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放下了手,任由打开的窗户间灌入阵阵凉风。但她还是觉得不妥当,回到屋中拿了一件轻薄的披肩,又回来盖在了莫瑾言的身上。

“这种自由,是他对我的漠视,而非真正的信任。”

莫瑾言眼底有着一丝淡淡的愁绪,语气也不复先前的平静,甚至有种控诉的感觉:“一个对根本就不关心的夫君,我拿来何用?虽说南家暗卫的势力在京城有些受阻,毕竟是天子脚下,南家不敢有太大的动静。但三年来,我去过无数次西秦药馆,与沈太医清谈也好,或者沈太医入府,来为我诊脉也好,侯爷都置若罔闻。还有,怀古时常来清一斋,告诉我德言的情况,转送一些德言的书画小品,他也全然不知。目前为止,南家除了帮助莫家维护蜀中的矿山,可以说,我莫瑾言和他南华倾,毫无半分交集。”

“夫人不是不想让侯爷知道您和沈太医私下来往的事儿么?”

玉簪不明白了,略显得有些着急:“您和沈太医都十分谨慎,这样也正是为了不让侯爷误会吗?而南小爷,他是南家的小叔,并非外人,又是德言少爷的同窗…如此交往亦是礼节性的,侯爷就算知道,也不会过问什么啊!”

“可问题是,他什么都不知道,何来误会,甚至过问一说呢。”

收起了外露的情绪,瑾言恢复了些许的平静,看着玉簪,知道她的想法也是正常人的想法:“我知道,或许你觉得我打算与侯爷和离的想法,是有些太过惊世骇俗了些。但夫妻之间若是没有必要再在一起,和离是最好的选择。特别是,尉迟如歌即将进门,此时我若是不提出来,以后,恐怕就更没机会提了。”

“说到底,主子您还是介意侯爷纳妾的吧?不然,你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来极锻!”玉簪倒是看得出莫瑾言对纳妾一事的反感,张口问了出来。

“是的,我介意。”

莫瑾言没有否认:“可介意又如何,侯爷已经说的很清楚,这个尉迟家的妾,是一定要进门的。因为那样对南家会有莫大的助益。对南家有助益,间接地,莫家也能受益,我若反对,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么。而且三年无所出,这是事实,也是南家可以拿出去对外开解的理由。女人,始终是女人,哪怕我再虔诚,再贤良,不能为南家后继香火,我就直不起身子来。”

玉簪更是着急了,伸手拉住了莫瑾言的手腕:“那主子您大可找机会和侯爷合房啊,您不是生不出来,而是根本不曾与侯爷有过夫妻之实,怎么生呢?”

“玉簪,你跟了我这些年,难道还看不出我的心意么?”莫瑾言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平视着玉簪,让她自己想明白。

的确,玉簪跟在莫瑾言身边,已经快十年了吧,因为比莫瑾言年长,自己一直以一个姐姐的身份来呵护着自己的小主子,一点点看着她长大成人,却没有仔细去想过,她长大之后,性子已经变得成熟了,脑子也想得更多了,不再是她眼中的那个小姑娘了。

此刻,直视着莫瑾言的双目,从这黑白分明之中,玉簪可以清楚地看到一种倔强,一种顽强,却不是妥协。

突然间就明白了,玉簪张口,语气有些颓败:“因为主子您根本就不在乎,是吗?”

“其实一开始,我是在乎的。”

瑾言点点头,其实和玉簪说说心里话,她的心情倒是舒畅了许多,也没有那么闷闷的了。毕竟在白氏面前,她只能将大道理,但在玉簪面前,却能袒露真是的想法:“不然,我也不会厚着脸皮,穿着嫁衣,顶着寒风趁夜去西苑书房,主动请求和侯爷圆房。”

“那后来,是什么改变了主子您的心意呢?”玉簪不明白,一般来说,女人一旦嫁了,就会死心塌地伺候夫君,根本不会去东想西想其他的。

“因为我看不到希望了。”

莫瑾言侧着脖颈,露出一截光滑白皙的肌肤,轻轻将指尖放上去,自行捏了捏,透露出内心放松的情绪:“若是侯爷待我一如寻常人家的夫妻,我或许会因为他纳妾而吃醋,会因为他态度冷漠而伤心,但却绝对不会生出彻底离开他的念头。但事实却是,他对我,不闻不问,毫不在乎,无论我做什么,有何意义呢?三年前,我选择了以退为进,是希望在清一斋这个地方可以遥望着他,让他记得府里还有我这么一个大活人。但三年过去了,若非德言出事儿,我主动去寻求他的帮助,恐怕他根本不会想起来还有我这样一个人存在。”

