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亲生父亲还被困蜀中,被人断指,十天后,很可能被人斩首。

前一世,如此重要的消息,因为她被囚于侯府,所以没有收到只言片语,最后父亲到底化险为夷,还是被人加害,瑾言也没办法确定。

重生而来,这一次她既然提前了解了实情,就必须想办法救出父亲。但自己除了向南华倾求救之外,根本别无选择。

想到此,瑾言掠过了浣古焦急的眼神,硬着头皮又开了口,只是这一次,显得沉着了许多,即便话音中含着丝丝颤抖,却有种不容忽视的气度:“身为南家长媳,身为侯爷的妻子,这件事虽然隐秘,但想来,我并没有冒犯家规吧!”

莫瑾言这样一说,且不论拂云已经用看死人一般的眼神看向她,浣古也咬着牙,不知道该怎么再继续劝说。

只有不明就里的玉簪愣愣的,脑子里还在不停地想怎么南家身为外戚,还会拥有一支暗卫,听主子说来,似乎还听厉害,可以救莫老爷于生死一线之间!

当西苑陷入一抹诡异的沉寂之时,但闻一声“吱嘎”响动,竟是南华倾亲自上前,将屋门向外一推,吓得莫瑾言交握在袖口的双手一颤。

仍旧是微微敞开的黛绿锦袍,露出月白素缎中衣,不过这次披散的长发用了同色的黛绿丝带后束,使得南华倾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但此时,他的脸色却阴郁地吓人,仿佛一团即将肆掠海上的乌云,只需要一道雷鸣,就能摧毁一切。

更别提他脸上一双深眸所含着的深深冷意,如冰霜降雪,连带着整个西苑的气氛都被冻住了,仿佛极轻的动静,都会引发一连串的碎裂。

面对气势压人的南华倾,莫瑾言咬牙昂头,直面逼视,以进为退,一字一句地道:“妾身无意探听南家隐秘。但事关重大,妾身的父亲命悬一线,还请侯爷暂时放下芥蒂,出手救莫家一次。妾身愿答应您任何条件,哪怕让是让我立刻沉入朝露湖,也绝无半分犹豫。”

风过,当莫瑾言一口气说完,发觉自己后背已经浮出了一层冷汗,丝丝凉意从肌肤沁入体内,没忍住,竟打了一个“激灵”!

冷眼睨着个头矮矮,仅够到自己胸前的莫瑾言,令众人意外的是,南华倾眼底的寒意竟然在逐渐消退,取而代之,是一抹深眸算计,犹如老狐狸般的神色。

转身,背对莫瑾言,南华倾抛出一句“进来吧”,便自顾而去。

面对敞开的屋门,瑾言总觉得像是鬼门关,自己一脚踏进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可是,门后,哪怕是九层炼狱,她也得走一遭,所以一咬牙,深吸了一口气,提步,异常坚定地迈入而去。

留在外面的拂云和浣古,两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见南华倾竟然没有当场发作,都呆住了。

拂云更是半张着嘴,想问浣古什么,却没问出口,只一个回头,脸色怜悯地扫过了怔怔不知所以然的玉簪。

.※※※

“记得关门。”

刚刚踏步入内,莫瑾言又听见了南华倾的声音,有些悠远,却辨不出喜怒。

赶紧转身把门给关紧了,栓上门闩,瑾言才发现,南华倾似乎变化很大。

从第一次洞房之夜的卧榻病态,似乎根本没有力气和自己说话,到第二次在慈恩寺两番相见,气的他吐血,然后怒斥威胁自己不许接近他。

然后是两天前他召见自己,虽然仍旧显出几分病弱之态,却至少可以与自己正常说话,交流无碍。

到现在的南华倾,从他主动为自己开门开始,始终都站着,而且姿态挺拔,除了脸色稍微有些泛白之外,根本与常人无异。

细细想来,似乎每一次见他,他都比上一次的情况要好些。这让莫瑾言脑子里突然涌出“他肯定死不了了”、“我肯定不会再成**了”、“克夫的帽子可以摘掉了”…等等乱七八糟的念头。

“你呆着干什么?”

耳边又一次响起南华倾的声音,略有些慵懒,略有些沙哑,却带着浑厚而悦耳的共鸣,让莫瑾言收回了神思。

“砰”地一下双膝跪地,瑾言没有半分犹豫,连连又磕了三个头,才复又坐起身子,面对南华倾,央求道:“妾身嫁入南家,虽无建树,但好歹,也履行了作为冲喜娘子的职责。至少,在妾身看来,侯爷的病,是在逐渐好转中。所以…”

“所以你胆子也大了,竟然敢直接来求本候动用暗卫帮你救人?”

