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尉迟如歌的身份,她一旦进府,那就是不折不扣的“贵妾”,侯府上下,谁敢真正把她当成奴婢下人一般看待呢?到时候她占了正房,更能成为侯府里不折不扣的主母,到时候自家主子又该如何自处呢?

而且之前玉簪瞧过那尉迟如歌,容貌且不说,是极美的,身段也好,性子更是直爽利落,胆大却性急,侯爷却没有当场给她难看,已是出乎了所有旁观下人的意料。

可见,侯爷心里对她也不是太过排斥吧。

近一步想,本来自家主子就避世清修,没有与侯爷同房。一旦这样娇滴滴的妾进了府,侯爷哪里还会记得清一斋有个正牌的景宁侯府夫人呢?

以南家的声望。侯爷虽不至于宠妾灭妻,但一旦那尉迟如歌生下一子半女,玉簪几乎能想象到,届时,莫瑾言会面临怎样一种困境。

可自己能考虑到这些,莫瑾言那样聪慧机敏,深思熟虑的的一个人,难道就想不到么?

玉簪看着前方莫瑾言有些孤寂的身影。她心里止不住的发酸。

这三年来,主子的心思似乎完全都没有在景宁侯身上,只诵经念佛,种花侍草,再来,便是经营娘家的两家陪嫁铺子。

虽然莫瑾言从十三岁到十六岁,变得愈加独立了,可玉簪总觉得,她这样花儿一般的年纪。却犹如古稀老人似得,活得太过寡淡平静了些。

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玉簪不想让莫瑾言知道自己心里所想。不过脑子里浮现出之前她从木栈上渡步而下的样子。突然觉得,这一次侯爷纳妾,说不定,会是一种契机。

侯爷也好,自家主子也好,两人三年来几乎对对方不闻不问。若非这一次的事情,恐怕再隔上两三年,就算面对面了,也会像是陌生人一般,还是毫无交集。

可如果自家主子抓着这一次的机会。搬回正房的话…两人说不定能够做成真正的夫妻呢!

想到这儿,玉簪脸色才渐渐好转。甚至还有些兴奋,咬咬牙,也暗中提醒着自己,这一次,决不能看着莫瑾言就这样什么都不管不顾了,至少,妾氏进门,得先向正牌夫人敬茶。而侯爷若是想要宠幸侍妾,更得按照律例,初一十五都宿在正妻的房中!

到时候,是自家主子这水一样的温柔更能让侯爷喜欢,还是那尉迟小姐小辣椒似得脾性可以得到侯爷青睐,就看各人的缘分造化了。

越是细想,玉簪的步子就越是轻快,看着莫瑾言背影的眼神也变得有些狡黠,心里已经在开始盘算,怎么利用这样一个契机,让自家主子可以得到真正的幸福了!

当然,走在前方的莫瑾言根本不知道身后玉簪心里是打了这样主意的。

此刻她心里有些乱糟糟的,本不欲去多想南华倾纳妾之事,但脑子里总是冒出他反复询问自己的画面,感觉,似乎他想要得到的并非是某个确切的答案,而是想借由询问来分辨自己的情绪。

就像普通人家,丈夫在面对妻子,询问是否可以纳妾,妻子是吃醋、生气、或是大发雷霆,更有甚者哭闹不休,任何一种,都是正常的反应。

可偏偏自己当时的反应…

回忆起在湖面与南华倾并肩而立时自己的表现,莫瑾言只觉得有些茫然。

或许在南华倾看来,自己反应太过平淡,对他纳妾的决定,也只是有些意外而已,却坦然接受了。

可只有莫瑾言自己才知道,当时,她脑中真是一片空白,甚至有些无措,连她内心真是的想法是什么,她都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因为,她和南华倾的婚姻,实在有些太过特殊。

成婚三年多,不曾圆房,甚至连面都不怎么见,南华倾对自己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甚至陌生的感觉还更多些。而她心里也早已打定主意,再过两年,就主动向南华倾提出“和离”的请求,两人好聚好散,自此各不相干罢了。

但为什么,明明心里跟明镜似得,已经能看清楚两人是不会有未来的,却还是难以抑制油然而生的酸楚感呢?

