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古见莫瑾言脸色泛红,湖面被骄阳映得一片赤红,就知道她定是有些累了,又晒了太阳,赶紧点头:“夫人请稍等,在屋檐下来吧,这里晒不到太阳。”

“多谢。”莫瑾言对浣古点点头,挪步来到了屋檐下的一片阴凉处,暗想这个浣古倒是细心的。

玉簪掏出一张绢帕,轻轻给莫瑾言拭了额上的细汗:“夫人可觉得不舒服么?”

“平日这个时候都在后山上,又凉快又舒服,这一趟过来,又穿着这身衣裳,有些闷热罢了。”瑾言随口说着,却见浣古自进屋之后便没了动静,想来禀报自己求见也花费不了什么时间才对,便往前挪了两步,想透过门缝往里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拂云却一踏步遮在了门前:“夫人请留步。”

“侯爷不是在里面吗?他可是有什么事情在处理之中?”莫瑾言知道拂云职责所在,也没怪他无礼,只开口询问了起来。

“不是的,主人习惯从外面回来后先沐浴更衣,这刚回来没多久,估计还在侧房的隔间。”拂云解释着,见莫瑾言的确脸色有些潮红,额上的汗被玉簪刚刚擦拭了却又冒出来,想了想,干脆直接侧开身子:“夫人您还是进去等吧,屋里头阴凉些,在下给您上一壶温茶,您坐下喝两口,就舒服了。”

“劳烦了。”莫瑾言笑着点点头,也没有客套,直接提了裙角迈步而入。

却没想,刚一踏入书房,就看到南华倾从一侧的屏风绕出来,只披了一件半敞的外袍,连系带也没有套上,不但露出了大半个胸膛,甚至下身松松套上的中裤也看得一清二楚。再加上他高挽在脑后的长发有几缕散落下来,被水沾湿,紧贴在脸颊,顺而由脖颈到胸口,将外袍也晕湿了小片,半透出两点明显的凸起…

先是一愣,莫瑾言只觉得“轰”一下,脑子里就已经一片空白了,再后来,仓促转身,才发现刚刚自己已经把南华倾从头到脚,从胸口要腰腹的,身上所有地方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咽了咽有些发干的喉咙,瑾言抬手捂了捂发烫的脸颊,深吸了口气,一咬牙,只赶紧解释道:“对不起,妾身冒犯了侯爷。”

“咳咳。”

自己这副“衣衫不整”样子竟被莫瑾言瞧了去,让南华倾觉得有些尴尬。

“侯爷,是属下不好,没注意夫人已经进屋了。”浣古也觉得有些尴尬,赶紧开口解释起来。

南华倾扫了一眼浣古,知道不是他的错,是自己匆匆从浴桶里起来,没有整理好衣着,这才在莫瑾言面前失仪了,只摆摆手,示意浣古可以退下了,然后才将衣袍的领口拢了拢,又取了根腰带系上:“你可以转过身来了。”

一旁跟着莫瑾言一起扭头过去的玉簪听见南华倾开口,正准备跟着转过身去,却感觉衣袖被人拽了拽,却是浣古过来,示意自己和拂云都退下。

想着让主子和侯爷单独呆在一起也好,玉簪也不和莫瑾言打招呼,直接就随了拂云和浣古退出了书房,还顺手将屋门给掩好。

依言,莫瑾言憋着一口气徐徐转过身去,却不敢抬眼。

一来,是她刚刚看了南华倾大半个身子,此时还在害羞呢,哪敢再看他。二来,脸上红潮未褪,要是被南华倾瞧见了,也太妥当,莫瑾言所幸干脆埋着头,略微福礼:“见过侯爷。”

“你怎么来了?”