南华倾接过话,语气平淡,目光却阴冷无比:“告诉本候,是沈画告诉你的吧。”

微蹙眉,从之前拂云和浣古的表现来看,莫瑾言已经知道暗卫一事属于南家秘辛,沈画能够知晓,她无法确认是不是南华倾告诉他的。

不想牵连沈画,瑾言没有开口,只紧闭双唇,半晌后,才看向南华倾:“侯爷放心,这件事情,妾身绝不会向外人泄露半句。”

“你可知道,这世上只有死人才能绝对保密吗?”

把玩着手中一串圆润的白玉佛珠,南华倾微眯了眯眼,这毫不遮掩的威胁似乎轻轻松松就能说出来,哪怕他威胁的人是明媒正娶的妻子,也无所谓。

第三十七章 不复相见

 瑾言昂了昂头,修长而雪白的脖颈被一缕散发纠缠着,深邃的黑和刺目的白交融着,一如她黑白分明毫无惧意的眸子:“只要侯爷答应派出暗卫救妾身的父亲,死又有何惧。”

当“死有何惧”这四个字从眼前的莫瑾言唇中轻轻吐出,南华倾却有了一种深信不疑的感觉。

这是第一次,莫瑾言来见自己而没有认真打扮,一身月白绣绿茸滚边儿的素缎夹棉袄裙,与头上斜插的碧玉簪相呼应,映出一张生白若雪的脸。

卸去华服和珠翠,倒更显出莫瑾言十三岁少女的清丽本质,却也更加突出了她超越实际年龄的沉着与内敛。

“你不怕死?”

南华倾皱了皱眉,虽然极为轻微,却还是露出了一抹意外之色:“那你怕什么?告诉本候。”

被南华倾这样一问,莫瑾言心下有些乱了。

她只知道,南华倾有些讨厌自己,但好歹,并不是恨自己。因为她太过渺小,恐怕根本不值得南华倾上心,更不值得他去记恨。

所以这次前来求他出手救父,瑾言所做的最坏打算,就是他对自己发一通火,然后碍于莫家是南家的姻亲,不得不妥协。

毕竟对于可以撼动大邑朝的暗卫势力,对付一群闹事的矿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才对!

可依照眼前的情形来看,南华倾并非是一个好商量的人,更不是一个自己可以当做夫君来依靠的人。

想要求他点头救人,唯有,自己提出一个他愿意接受的交换条件吧。

生长在皇商之家,莫瑾言对商人之间的交易很清楚。你情我愿的前提,是有足够可以让双方都点头的筹码。

而自己于南家,于南华倾,唯一可以拿得出手进行交换的筹码又是什么呢?

南华倾对自己提出的莫家丹砂矿一半的所有权似乎并不在意,那自己还剩下什么,是可以打动他的呢?

“本候耐性有限,你如果想继续浪费时间,那就请自行离开吧。”别过眼,没有再看向莫瑾言,而南华倾厌烦的语气也根本不需要遮掩,他轻捏佛珠,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朝下首端端跪立的少女当头砸去。

听得心头一紧,瑾言的目光落在南华倾细长的指尖,被他摩挲的紫檀佛珠润泽如玉,似乎一下就点醒了自己。

突然想到了一个可以让南华倾感兴趣的条件,瑾言伸出丁香似得舌尖轻轻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才开口道:“只要侯爷肯救家父,妾身愿自囚于侯府,常伴青灯古佛,与侯爷——永世不复相见。”

“永世不复相见?”

绝没有料到莫瑾言会提出这样的条件,南华倾的手一停,佛珠挂落下来,“咚”地一声磕在了扶手上,然后下意识地又重复了一遍:“永世,不复相见…”

见南华倾从意外到迟疑,最后的表情终于多了几分感兴趣的样子,瑾言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也不耽误,瑾言点点头,算是回应了南华倾的疑问,继续道:“妾身知道,侯爷本不想续弦,是因为碍于皇后娘娘的旨意,而不得不娶。但妾身已经进了南家,就少不了要经常碍侯爷的眼。等侯爷身子好起来,妾身更担负着为南家孕育后嗣的重要职责。再者,皇后也说了,希望妾身可以时不时入宫陪她说话解闷。另外,侯爷身份高贵,应酬某些需要家眷出席的宴会,也不得不带了妾身在身边。所以来来去去,妾身是没办法按照侯爷在慈恩寺的吩咐那样,可以乖乖地避而不见,免得惹您厌烦。”

看到南华倾听得脸都绿了,莫瑾言说道此,赶紧话锋一转:“但如果,妾身自愿带发修行,避世不出,那侯爷岂不就清闲了?”