眼看清一斋已经就在面前,瑾言终于收起了泛泛的思绪,深吸了一口气,强打起精神,因为她知道,南怀谷和莫德言肯定还等着自己,想要知道她到底和侯爷谈了些什么,是否,真的会如那尉迟如歌的愿魔王异界纵横。

.※※※

听到院门的响动,南怀古和莫德言都齐齐从凉亭之中站起身来,看到院门打开,莫瑾言和玉簪一前一后,相继而入,单看脸色,似乎看不出什么要紧的。不过先前两人都从凉亭的位置看到了朝露湖栈道之上的情况,总觉得,莫瑾言和南华倾是有些不欢而散,所以担忧是肯定的。

看到两人目色关切,瑾言只笑了笑,提步而上:“你们都用好饭了吧?”

“多谢嫂嫂关心。”

南怀古主动侧身让开位置,又为莫瑾言递上一杯温茶,让她坐下休息,见她似乎不愿主动提及和南华倾之间的谈话,便转而道:“您不在的时候,我和德言商量了,德言,你自己给姐姐说吧。”

莫德言听见南怀古开口,点点头,走到莫瑾言的身侧,对着她埋头拱手,十分乖巧,且语气诚恳:“姐姐,德言相好了,德言愿意接受刑部审问。当时事发,有夫子,还有同学在周围,刑部只要一审,就能真相大白。即便这样会麻烦一些,会对德言的名誉有损,但至少还德言可以的一个清白。所以,请姐姐您给侯爷说一声吧,咱们不需要再和尉迟家协商什么了!”

“你们,是怕侯爷接受尉迟小姐的提出的要求,怕我受委屈,是吗?”

伸手轻轻拍了拍莫德言的肩头,瑾言心里是感激的,顿了顿,同时也看向了南怀古,柔声道:“尉迟家那边,侯爷已有定论。”

看到两双充满疑惑的目光盯着自己,瑾言只用这平静如许的声音道:“侯爷,他会纳了那位尉迟小姐为妾,到时候南家和尉迟家也算是姻亲了,德言和尉迟少爷之间的事情,自然也就关起门来化解了。德言,你不需要再担心此事,回去书院好好读书吧。”

“纳妾?”

南怀古听见“纳妾”二字,几乎与莫瑾言当时从南华倾口中听见时的表情一摸一样,只睁大了眼睛:“堂堂尉迟家的嫡长女,竟会愿意做妾吗?”

点头,莫瑾言也有些无奈:“尉迟小姐提出所谓的‘平妻’,不过是市井商贾之间粉饰太平的说辞罢了,本来就不受大邑律法保护的。所以,尉迟小姐若是想入府伺候侯爷,只能以侍妾的身份。这点,侯爷说,尉迟将军肯定也是清楚的,不然,也不会默许女儿来侯府闹着一场。”

“难道尉迟家早就想好了要借此机会与南家攀亲?”

南怀古总算明白了,脸色一沉,到时流露出几分与南华倾类似的阴郁来,语气也有些咬牙切齿:“尉迟家实在太过分了,本是小辈之间的冲突,竟拿来做文章,要挟侯府接受他们家那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不行,我去和侯爷说!”

“怀古,你先别着急,听我说完吧。”

瑾言看着南怀谷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知道他是在关心自己,温和地对他一笑,示意他冷静些:“尉迟家自降身价,甘愿让嫡长女主动上门,表露心意,虽然这一步走得大胆了些,但却显出诚意十足。而且,所谓平妻之说,不过是为了让尉迟小姐有底气罢了。同时,也给了侯府一个讨价还价的筹码罢了。亦是在暗示侯爷,尉迟家的女儿,只要进府就行了,无所谓身份地位…所以你也可以想象一下,侯爷提出纳妾,尉迟家肯定会直接答应的,根本没有半分困扰之说。”

“那侯爷,真的要纳妾了?”南怀古越听,脸色就越是涨红一片,似乎是在为莫瑾言鸣不平,比起当事人的平静,他似乎更为愤怒和委屈,也难以克制地几乎跳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愤愤不平

一向斯文有礼的南怀谷会如此替自己鸣不平,莫瑾言看在眼里,只觉得心中暖暖的。

站起身来,走到了南怀谷的面前,瑾言伸出手,轻轻拍在了他的肩头,摇摇头:“别这样,怀古,你冷静一下,听我说完好吗?”

