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倾却有些咄咄不让,张口道:“大邑朝律法规定,有妻更娶妻者亦杖九十,后娶之妻离异归宗…请问尉迟少爷,您是想让本候挨九十杖责,还是想害你姐姐成为离异归宗的弃妇呢?”

“侯爷,如歌不敢连累侯爷,如歌是因为仰慕侯爷,想要嫁给侯爷做平妻。”

尉迟如歌竟憋不住,张口当着众人的面向南华倾表白了起来,这样的做派,实在有些过于大胆了。

但话一出口,尉迟如歌却没有准备收回来,反而眼中闪着几丝激动之色,看着南华倾的模样,更显出几分女儿家的羞赧姿态,衬着一身妃色绣百蝶穿花纹样的裙衫,娇滴滴,情怯怯。

如此,就连心中愤愤不平,想开口说两句公道话的南怀谷,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启齿了,只拉住莫徳言退到了后边,让南华倾自己来处理这件荒唐事儿。

“平妻?”

南华倾听得眉头一沉,只觉得麻烦无比。根本没注意到尉迟如歌在给自己暗送秋波,只冷冷道:“尉迟小姐,还请不要玩笑了。所谓平妻,不过是某些人行商之人将外面偷偷娶来的女子随意安置的说法罢了,和明媒正娶的妻子有着天壤之别。你好歹身为尉迟家的嫡长女。怎能自我作践至此呢?”

“如歌并不觉得这是作践自己!”

尉迟如歌红着脸。挺着胸,似乎是将胸中酝酿了许久的话一股脑都倒了出来,语速极快:“如歌仰慕侯爷。并非是一朝一夕了。嫁给侯爷的这个想法,也是早就存在了心里头的。三年多前,如歌就想嫁给侯爷做冲喜的娘子,只可惜父亲不允,再加上钦天监那儿,如歌的八字也没过,这才让如歌死了心了。”

喘了口气,尉迟如歌又紧接着继续表着心意:“若非翔儿一事牵扯了侯府,让如歌找到了一个机会。或许如歌就此一辈子把这个念头深深地埋住;,哪怕独守空闺一辈子,也不会再接受另一个人住进心里的。还请侯爷认真考虑,不要以为如歌和翔儿是在开玩笑。”

“咳咳,尉迟小姐——”

直到这个时候,作为正儿八经的景宁候府人。作为被尉迟姐弟完全忽视的当事人,莫瑾言才轻声一咳,准备说出自己的想法。

“夫人,您且听如歌一言。”

谁知尉迟如歌竟不给莫瑾言说话的机会,说着又转头看着她。直接抢话道:“您嫁给侯爷冲喜,三年来为侯爷虔诚祈福,诵经念佛,侯爷也的确好转了,您功不可没。但您可知道,三年无出,您倒是得了贤德之誉,却不能为南家后继香火,诞下一子半女,让侯爷二十三岁了还膝下无子,这可是‘七处’罪名之首啊。说明白点儿,如歌直接要求侯爷休了您,也是正当合理的。”

一副自信满满地样子,还说要南华倾休了自己,莫瑾言看着尉迟如歌,突然觉得有些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其实她也不想占着景宁候夫人的位置,即不与南华倾圆房,也不给南家后继香火,但婚嫁一事乃伦理世俗最受禁锢的范畴,自己总不能一走了之,不管不顾吧。

若是可以,莫瑾言倒想借这个机会找南华倾要一纸和离书,然后拍拍屁股就走人,随便这位尉迟大小姐怎么折腾,反正也就与自己没什么关系了。

而一旁端坐的南华倾感觉到身边莫瑾言的沉默,还以为她是生气了,侧眼看了看,果然她只埋着头,抿紧了唇,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暗暗觉得有些奇怪,她平日里嘴巴那么巧言善辩的,怎得面对个胆大的尉迟如歌竟不知如何反驳了呢?