“侯爷,说不定有他的苦衷啊。”玉簪是知道的,西苑书房的灯,大多时候灯火通明直至天亮,拂云和浣古更是交替进出,侯爷也时常在外一呆就是三五天不曾回来,很显然,南华倾不是故意漠视莫瑾言,而是因为奔忙于各种事物而无暇顾及才对。

“夫妻之间,是不需要借口的。”

瑾言却铁了心,只冷冷一笑:“三年前我的以退为进,三年后,证明这是没用的。所以,我不如退得干净些,彻底些。不是有这么一句话么,退一步,海阔天空。女人,并不是生来就要围着男人转悠的。我也不能保证,将来我离开了侯府,就会获得新生,获得幸福。但至少,我是自由的,我可以选择我想要的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活着的理由只为了维持一个表面的婚姻。”

一口气说完,莫瑾言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冷静过,借由向玉簪说明自己的心意,她其实也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和打算。

第一百二十四章 艰难抉择

正如莫瑾言所要求的那样,几乎是第一次,十多年来的第一次,玉簪没有以奴婢的身份来看莫瑾言,而是以一个女人的立场,去倾听她所说的话。

也几乎是一瞬间,玉簪立刻便察觉到,莫瑾言的决绝,更看出来,自家主子的心里,应该是早就有了与侯爷和离的想法,绝非是因为纳妾一事而引起的。

但玉簪毕竟是看着莫瑾言长大的,并非单纯的只是一个奴婢,所以她不愿意就此放弃对莫瑾言的规劝,咬咬牙,又试探地道:“后天是沈太医每月入府为侯爷复诊的日子,要不,主子您和沈太医商量一下再做决定吧?若是沈太医也劝您,您就该再好好斟酌一下,行么?”

没料到玉簪竟能想到这一茬儿去,瑾言笑了笑,觉得她也算是了解自己的人,但却有些看不明白隐藏在事情表面之下更深一些的道理。

“玉簪,难道你没发现么,侯爷纳妾的事情早就传遍了京城,连我母亲都不顾礼数直接来找了我,沈太医,却一直没有动静。”

瑾言倒也不怕麻烦,看到玉簪还是似懂非懂的表情,只摇摇头,以手托腮,“他算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更是少数能够了解我的人。我想,他或许早就明白了,所以才没有来询问侯爷纳妾之事,也没有选择这个时候来打扰我…”

说完,瑾言眼底甚至有一抹会心的笑意浮出来,神情的放松。竟与提及南华倾时候的紧绷全然不一样。

看的玉簪有些心惊,不免生出了一个有些大胆的猜想,脸色突然一下就变煞白一片了。

瑾言却并未注意到玉簪神情的变化,只觉得有些乏了,眼见外面日头正烈,离得午膳时还有一小会儿,便起身来到书案前:“我看会儿书,等下饭点再叫我。”

说完。取了几本沈画所赠的药草绘本,莫瑾言就自顾离开了屋子,到院外的凉亭上乘凉去了。

心底的震动太大了些,玉簪也不敢去多想自己的猜测,抬手抹了抹额上冒出来的一层细汗,觉得屋里是太热了些,走过去将窗户大打开,这才按住万般情绪,没有再去打扰莫瑾言。

.※※※

两日后。沈画按照约定,前来为南华倾请脉。

另外,他之所以按照约定在伺候皇后喜脉的同时。也要前往景宁候府。是因为他还有一个任务,那就是将皇后这段时间的身体状况,亲口汇报给南华倾知道。

所以天不亮,沈画就已经乘着马车悄然从宫里的太医院而出,直奔景宁候府。

端坐在车厢中,沈画神情有些疲惫。脑子里浮现出离开太医院之前,几位同僚之间的闲谈。

不但是太医院,宫里头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南华倾纳妾一事。

沈画没有想到,以南华倾的性子,竟会纳妾。而且纳妾的对象,还是尉迟将军之女。

但是。消息一传出来,凤仪宫就松了口气,皇后本人收到了南华倾亲笔的书信,也连连点头,觉得他这一步棋走得极好。

能够与大邑朝位高权重的尉迟家联姻,南家便能由暗转明,和沈家在朝野之上,一武一文,两相抗衡。进而,自己南婉容这个皇后,也能再后宫之中过得轻松一些。

只是,不知道莫瑾言她…

沈画与莫瑾言相交多年,对她也算是十分了解,他几乎可以想象到,当莫瑾言知道南华倾要纳妾时,表肯定是淡漠多过于惊讶,默然多过于吵闹吧。

甚至,莫瑾言可以借由这个机会,与南华倾一刀两断,也说不定!

