着向姑姑退下,紫菀三个很快就进了屋。

没了外人在场,莫瑾言直接将大红的盖头取下来,然看向了三个有些怯怯的小姑娘。

紫菀稍大些,身量也高些,穿着浅紫的衣裳,眉眼素净,却不失秀丽,且骨子里透出来几分倔强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锦葵比紫菀矮些,岁数也小了几个月的样子,穿着一身浅水红的衣裳,看起来俏丽活泼,十分讨喜,像是个性情豁达的。

绿萝是三人中最小的,身量也最矮,略有些偏胖,穿着浅碧色的衣裳,脸上却粉嘟嘟的,活脱脱像一个大仙桃儿,水灵可爱,但一圆瞪的杏眼却四处打望着,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忌讳。

三个小姑娘各有姿色,却都面相单纯,感觉应该没什么心机。只是眉眼间带着几分或焦虑或懵懂的神色,不如玉簪那样一门心思只在自己这个主子身上罢了。

莫瑾言知道她们前几个月还在自家屋里无忧无虑的生活着,虽不是锦衣玉食,却有爹娘疼爱。如今跟着自己嫁过来,不但低人一等,还得做这些伺候人的活计,不熟练也是肯定的,胆怯也是必然的。

但这嫁衣从云肩到贴身的小衣足有九层,必须得让小丫头们帮忙,而且头上的凤冠又重又麻烦,自己更没办法取下来,必须得假手他人。

所以莫瑾言语气放得异常柔软,轻声道:“你们被送到莫家后,都接受过一些训练,先帮我把头冠卸了,再把嫁衣褪了,沐浴的时候也不用你们伺候,等会儿我起来后,再帮我把凤冠带上衣裳穿好,你们可明白?”

“是,夫人。”

紫菀和锦葵年纪要大些,齐齐福礼示意自己明白。

“唔,是的,夫人!”绿萝最小,懵懂间听得莫瑾言吩咐,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慢半拍才点点头。

莫瑾言见她实在稚嫩,想着有两个丫头帮忙就足够了,便遣了她去门边:“绿萝,你在门口候着,若是玉簪回来,领了她赶紧来见我。”

守门这活计简单,绿萝抿嘴一笑,赶紧就乖乖去了。

紫菀和锦葵虽然有些笨手笨脚,却分工明确,先替莫瑾言卸下了头上凤冠,然后才开始层层脱去嫁衣,而且每脱掉一层,紫菀就让锦葵叠好放置在喜榻上,免得等会儿主子再穿上时就皱了。

剩了一层中衣和贴身的里衣,莫瑾言摆摆手示意两人不用跟来,就自顾进入了正房的隔间。

将身子完全没入水桶中,莫瑾言伸手捞起两片茉莉花瓣儿,心底暗叹侯府奢靡。这明明是盛夏时节的花,没想到深冬都还能看到,还舍得往洗澡水里加。

看来这个向姑姑是个细心的,也是个体贴的,而且水里似乎还有股子檀香味儿,又安神,又能松乏筋骨,着实舒服的紧。

仅仅闭目休息了小半晌,莫瑾言就听得外头门响,知是玉簪回来了,睁开眼,果然眼前一花,玉簪就已经进了这隔间。

“夫人,奴婢问清楚了。”

玉簪怕从外面带来的寒气冲到主子,伸手上下拍拍袄子这才凑到浴桶边上,俏脸上两团红晕,说话间微微喘着气,一看就是一路疾行回来的。

“陈管家虽然闪烁其词,但奴婢也不是傻子。”玉簪说话语速有些快,却也是性子使然:“他说侯爷贵体抱恙,一直在西苑书房养着,平日里也不出房门一步,怕这大寒天让沉疾加重。然后奴婢就问,西苑在哪儿,如果侯爷不方便,我们夫人就亲自前往拜见,那陈管家却说,西苑一直是侯府禁地,若无侯爷首肯,连洒扫的下人都沾不到边。而且从正房往西苑去还得经过一个偌大的朝露湖,只得一条水上栈道可行,不但寒气逼人,湿气也重,怕夫人沾了夜露染了风寒就不好了,所以…”

“替我更衣,咱们去西苑!”

不等玉簪说完,莫瑾言就已经做了决定,“哗啦”一声从木桶里起来。

玉簪是从小伺候莫瑾言的,见她起身,赶紧拉过旁边脚凳上放着的白色巾布,三下五除二地就伺候着主子擦干了身子,然后熟练地捞起中衣和里衣为其穿妥当了。

待莫瑾言走到外间,玉簪又招呼这紫菀和锦葵将层层嫁衣重新给穿在了主子,然后取了凤冠正准备往莫瑾言头上戴去,却被阻止了。

“凤冠太沉,而且外面还要罩上喜帕才算周全,实在不便。内院没有外男进入,就不需要了。再说,虽不是黑灯瞎火,我盖了喜帕也不方便行路,走吧,不耽误了。”莫瑾言语气沉着,说着使了个眼色,玉簪就懂事儿地上前一把将婚房的屋门给拉开了。

 

第六章 不请自来

 门一开,一抹红艳艳衣裙被夜风吹起,和那挂在屋梁上的红绸花一样,立刻被覆上了层层冷霜。

喜房外,除了向姑姑,还有三五个丫鬟婆子一并值守,见着新娘子竟然出来了,“哗啦啦”跪了一地,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只齐齐喊着:“见过夫人!”

