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书房出来的浣古趁着自己关门的瞬间回头一望,见南华倾神sè自若,虽然浑身上下还是透着一股冷若冰霜的气质,却少了几分犀利,多了几分人气,着实有些奇怪。

那真的是自己的主人么?

莫非…是莫瑾言离开时那一番话起了作用?

在浣古听来,虽然莫瑾言的话有些道理,却着实有些过分了,那种怒其不争的口气,感觉像是把南华倾当成下人似的在喝斥。

南华倾身份尊贵,又是她的夫君,莫瑾言这样的“冒犯”,竟然没有触怒主人,浣古有些不敢相信。

看来,一物降一物,新夫人年纪虽小,却能震慑得了侯爷,今后,怕是也不会一如主人所想的那样,可以安静勿扰吧。

想着,浣古脸sè愈加地古怪起来,不理一旁上前想要询问的拂云,系上面巾,遮住大半张脸,只lù出一双眼睛。然后双臂展开,双脚一蹬,仿佛一片灰影,很快就潜入了夜s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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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已然开窍,甚至已经有了些顿悟的南华倾,看似潇洒离去的莫瑾言却越想越气,步子踏在朝lù湖上的木栈,发出“咔咔咔”的闷响。

这个南华倾,若非自己无意中看到了他写下的《地藏经》,还不知道他除了余毒未清之外,脑袋也被余毒蚕食地成了个钻牛角尖的傻瓜!

他竟然把一切事情发生的原因都归结在他自己身上,还装的表面冷酷无情,其实,他根本就是个不敢面对事实的懦夫!

那个沈蕴玉才是罪魁祸首,难道南华倾真的如此在乎她,连恨,都不敢去恨,只能自我谴责么?

想着,心头又来了气,加上膝盖因为先前匆匆下山磕到了石板路上,一走动就发疼,瑾言步子愈发凌乱起来,不慎一脚踩滑,身子一弯,才发现自己的脚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麻木没感觉了。

“难道是先前下山的时候崴了?”

附身,用手轻轻按了按右脚的脚踝位置,果然一触就钻心地疼,瑾言脸sè一变,嘟囔道:“都怪那个冰山脸!”

“别怪侯爷,是您自己不小心。”

冷不防身后传来一句说话声,吓得瑾言一跳,原本就已经受伤的右脚再次被崴到,左脚膝盖又生疼,没来得及站稳,眼看整个人就要从木栈上跌落到朝lù湖中。

跟随而来的沈画没有料到莫瑾言的扭伤如此严重,已经到了站立不稳的程度,话一出口见吓了她一跳,顿时后悔。

这湖上的木栈两边扶手极矮,沈画眼看莫瑾言身子一侧就要翻出去,赶紧踏步上前,然后伸手将她给“捞”了回来。

反手紧紧地抓住来人,瑾言脚上吃痛,没办法,几乎半个身子都“挂”在了对方的身上,然后忍住疼痛仰头一看,才发现来人竟是沈画。

沈画身上有着一股淡淡的药香,此时靠得极近,阵阵钻入鼻息,寒夜凉风,分明冷意冻人,无端的,莫瑾言额上竟有些紧张地渗出了细汗。

一咬牙,瑾言推开沈画,想自行站立,却刚刚一动,就有种锥心之痛从脚踝处钻上来,身子歪斜不稳,以“投怀送抱”之势,又再次“挂”上了沈画。

莫瑾言的身子柔软纤细,被她撞了个满怀,夜sè掩映下,沈画也lù出了一抹尴尬之sè来。

但沈画已非懵懂少年,而怀中的莫瑾言却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女,所谓的男女授受不亲还不太适用,加上他知道莫瑾言乃是因为受伤所致,便很快恢复了如常的神sè。

将医箱先放到一旁,然后双手稳住了莫瑾言的身形,沈画悄然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然后才关切地问:“夫人,您哪儿受伤了,在下帮您看看。”

“我之前来时不小心摔倒了,磕了膝盖,然后右脚像是被崴到了,一阵阵地发麻,轻轻一动,又如针扎似的疼痛难忍。”瑾言张口说了自己的情形,还是有些不敢面对沈画,片刻后又接了一句:“对不起,冒犯沈太医了。”