“嫂嫂,若不是您嫁给侯爷冲喜,他怎么能现在像个没事儿人一样,还能考虑纳妾之事?南家虽不是钟鸣鼎食之家,却也是礼仪传家的,做人,怎能忘恩负义至此!”下意识地,南怀谷反手将莫瑾言的柔腕握住,似乎忘了叔嫂之间该有的距离。

瑾言却还是保持着应有的冷静,轻轻脱开了被南怀谷捉住的柔腕,柔柔一笑:“怀古,我知道你是为我觉得委屈,觉得不公平,但你看看我呢,我可有半分不乐意,或者不高兴的样子么?”

“嫂嫂,那是你胸怀宽广,为人大度,却不能代表侯爷纳妾是顺理成章的啊!”

南怀谷有些怒其不争的表情,咬咬牙:“嫂嫂,之前府里没人,您大可幽居于此,礼佛诵经罢了玄门妖孽。可一旦侯爷纳妾,情形就完全不一样了,府里,哪里还有您的地位呢?您不为自己,难道不为莫家考虑一下吗?到时候,京城之中,莫家恐怕会被指着鼻子嘲笑的啊!您就真的一点儿不介意?”

“怀古,侯爷纳不纳妾,已经不是我和他夫妻二人之间可以决定的了。”

话到此,抿抿唇。瑾言叹了口气,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提皇后的身体这一茬,只道:“你提到莫家,那你可知,沈家如今在朝中已经渗透了足够的势力,又有沈贵妃在后宫,一内一外,配合的天衣无缝。而南家却不一样。身为外戚,不得干涉政务,皇后有需要,也只能暗中相助,无法明里相帮,令得皇后虽然有孕,却在后宫之中孤掌难鸣。不但饮食作息要小心翼翼,还得随时提防有没有人对南家动手。而南家此时若能有尉迟家为助力,届时朝堂之上才能拥有与沈家周旋的力量。也能让皇后在后宫的日子好过一些。”

一口气说完,莫瑾言停住了,只看着南怀谷。想知道他到底能不能听得懂自己话中之意。因为涉及庙堂险恶,后宫纷争,恐怕一时半会儿,他还有些难以消化得了。

“可您说的,都是对南家有好处的地方,您自己呢?您就一点儿没想反对?就算要借助其他家族的势力。这些年来,想要投靠侯爷的世家大族可不自少数,若是纳了尉迟如歌这样身份尊贵的妾氏进门,哪里还有您这位正牌夫人的位置呢?”南怀谷的确很不理解,语气也稍微重了一些。但他并不觉得自己无礼,而是想要点醒莫瑾言。让她想清楚什么才对对她来说最重要的!

“怀古,你还不明白么?这件事情,我没有任何立场来表态。因为只需要纳个妾而已,就能够给南家带来巨大的好处,所以,侯爷不会傻到去拒绝,也不能拒绝,你懂了吗?”

语气从轻缓变得生硬而严肃,瑾言说完这句话,觉得嗓子里似乎卡了什么东西,伸手取了茶盏,一口饮尽,然后,便是整个清一斋都随之陷入了沉默。

终于看到莫瑾言透露出一丝情绪上的不满,南怀谷看得出来,她是介意的,只是,她看的太明白了,最终,还是以理智的考量战胜了情感上的考虑。

也罢,这始终是南华倾和莫瑾言关起门来才能扯得清楚的问题,但南怀谷去知道,莫瑾言从未曾与侯爷圆房,所以也谈不上夫妻俩人之间的商量了。

所以整件事,就像莫瑾言说的那样,她其实根本没有立场去表态什么,因为她根本就不够资格。

“那侯爷,是真的要纳妾了?”想到此,南怀古脸色有些涨红,喃喃地说出了这句话,似乎是在为莫瑾言鸣不平,比起当事人的平静,他似乎更为愤慨,更为震怒:“我倒要看看,一旦他纳妾的消息传出去,会不会被人指着脊梁骨来骂。嫂嫂,您还是再想清楚一些啊!”