南华倾瞧见莫瑾言头埋得低低的,露出一抹光洁的额头,却泛着一层淡淡的粉红,衬着一身浅紫白绒花的裙衫,看起来竟异常的娇羞旖旎,不觉得唇角微微一翘,竟露出了极为清浅的笑意来。

被南华倾问及来意,莫瑾言才反应过来自己走这一趟,是为了正事儿,才突然抬起了头,然后从袖兜里掏出了那张折好的洒金红纸:“妾身是为了这样东西而来的。”

咬了咬唇,瑾言红着脸,只得往南华倾所立的位置靠过去,鼻端却一股淡淡的皂角香味儿自他身上传来,脑子里由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一幅“美男出浴图”,手里捏着的洒金红纸也略微有些抖了起来。

看到莫瑾言羞成这样,南华倾本来已经没什么了,此时也略微感到有些异样,只主动踏步上前,伸手将她指尖捏着的红纸直接取了。

两人指尖偶然相触,莫瑾言心头一跳,赶紧收回了手,南华倾则又是两声干咳,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然后才道:“这是什么。”

“侯爷自己看吧。”莫瑾言别过眼,往后退了一小步,再次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这样才能舒服些,呼吸也从刚才的急促变得稍微平缓了些。

有些疑惑,南华倾将这张折好的洒金红纸打开,只一眼,便明白了这些密密麻麻的名字所代表的含义。

脸色一沉,南华倾直接将名单给攥在手心:“谁给你的?”

“尉迟家的管家送来八字庚帖时,一并附带的,说是尉迟小姐进门时,女方的宴请宾客名单。”

莫瑾言知道南华倾是不知情的,倒也没就这名单的来历责怪他什么,但话锋一转,她却没有了先前的耐心,语气变得有些不耐:“当初分明说好了,妾身只以景宁候夫人的名义下帖子请媒人,其余纳妾的事宜,还请侯爷不要拿来麻烦妾身。但看起来,侯爷并没有给陈管家还有向姑姑打招呼,他们一早就来了清一斋,请示我该怎么给尉迟家回复。”

南华倾被莫瑾言略显质问的语气一说,心下也有些不耐烦:“嗯,是本候疏忽了,本不该让这些琐事来打扰你清修的,好了,名单本候已经收到,你回去吧。”

莫瑾言却突然抬起了头,目光直视南华倾,脸上的娇羞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竟是一抹沉着和不甚分明的语气:“若是妾身不知道也就算了,如今知道了尉迟家的企图,倒想问一句,侯爷准备怎么处理此事呢?您是顺了尉迟家的意思,大摆筵席。还是按照礼制,只一把两抬小轿从侧门纳了妾就算完事儿呢?”

第一百二十一章 再提和离

与冬日光景有些不一样,入夏之后,西苑没了腊梅香气的环绕,倒是次第开放的阵阵荷香随风而来,书房中亦用清莲取代了插瓶的腊梅枝,混合着墨香与书香,清爽宜人。

自然的香气总能让莫瑾言变得情绪平稳,但此时此刻,她却无法保持完全的冷静,因为南华倾似乎并不想给自己一个答案。

感受到莫瑾言心中的怒意,南华倾有些意外,他本没有想到她会在乎这些细节,毕竟,当初她并未反对将尉迟如歌纳进门。更是主动写下帖子,请了媒人去上门议亲。可为什么,到了这些细节上,她就变得有些锱铢必较了呢?

“侯爷,难道这个问题您需要思考这么久么?”

面对南华倾的沉默,瑾言却有些咄咄逼人,根本不想再等下去,直接道:“到底,您会不会顺了尉迟家的意思大摆筵席,还请告诉妾身一个明确的答案。”

“妾就是妾,是不入流的贱籍,大宴宾客,绝不可能。”南华倾终于说了他的想法,但分明语气中有几分缓和的意味,更含了些许的迟疑。而这缓和与迟疑的语气,他也毫无掩盖的意思,让莫瑾言听得清楚而分明。