摇头,示意无妨,沈画想了想:“夫人,您的左脚应该是无碍的,只是膝上有皮外伤。而右脚比较麻烦。这样吧,湖上寒气大,耽误久了不太好,我先简单在此替您固定一下右脚的脚踝,然后您扶着我,到了清岚斋,我再帮您处理伤势。”

瑾言虽然不想麻烦沈画,但眼前这情形少不了要靠他帮忙。

那许婆子和绿萝都不知道自己下山,如今又右脚受伤,看情况还有些严重,免不了需要请沈画帮忙医治。

如此,瑾言只得点点头,语气感jī地道:“还好有您在,不然我都准备用爬的了呢。”

听着莫瑾言打趣儿的语气,沈画知道她是有意想让气氛轻松一些,也点点头,话音清朗:“在下是大夫,救死扶伤是职责所在,难不成见了夫人这个样子,还旁若无人地不管不顾么?”

“沈太医可不是那样的人。”

瑾言抬眼看着沈画,终于lù出了笑容,先前心底那一股股针对南华倾的怨气也消弭了不少。

扶着莫瑾言轻轻坐下,沈画将医箱打开:“还请夫人靠着扶栏坐稳,在下先用木板固定您的脚踝,免得走动中再次伤到,以致伤势加重。”

“嗯。”

瑾言轻声应了,才感到右脚被沈画托起在手。

“冒犯了。”

言语间,沈画动作轻缓地先褪下瑾言右脚上穿的绣鞋,然后用指尖按压了一下已经有些肿起来的脚踝处:“您忍住疼,就这一下。”

刚说完,不等莫瑾言回应,沈画就已经迅速地从取了一块巴掌大的木板在手,然后紧贴着莫瑾言肿胀的脚踝,再拿了一圈布条,开始缠绕固定。

只觉得有千万根针在扎着自己的肌肤,那种蚀骨般的刺痛让瑾言眼泪都出来了,可她却咬牙忍住,硬是没shēn吟一下,更没叫唤一句。

沈画掌心托着莫瑾言的右脚,感觉她几乎浑身都在轻微的颤抖,就知道她所忍受的痛楚有多大,深吸一口气,虽然动作仍然轻缓温柔,却更快了,一圈圈将布条缠好,待重新提瑾言穿上绣鞋,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不知何时也渗出了一层细汗来。

“还能走吗?”

站起身来,借着月sè,沈画见莫瑾言小脸煞白,额上豆大的汗珠显然是给痛出来的,心下有些不忍:“要不您在此稍等,在下去找人,用肩舆来抬您。”

瑾言却神情倔强地摇摇头。

她自己主动避世清修搬去了后山,若是叫府里下人看到她这样,难免会有非议。

深吸了口气,似乎刚刚那一阵剧痛过去之后就好了许多,瑾言这才伸出手:“还请沈太医扶我一下。”

沈画屈身,将莫瑾言小心地扶起来:“您把右脚稍微抬高一些,走动的时候注意下,不要碰到地面就行了。”

“好的。”

依言把右脚抬高,却因为动作太大,一股钻心的刺痛感突然袭来,“嘶”地一声,瑾言倒吸了一口凉气。

“干脆让在下背您吧。”

沈画不得已提出这个建议。虽然莫瑾言只是个小姑娘而已,但她身份上却是景宁候夫人,那样未免会些冒犯。可看她如此难受,分明右脚的疼痛难忍却还是强撑着,沈画却不能无动于衷。

莫瑾言听了却又摇摇头,语气有些微弱,像是怕说话声大了会牵动伤口疼痛似的,十分小心翼翼:“怎敢劳烦沈太医,您将我扶稳就是,刚刚是一不小心牵动了伤处,疼过了就好了。”

沈画见她额上还挂着汗珠,脸上却神sè坚毅,知道她不会听劝。没办法,只好加重了双手的力道,尽力让她把重心靠向自己这一边,然后扶着她往前一步步地走着,没有再多说什么。

还好,莫瑾言崴到脚之时,已经接近木栈的尽头了,走了不过一小会儿,就已经来到了湖边,眼看清岚斋就在前头,两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第五十五章 无意亲密