不过莫瑾言这幅委屈的小女人样儿,倒叫南华倾心底升起一股想要护她周全的想法,只站起身来,对着尉迟如歌摆摆手:“尉迟小姐,若你今日过府做客只是为了此事,而并非是要解决令弟于莫徳言之间的事情,那您就请回吧。刚才的话,本候可以当做没听到,亦不会让在场任何一个人泄露出去。”

尉迟如歌却摇着头,红着脸,用着清朗的声音道:“追求自己心中所爱,如歌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更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对人言的。侯爷您要如歌离开也可以,只一句话留给您和夫人。”

看着尉迟如歌胆大的样子,南华倾闷声一笑,倒是觉得此女有些不同于一般,便耐着性子没有立刻赶了她走:“什么话?”

莫瑾言也有些好奇,虽然她只当这尉迟如歌心性单纯,是闹着玩儿的罢了,但也抬眼看向了她,想知道她到底又会说出什么样惊世骇俗的话来。

“老天爷既然给了如歌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那如歌就不会轻易的放弃。”

说话间,尉迟如歌像是在给她自己打气似的,还点点头,才用着有些决绝的口气继续道:“其实,在来之前,如歌已经说服了父亲,父亲也默许了。若是想莫徳言伤了我二弟的事情就此罢休,那就请侯爷备好婚书,请了媒人,上门求亲吧。否则,哪怕是闹得街知巷闻,尉迟家也要向刑部讨一个公道,要莫徳言付出推搡伤人应有的代价!”

“你!”

徳言虽然年纪小,但也能听出来这尉迟如歌的意思,竟是要拿自己为要挟,逼侯爷姐夫娶了她。

南怀谷一把拉住想要冲出去的莫徳言,对他摇摇头,蹲下来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别激动,这件事到如今与你已经没有多大关系了。尉迟家不讲理,侯爷却不是不讲理的人,且看看他们姐弟俩怎么自己出丑吧。”

这厢,越听尉迟如歌的话,南华倾的眉头就蹙得越深,脸色也阴沉如水,目光中亦透出一股冷意来。

莫瑾言感觉到了南华倾似乎想要爆发,伸手,轻轻按住了他一侧的手臂,然后站了起来,走到了尉迟如歌的面前。

“尉迟小姐,你可知道二公子头上的伤,其实是他自己摔倒的么?”莫瑾言看着比自己高了小半个头的尉迟如歌,目光却犹如看着一个矮小的女童,有种明显的无奈。

“一个巴掌拍不响,若非莫徳言与翔儿推搡,翔儿也不至于会摔倒,破了面相。”

这尉迟如歌却还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翔儿本来生得仪表人才,如今额上磕出这么大一个疤,不但破了原本富贵的面相,更会影响翔儿以后娶妻生子的大事儿。什么叫牵一发动全身,想必夫人也能清楚明白。既然你们莫家的人害了翔儿今后的人生,那就必须先我赔偿我尉迟如歌一辈子的幸福,让侯爷娶了我做平妻。这样,两相权衡,尉迟家才不算吃亏,才会善罢甘休,息事宁人。”

“难道尉迟小姐不觉得这样是在强人所难么?”瑾言只能用着轻缓的语气尽量劝,可看着尉迟如歌的样子,似乎早已是铁了心的,根本不会听得进去任何人的劝。不然,她也不会到了二十岁的当口,成了个京城人人都知道的老姑娘了,却还不嫁人。

“这是强人所难么?”

尉迟如歌挺了挺胸膛,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我尉迟如歌五官端正,身体康健,嫁给了侯爷,年内就能为南家后继香火。而夫人您,听说这三年来您没少去西秦药馆抓药来调理身体吧。所以一旦侯爷娶了我,您也不用揪心为南家延嗣的大事儿了。再者,我可是出生于将军府邸的大小姐,夫人您虽然是商贾之家的女儿,却也应该能想得出来,一旦尉迟家与南家联姻,会给南家带来多大的好处!所以不论怎么看,侯爷娶了我做平妻都是一件好事儿,怎么算是强人所难呢?”

“可侯爷与尉迟小姐并无感情,这点,算是为难了吧?”瑾言倒也没着急,只随着尉迟如歌的思路,找了可以反驳她的地方来提出疑问。

“感情?”