许是从没见过南怀谷这样动怒,一旁的莫徳言有些吓到了,悄然往莫瑾言身边靠了靠,伸手轻轻拽住了姐姐的衣袖,小脸埋住:“姐姐,怀古哥哥他…”

摇头,瑾言示意弟弟不用害怕,然后看向南怀谷:“怀古,你是个聪明人,既你觉得,我若是像你那样喜怒形于色,在侯爷面前又能够讨得什么样的好处呢?恐怕只有讨人嫌罢了。”

说话间,莫瑾言垂目,望向了山下湖对岸的西苑位置,语气听不出喜怒,与南怀谷愈加愤慨的情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明日,我会以景宁候夫人的身份,请一位媒人去一趟尉迟家说和,若是对方不拒绝为妾,那此事就会定下来。所以,你也不用再多劝什么了,因为一切都定下来了。”

“姐姐,都是德言不好!”

一旁听得似懂非懂的莫德言终于也反映过来,知道了事情的结果竟是这样,只觉得双腿发软,险些就哭了出来:“德言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姐姐,对不起!”

见莫徳言这么说,南怀谷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却还是没能开的了口,因为他对南华倾纳妾这件事之所以反应这么大,也是因为他和莫徳言一样,在自责御姐

想想当初若是他不多嘴,将徳言的事情瞒住,莫瑾言就不会去找南华倾帮忙和解调解了。“尉迟家既然有心,若是不发生你这件事,也会找其他机会的。”

瑾言抬手招了南怀古,示意他帮忙先将德言扶起来,语气愈发温和,凑到徳言的耳边,不想让他有任何的心理负担:“所以,你千万不要自责,更加不要把这件事当成负担,否则,那就真的是得不偿失了。”

其实瑾言也能看出南怀谷抑制不住情绪的根本原因,但她却并未专程提出来,只希望这句劝说徳言的话,可以让南怀谷也听进去,就信了。

但南怀谷心头的愧疚并非这一两句话,或者一时半会儿就能消散的。看到莫瑾言在教导弟弟,南怀古也点点头,蹲下来看着莫徳言,表情略显严厉,“德言,你姐姐虽然不想你有负担,但你也要清楚,以后在书院,无论说话还是做事儿,都不是你一个人,你身后有莫家,有南家,牵一发而动全身。”

停顿了一下,南怀谷虽然知道南华倾纳妾一事已然是板上钉钉,可心里头一股股的不舒服,还是很难抹去,更无法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所以面对徳言,语气稍显急促,又补充道:谨言慎行,才是最要紧的,你可记住了?

“德言记住了。”

含着眼泪,莫徳言面向姐姐双膝跪地,十分恭敬地且慎重地磕了一个头,仿佛只是短短几天的时间,他就长大了似的,原本憨厚的深情略有收敛,眼神也变得成熟了起来。

含笑对莫德言点点头,表示自己都清楚明白,瑾言这才端了茶,意欲送客:“好了怀古,你带上德言下去吧,也别着急回书院,留他在你的清漪斋歇会儿,也算是散散心吧。”

南怀古见莫瑾言对于侯爷纳妾一事,从头到尾都保持着淡然的态度,心里虽然有些不解,但却生出了几分敬佩。

想再说什么,又觉得有些多余,南怀谷只能叹了口气,终于恢复了些许的平静,一字一句地道:“嫂嫂,您也一定保重。有时间,怀古会来看望您的。”

目送南怀古带着莫德言离开清一斋,瑾言只觉得异常疲惫,示意玉簪守着院门,除非要紧的事儿,不要叫她,便独自回了屋,想要好好静一静,顺带梳理一下思路,毕竟未来的路还得走下去,怎么走,往哪儿走,如今半路杀出个变数,自己得好生应对才是。

.※※※

第二天,莫瑾言就让玉簪去请了一位媒人,自己则亲手写了一封为侯爷纳妾的书信,然后取了一个碧玉手钏作为信物,让玉簪用一个檀香木的匣子装好,一并请媒人带过去。这样,也能表示自己的诚意。

按照自己承诺的那样,莫瑾言这样做了,然后,无论尉迟家答应,或是不答应,她觉得,这件事至此,便与自己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了。