“侯爷怕,若是您不答应尉迟家的要求,到时候两家的关系会闹得很难看?”以莫瑾言的聪慧,却不难猜出南华倾的顾忌。

“事情,总有转寰的余地,并非像切豆腐那样。一刀两面,可以界限清晰。”顾左右而言他,南华倾竟和莫瑾言打起了“太极”。

“妾身不想知道过程,只想知道结果。”莫瑾言却不吃这一套,语气透出几分坚定的意味来。

“尉迟家能拿来这张宾客宴请的名单,肯定有他绝对的把握,并非无的放矢。”南华倾将手心的洒金红纸攥地更紧了些,其实他何尝不厌烦这种被人威胁的事情呢末世自强女配。从尉迟如歌上门。到现在送来宴请名单,尉迟家的态度实在过分霸道了些,即便对南家有利,却也损害了自己的颜面。

“妾身倒有个主意。”

瑾言看得出来南华倾在犹豫,知道逼他给自己一个答案可能会产生反效果,到时候让尉迟家得了好处,所以想了想,又开口道:“尉迟家不是想大宴宾客么,咱们就同意他吧。”

“你竟愿意…”南华倾话没说完。就看到莫瑾言淡淡地笑了,似乎一切都在掌握,顿时就明白了:“说吧。你有什么办法。”

莫瑾言略微思付了一下。便将想法说了出来:“抬尉迟如歌的小轿只能由侧门入府,因为她是妾,既无红绸,也无红灯笼。来参加夜宴的宾客,也只能由侧门进入,在侧院入席。无仪式,无喜酒,只是一般的答谢宴请。侯爷可以露面,我这个夫人却不会出席,尉迟如歌要亲自到清一斋向我敬茶。所以,她也不会出席。”

“这样一来。就算被邀请参加的宾客,除了能见到本候,根本看不见尉迟如歌,更没有半分脸面,自然也无法对外说些什么了!”

南华倾接过话,不用仔细想,就已经觉得这个法子极好,点点头,语调拔高:“就这样办,本候立刻让陈柏过来,仔细交代给他。”

.※※※

“侯爷,妾身只希望过清净的日子,但看来,以后这府里就再也清净不了了。”

莫瑾言说完正事儿,话音一转,变得有些幽怨:“本以为,妾身可以继续幽居于清一斋,给侯爷一个清净,也给自己一个清净。但尉迟小姐一旦入府,一切就会发生改变,您可想好了今后我们三人该如何相处么?”

被莫瑾言突然问及将来的打算,说实话,南华倾不曾多想这些。

在他看来,莫瑾言大可继续住在清一斋,礼佛诵经,打理药田,而自己则一边要管理南家暗卫的庞大组织,一边要帮着姐姐稳固在后宫的地位,所以那个尉迟如歌即便纳了进门,他也不会与其有什么交集,只放了在某个院落就行了。

可莫瑾言这样一提,南华倾也觉得有些棘手了。

毕竟尉迟如歌还没进门就闹出了这些麻烦事儿,要是进了门之后…恐怕也不会有多消停。

更何况,尉迟如歌背后还有尉迟将军这个老油条,一个贵妾好打发,一个手握重兵,位高权重的将军,却并非是那样好打发的。

“侯爷真没想过?”

莫瑾言看着南华倾,虽然他脸色并无太大的变化,但自己却读出了他表情之下的细微之处,只甩甩头,语气有些嘲讽的意味:“作为正房,妾身偏居一隅,更不曾与侯爷您合房,所以还轮不到妾身来安排尉迟小姐侍寝的事情。而且,妾身不想管,也管不了那么多,所以该怎么与尉迟小姐相处,还请侯爷自己想明白吧。”

说着,瑾言顿了顿,看着南华倾深蹙的眉头,又道:“但有一句话,妾身想说在前头。”

“什么话,你说吧。”南华倾听得出莫瑾言有多想置身事外,亦看出了她似乎另有打算。

“若是尉迟如歌有孕,还请侯爷考虑一下,放了妾身出府,给妾身一纸和离书吧。”

再一次提出来与南华倾和离,莫瑾言这一次却显得坚决了许多,目色更是比三年前更为沉稳,更为决绝。

“为什么?”