想到这儿,沈画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偏激了,虽然莫瑾言和其他女子有些不同,但毕竟也是嫁给了南华倾为妻的一品侯夫人,应该不敢撒手不管就悄悄离开侯府。而且莫家无主,仅有孤儿寡母,丹砂矿的生意全靠南家在背后支撑,莫瑾言也不可能一走了之,至莫家百年的产业于不顾。

抬手抚了抚胸膛的位置,沈画似乎松了口气,不然,他都已经能够预见,到时候南华倾发现莫瑾言弃他而去时会有多么的震怒,怕是会再一次被气得吐血也说不定。

想着想着,马车已经停下了,沈画自行从车厢内跳了下来,径直由一个小角门进入了景宁候府,然后直往西苑而去。

走在朝露湖上的木栈时,沈画有些犹豫,也想去探望一下莫瑾言。

但衡量了许久,他还是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先来到了西苑书房,准备与南华倾先见面再说其他。

.※※※

因为天才刚麻麻亮,书房里点了好几盏油灯,南华倾似乎没怎么睡好,看到沈画来了,还当着他的面打了个哈欠,然后才招手,示意他过来说话。

沈画放下医箱,走过去给南华倾诊脉,然后开口道:“你若长时间这样熬夜忧思,恐怕身子会吃不消的。”

“嗯,我知道的。”南华倾在沈画面前有着难得的放松感,没有再看各地送来的暗卫密信,而是往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之上,侧眼瞧着沈画:“我无所谓,姐姐如何了?”

“皇后的胎像不是很稳,需要我每日为她针灸,所以,这一趟我过来,也要早来早回。”沈画略微蹙眉,倒也实话实说。

南华倾听得心头一紧:“姐姐才怀孕不到三个月,有危险么?”

沈画抿着唇,放开了南华倾的腕脉,半晌才摇头叹了口气:“我只能说,我一定会尽全力护住皇后腹中的胎儿。但是,若胎儿的存在危及了母体…到时候,我必须有所决断!”

“什么意思?”南华倾没太听懂,微眯了眯眼,但他明显感觉到了沈画的慎重。

“换句话说,就算我能靠着施针,强行把皇后腹中的胎儿保到足月生产,皆是,恐怕皇后都很难过得了最后的难关。”本不愿说的这样详细,但沈画觉得与其对南华倾隐瞒,不如对他坦诚相告,好让他有个准备,顺带,也能听听他的意见,或者让他入宫去亲自劝劝皇后。

听得心头一颤,南华倾沉声道:“姐姐可知道她的情况这样严重?”

沈画摇了摇头:“我不敢让她有负担,只说一切良好,让她好生安胎便是。”

“那你所说的决断,是指的?”南华倾一下就明白了过来,睁大了眼睛,透露出心底的几许慌乱。

“我衡量过,以皇后的身体情况,很可能在生产时失血过多,轻则昏迷不醒,重则…”没有把话说得太直白,沈画知道南华倾能够听懂,所以顿了顿,转而道:“最后保大人,还是保孩子,我必须要问一问你的意见。”

“姐姐呢?她怎么说?”南华倾捏了一把汗,犹豫地看向沈画

“若是皇后知道最后她和孩子之间只能活一个,想也不用想,她肯定会命我不顾一切帮她保住孩子,用得着问么?”沈画摇头,表示自己没有询问过南婉容的意思。

“你觉得呢?若是保大人,有多大的把握?”南华倾想也不用想,肯定是要让自己唯一的姐姐活着的。

“六七成吧。”沈画叹了口气:“怕就怕,生产时有什么意外的情况发生。到时候若皇后撑不住的话,我可以用药,弃了胎儿,产妇有可能不会大出血。但你也清楚,女人生孩子的事情,不到最后一刻,我绝无确定的把握。”

南华倾越听,越觉得背后发凉,额上冒汗,实在后悔为什么之前没有劝得南婉容放弃这一胎。现在可好,不但怀孕的这几个月要心惊胆战,待到生产之时,更有可能会失去眼看就要出声的孩子,实在是得不偿失。

但涉及到选择保住谁的时候,南华倾根本没有考虑,直接道“沈画,你不用想了,也不用问我,你一定要想尽办法,保住我姐姐的性命安危!”