等到纳妾进门那天,最多让尉迟如歌来清一斋,给自己敬一杯茶,之后,该避世清修还是避世清修,自己也不需要改变现在的生活方式。

第三天,尉迟家果然回了一封信,外加尉迟如歌的生辰八字,由尉迟夫人身边的贴身嬷嬷亲自带到了景宁侯府。

如此,两家的好事便订了下来。

虽然是纳妾,但尉迟家的女儿却是不折不扣的贵妾,尉迟家提供了一个宴请的名单,足足有十来桌,这让陈柏觉得有些棘手,毕竟纳妾不是娶妻,如此大张旗鼓地宴请宾客,有违礼制,对侯府的声誉,对侯爷的名声,也有些不好的影响。

但陈柏知道这几日侯爷的心情不会好到哪儿去,不敢那这件事去麻烦南华倾,想了半天,只得请了向姑姑一起,准备走一趟清一斋,请夫人拿个主意。

章一百一十九 事出有因

端坐在凉亭内,任柔柔山风拂过脸庞,莫瑾言接过了玉簪地上的茶碗,却只是端着,用盖子抚了抚飘在水面的茶末子,却不曾喝一口。

上头的夫人不说话,向姑姑和陈柏都不敢再继续了,只并肩垂首而立,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紧张似得。

三年来,两人虽不似当初莫瑾言入府那般殷勤,却也没有疏于照料,一应用度饮食,更不敢苛刻。但始终,心里是对莫瑾言渐渐地淡了,更失了本应该有的尊敬,长年累月也不曾来主动请安,所以当他们私下面对这位侯府的夫人时,还是觉得有些忐忑和不安。

茶盖碰撞茶碗的声音十分清脆,“哐哐”两声响之后,莫瑾言也终于开了口:“两位,你们拿着这名单过来,是要我拿什么主意呢?”

目光扫过身前桌上放置的大红洒金纸,上面密密麻麻,竟写了上百人的名字,看的莫瑾言眉头微皱。

“侯爷纳妾,是夫人亲自下的帖子,所以这宴请之事,小人也只能来劳烦夫人了。”

陈柏有些紧张,只好把刚刚面见莫瑾言时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只是斟酌着,用词也考究了些:“纳妾本不能开席宴请,这是规矩。但尉迟府给了这张名单,作为下人,咱们又不敢轻易回话,只让那尉迟家的管家先回去了,想着先请示夫人的意思再说。”

“难道你们觉得拿了这纳妾宴请之事来找我,就天经地义。正正当当的吗?”莫瑾言将茶碗随手一放,又是一声“啪”的脆响,显出了她心中的不耐。

“夫人,奴婢不敢!”

向姑姑觉得背后一凉,心里已经开始埋怨起了陈柏。侧眼狠狠地瞪了他一下,然后拉了陈柏就双双跪在了地上。

陈柏年迈,腿脚不灵,一跪下去就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向姑姑见了。也只好替他打圆场:“奴婢知道,任何一家的夫人都不会自降身价为进门的妾氏置办宴席,这是奴婢等疏忽了。夫人请息怒,奴婢这就和陈柏去请示侯爷。”

说着,向姑姑起身来,弯着腰,伸手就想拿了桌上的名单。

莫瑾言却给了玉簪一个眼色,玉簪立刻上前,将洒金红纸抢先取了在手。令得向姑姑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既然你们来了,那我就走一趟吧,亲自去向侯爷请示。毕竟。这件事情不是你们下人可以做决定的。”

说着。莫瑾言端了茶,向姑姑和陈柏见了,心下虽然还是悬吊吊的根本不踏实,但却不敢再打扰,只曲着身子一路退出了清一斋。

.※※※

“你个老糊涂,怎么拿这件事情去找夫人呢?”

一出院门。沿着阶梯走远了,向姑姑就忍不住心里头的气,张口埋怨起陈柏来:“你只说是纳妾宴请一事,可没说那尉迟家的管家送了这样一张上百人的宴席名单来,早知道。我才不会跟着过来讨夫人的嫌呢!”

“夫人原本那样和气的,又同意了纳妾之事。还亲笔写了帖子请了媒婆,我哪知道,怎么今日会给咱们脸色看呢。”陈柏想起莫瑾言的眼神,总觉得浑身不自在,觉得自己肯定得罪莫瑾言了。

“你废话啊,是人老了就不灵光了吧!”向姑姑狠狠瞪了陈柏一眼:“夫人是夫人,是皇后指婚八抬大轿入府的正妻,都没有上百人的宾客宴请。那尉迟家的妾,怎么可能!你拿了名单去给夫人定夺,不是当着夫人的面打莫家的脸么?”