明知道莫瑾言避世幽居,是为了有一天能离开侯府,但再次亲耳听到她提及“和离”二字,南华倾却觉得心口像是被人揍了一拳,闷闷的有些不舒服。

“尉迟小姐入府之后,若是能为南家延续香火,我莫瑾言便没有了存在的必要了。”

瑾言抿了抿唇,脸色倒是沉静如许,毫无波澜,说起这样重要的事儿,语气更是平缓如朝露湖一般,毫无波动:“届时,妾身让出景宁侯夫人的位置,您也能抬了尉迟小姐的房,再加上她膝下有子,由妾成妻也不算是惊世骇俗了。到时候,南家满意,尉迟家恢复脸面,你们两家皆大欢喜,岂不是正好!”

“那你呢?”

脱口而出,南华倾话音里含着极细微的颤抖,若是不仔细分辨,倒也听不出来有任何异常。

“有侯爷的和离书,莫家也不算丢脸。而且妾身又是完璧,另择夫婿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略微垂目,避开了南华倾锋利的眼神,瑾言的语气也稍微弱了几许:“若是侯爷觉得亏欠了妾身,那就请继续帮莫家保住世代皇商的家业吧。毕竟德言年纪还小,又是庶出,将来也需要南家的助力。”

“你为何总是这样冷静?”

南华倾听得心头一阵阵的不舒服,感觉自己在莫瑾言的描述中,就像是个随手可弃的棋子,而根本不是她的夫君。

从她的语气中,南华倾更能听出来,她不但对景宁侯夫人的位置毫不在乎,对自己,更是没有半分留恋…这让南华倾的脸色越发阴郁起来,沉沉的,像极了暴风雨来临前所酝酿的乌云。

“难道侯爷希望妾身在您的面前又哭又闹?”

对于南华倾的质问,瑾言却笑了,笑得如云淡风轻般,甚至带了几许的畅快:“侯爷若是能与妾身达成协议,那你我之间也算是好聚好散。将来要是有机会再见,互相点个头,也算是旧识。但若是侯爷非要强留了妾身在侯府,对于您来说并无半分好处,对尉迟小姐来说,更是如芒刺在背,两不讨好,何必呢!”

话音一转,瑾言收起了笑意,眼里也多了几分肃穆的感觉,语气也不再是带着玩笑,而是极为认真地道:“侯爷,您纳妾是为了南家的将来,讨好尉迟家,也是为了南家的将来。妾身提出的这个请求,恰好迎合了您对南家将来的打算,更让您可以把尉迟家紧紧地抓在手中,所以,您根本没有理由拒绝,对吗?”

沉默了半晌,南华倾终于点了点头,但眉眼间,却是一抹黯然悄然浮现,取代了素来的冷峻:“你说的,很对。”

但很快,南华倾的眼神就恢复了原本的犀利,话音也含着淡淡的挑衅意味:“莫瑾言,你若是男子,本候一定引为良友。可你偏偏是个女子,还是本候明媒正娶的续弦妻子,你觉得,以你如此机敏智慧的头脑,本候会愿意放了你么?”

“侯爷,你喜欢妾身么?”

看得出南华倾已经有了妥协的意愿,莫瑾言就更加不会放弃了。她今天过来,就是想借由尉迟家送上宴请宾客名单这一件事来达成长久的心愿。所以,她宁愿剑走偏锋,大胆地问出了这个看起来有些古怪的问题。

而南华倾一听见她这样问,脑子里立刻就出现了三年多以前,她一身鲜红嫁衣,素面娇弱贸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要求和自己圆房的那一幕。

两个影子渐渐重合,虽然莫瑾言的容貌和身段已经大变,但那神情,那语气,竟还是和自己记忆中一样,有种叫人哭笑不得无法启齿的无奈。

第一百二十二章 今非昔比

莫瑾言是今非昔比,同样的,南华倾也和三年多前那个卧病在床,饱受余毒侵蚀的人不一样了。

那时的他,身体被余毒侵蚀,心里也饱受着煎熬,当他面对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自荐枕席”,脑子里也只能想出“不能人道”这个理由来搪塞过去。