尉迟如歌倒是终于笑了起来,之前娇憨的模样也回到了一张如满月般明媚的脸上:“难道夫人一开始嫁给侯爷冲喜的时候,就有了感情?若是真有感情,恐怕您也不会日日守在佛祖身边诵经念佛,而忽略了侯爷的感受吧?我知道夫人您年纪小,不懂得男女之间该如何相处亦是正常。我相信,只要我嫁给了侯爷,侯爷肯定会慢慢喜欢上我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难以预料

其实尉迟如歌敢在景宁候府,当着南华倾本人,还有南怀谷和莫徳言,以及一众侯府下人的面,表白她自己内心所想,莫瑾言是有几分钦佩的。

能如此大胆而直白的向所爱之人表露心意,恐怕放眼整个大邑朝,都再找不出第二个女子来。

而且,这尉迟如歌虽然年纪稍大了些,容貌却犹如二八少女,生得十分美艳,一颦一笑,也透着一股子娇憨纯真的意味,身材也高挑丰腴,凹凸有致,有种将门女儿的野性之美,如此一个美人主动示爱求娶,恐怕任何男子怕都会难以抵挡。

所以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于莫瑾言来说,是没法再表态了,只回过头看向了南华倾,对他报以歉意的一笑,似乎在暗示他,“这件事儿还是您自己看着办吧,我没辙了!”

南华倾至始至终都对这个尉迟如歌不感兴趣,反而觉得麻烦之极。本来想着请了这姐弟两人过来,以赏荷的名义,私下调解了恩怨,自此便两不相干。却没想尉迟如歌竟是有备而来,而且还是冲着自己来的!

以手扶额,有些头疼,南华倾长到二十三岁,不是没有拒绝过向他示好的女子,一般来说,他一记冷眼甩过去,就能吓得对方再也不会愿意接近他。

可眼前这个尉迟如歌不一样,像一头不被驯服的野马似的,自己越对她冷漠,恐怕她就越不会消停,所以思来想去,南华倾也有些束手无策的感觉,只皱着眉,抿着唇,甩头道:“尉迟小姐,本候不想多说什么了,你和尉迟少爷请回吧。”

“翔儿。我们走吧!”

尉迟如歌到没有赖着不走,只是转身离开之前,还昂着头看了南华倾两眼,大声道:“侯爷不用立马就做决定,毕竟此事如歌突然提出来是有些仓促了。如歌给您两天时间来考虑。若是两天后您不能给尉迟家一个满意的答案。那这场官司咱们就打定了!”

尉迟翔也用右手大拇指竖起来划过鼻头,一副“本少爷什么都不怕”的样子,跟着姐姐就昂首阔步地出了侯府的厅堂。

这姐弟俩大摇大摆的离开了。陈柏也好,向姑姑也好,都忘了让下人去引路送客,纷纷露出古怪的神色来,悄悄往上首的莫瑾言和南华倾看去。

“侯爷,妾身也下去了。”

莫瑾言可不想被一群下人看笑话,起身来,正准备离开,却一眼瞥见南华倾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造成今日这样的状况。或多或少也是因为自己,莫瑾言心下觉得有些愧疚,想了想,又补充道:“今日为了待客,妾身准备了立夏时节要平常的各类三鲜,有树三鲜、地三鲜、水三鲜。共九种菜肴。如今客人走了,若是侯爷愿意,可否移步前往清一斋,与妾身还有怀古和徳言一起共用午饭?”

不习惯和许多人一起用饭,南华倾直接绝了莫瑾言的邀请。摆手道:“不用了,你用过午膳来一趟西苑吧,那尉迟如歌也撂下了狠话,今日之事,也不能就此了之。”

说完,南华倾便径直而去,拂云则紧随其后,赶紧跟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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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华倾拒绝前往清一斋用午饭,倒也不影响莫瑾言招待南怀谷和庶弟莫徳言。

莫徳言一直默不作声,因为他知道所有事情都是因为自己鲁莽才造成的。而且还给姐姐和侯爷添了这么多的麻烦,作为一个自认为已经长大了,有担当的男子汉,莫徳言觉得自己无法原谅自己。

所有当他看到摆在清一斋庭院凉亭内的午席时,虽然心情一下就好了大半,但莫徳言却准备惩罚自己一下,每样菜只能吃三口,绝不多吃!