“万一,是个男婴呢?”沈画去话音一转,带着几许琢磨不定的幽暗,眼神看着南华倾,也带了几分探究和不明。

南华倾摇着头,叹了口:“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万一。母生儿,不是儿生母,母亲还在,就总能再有机会。若是强行让孩子留在世上,却失去了母亲的庇佑和养育,到时候,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有感于南华倾所言,沈画似乎也下了什么决定:“好吧,我知道了。离得生产还有大半年的时间,我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想法,到时候,说不定,皇后可以无恙,腹中的胎儿,也能顺利生产。”

“沈画,不要让我失望,不要让姐姐失望,也不要让南家失望。”伸手拍着沈画的肩膀,南华倾虽然不想给他太大的压力,但却不得不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默然地点点头,沈画没有开口应承什么,因为他的想法还模糊着,不算成熟,也不敢随意说出来给南华倾听。

不过结束了正事,沈画倒是一直记得,今天他来的另一个目的:“你纳妾的事儿,已经板上钉钉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真实想法

南华倾和沈画相交多年,深知他是一个不爱多管闲事的人。即便两人关系匪浅,但大多数时候,都不会谈及如此私人的话题。

但就在刚才,他却突然问及自己的隐私,还是自己最不想提及的纳妾一事,南华倾略迟疑了半晌,才点点头,叹道:“让尉迟如歌进门,对南家来说好处极多…”

“你能让尉迟小姐进门,肯定是对南家有好处,这个不用说。我是想知道,你心里,对纳妾一事,到底是什么态度?”打断了南华倾的话,沈画有些认真的看着他,似乎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他的反应,而非是去分辨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到底是否真心。

“态度?”

南华倾有些愕然,从当初邀请尉迟如歌过府做客,到她主动提出要嫁给自己为平妻,自己除了觉得有些荒唐可笑之外,想的,便是南家和尉迟家一旦联姻,应该会对南家有所助益才对。

但沈画这样一问,南华倾也不得不去思考,到底,他本人对待纳妾一事是怎样的态度。

见南华倾沉默了,沈画唇角勾起,似笑非笑:“你连府中的正牌夫人都放在一边不闻不问,若是再纳了一个新人进来…你能保证,那尉迟小姐可以和夫人一样,甘于平静,不来烦你么?”

觉得头皮有些发麻,南华倾抬手,揉了揉额头两边的太阳穴,语气无奈:“不知道。目前为止,我要烦恼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不想再被其他任何事情再束缚。”

“夫人呢?她是什么态度?”

沈画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到了莫瑾言的身上。

冷冷一笑,南华倾想起莫瑾言平静地过分的眼神,扯了唇角,才道:“你又不是不清楚,那个女子,比你我还要寡淡。小小年纪,心如止水,平静地让人难以想象,这世间,恐怕除了莫家的事儿,其他,她都不会上心。”

觉得南华倾对莫瑾言的评价倒是十分中肯,沈画笑了笑,又追问道:“她对你纳妾一事。难道没有任何的反应?”

半启唇,南华倾从鼻端闷闷地呼出一口,从书案前站起身来。走到屋中。亲手为沈画斟了一杯茶:“她想与我和离。”

“和离?”

沈画挑眉,虽然和自己之前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但却惊讶于莫瑾言的大胆,因为她竟敢直接和南华倾提和离,而不是悄悄溜走。

“你怎么想?”沈画这下却好奇南华倾的选择了:“你会答应么?

“我不知道,但我暂时没有拒绝她。因为和离这件事。不是你情我愿就可以的,还必须有个适合的时机。而这个时机,我觉得太遥远了。”

南华倾回答了,抬眼看了看沈画,示意他过来说话:“你应该猜得出。所谓的时机是什么吧?”

“肯定不是刚刚纳妾的时候…”沈画何其聪明,一下就想到了:“莫非是以尉迟小姐是否有孕为前提的?”

点头。没有开口回答,南华倾显得有些沉默。因为他根本没有想过尉迟如歌进门后的情形,他也根本不打算碰那个女人。

“那不是有些遥遥无期了?”沈画觉得有些好笑,也直接笑了起来:“我所了解的南华倾,视女人为毒物,别说让尉迟小姐有孕了,恐怕你碰都不会碰她一下吧?”