而现在,南华倾不但身体已经恢复如常,心智更是在不断的煎熬中变得异常强韧,异于常人。

虽然,他暂时还是难以忘却当初被心爱女子背叛的痛楚,但回想起当初,却已不再是那种噬心之痛,而只是一种不堪回首的一段记忆罢了。

或许再隔十多年,他就会忘了年少时所遭遇的苦楚,只当做是上天对他人生的历练和考验,更加不会再记得,再在乎,谁是沈蕴玉了。

所以当他听见莫瑾言竟没头没脑,脸皮极厚问自己是否喜欢她,心里除了觉得荒唐,还觉得有些可笑。

“你我之间,见面的次数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你又小了本候这么多岁,本候怎么可能喜欢你!”几乎是从鼻子里憋出来这句话,南华倾只觉得这个问题实在太过幼稚了,简直不值得自己回答。

“那就对了。”

莫瑾言扬起眉梢,挺了挺身子:“既然妾身与侯爷并无感情,那和离更是顺理成章的一个结果。再者,侯爷不是觉得妾身挺聪明么?您想想,与其要一个被困在侯府的怨妇。还不如放了妾身安稳离开。将来南家若是有需要妾身的地方,妾身一定不会推辞,更会感恩南家的宽宏,尽全力去帮助侯爷,帮助南家的。”

话到此,语气一收,瑾言用着她独有的柔软嗓音,轻缓地接着道:“有句话不是这样说的么。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更何况,侯爷您是这样身份地位的人,树敌也不少了,还是多个朋友吧,别让自己太辛苦了。”

“你倒是挺有自信,觉得你离开了南家,成为一介民妇,却还能对本候有所帮助么?”南华倾微眯了眯眼。很少有人会以这样平等的语气和自己交谈,更何况,眼前的这个小女子。还是他的妻子…哦。不对,是一个想要离开丈夫的妻子。

“千人千面,妾身得到的教训,是绝不轻视身边任何一个人,因为他总会有自己不如的地方,总会有自己需要学习和求助的地方。”莫瑾言眨眨眼。用了一个有些模棱两可的回答来应付南华倾。

“你知道么,当你不再谨小慎微的时候,本候与你相处起来,会觉得很放松。”南华倾展眉,一挥衣袖:“好了。你说的事情,本候会放在心上好好考虑的。要是真如你所言。那尉迟如歌将来有一天怀有身孕的话,本候就赐你一封和离书。”

“多谢侯爷。”瑾言抿唇,含着几许难掩的笑意,略微福礼,便转身告辞而去了。

.※※※

推门而出,莫瑾言见玉簪正脸色焦急地在太阳下晒着等待自己,只映着阳光便踏步而出,脸上的笑容仿佛比那天际的烈日还要明媚灿烂。

这样的莫瑾言,是玉簪不曾见到过的,仿佛放下了千斤重担,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轻松劲儿,看的她心里一喜:“主子,您和侯爷谈好了?”

“走吧,回头我再和你细说便是。”瑾言主动挽住玉簪的手腕,步子也十分轻快地踏上了朝露湖面蜿蜒崎岖,九曲百转的木栈。

哪知,当莫瑾言回到清一斋后,还没坐下来喝口温茶去去暑气,就迎来了一个特殊的访客。

.※※※

大下午的,许婆子听见门响,嘀咕着谁这么不识相,怎么又来打扰夫人,结果一把将院门打开,却是绿萝回来了。

而绿萝身侧,还立着一个中年美妇。

这妇人约莫三十五六的年纪,眼角虽然已经有了细纹,可生得却十分端庄秀丽,身段亦是窈窕舒展,一身秋香色的薄衫衣裙,再加上一头点翠鎏金的钗环,更显出几分富贵来。

眼看绿萝十分恭敬地扶着这妇人,而这妇人的容貌又与莫瑾言有着六七成的相似,许婆子不用问也能猜出来,来人定然是莫家的夫人了,于是赶紧埋头行礼道:“许婆子见过莫夫人,您可是来找我家夫人呢?”

“许婆婆,夫人在么?”