满桌的菜肴本是为客人预备,如今客人都没了,莫瑾言看着自己和怀古还有徳言也吃不完,便叫来许婆子,让她将水三鲜,也就是鲥鱼,鲳鱼,黄鱼这三样食材做的姜丝鲥鱼粥、清蒸鲳鱼、香煎小黄鱼用食盒装了,给西苑侯爷送去。

如此九样菜去了三样,还剩树三鲜,梅子、杏子、香椿,以及地三鲜,苋菜、黄瓜、蒜苗。

这六样食材其中两样是果子,厨房做成了梅子糕和杏子脯,另外香椿切碎煎了蛋饼,苋菜和了醋和辣椒沫子成拌了盘凉菜,蒜苗清炒,黄瓜则附辅以松花蛋烧了一碗鲜汤。

如此,剩下的六盘菜肴虽然没有鱼肉,却清爽酸甜,有糕点有鸡蛋,倒也适合徳言吃,素素的,同样也适合莫瑾言这个礼佛守戒的。

只有南怀谷,看着一桌素菜和点心有些发蒙,但今日发生了许多事情,也顾不得自己的胃口,填饱肚子而已,倒是多用了几碗红糟面条,也是立夏时节应景的食物。

心里惦记着南华倾要自己用过午饭去西苑商量事情,莫瑾言吃了个半饱,就让南怀谷和莫徳言继续慢慢用饭,又眼神示意南怀谷开导开导莫徳言,她自己这才回到屋内梳洗了一下,再换下了先前见客的锦服,穿上一套轻薄些的裙衫,这才让玉簪陪着往西苑而去。

.※※※

看着拂云提进来的食盒,打开,里面是三样不同鱼类做的菜肴,南华倾才记起,之前莫瑾言邀请他一起用饭时,提及了什么树三鲜、地三鲜、水三鲜。

这三样鱼类菜肴,恐怕就是那水三鲜了吧?

她也真是的,幸苦准备了九样立夏时节的菜肴,即费了心思,又费了力气,最后却是自讨没趣儿。如实寻常的女子,早就气的吃不下饭了,她却还能惦记着自己这边。

想着,南华倾夹了一块香煎小黄鱼,喝了一口姜丝鲥鱼粥,顿觉口中清爽无比,再一想,那树三鲜和地三鲜,恐怕都是些蔬果之类的,莫瑾言竟把三样肉菜都给了自己,一点儿不给南怀谷和莫徳言留些,从这点看来,她莫非是在讨好自己么?

“哼!”

闷闷地哼了一声,南华倾吃得更大口了。

因为今日遇到的事情是在有些荒唐的过分了,若非那个莫徳言惹了祸,自己又怎么可能在府里下人的面前丢这样的脸呢?竟被请来的客人当场表白求娶,最后还被威胁了!

这满腹的“委屈”没地儿诉说,南华倾只有将其化为了食欲,风卷残云似的,很快就把三个碟子吃得见了底。

“拂云,收拾了。”

南华倾起身来,走到窗边,推门看向湖对岸半山的凉亭,隐约只见得南怀谷和莫徳言对坐,去没有莫瑾言的身影,便知道她肯定按照自己的吩咐,来西苑商量事情来了。

取了一盅茶漱了漱口,又理了理身上略有些皱的轻薄衣衫,南华倾又绕到了书案后面立着,觉得不妥,复又走出来,坐到了贵妃榻上,去并没有斜倚着,而是将背脊挺直。

一边收拾碗盏,拂云一边悄悄偷看了一下南华倾,见他有些坐立不安,知道今日一早发生的事情实在有些惊世骇俗,想想,便开口道:“主人,您真的要考虑纳了那个尉迟小姐为平妻么?”