一抹郁色浮上眉头,南华倾还真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就算她的声音再好听,但若是说的话不合心意,那听在耳里,也犹如夏蝉嗡鸣,令人相当的不舒服。

而且,这丫头,是在威胁本候么?

若是本候不答应她,她还会继续厚着脸皮出现在自己面前?

甚至还会赖在本候身边去外面以景宁候夫人的身份招摇?

细细将莫瑾言一番话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愿本觉得十分可笑的提议,但在南华倾思忖之后,竟然有了点头答应的冲动。

瞳孔微缩,南华倾却不愿就此让莫瑾言“得逞”,他沉下眉,冷声道:“你以韶华之年,果真自愿带发出家,避世修行,常伴青灯古佛,然后再也不出来烦本候?”

莫瑾言见他这样问,定然是已经答应了八成,心下不禁松了口气,才又苦笑着甩了甩头:“就当,妾身与侯爷无缘吧。只要知道侯爷身子康健妾身就知足了。对外,侯爷可以解释说,正是因为妾身日日焚香礼佛,您的身子才日渐痊愈的。为了答谢佛祖恩德,妾身甘愿带发修行,为您继续祈福。如此,外间俗人们也不会觉得奇怪了。”说完,再适时地轻叹一声,便住了口。

沉吟半晌,南华倾目光落在莫瑾言的脸上,似乎想要分辨她是否真心。

瑾言却大大方方地任南华倾打探,清眸如水,毫无波澜。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瑾言才看到南华倾往后一仰,靠在了广椅的背上,吐出一口气,沉声道:“如你所愿,本候保你父亲一命。而你,却要自囚于侯府,永世不得再与本候相见。你可做得到?”

“妾身做得到。”

瑾言轻扬眉梢,素净的玉颜如释重负地绽放出一抹笑意,清浅如白梨吐蕊,却芳香难掩:“只是妾身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侯爷答应。”

不等南华倾反应,紧接着,瑾言却话锋一转:“正如侯爷所顾虑的那样,妾身芳龄十三,一辈子还长,不想就此虚度年华。若侯爷不介意,妾身想拜沈太医为师,一来可以在礼佛之余打发闲暇的时间。二来,也能有一门技艺傍身。”

“技艺傍身?”

南华倾冷哼了一声:“你一个女子,在侯府有吃有喝,需要技艺做什么?”

“因为妾身在与侯爷永世不复相见前,还有另外一个请求。”

眨眨眼,瑾言看到南华倾已经在翻白眼了,知道自己有些得寸进尺,但她却知道自己的请求肯定也是南华倾之愿,不等对方发作,赶紧接着道:“侯爷先别生气,妾身是想,若五年后侯爷能够记得妾身,还请您赐妾身一纸和离书。”

“和离书?”

南华倾怎么也想不到,莫瑾言竟然最后打的是这个主意,脸色一变:“你想与本候和离?”

没有直接回答,瑾言只道:“侯爷不愿意,妾身也不会相逼,毕竟今日之后,妾身就不会主动再与侯爷相见了。妾身只是觉得,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特别是人与人之间,哪怕是再大的仇恨,也能够被时间所化解。侯爷仅仅是厌恶妾身罢了,若五年不见,您还能记得有妾身这样一个人,即便想起,也觉得无足轻重,那就请侯爷大方一些,还妾身的自由。离开侯府,拿着和离书,妾身有医术傍身,也有一些嫁妆做本钱,开个药馆,自食其力应该没问题。侯爷亦可以另娶,也免得这一辈子,因为妾身的缘故,而虚耗了侯爷的姻缘幸福。”

拿不准莫瑾言的话到底是否真心,南华倾只觉得她那样一个小脑袋,怎么能想到那么多的东西,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弯弯绕!

自己娶的,真的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吗?

不过说来说去,她虽然是个小麻烦,但自从嫁入侯府,自己的病情的的确确有所好转,余毒也“吐”得差不多了,她“功”不可没。

就凭这一点,身为男子,身为景宁侯,自己也应该大方一些。

但总觉得这个交易自己吃亏了,所以南华倾的脸色还是没有变的缓和,倒是显得愈发阴翳:“好吧,本候允了。只要你能做到五年内不来打扰本候,本候可以考虑到时候赐你一纸休书。”

“休书?”