白氏开了口问了句,语气略有些急促,脸色也带着明显的焦灼。

“夫人在屋里休息呢。”许婆子赶紧迎了白氏进来。

“瑾言,瑾言!”听见女儿在,白氏也不耽误,张口就喊了起来。

在屋里刚刚更衣的莫瑾言听到母亲的声音,一喜之下,顿时明白了过来,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母亲竟来了侯府,定然不会是找自己叙旧唠家常的,就冲玉簪使了使眼色。

玉簪会意,也露出一抹愁苦之色,点头,这才去开了房门。

“夫人!”

玉簪勉强一笑,却看到白氏步子极快地冲了进屋,赶忙跟了上去:“大热的天儿,您怎么亲自来了。”

白氏一进屋,就看到自家女儿立在床边,容颜清瘦不说,一身清凌凌的素裳,也没有半点一品夫人的气派,只举得心中酸楚无比,上前一把拉住了莫瑾言,张口就问:“女儿,你告诉为娘,是不是侯爷嫌弃你了?为什么满城都在传他要纳妾呢?还是纳的一门贵妾!”

知道母亲迟早会听到风声,瑾言也早有预料她会着急上火,却没想白氏竟直接来了侯府找自己当面询问。

反手将母亲搀着,来到屋中样的圆桌前坐下,瑾言用掌心按住了白氏有些发抖的手背,这才用着沉着的语气,一字一句地道:“母亲,侯爷是要纳妾了。这个妾,就是尉迟将军府上的嫡长女,尉迟如歌。您也没有说错,以她的出身,入府为妾,的的确确是一位贵妾!”

猛地站起身来,白氏这下不但手抖,整个身子都在发抖:“侯爷若是嫌弃你没能为南家后继香火,大可纳了你身边伺候丫鬟为妾,到时候生了儿子,也算是你名下的。如今纳一个贵妾进府,侯爷又置你于何种地位呢?女儿,你怎么能答应?你怎么敢答应?你难道不想想这几年的日子,你是怎么过!没有儿子,错也不全在你啊!”

听见母亲这样“隐晦”地说话,莫瑾言才记起,当时自己刚刚嫁入侯府,回门归宁之时,曾透露给白氏说,侯爷有可能“不能人道”,还让母亲帮忙装病,请了沈画过府,好借机打听侯爷的病情。

再后来,自己避世清修,白氏知道了,也只是摇头叹气,替自己不值当罢了,估计还一直认为是因为南华倾不能人道的缘故,这才害的自己年纪轻轻就守活寡吧。

莫瑾言猜得没错,白氏的确一直被蒙在鼓里,没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也一直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一来,她觉得南华倾不能人道或许是因为以前生病太久的缘故,慢慢好了,身子调理正常了,那也就迎刃而解了。二来,自家女儿年纪还小,十三四岁本来就是生育最容易出意外的年纪。过个三五年,侯爷正值壮年,自家女儿也长成大姑娘了,届时,两人鸾凤和鸣,生儿育女那还不是简单至极的事儿。

所以从头到尾,白氏就没怎么操心莫瑾言在侯府的生活,只当她清修不过是对外彰显贤德的名声罢了。

却没想,前两日,京城里四处都在疯传,说景宁候要纳妾了,还是尉迟家那个嫁不出的老姑娘,为的,就是早日后继香火。毕竟现在的景宁候夫人虽然贤良,却一直无所出,纳个贵妾,将来生了儿子,也能比普通的庶子身份上高那么一点儿,即便不能继承爵位,也可以为南家延续香火。

白氏自听了这传闻,心里是又急又气,等了一天,等不来女儿的只言片语,她就有些坐不住了。

今儿个一早,吃过早饭后,白氏就一直心中忐忑,最后,还是没忍住,贸然就来了侯府,想要当面和女儿说清楚。

但令得白氏意外的是,自家女儿好像对这件事情并不怎么在乎,分明清楚那个贵妾进门对自己这个正妻的影响有多大,竟然还一副坦然无碍的样子,这让白氏更加气急了,张口就道:“好好好,你不好说,那让我这个岳母去说!南家虽然势大权大,却也不能这样欺负人!若非你过府冲喜,他现在能好好站在那儿吗?更别提纳妾了!”