“从来只有纳妾只说,哪有纳什么平妻!”

南华倾冷冷回了一句,看向拂云:“平妻之说,只是老百姓之间的一个约定俗成,大邑律例从不曾承认过‘平妻’这个身份。妻就是妻妾就是妾,除非那个尉迟小姐自愿为奴为婢,入府做妾,否则,本候是绝不会冒天下之人的耻笑,去娶一个平妻回来给南家祖宗丢脸的!”

“侯爷,想纳妾?”

拂云愣了愣:“说不定,那个尉迟小姐会答应呢。她看起来,像是中了疯魔一般,可是不能以常人的思想来看待的。”

“谁说我想纳妾!”

南华倾越说越不舒服,一股闷气浮上胸口,干脆一把从贵妃榻上站起身,径直向外而去。

走出书房,踏上朝露湖的栈道,南华倾果然远远看到莫瑾言沿着木栈款款而来。

她换下了之前见客的正装锦服,却是以一袭轻柔的间绿裙衫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裙摆随风轻轻扬起,仿佛那摇曳而生的荷莲,与这朝露湖和两岸的田田荷叶交相呼应,构成了一副绝好的夏荷美人图。

即便这图中只有荷叶而没有荷花,但只要有了她,就没有人回去在乎到底那夏荷是人,还是真正的花…

此时莫瑾言也看到了南华倾,不知道他怎么会出现在湖上,不由得加快了步子向前而去。

两人从两头往中间聚拢,每走一步,距离就会拉近几分,对方的面容也从模糊而变得愈加清晰。

直到两人离得仅有十来步之遥,才十分默契地双双停下了脚步。

“妾身见过侯爷”莫瑾言行了礼,瞧着南华倾脸色不太好,语气多有愧疚:“对不起,是妾身让侯爷为难了。”

“为难?”

南华倾挑了挑眉:“你觉得有美人向本候表达钦慕之意,却是令我为难了么?”

莫瑾言不解地看着南华倾,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张了张口,却又闭上了嘴,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自己改以什么样的立场来回答南华倾这句反问。

第一百一十六章 口是心非

朝露湖上,初夏的和风带着淡淡的腥味儿,却是因为荷花尚未绽放的缘故。待到盛夏之时,满湖白紫二色的荷花会交替绽放,清香远溢,也才能让清凌三个季节的朝露湖变得招展而旖旎。

莫瑾言与南华倾并肩而立,面对碧绿的荷叶,还有悄然冒出花梗的荷花苞,两人其实都没什么心思去欣赏眼前的美景。

“对不起,是妾身想得太过简单了。”

还是莫瑾言主动开了口,语气中的歉意亦十分明显。

“是那尉迟家的人有些妄为了,与你无干。”

南华倾却吐出一口浊气,目光从湖面收回,看向了身侧的莫瑾言,“你还没回答之前本候的问题。”

蹙了蹙眉,瑾言不知道南华倾为什么要纠结于此,想了想,只轻声道:“尉迟小姐容貌过人,性情洒脱,虽然胆大妄为了些,但对于任何男子来说,能收到这样一位美人儿的爱慕之意,应该都不会觉得为难吧。”

“既然并不觉得为难,那你为何不劝本候纳了她入府呢?”

南华倾的声音寡淡而平静,让人听不出半点情绪:“这样一来,即解决了你庶弟的麻烦,也能彰显你身为景宁候夫人的大度宽宏,不是么?”

说着,南华倾伸手轻轻将莫瑾言被风吹散的耳发缠在指尖,动作温柔,目光却冷冽如常,并没有带半分的情感:“你不是很冷静,很会谋算的一个人么,难道,你会看不出来,那尉迟如歌并非仅仅只表达了她对本候的钦慕。而是暗暗递过来了尉迟家想要与南家联姻结好的意愿吗?”