 乌云闭月,夜sè也越来越昏暗不明,诺大的朝lù湖就像是一块墨玉,映出míméng的点点星光,却把周围衬托地更加幽暗。

“蹒跚前行”的莫瑾言和沈画都没有发现,在他们的身后,一抹暗灰sè的影子一直紧跟在十丈之外,忽现忽隐,正是奉南华倾之命“暗中护送”莫瑾言的浣古。

眼看莫瑾言崴了脚,又和沈画“搂抱”,情形十分尴尬,浣古几次想要上前去帮忙,却谨记南华倾“不得暴lù”的吩咐,只得干瞪着眼。

瞧见沈画和莫瑾言终于进入了清岚斋,眼不见为净,浣古不想再继续窥视,一个闪身,便迅速折返往西苑而回。

一边飞掠而去,一边暗想,等会儿自己必然得向南华倾回禀莫瑾言的情况,那自己到底提不提沈画“这一茬儿”呢?浣古还有些拿不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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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中,南华倾正闭目养神,听见门上有动静,有些意外,没想到浣古这么快就回来了,那莫瑾言应该没什么大碍才对。

睁开眼,直起身,南华倾自顾操起一杯温茶,看也没有看浣古一下,只等他向自己回禀。

关上门,步子慢下来,思来想去,浣古觉得还是实话实说比较好:“主人,属下赶上夫人之时,沈太医已经在帮她了。”

刚说完,浣古就接收到了南华倾扫过来一抹疑huò目光,赶紧跟着就解释起来:“夫人好像是下山来西苑之时摔伤了膝盖,之前匆匆离去,又在栈道上扭伤了脚踝,差点跌落湖中。幸好…沈太医跟在后面,扶住了夫人,然后又简单用木板替夫人固定了扭伤的脚踝。属下一路跟着,看到沈太医扶着夫人进入了清岚斋,怕是要在那儿耽误好一会儿,等夫人包扎好伤口才会送夫人回去清一斋,属下怕主人等太久,所以先行过来回禀。”

这浣古虽然竭力地轻描淡写了沈画和莫瑾言之间的情形,但南华倾不是傻子,他自然听得出莫瑾言若是伤到需要立刻用木板固定脚踝,那沈画免不了要与其肢体接触才行。

眉头沉下,幽暗的烛光照不清楚南华倾眼底的情绪,但跪在下首的浣古明显感觉到了气氛一滞,一股压力也骤然袭来,将他罩得死死的。

“你为何不上去帮忙?”

南华倾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不高兴,只觉得夜黑风高,那沈画和莫瑾言又是孤男寡女,虽然两人不可能做出什么越轨之事,但莫瑾言毕竟是自己的妻子,怎么能够与别的男子靠的那样近!

万一叫府里头的下人撞见了,肯定会有流言蜚语传出去,到时候,连带自己的面子也会受损!

这样一想,南华倾对于自己xiōng口间闷闷不舒服的感觉也有了解释,再看向浣古,见他yù言又止,才反应过来自己当时的吩咐是“暗中护送”和“不许暴lù”,脸sè一变,冷冷道:“你又不是那种不懂得变通之人,看到夫人受伤,沈太医又一个人难以顾全,应该上去帮忙才对。”

话都叫南华倾说完了,浣古嘴hún嗡动了一下,却也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得埋头下去:“属下知罪了,还请主人责罚。”

“去湖里游足十个来回,中间不准起来休息!”

南华倾显然不是开玩笑,目光冷峻地扫过脸sè意外的浣古,冷哼一声:“怎么,莫非你以为我是戏言?”

“属下不敢,属下这就去领罚。”

浣古仿佛看到了五年前的南华倾,决绝,冷情,毫无半点情面。

也罢,是自己犹豫了,浣古虽然觉得有些委屈,但练武之人,大冷天游朝lù湖十个来回也不算什么,便领罚而去了。

待浣古走出书房,一直守在门外的拂云凑了过来:“怎么了,你如何惹得主人生气呢?”

瞥了拂云一眼,浣古按下声量,极为小声地凑到拂云耳边道:“作为兄弟,我只提醒你一句话,以后涉及夫人的事儿,千万小心。侯爷心里,恐怕已经有了夫人的位置,他虽然不承认,咱们作为下人,却不能mí糊,得把罩子放亮点儿!”