莫瑾言见状,赶紧跟过去,一把拉住想要往外走的白氏,语气略带请求:“娘,趁着你今日过来了,有些话,我就直接给您说明白了吧!我的打算,是趁着侯爷纳妾,将来可以与他和离,然后出府,过自己的日子。”

白氏正在气头上,没怎么听明白,却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和离”二字,脸色一下子就变得煞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女儿竟有了这样的主意。

章一百二十三 吐露真言

好不容易送走了母亲,莫瑾言脸上疲色尽显。

选择在这个时候对母亲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莫瑾言知道有些突然了,可她觉得时机正好。毕竟母亲对南华倾纳妾一事很不高兴,心里也有了嫌隙,她所做的,不过是把嫌隙扩大成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罢了,好让母亲看清楚,她和南华倾之间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

而且越早给母亲心里有个铺垫,到时候自己真的离开了侯府,也不至于让母亲太难接受。

虽然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但自己这样有些惊世骇俗的想法,莫瑾言觉得,还是多给母亲一些时间,让她可以消化一下。

.※※※

一直随侍在侧的玉簪亦把莫瑾言和白氏的对话听得清楚明白,也是这些年以来,她第一次明白了自家主子心里的真实打算。

整整避世幽居三年,三年来,莫瑾言闭口不谈与侯爷的关系,玉簪一直以为她不过是在等待时机而已,却没想,莫瑾言竟是打的离开侯府的主意!

隐忍着满腹的疑问没曾开口,玉簪此刻送走了白氏,回到屋中,看着莫瑾言端了杯温茶,便赶紧上前为她添了水,然后轻声道:“主子,说了那么多话,渴了吧。只是,您真的想清楚了么?”

听见玉簪有些克制的问话,瑾言知道她比起母亲来,绝不会少关心几分,亦理解她话里的担忧。放下杯盏,抬眼看向了玉簪:“之前我对母亲说的话,你也听得清楚明白了。所以更多的理由,我也不需要再说一遍。我只反问你一句,你觉得眼下如此情况,我若是留在侯府,将来会有出路么?”

“难道,主子不想试试和侯爷缓和关系?”玉簪有些不明白。

南华倾的确是个有些令人惧怕的男子。或许是因为身居高位的缘故,不但性格孤冷,眼神也冰冷的吓人,让人一靠近就禁不住会浑身发抖。

可在玉簪看来,南华倾一旦对上了莫瑾言,就如尖针扎进了棉花团,两人是再契合不过的了。

即便他们相处的时间极少,也不曾同房,但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莫瑾言才十六岁。南华倾也只有二十三岁,大好的年华还等着他们,怎么就没有出路了呢?

确实。若尉迟如歌进府。是肯定会改变一些侯府的现状,但也不至于让莫瑾言心如死灰,一下就想到了“和离”这个地步去啊!

所以玉簪摇摇头,目光看着莫瑾言,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站起身来,瑾言推开了窗户。抬眼看着窗外葱郁的松竹林,深吸了口气:“玉簪,你和母亲不一样,有些话我可以对你说得明了一些。”

“主子只说,奴婢听着。”提步来到莫瑾言的身边。感觉山风拂来,玉簪怕她着凉。伸手想要掩上些窗户,不要开得太大,却看见莫瑾言拦住了自己的手。

“就像现在这样,你怕山风吹得我着凉,可我,却觉得仅仅只有这一阵山风,还不够吹散心头的抑郁。”

说话间,莫瑾言的目光飘远了些,仿佛想要透过层层阴萌,看到被遮挡的蓝天和白云:“这三年,你也看到了我是怎么过的。或照料药田,或打理铺子,或与知己好友清谈闲话…看似悠然自得,实际上,我却总有种被困在这里的感觉。”

“主子,您进出侯府,侯爷并未管过,你一直是自由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