瑾言脸色变得有些煞白,看着南华倾的样子并非玩笑,胸口竟有种绞痛难忍的感觉。

 

第三十八章 多说无意

 垂之和钟,叔之离磐。

此八个字出自于《礼记·明堂位》,意指古乐编钟,配置适当,发音调和。

乐之颂雅,故《户婚》之中亦以“若夫妇不相安谐而和离者,不坐。”来代指夫妻同意离异,两两相安。

虽然和离与休妻都是夫妻解除婚姻关系的方式,但对于女子来说,休妻是犯“七出”之罪而被扫地出门。

相反,若是和离,则“不坐”。不坐的意思,就是“不问罪”。

夫妻协商自然利益,女方则能抬头走出夫家,哪怕重新嫁人,未来的夫君也要尊重妻子前一段婚姻…

脑子里掠过前一世自己闲暇时翻阅过的书籍,里面对休妻与和离的区别描述地异常详细,两世为人的莫瑾言并非懵懂不知事理的少女,她当然明白,一纸休书和一封和离书对她而言区别有多大。

忍住心口的莫名而来的痛楚,瑾言有些木然地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到时候,且看本候的心情定夺吧。”

南华倾衣袖一拂,带起一阵凉风,更有书房内的腊梅香气与墨香丝丝交缠而来,冲到瑾言的面上,让她忍不住有种想吐的冲动。

好一个不讲理的南华倾,好一个没有半分人情味的景宁侯!

也罢,无所谓休妻或者和离,只要南华倾死不了,哪怕自己被休了,也好过前一世守寡到死。

知道和南华倾理论根本无益,亦只能这样无奈地自己劝自己,瑾言很快就变得豁然了,深吸口气,将眼眶内打转的泪意给系数收了回去,然后面对南华倾,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多谢侯爷。”

南华倾本以为巧言善语的莫瑾言会就“休妻”还是“和离”一事与自己纠缠,却没想她脸色变幻间,竟很快地恢复了平静,这让他有种泼出去的水没听到响声的焦躁感。

而瑾言这厢,既然已经达到目的,父亲也有了得救生还的机会,她便没有了再留下的理由。

正想从地上站起来,却发现因为自己跪在冰冷的石地上有些久了,膝盖发麻,一时间竟没了力气。

不愿在南华倾面前露怯,强行站起身后,瑾言的脚打了个“闪”,踉跄着差些没摔倒,然后赶紧有些狼狈地稳住了身形。

眼前的莫瑾言,像极了一株寒风中倔强绽放的雪莲,南华倾扫过她发白的脸色和她颤颤巍巍的步子,右手竟不自觉地往前伸出来了一点,似是想要扶住她。

不行!

不能对任何女子生出怜悯之意!

一咬牙,沉下心,南华倾眼底极难捕捉的柔软一如潮水般褪去,却不留半分痕迹。

好容易觉得自己可以正常迈步行走了,莫瑾言整了整略显凌乱的衣衫,却又没有径直离开,而是突然记起了什么,又抬眼看向了南华倾:“另外,妾身还要给侯爷交代一下。既是带发修行,妾身得先回去安排一下伺候的丫鬟们,方才可以没牵挂地去伺候佛祖。所以还请您多给妾身三天时间,三天后,妾身会搬入朝露湖后山一侧的清一斋。”

“清一斋?”

听得莫瑾言的语气,平和,却还是难掩一丝隐忍,南华倾有些奇怪,她分明极不高兴,却还能想得如此周全,不但考虑到了下人的去向,还挑了个可以避世修行之处。

但这个地方,却是南华倾最不想让莫瑾言染指的,因为那里,曾经是沈蕴玉每年春天来景宁侯府暂居时落脚的院落。

是巧合,还是莫瑾言从其他地方知道了清一斋所代表的意义?

为什么这个小女子总是让自己耐性全失,怒意不竭!

“缘何选择清一斋?”

如果心尖处还有余毒,恐怕这时候南华倾已经又被气得吐出来了。但此时的他身体尚未恢复,没有精力去猜测莫瑾言心里想些什么,只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句话,然后右手紧握佛珠,手背上因为用力过度,甚至有根根青筋凸出皮肤。

“妾身既然避世礼佛,肯定不能住在内院正房。”

瑾言看到南华倾隐而不发的怒意,心下却有一丝畅快:“想来想去,侯府之中最适合的地方,也只有清一斋了。因为其建在府中后山最偏僻的一隅,基本没人会经过。再说,侯爷既然答应妾身拜沈太医为师,正好清一斋与清岚斋相邻,即方便妾身拜师学医,也不会让人察觉,所以哪里是最好的地方了。”

“你想得倒是周到!”