听得云里雾里的,拂云还想再问,就看到浣古外袍也不脱,就直接纵身跳入了冰冷的朝lù湖中,jī起“哗啦”一阵水浪,才恍然间明白了他刚才的提醒。

“红颜祸水,虽是个小小红颜,也怕是个祸水哟…还好刚才主人不是派我去,不然,这会儿下水挨冻的人就得是自个儿了…”

摇着头,叹了口气,拂云走到西苑书房后面的小厨房,准备给浣古熬一锅浓浓的姜汤,等他从湖里起来,也好驱寒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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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莫瑾言在沈画的搀扶下来到清岚斋,看到诺大的院子里头只一个小厮伺候,比起自己的清一斋还要冷清,不由得对沈画生出几分同情。

但看沈画似乎没有在意什么,哪怕今夜是除夕,是家人团圆的时候,他也只当作是极为普通的一夜就这么过,瑾言又觉得自己想太多了。

至少,沈画对他自己选择的人生没有过丝毫的动摇,除了医术,他的这一点特质亦值得自己学习。

在沈画的搀扶下坐好,眼看天sè已晚,自己也已经出来了有些时候,想着万一许婆子和绿萝找不到自己肯定要着急,想了想,瑾言开口道:“沈太医,可否请您的小厮跑一趟清一斋,许婆子和绿萝还在吃团圆饭,我没有告诉他们就下了山,如今已有两刻种的时间了,我怕他们担心。”

“夫人稍等。”

沈画明白莫瑾言的担心,正准备吩咐一旁帮忙准备夹板和药膏的小厮走一趟,却听得前门有响动,竟是南怀古不请自来了。

“师父,今日除夕,徒儿带了些酒菜来孝敬您。”

说话间,南怀古已经自顾推门而入,手里果然提着半只烧鹅和一壶小酒,看样子是经常出入此处,态度十分随意。

只是没想到沈画的屋里竞端坐着莫瑾言,南怀古步子一停,愣了愣,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脸sè看起来呆呆的。

本不想被人知道自己从清一斋出来,但南怀古已经进屋,躲也没处躲,瑾言只得勉强一笑,主动招呼道:“怀古,你来啦。”

“嫂嫂,您怎么…”

听得莫瑾言柔声问候,南怀古总算回过神来,将手中烧鸭和酒壶放了,迎上前去:“嫂嫂您受伤了么?”

很明显,南怀古看到沈画半蹲在莫瑾言的面前,旁边的小厮手里端着夹板和药膏,以他不算精通的医术,也能猜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夫人扭伤了脚,为师替夫人包扎,你先转过身去。”

沈画倒是神sè如常,示意南怀古回避,然后看向小厮,示意他将夹板和药膏放下来:“你也回避吧。”

“是。”

小厮把一应用具放在沈画手边,就乖乖地自动转身,背对莫瑾言。

南怀古又是一愣,才反应过来沈画要为莫瑾言褪去鞋袜才能包扎上药,遂脸一红,赶紧扭过头转过身,然后继续问:“嫂嫂您不是在清一斋么,怎么会扭到脚呢?您扭到脚,却还能下山来么?”

不想南怀古起疑,莫瑾言只说是自己昨儿个搬入清一斋时,没注意给扭到了,本来以为没什么,就简单包扎了一下,却没想今日就走不动了,才让下人扶了自己下山,请沈太医帮忙诊治上药。

虽然莫瑾言的解释有诸多不合理的地方,但南怀古并非是个心细的,听了就信了:“原来如此,幸苦嫂嫂了。”

“幸苦的是沈太医。”

瑾言随口答了一句,目光向下望去,见沈画先用了布条将他自己的双眼遮了,然后用手mō索着,正在极为小心地帮她褪去了绣鞋,再解开了先前捆绑的木板。

“怀古,你别说话了。”

沈画取了木板,侧过头嘱咐南怀古不要打扰,然后才转回身子,继续手上的动作。

虽然很疼,但因为沈画动作轻缓,瑾言倒不觉得太过难忍,只是待他脱去自己布袜的时候,脸上不受控制地就红了。

算起来,自己虽然已经嫁人了,却和未经人事的懵懂少女一般无二。这样luǒ足被一个男子如此握住,还真是有些羞人!