“我…”陈柏被向姑姑骂了是老糊涂,觉得自己是有些糊涂了,抬手锤了锤头:“其实我也知道,但前日里那尉迟小姐和公子来的时候,夫人也和和气气的,我真看不出夫人会介意此事。”

“夫人的身份是她必须要顾全的颜面。”向姑姑叹了口气,知道错不在陈柏,话音稍软了些:“但夫人始终是个女人,自己的夫君要纳妾了,她可以表面上胸怀大度,却不至于能大度到可以帮进门的侍妾安排宴席的程度啊!”

“那现在怎么办,夫人要亲自去找侯爷,这件事儿,咱们办错了吧。”陈柏听得心尖儿一颤,那股子后悔劲儿根本无法遏制,真想立刻从山上跳下去湖里,死了算了。

“我只希望侯爷不要为难了夫人。”向姑姑想起莫瑾言那张小脸,轻柔而温暖,可一旦严肃起来,却会让人倍感压力,就像刚刚,她分明没有多说什么,却足够让自己和陈柏都出了一身冷汗。

“这三年不怎么给夫人请安,总觉得,夫人似乎变了。”陈柏却摇头叹气,用手拍拍心口:“分明只是十六岁,怎么觉得比我还老沉呢?”

“你以为是个人都能官居一品,是个女子都可以成为侯府的夫人么?”向姑姑却能看懂,叹道:“那都是命!是与生俱来的命!你我,哪怕七老八十了,也没有这些看起来年纪轻轻的人厉害,知道么?”

“哎,命啊!希望下辈子投胎,咱们也能做做主子,别做下人了,真累!”陈柏回头看了看弯曲的青石小径,蔓延至后山的清一斋,只觉得看似好走的山路,真的走一遭,却累得慌。

“什么累,咱们凭本事吃饭,回家该干什么该什么,其实是轻松的。”向姑姑摇摇头,看着陈柏目光无奈:“真正累的,是咱们的主子,连怎么过活都得算计地清清楚楚,不然…”

“不然什么?”陈柏不解。

“不然你以为夫人为什么要幽居清修呢,若不是如此,这三年恐怕连吃个饭睡个觉都不安稳呢。”向姑姑说着,加快了步子,也懒得理陈柏了,因为她能感觉到,府里要出大事儿,之前好几年的安逸日子,恐怕也到头了。

.※※※

待向姑姑和陈柏离开,玉簪将洒金红纸奉到了莫瑾言的面前,见她脸色沉如古井,虽然毫无波澜,却透着一股子阴郁,就知道自家主子是生气了。

“主子,您可要立刻去见侯爷?”

试探地问了出来,玉簪看得出莫瑾言有些犹豫,想了想,便又道:“奴婢想,这应该不是侯爷的主意才对,是向姑姑和陈管家冒失了。”

“我说过,我只管以侯府正房夫人的名义写了帖子,请了媒人,然后就不再管其他。”

莫瑾言终于开了口:“可侯爷似乎只当耳边风,并未给下人嘱咐,让他们不要拿纳妾的一切事宜来烦我。如今,连宴请宾客的名单都摆在了我面前,若是不闻不问,那怎么对得起尉迟家的这一番‘心意’呢!”

说到这儿,莫瑾言扭头看了看山脚下湖岸对面的西苑:“侯爷现在似乎不在府里,你注意些,他一旦回府,就告诉我一声。”

“是,奴婢就在这儿守着。”玉簪点点头,眼看莫瑾言起身离开,想了想,开口道:“主子您又去后院那块药田么?”

“是的,怎么了?”瑾言回过头,看了看玉簪。

“奴婢是怕等会儿侯爷随时会回来,而您正好在药田里干活儿,匆匆去了,还得梳洗更衣,不如在房里休息一会儿?”玉簪试探性地建议。

莫瑾言想了想,也是,如今入夏之后天气也逐渐热了起来,后山的药田又靠近朝露湖,空气湿润,一般自己去一趟,身上都会被汗沾湿,到时候去见南华倾,未免有些失礼。

于是点点头,莫瑾言转而回到了屋里去休息,只留下玉簪独自守在凉亭,好随时知道南华倾是否回来了。

玉簪倚在美人靠上,想着刚才自己的试探,主子果然还是在乎她在侯爷面前的形象的,那是不是就表示,主子也在乎侯爷怎么看她自己咯?