顺着莫瑾言的回答,南华倾不自觉地说了句气话,却立刻又反应过来:“本候什么时候答应你可以拜沈画为师了?”

“侯爷,其实您答不答应并不重要。”

身子挺得笔直,瑾言虽然个子娇小,却气势不输任何一个成年的男子。知道南华倾会介意自己拜师一事,她刻意轻描淡写地道:“关键是,沈太医会不会愿意收一个女弟子。若是沈太医拒绝了,那臣妾便乖乖待在清一斋念经礼佛,所以,后面的这些事儿,您都不需要再费心了。”

南华倾听了,微微蹙眉。

也是,与其和这个小女子多说废话,不如招了沈画前来,让他不许收徒便是。

想到此,南华倾缓缓点了点头,语气也放缓了不少,似是感叹,又似无奈:“你好自为之吧,本候不送了。”

说完,南华倾直接从扶椅上站起来,往书案而去,自顾提笔,似乎先前在画着什么,只是被莫瑾言的出现打断了,此时再继续而已,便不再理会其他了。

.※※※

南华倾最后留给自己的话,还有他冰冷无情旁若无人的态度,莫瑾言都坦然地一一接受了。

目光随之扫过南华倾书案上一尊颜色鲜红晶莹玉润的“石榴子”,没有想到他会拿出来放置在书房如此显眼的地方。

再看低首作画的南华倾,他的神情仍旧冰冷,但少了几许戾气,带着几分书卷味道,一如普通的文士公子,显出他与生俱来的**雅致。

默然地在心里说了句“侯爷,您也保重吧”,瑾言觉得眼眶酸酸的,玉牙一压,觉得舌尖吃痛,她才收住了莫名的外露情绪,然后走到了门边。

伸手握住门闩,在推门而出的前一刻,莫瑾言突然觉得,自己能够理解南华倾了。

正因为自己的渺小,正因为他对自己的不在乎,所以才毫不介意将一尊象征婚姻圆满,后嗣绵长的“石榴子”摆在眼皮子底下。

所谓睹物思人,若是心中根本没有这个人,就算每天看着“石榴子”,南华倾也不会想起自己才对。

别说五年之后,或许在自己踏出西苑的第二天,他就再也不会念起这世上还有一个景宁侯夫人吧?

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感到一种落寞,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胸臆间满满皆是一股涩意,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目光总是会跟随着他…

但瑾言却清楚的知道,自此,她再无法以南华倾续弦妻子的身份和他见面了。

或许自己与他有两世的姻缘,可有缘无分,一切,也只是虚无而已,何必徒劳呢。

回头,环顾了这书房最后一眼,收回落在南华倾身上的目光,瑾言没有开口告别,只一把将屋门推开,悄然地提步而去。

 

第三十九章 且行且离

 立在书案边的南华倾听见门响,知道莫瑾言终于离开,竟不由得长舒了口气。

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又是幼年袭爵,南华倾几乎从不把旁人放在眼里,身边除了拂云浣古两个贴身死士为伴,就只有一个沈画,让他引为良友,谈话交心。

对于女人,仅仅一个沈蕴玉可以让他“刻骨铭心”,只是这唯一的一个可以让自己记住的女人,也已经被他亲手斩杀了。

沉眉如川,南华倾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会被那个身子娇小,年纪才十三岁的少女惹得无端地动气。

自打新婚那**,她身着鲜红嫁衣,不施粉黛,犹如寒风中一片被鲜血染红的飞雪,又好像仙子降世披着一地的月华而来…南华倾就觉得,从那开始,他便有些不冷静了,甚至张口就以“不能人道”为由,拒绝了她圆房的请求。

那时,对于自己可笑的“口误”,南华倾只当一时没反应过来,话已经说出口,也收不回了,并没有太过在意。

可后来,于慈恩寺再见,虽然自己半威胁半喝斥地赶走了她,脑中却总是莫名其妙地不时响起她软糯轻悠的嗓音。

她的的确确拥有一把大邑朝所有女人都羡慕的好嗓子,那对于自己来说,却犹如如靡靡之音,挥之不去,斩之不断,让他一听到就有种无比烦躁的感觉。

甩甩头,想来或许是自己太久不曾与女子打交道,那莫瑾言又是个容貌倾城的小祸水,这才让自己心神不宁吧。还有种可能,五年来余毒未清,或许自己的神智也被消磨了一些,失了原本的理性和冷静,只是先前没有被触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