还好沈画遮住了双目,南怀古和那个小厮又背对自己,无人看到自己的窘态,莫瑾言深吸一口,右脚不自觉地缩了缩。

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弄疼了莫瑾言,沈画赶紧住手:“夫人忍一忍,上药的时候肯定会碰到扭伤之处。不过刚才在下仔细查看过了,没有伤及筋骨,实乃万幸。不然,您恐怕两三个月都得卧huáng休息了。”

听得沈画细细说来,加上右脚踝上阵阵火辣辣的疼痛传来,又有上药后的清凉感浮在表面,瑾言的紧张到时缓释了许多,虽然脸上仍旧挂着两团跎红,但总算心跳地没那么快了,只轻声道:“麻烦沈太医了。”

第五十六章 闻香辩味

以沈画成年男子的手掌,托着莫瑾言娇小的三寸玉足还有余,另一只手则灵巧地用了棉布蘸取药膏涂抹到伤处。

从褪去鞋袜到涂抹上药,整个过程细致无比,也让沈画不禁屏住了呼吸,想要让自己的动作更加轻缓一些,以减少莫瑾言的痛楚。

但即便自己再心无旁骛,掌心传来莫瑾言玉足的光滑触感,也让沈画有些不自然,手上的动作随之也变得有些僵硬。

加上自己每一次涂药,莫瑾言都会因为疼痛忍不住轻轻一颤,传到足尖,与他的手掌自然摩挲,那种十分异样的感觉令得沈画觉得不妥,只能加快了速度,尽量不让莫瑾言察觉到异样,然后可以快些结束包扎。

无人说话,瑾言能够分明地听清楚沈画的呼吸,甚至会觉得他从口鼻呼出的气息撩过自己的玉足,痒痒的,比脚踝的扭伤疼痛还要让她难受。

还好,随着沈画涂抹药膏,一股极为浓烈的气味蔓延至了整个屋子,瑾言闻着,不由得皱了皱眉,心神也被这药味儿给吸引,开口问道:“这味道怎么辣辣的,乍一闻有些难受,不过后面的气味又带着一丝清香,好生奇怪啊。沈太医,这是什么药膏?”

“怀古,你来告诉夫人吧。”

沈画没有回答莫瑾言,只是一边擦药,一边吩咐了南怀谷,像是师父考学生,要看看他学艺够不够精。

“这叫三七活血膏。”

背对莫瑾言和沈画,却也不妨碍南怀谷那一股子骄傲劲儿和语气的自信:“这药膏活血行气,可加快撕裂伤的愈合时间,更能止疼。配料有三七、柴胡、香附、当归、老鹳草、牛膝、闹羊花、松子、小茴香、辣桂、自然铜、防风、骨碎补、杏仁、薄荷、枳实、丹皮、木通、地鳖虫、桔梗、凤仙花、威灵仙…”

听得南怀谷一口气背出来,瑾言立刻就笑了:“南小爷果然是个人才,拜师没多久就已经学有所成,真是‘士别三日叫人刮目相看’呢。”

“嘿嘿,往后嫂嫂也要跟着师父学医,以嫂嫂的聪慧,绝对比我这个半吊子厉害。”这句话。倒透出南怀谷的几分不好意思来,像是极少被沈画称赞,突然被莫瑾言这样鼓励,他还真是有些心虚。

而沈画听见南怀谷说莫瑾言要跟自己学医,眉头皱了皱,只是眼睛被布条遮住了,看不见神情。

“不过,我怎么闻着这药膏里有一味药,怀古你却说漏了呢?”

没注意到沈画的变化,话锋一转。瑾言有些疑惑:“家父经年往返蜀中和京城。曾经带过一味名叫‘雪上一枝蒿’的草药回家。说是此药有‘辛散温通,性猛善走,能祛风湿,活血脉。尤善止痛’之效,不但可以活血止痛,还能泡了酒外擦避虫蛇,愈咬伤,是常年在外奔波之人的必备良药呢。有一次我偷偷取了一点儿,好奇是什么味道,结果一拔开瓶塞,立刻就被熏得双目流泪不止,那气味。和这药膏之前散发出来的辛苦之味如出一辙呢!”