还是向姑姑反应快,行了礼忙起身,曲腰问道:“更深露重,夫人您若是有什么吩咐,您让身边的丫头知会奴婢等一声就行了。再者,您刚刚沐浴完毕,这出了屋子,万一受风寒就不好了,您还是赶紧进屋去吧。”

莫瑾言等她说完,就直接开口道:“向姑姑,您掌了行灯带个路,我要去一趟西苑。”

早听说新夫人的声音如黄莺出谷般悦耳,但这时候,一群仆妇却没心思去仔细聆听,只因为在她口中,竟说出了“西苑”这两个字。

“这…”

向姑姑猛地一抬眼,本想再说两句什么,却看到莫瑾言一双眸子含着几分冷意,话到嘴边,赶紧一变:“西苑路远,又是寒冬深夜,夫人您若是要见侯爷,不如等明日一早吧。”

“这么说来,你早知道今夜侯爷不会来这里了?”

莫瑾言这副十三岁的身子里头可是个三十岁的灵魂,一下就捕捉到了向姑姑话中的破绽。

语气微凉,抬手抚了抚额,莫谨言的声音没了原本的轻缓柔软,冷冷道:“你若是不愿意领路,那我自会着玉簪一路问过去。”

向姑姑哪敢让莫瑾言自个儿乱跑,且不说侯爷今夜根本不会来这件事儿只有她和陈管家才晓得,其余下人,就算猜到了,也只能按下在心里嘀咕而已。若是让这新夫人被下人们看笑话,那侯府的脸就更没地儿搁了。

想到此,向姑姑脸色一缓,赶忙笑着弓起身子做了个“有请”的姿势:“侯爷素来不喜下人太多,所以一到酉时末就会遣尽闲杂仆役,只留两个贴身侍从伺候。加上今夜又是喜宴,下人们都去前头帮忙了,玉簪姑娘是问不出路来的。还是让奴婢来带路吧,只是请夫人小心,夜里地上湿冷路滑…”

一边说,向姑姑一边使眼色,周围的丫鬟仆妇该点灯的点灯,该填暖手炉的也赶紧填了奉到莫瑾言的面前,还有该悄悄去往西苑报信的很快隐了身子匆匆而去。

没费什么力气就出了婚房,莫瑾言暗暗松了口气。

接下来就要见到正主了,莫瑾言觉得这一切都进行地十分顺利,即便寒风向刀子似得吹到脸上,她也不觉得冷,更没有觉得疼,只埋了埋头,将领口拉紧,抱着热乎乎的暖手炉便步阔身扬地直往西苑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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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宁侯府,西苑。

深冬的夜晚虽然寒气逼人,烈风凛凛,却是月色皎洁,星辉醉人。

只不过偌大的庭院中仅有两株腊梅,一台白玉石桌并两个石凳,看起来清冷静素地有些过分了。

偶尔“啪”地一生,枝头被积雪压断发出脆响,回荡在着幽幽湖岸之边,更显出此处的空落冷寂。

“主子,新夫人已经由朝露湖而来,您是见,还是不见?”

陈柏垂首而立,耳畔的白霜被昏黄的烛火染成了淡淡的金色,看起来那样老练沉稳的一个人,此时却眼皮都不敢抬一下,语气更是恭敬无比,心底像是打着响鼓似得,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你办的好差事…”

懒懒地声音从屋角响起,略显低沉,又含着几分黯哑,正是这侯府的正主,景宁侯,南华倾。

“小的也没想到新夫人年纪不大,却是个有主意的,她执意要来拜见您…顺的是天地常伦之礼,小人们无从阻拦,还请侯爷见谅。”

回话间,陈柏想起莫瑾言那张如新月般的脸,宛若一弯银钩,让人无论怎么看,都也有种看不分明的感觉。还有她细弱的身子,矮矮的,哪怕是穿了层层嫁衣也不显得臃肿,反而窈窕得犹如一弯折柳。

且她小小年纪,却说话做事没有半分破绽,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如今她的身份已经是侯爷明媒正娶的新夫人了,作为妻子的,要来和自己的夫君见一面,向姑姑确确实实不敢阻拦半分,与自己这外院管家更没有半分干系,真真是冤枉得很啊。

看着陈柏一脸憋屈,挥挥衣袖,南华倾冷哼了一声,也不再为难,示意他退下:“罢了,等会儿她来了,你迎进来便是。另外,让拂云和浣古准备一下,我这病秧子可不能好端端的出现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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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经朝露湖的木栈而来,莫瑾言只觉得手脚都已经冻得僵了,呼吸间,从木板间隙浮起的阵阵水汽如冰钻似得经由鼻息进入体内,就算把暖手炉抱得再紧,却怎么也暖和不起来。

玉簪扶着莫瑾言,感觉到自家主子的身子略有些发抖,知道肯定是受了冻,忙开口问一旁提着行灯的向姑姑:“这西苑到底还有多远?”

“快了,走完这朝露湖的湖面栈道就是。”

向姑姑也冷得牙齿打架,一说话,寒气更是往喉咙里钻,差些被呛着:“只不过这朝露湖忒大了些,单是木栈道就有半里路,夫人您受累了。”

“嗯。”莫瑾言抬眼望去,果然已经见得不远处有了点点隐约的灯火,知道就快到了,原本有些慢下来的步子又快了起来,只想早些从离开这寒气直冒的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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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走完栈道,越过了身后的朝露湖,莫瑾言才发现,这所谓的西苑,竟是一个连接丘陵的半岛。

前有湖水,后有密林,无需围栏高墙,自成一片天地。

莫瑾言就着向姑姑手里的行灯前方四下一看,皎洁明亮的月色下,只一间独丁丁的青瓦房,六扇雕花排门紧闭着,极淡的暖黄火光从窗棂间隙中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