“你了解,但莫瑾言却不了解。”南华倾也笑了笑,不过还是有种从鼻端哼出来的冷笑意味。

“南华倾。”

沈画突然脸色一正,似乎想到了什么:“你是南家的嫡系单传,早晚也是要后继香火的。你姐姐之前没有催过你,是因为你身体才刚刚恢复没多久,而且夫人年纪也太小,贸然生育恐怕会有危险。但过了三年多,你已经和常人无异,而那位尉迟小姐已经年满二十,完全可以为你生儿育女…或许,你我都以为的遥遥无期,会很快到来也说不定!”

“你是说,姐姐会逼我早些为南家延嗣?”南华倾之前不曾细想,此时听沈画这样一说,脸色突然也变得有些难看了起来:“难道莫瑾言已经先于你我想到了这一茬,所以才提出那样的要求?那她实在是…”

有种被人操纵的感觉,南华倾脸色不太好:“若真是那样,我不如和她同房,生出来的,还是嫡子!”

沈画不想泼南华倾的冷水,但却还是脱口而出:“你愿意,夫人不一定愿意。”

“她刚被抬入侯府就曾来找我,要求圆房。你怎么知道她现在就不愿意了?”南华倾挑了挑眉。

“你也说了,那是三年前。”沈画用之间叩了叩桌面,“是个人,都有脾气,像夫人那样的,比起旁人,还多了几分气节。”

南华倾发现沈画似乎对莫瑾言听了解的,将杯盏推到了他的面前,问道:“听你所言,似乎你对她十分熟悉。”

“至少我和夫人每个月都会见一面。”沈画没有否认:“不像你,三年来不闻不问,也难怪人家要与你和离了。”

“沈画,你知道我不是一个居家过日子的男人,对于莫瑾言,我也许会有几分歉意,但这份歉意,还不足以令我对她产生感情。”

南华倾说着,喝了口温茶,眉头也跟着微微一沉:“但不知道为什么,知道她坚持想要离开侯府的时候,我竟然觉得有些不舒服。”

“男人习惯了女人为附属,但莫瑾言却不想再依附于你,你觉得不舒服,也是正常。”沈画拿过杯盏,嗅着和凤仪宫内几乎一模一样的清冽香气,不经意地想,莫瑾言肯定会喜欢这种香茶的。

“你觉得,我该放了她离开吗?”

南华倾想了想,还是摇摇头:“算了,这是我府内的私事,不该拿来烦你的。”

“等一会儿我会按照惯例去给夫人请脉,你想我帮你打听她的真实想法吗?”沈画放下了杯盏,看着南华倾,觉得他似乎从未在某一件事情上如此纠结过。

其实南华倾也意识到了自己这一次的犹豫,按照自己的性子,什么事情都是一刀切,从不含糊,但面对莫瑾言,似乎总是难以平静,因为她总是出人意料。

而对于沈画的提议,南华倾竟有了一丝心动,因为他很想知道,莫瑾言提出和离,是真的想退一步开阔天空,还是以退为进,想要吸引自己的注意力。

沈画看得出南华倾有些犹豫,所以主动地道:“行了,我会试探一下夫人的口风,你好好休息吧,听说,纳妾的时间就在这个月十九,只有几天了,你也好好想一下到时候该如何自处吧。”

.※※※

目送沈画走出书房,离开西苑浮岛,再踏上栈道,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前往后山的小径之上,南华倾都没有挪过地方,一直立在窗前。

突然觉得有些羡慕沈画,因为他可以轻松自如地去面对莫瑾言,而不像自己,似乎执着于某种念头,非要将莫瑾言从自己的脑中给挤出去似得。

但越是这样,他就总是如愿,一旦清闲下来,她的轻妙嗓音,她的清澈水眸,甚至她在后山药田一副农妇打扮的模样,都会如走马灯似得在脑子里不断浮现,这让南华倾觉得很是头疼。

三年前,莫瑾言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时,提出要幽居于清一斋,自此吃斋念佛,避世修行,与自己不复相见…南华倾以为,她只是嘴上说说罢了。

没想到,她真的做到了,而且做得十分彻底。

若非莫德言的事情,恐怕真如她当初所言,五年,都不会再和自己见面吧。

那时的她,就已经向自己提过一次和离之事,不过却引来了自己的震怒。

南华倾清晰地记得,他故意说了一通气话,大概是你想离开侯府可以,只有一纸休书,而非和离书…

有些模糊了,南华倾不太记得当时莫瑾言的反应,只记得,她清瘦的小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水眸闪着淡淡的微光,似乎是失望,又似乎是委屈,却绝非是妥协。

这一次纳妾的事,正好给了她一个再次提出和离要求的机会,而且她似乎捏准了自己的软肋,知道自己在这样的时候,不会再以休妻为威胁来回答她了。

为什么她总是很了解自己似得?