“听到没有,光是死记硬背,可出不了师。”

沈画接过莫瑾言的疑问,正好药膏已经擦拭完毕,该上夹板和缠布条了。他稍停了停:“夫人,您的嗅觉倒是真灵。按理,这三七活血膏混合了二十多种气味不同的药草和材料,更有柴胡茴香辣桂这等气味浓烈的种类,您竟然可以一下问出雪上一枝蒿的味道来,实在令人意外。”

“让沈太医见笑了。”

这样闲聊着,瑾言的情绪也放轻松了不少,想了想,刚刚自己的出挑反而让南怀谷被沈画批评了,他是少年人的心性,这半晌都没动静,可见是锐气被锉。

所以瑾言自嘲地笑了笑,又继续说道:“莫家的丹砂矿出产一些制作胭脂水粉的材料,有红,有黄,还有黑,所以莫家的产业里也有几个遍布大邑的胭脂铺子。我一个姑娘家,对丹砂矿自然不感兴趣,倒是从小就缠着母亲带我去京里头的两家胭脂铺子玩儿。从小闻着混合了不同花香和香料的味儿长大,鼻子自然就灵了。所以这次嫁过来景宁候,别的没有,父亲只把那几间胭脂铺子给了我做陪嫁。”

“夫人对香料感兴趣?”

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沈画伸手轻按了按上药的地方,瑾言的玉足却没有怎么动,可见是止疼的效果已经起来,便不再等,摸索着取了夹板往两边以扣,然后伸长了手指固定住夹板,腾出另一只手,开始缠绕布条。

“也算是吧,我不喜欢气味太浓烈的胭脂香粉,所以在家时就自己做熏香和调制胭脂,只能说有些心得。”

瑾言不是谦虚,而是她的确把这个事情当做闲暇之时打发时间的爱好,仗着自己鼻子够灵,配置出来的香料倒也挺好闻,又特别,外头可难买到。

所以往年在莫府里头,无论年老还是年幼的女子都很稀罕,逢年过节,奴婢们都会巴望着自己发的赏是新制的香囊或者胭脂。就连一些男仆也会帮屋里人要一些,说是回去讨媳妇儿的欢心。

想起前一世,她嫁入侯府,也没什么机会可以摆弄这些玩意儿,算来弹指一挥间,她也有十多年没有碰过香料,也没有闻过什么鲜花的味道了,却还能一下子辨认出雪上一枝蒿,连莫瑾言自己都觉得有些神奇。

正当莫瑾言不经意地回想起前一世生活在莫家的情形时,沈画已经为她上好了夹板,套上了布袜,却没有穿上绣鞋。

“好了么?”瑾言笑笑:“果然不疼了。”

“您的脚微微有些肿,加上脚踝处上了夹板,所以绣鞋暂时穿不了了。”沈画解释了一下,也自顾站起身来,把蒙眼的布条取了,看向南怀谷:“转过身来吧。”

然后沈画又吩咐小厮:“竹心,你快步去一趟清一斋通报,我和南小爷会亲自护送夫人上山,让伺候夫人的人不要担心。”

“是,小的这就去。”

竹心机灵,看得出沈画在对自己使眼色,定是叫他不要向清一斋的人多嘴今夜之事,赶紧点点头,表示自己省得,然后才退出了屋子。

“夫人,我扶您走走看,若不行,再想其他办法吧。”沈画伸手,轻轻扶着莫瑾言的手肘位置,示意她起身走一下。

南怀谷也转过身来,走到瑾言身边,伸手轻轻搀着她另一只手。

有两个人在旁边作“拐棍”,瑾言的脚上了药就没有先前那样吃痛了,加上本来自己的左脚并无大碍,瑾言反手撑着沈画和南怀谷,倒觉得行走没有太大的问题:“行,只是上山的时候,怕是得走走歇歇。”

“这可不行!”

南怀谷见瑾言在屋里行走都有些艰难,更何况是山路!虽然后山只是个缓坡而已,山路也不算陡峭崎岖,却还是蜿蜒曲折,并非坦途大道。以莫瑾言的情况,怎么可能顺利上山呢?

想到这儿,南怀谷便直接做了决定,一手扣住莫瑾言让她停步,然后身子一侧就来到了她的面前,背对着半蹲下来,再侧过头道:“嫂嫂,来,怀古背您上山!”

“不,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