“侯爷的意思,尉迟如歌之所以那么大胆表露爱意,是因为尉迟将军背后授意的缘故?”莫瑾言其实也想过这个可能,但据她所知,尉迟将军自诩清流,是不屑与外戚交往的,怎么会…

想着,莫瑾言摇了摇头。表示出她的不解:“那尉迟将军大可请了媒人过来啊,为何要尉迟小姐这样到景宁候府闹上一场呢?”

南华倾只得把话说明白些:“姐姐有孕,后宫中的气氛异常紧张,各路人马都蠢蠢欲动,想来,尉迟家也想借这个机会站站队吧。毕竟。朝中文官大多都随了沈家,而南家,至少还没有表露出任何的妄动。说不定。沈家也去接触过尉迟将军,以将军的性格,有可能会反其道而行之,也是很难猜测的。”

“而且这样的话,外人只会觉得是尉迟小姐想嫁给侯爷而已,津津乐道于此事上,而忽略了尉迟家的真实目的了。”

接过话,莫瑾言总算理清楚了这其中的弯弯绕,但她却并不在意这些,只看着南华倾:“那侯爷呢?您又是怎么想的呢?”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南华倾放开了指尖的柔发,目光飘远:“尉迟将军想把他的女儿送做堆。本候大可收了,就像当时姐姐一道懿旨,把你抬入了侯府一样,没有太大的区别。”

“是么。”

不知为何,当南华倾放开自己发丝的时候,一如刚刚他淡淡地说着“没有太大区别”。让莫瑾言心底微微一颤,仿佛被人给揪了一下,酸涩的感觉瞬间蔓延至了全身。

“只是这一次,有一点区别。”

南华倾没有注意到莫瑾言表情中的异动,只继续道:“这一次,侯府里有了你,身为景宁候夫人,只有你点了头,本候才能纳妾入府。”

“纳妾?”

瑾言突然抬眼,看着南华倾:“尉迟小姐,不是想做平妻么?”

“那是她一厢情愿罢了,许是闲暇时看了太多儿女情长的话本子吧。”南华倾冷冷一笑,“她要入府,只能是妾,没有其他可能。”

“难道堂堂一品武将的嫡长女,会甘愿为妾?”莫瑾言摇摇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本候已经有妻,怎可能再娶平妻。而且你是皇后懿旨指婚嫁入南家的,她尉迟如歌若是想要做平妻,除非是皇帝亲自指婚,否则,绝美这个可能。”

南华倾说着,看了看莫瑾言,总觉得她平时心思细腻慎密,怎么今日却什么都看不透,不觉蹙了蹙眉:“南家和莫家的婚事,三年多前朝野皆知,尉迟将军不可能不清楚。所以今日尉迟如歌来提出平妻的要求,不过是为了给南家一个讨价还价的筹码罢了。”

“尉迟家主动给侯爷一个台阶,可以接受尉迟如歌,但只能侍妾…”瑾言眨了眨眼,想起那尉迟如歌姣好的容貌,丰腴的身段,又是那样好的出身,若是真成了别人的妾氏,那该多可惜啊。

“你不用替她可惜。”

南华倾一眼便看出莫瑾言心里想什么,指了指那荷叶上即将蒸发的滚滚露水:“就像那一颗露水,分明可以滑人湖中,它却坚持呆在荷叶之上,直至被阳光蒸发。这一切,都是选择而已。”

听得心中有些纠葛,却不是为了那即将消散的露水,更不是为了那尉迟如歌,瑾言默默地点了点头,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说什么了,因为很明显,南华倾已经有了主意。

想到这儿,瑾言悄然侧眼扫过了南华倾,发觉他眉头一直沉沉地,眼神从冰冷变得寡淡而目空一切,仿佛娶妻纳妾不过是一件再平常的事情罢了,根本无需他去操心什么,更不需要自己这个傀儡似的景宁候夫人表态。

吐气如兰,瑾言抿了抿唇:“明日,妾身就会让向姑姑去请一位媒人过来,告诉她侯爷要纳妾,中意的,是尉迟府的大小姐尉迟如歌,请她走一趟尉迟府,送上聘礼。只是《疏议》有论:‘妾为贱流’,恐怕是不能为尉迟小姐入府举行仪式了。”