这些年莫瑾言习惯了隔天下午就去药田转转,几乎从不会因为其他事情而中断。

所以刚才玉簪才试探性地提出来,想借此知道莫瑾言的反应。若是她觉得无所谓,到时候随意梳洗一下就直接去见侯爷,那就表示她心里其实根本没怎么上心,就算拿了那张洒金红纸的宾客名单去,也不可能和侯爷商量个“子丑寅卯”来,到时候,恐怕只是让侯爷别再那纳妾的事儿去烦她,两人就散了。

但刚才莫瑾言只是略考虑了一下,就依言转头回了屋里去休息,玉簪能看出,她心里是在意的。

跟在莫瑾言身边这么多年,玉簪几乎可以确定,除了莫家的事情之外,她对什么都不在乎。不在乎景宁侯夫人的身份,不在乎侯府主母的地位,连侯爷要纳妾,她也冷静地像个旁观者。

但似乎,自家主子对侯爷是有几分在意的,这种在意虽然很浅,很浅,但玉簪相信,只要莫瑾言在意,那就表示,自己大胆的想法,就有了可能实现的一天!

第一百二十章 美人出浴

三年来,莫瑾言避世清修,按照惯例,春夏秋冬每一季各八套新衣裳,但她觉得没有必要,直接让绣房减了一半。

再者,她从十三岁长到十六岁,正是身量和身段发生挺大变化的一个阶段,所以一般到了第二年,头一年的衣裳就会不合身了。

打开衣橱,不过三五套颜色清素的夏裳,剩下的就是去药田时穿的常服了,细布轻衫,都是不能见人的。

莫瑾言想了想,上次见南华倾请他出手替徳言皆为,自己穿的这套浅绿底儿绣荷叶田田的衣裳,前些日子尉迟如歌上门,自己穿的那套月白底儿绣兰草纹的衣裳,如今就剩下这套淡紫底儿绣米白绒花的裙衫了。

换上这套衣裳,瑾言揽镜自照,总觉得有些不够端庄肃正,衬得自己一张脸透出淡淡的绯红,过分旖旎了些。

“主子,怎么了?”

一旁的玉簪伺候着莫瑾言更衣,有意挑了这套紫裙,想让她出现在南华倾面前时显得妩媚些,动人些,这样才能紧紧抓住侯爷的目光嘛。可看莫瑾言停驻在半人高的铜镜前头,似乎不太喜欢这身衣裳,想了想,走上前去:“可是觉得不喜欢?”

“本来也没什么,可我这一趟去见他,是摆明态度的,这身衣裳过于娇美了些,总觉得…”莫瑾言略微蹙眉,从镜中看向身后的玉簪:“你怎么看?”

“主子您觉得穿什么衣裳去见侯爷重要么?”玉簪装作不明白,反问了莫瑾言。

“对啊。什么时候在意起这些了呢。”瑾言也觉得自己想多了,因为自己不论穿什么,对于南华倾来说都应该区别不大。

“主子若是觉得有些甜腻了,挽了这件披帛吧。”玉簪说着,从衣橱里取出一条叠好的半透明轻纱披帛,展开来,替莫瑾言半披在肩头,然后立好。看着镜中的她立刻变得清丽了几分,点点头:“嗯,这样总算素净了些,也更适合主子您。”

“也好。”双臂将这半透明的轻纱披帛挽了,瑾言也觉得要端庄了几分,点点头:“走吧,正好侯爷这时候回来了,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出去,不耽误了。”

.※※※

一路下山来。再走过湖上的木栈,虽然时间并不长,路也并不远。但因为正好是下午时分。日头虽然没有正午那么烈,但经由湖面的反光,还是让莫瑾言微微有些喘气,两颊亦泛起淡淡的红晕。

待走完了木栈,莫瑾言迈步而下,见西苑上除了两株腊梅树。便再无遮阴之处,没地方可以休整,只能让玉簪去敲开书房的门。

不过还不等玉簪靠近,拂云和浣古就双双从屋顶一跃而下,立在门口。两人伸手直接拦住了她的去路。

玉簪耐住性子,开口道:“夫人要见侯爷。还请通禀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