南华倾想不明白,甚至隐隐有种冲动,想要去颠覆莫瑾言对自己的“掌控”,虽然这样的掌控,其实也没什么根据,只是自己的猜测罢了。

甩甩头,不愿意让莫瑾言占据自己的所思所想,南华倾收回了落在清一斋方向的目光。

正如沈画所言,还有几天时间,尉迟家的那个大小姐就要进门了,之前自己不曾细想,但府里多了个人,自己肯定没法再和以前一样平静地呆在西苑,对府中的事务不闻不问了。

加上莫瑾言曾明确地表态,她会继续留在清一斋,绝不会插手纳妾之后的任何事情,而那个尉迟如歌绝非个消停的主儿…想到这儿,南华倾才真正体会到了沈画之前为什么要问自己心里对纳妾真正的态度和想法,也才明白过来,无论与尉迟家联姻对南家有多大的助益,到底,日子还是要自己来过的,个中滋味,也得自己这个当事人来品尝,没办法假于人手。

第一百二十六章 并非无情

沈画来到清一斋的时候,莫瑾言正要去后山的药田,便邀了他一同前往。

玉簪机灵,找了个借口支开许婆子,然后告诉绿萝,要她帮自己为客人一起准备茶点,便有意留给了莫瑾言和沈画一小会儿单独相处的时间。

可许婆子见莫瑾言衣着随意,只一件豆绿色的细布薄衫,下身也是一件半旧的米色襦裙,头发也只是用了一根碧色的丝带松松一束,就这样见客已经是不妥当了,还单独和沈画在一起,身边没个伺候的丫鬟,脸色便有些不好了。

但莫瑾言根本没有理会,直接领了沈画就往后院而去,看得许婆子直跺脚,却被玉簪和绿萝一边一个拉了到厨房。

玉簪怕许婆子心生嫌隙,只说自己备了茶水就跟去伺候,不过前后脚而已,让她不要担心。

想着沈太医多年来坚持为夫人诊脉开方,调理身子,又是个极懂礼数的,心中虽然担忧,却也不怕两人单独相处会出什么幺蛾子的事情,许婆子也就嘟囔了两句,往府里的厨房去端点心了。

.※※※

走在青石小径上,山风微拂,不见半分燥热,只有阵阵清新的泥土芬芳和松竹林特有的淡淡清香,令得沈画心境不由得疏朗了几分。

抬眼,沈画看着前面提着裙角步履轻松的莫瑾言,细弱的身段,素色的裙衫,黑发松松拢在脑后,发尾直垂腰际,才恍然间觉得。她是真的长大了。

就像是幼鸟学飞,虽然一开始蹒跚艰难,免不了磕碰,但总有一天,当羽翼丰满时,只需要振翅一飞,便能翱翔于天了!

没有察觉沈画对自己的思量。瑾言走着,突然停住了步子,然后扭过头,扬眉一笑:“青璃公子,你可有一两年没有来过药园了吧?”

沈画也停下了脚步想了想,点头:“大概有一年半,快两年了。上一次,还是你说半夏那块田生了虫,让我来帮忙看看,才去过一次的。”

“正好。如今药园涨势茂盛,我这个二主人,也能骄傲地向原主人交待了呢。”瑾言笑得十分轻松。扬手在半空轻轻招了一下,略有些宽松的袖口往下一滑,露出小半截藕臂,白生生。细糯糯,但她却并不在意,只清然地一个转身,示意沈画跟上。

平日里见惯了托腮思考的莫瑾言,言谈沉着的莫瑾言,还有对什么事情不太上心,只专注地研究香料的莫瑾言。甚至是与自己争论某些事情时,态度坚决的莫瑾言…而眼前这样一派天真,散漫而毫不做作的她,却是沈画第一次看到。

再想起南华倾所言,沈画一下就明白了,她“和离”的请求,其实是合情合理,水到渠成的,除非,景宁侯府能够有什么让她留连的人,或者事,否则,她是不会安于困守于此的。

想着,摇头略叹了口气,沈画眉头一展,只加快了步伐,紧跟莫瑾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