南华倾听得莫瑾言谈及纳妾聘礼等事宜,语气竟平和而毫无一丝一毫的波澜,心下竟有几分置气的感觉,淡淡道:“尉迟家好歹是当世大族,若不给尉迟如歌一个仪式,恐怕有些无礼。你安排一下吧,只需要邀请几桌两家的至亲即可。”

“对不起,侯爷,妾身避世清修,以景宁候夫人的身份为您纳妾可以,但办席这等琐碎之事,还请您亲自安排陈柏管家来做吧。”

瑾言说着,略微颔首,叫南华倾看不清楚她的表情,然后轻然地一转身,就往守在那头的玉簪而去。

微眯了眯眼,看着莫瑾言轻衫微扬,柳腰轻摆,似乎透露出几分心底的不悦,这反倒令得南华倾扬起唇角,不觉笑了起来。

看来,你也不是全然无所谓嘛…

收回目光,南华倾仍旧立在原处没动,看着岸边已露尖尖角的荷花,缓缓叹了口气:“我也不想让事情变得复杂,但姐姐的肚子,还有她的情况,若是南家失去了皇后的位置,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到那时,有尉迟家的相助,才不至于大厦将倾啊。”

只是这句话,南华倾没有当着莫瑾言的面说出来,因为他一旦说出口,就必然会变了味道。就像是丈夫对心爱妻子的解释,解释他不得不背叛她的理由。

可自己和莫瑾言,虽然名义上是夫妻,却还到不了那样的程度,所以,解释似乎并没有任何意义。

况且,在南华倾看来,莫瑾言似乎对尉迟如歌并不讨厌,甚至还有几分欣赏的感觉。而她也没有表示出任何的不悦,更没有阻止自己纳妾的打算。

她既然都不在乎了,那自己纳一个对南家有助力的妾氏,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想着,胸口却还是有些发梗,仿佛呼吸不畅,令得南华倾一沉眉,也没有再停留,直接渡步回到了西苑。

而莫瑾言徐徐走在栈道上,走着走着,看见玉簪守在岸边神情焦急的样子,才恍然间回过神来,自己的夫君,竟然要纳妾了。

嫁入南家三年,不曾与夫君圆房,更没能为夫家生儿育女,南华倾要纳妾,不但名正言顺,而且顺理成章。再加上自己多年幽居于清一斋,礼佛诵经,隔绝红尘,又有什么立场去阻止南华倾呢?

是的,她没有理由。

相反,南华倾纳妾之后,自己身为景宁候夫人,应该会轻松许多吧?

就像尉迟如歌所说的,她身体康健,肯定不到半年就能有喜,为南家后继香火。那时,自己身上唯一卸不下的担子,就能有人帮忙去挑着了。

到时候,若是要与南华倾和离,也会容易许多,不是吗?

可即便自己脑子里想的清清楚楚,不知为,莫瑾言却觉得有些喘不上气,心口仿佛被人蒙上了厚厚的砂石,掀开一层,却又有一层陷下来,将她压得死死的。

玉簪见莫瑾言走得极慢,越是靠近,就越能分明看到她眼底闪着淡淡的微光,似乎是泪意被困在了眼中,想哭却哭不出来,不觉心酸不已,心底又急又怒,却偏偏无法发作!

第一百一十七章 如哏在喉

从湖边往后山的路,莫瑾言走得不疾不徐,不快不慢,轻柔的衫子被山风偶尔吹起,飘然而动,恍然间似乎融入了这茂密了松竹林中,单从背影,根本看不出喜怒情绪。

玉簪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总觉得莫瑾言步子有些沉重,以往十分轻松就能抵达半山腰的清一斋,今日,却似乎走了许久,都还不曾过半。

但她却只能看着莫瑾言的背影而已,没敢开口多问一句话。

因为玉簪心里清楚,莫瑾言之前虽然无意与侯爷有什么纠葛,也从未圆房,算不上和侯爷有什么感情,但只要南家纳妾的消息传出去,始终是对莫家的一种蔑视,甚至是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