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他去看韦贵妃的时候,就见贵妃正在聚精会神地研究一盘棋,同他说话都是爱答不理的。太宗不用问就知道怎么回事儿,因为以往他和徐慧下完棋之后,第二天也都是这个状态。

韦贵妃的棋艺已经是这后宫里数一数二的了,要是连她都下不过徐慧…

就真没人让徐慧觉得有意思了。

太宗突然觉得自己好没用,宠爱一个姑娘,竟然都不能让她开心。

怎么办,怎么办…

这让他上哪儿去给她找一位高人啊?

“听说长孙大人擅长下棋。”徐慧淡淡地说了一句,好似随口提起。

太宗眼睛一亮,拍手道:“是啊,朕倒是忘了,辅机的棋艺十分高超。”

细细想来,他与长孙无忌下棋时虽然有输有赢,但排除掉长孙无忌故意让他的情况来看,还是长孙无忌赢得比较多。

那么在与太宗交过手的人中,长孙无忌可能就是唯一一个有可能和徐慧抗衡的对象了。

可是…

太宗想起那日长孙无忌对徐慧的态度,就差把“不屑”二字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了。

他这样轻视徐慧,太宗又该怎么做,才能把他送到徐慧面前来,让他乖乖地陪她下棋呢?

搏美人一笑可真难啊…

不过为了让徐慧重新信任回自己,太宗也是拼了。

他在徐慧面前打了保票,“你放心,朕回头就想办法让辅机陪你下棋。他那个人老奸巨猾,和他下棋每次都要累得朕头晕眼花,保管你觉得有趣。”

太宗说完,不由有几分洋洋自得起来。他真是卖得一手好哥们。

“这样啊。”徐慧配合地露出几分喜色,主动挽住太宗的手臂,软软地说:“那徐慧就先谢过陛下了。”

太宗动都不敢动,由她环着自己,温暖的体温隔着薄薄的布料传递过来,让他遍体生温,满满都是暖意。

“这有什么,只要你高兴就好。”

等转过了头,夸下了海口的太宗却有几分犯难。他该怎么说服他那个老兄弟呢?

太宗这个时候才发现和臣子们称兄道弟的坏处来。好的时候他们个个夸他是明君,不摆架子。可关键时刻,人家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他,让他这个皇帝在宠妃面前下不来台。

这可如何是好呢…

只怕他才一提让长孙无忌陪徐慧下棋的事情,对方就该怒了。

太宗为难不已,整个早朝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长孙无忌是谁?那是太宗的铁哥们,前朝的解语花。一下朝,也不等太宗召见,长孙无忌便主动求见。

他回家之后想了想,昨日自己做的好像是有点过分了。他的岁数是徐慧的两倍还多,怎么能和她一个小丫头计较呢?

就算徐慧野心勃勃,故意在后宫制造这种传言,妄图上位,他也不该和她一般见识的。

只是她想做中宫皇后?就凭她一个黄毛丫头,怎么可能。

且不说徐慧上头还有四妃,就是有齐王妃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女人在后宫一天,长孙无忌都不认为皇后的位子能落到徐慧的头上。

野心或许有,心机或许深,但在他看来,徐慧还是年纪太轻,沉不住气。她才刚得宠多久?这就惦记起了中宫的宝座,还要扯上他亡故的妹妹,实在是不知羞耻,实在是不可原谅!

但是他不能让这个女人得逞,坏了他和陛下之间的感情啊。

于是长孙无忌决定弥补一下太宗,帮他解决解决他的烦心事,两人很快就能和好了。

开玩笑,他们可是几十年的交情了,哪能说掰就掰呢?

结果等太宗一脸愁容的说出自己的烦恼时,长孙无忌真想糊他一脸。

陛下这人什么都好,英武伟岸,为人宽和,英勇善战,知人善用…可就是在感情这方面,实在是丰沛的让人接受不能。

当初长孙皇后故去,陛下心里难过,就一直哭啊哭的,还要大兴土木,被魏征骂了一顿之后就继续哭,泪水充足到堪比孟姜女。

长孙无忌特别受不了他这一点。

是以见到太宗一副“求求你了”的表情,他到底还是心软了。

长孙无忌长叹一声,妥协道:“和徐婕妤下一盘棋,也不是不可以。”

太宗闻言眼前一亮,精神为之一震,“真的吗辅机?你真是太好了,不愧是朕的好兄弟!”

“但是…”

太宗高涨的情绪一下子就被这句“但是”给压了下去,他暗了眼睛,没精打采地问:“但是什么?”

长孙无忌颇为自得地说:“要是臣把徐婕妤杀得落花流水,片甲不留,等她哭着鼻子找陛下诉苦时,陛下可别又一脸愁容地来找臣,让臣再想办法输给她。咱们可先说好了,只下一局。”

“这个你放心!”太宗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呢,原来是担心徐慧输不起。

太宗在心里默默地想,辅机啊辅机,你这想法可真是多余了。

不过他留了个心眼儿,没有说出来。且不说徐慧不让他帮她说好话,就算他说了,只怕长孙无忌也不会相信。

毕竟徐慧只有十二三岁,在一般人的认知里,怎么都不会想到她的棋艺能够与长孙无忌相媲美。

就这样,徐慧与长孙无忌的战局,约在了明日。

下午徐慧来甘露殿当值的时候,太宗就用一脸邀功请赏的表情告诉她,他已经把事情办好了。

当然,他没说自个儿用的是苦肉计。他堂堂大唐天子,怎么会做出那么没有威严的事情呢?

为了竖立自己在她心中高大伟岸、无所不能的形象,他当然不会傻到主动说出来了。

好在徐慧也没有细问,或者说是没有点破。

她只笑吟吟地说了一句,“多谢陛下,徐慧还以为长孙大人不乐意呢。”

太宗眉头微挑,十分霸气地说:“他敢!”好像只要长孙无忌不答应他就会生剥了人家的皮似的,也不想想自己早上愁眉苦脸的样子是多么的可怜。

徐慧笑了笑,没再说话,专注于做自己手上的事情了。

晚上回清宁宫,晋阳也到她那里去,两人一起练了会儿字。

太宗忍了好一会儿,见女儿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就亲自出马赶晋阳走,“兕子,你快回去,别打扰你徐姐姐做准备。”

“准备?”晋阳抬起脸,好奇地说:“徐姐姐要准备什么?”

徐慧正要说话,就听太宗抢先道:“明日你徐姐姐要同你舅舅下棋。你舅舅那个人你也是知道的,老谋深算,老奸巨猾,十分不好对付。你徐姐姐不准备准备,怎么和他比试?”

他连用了几个“老”字,也不想想自己和人家长孙无忌可是同龄人啊。

徐慧在旁笑道:“陛下,说比试那便言重了,徐慧不过是和长孙大人切磋棋艺罢了。”

“好好好,切磋棋艺。”太宗一脸都由着她的样子说。

晋阳从一听说这件事起就非常感兴趣,她分别输在长孙无忌和徐慧手下这么多次,还真想看一看这两个人要是较上了劲,到底谁输谁赢。

她本不是个爱看热闹的人,可这事儿实在有趣,不围观一下太过可惜。她就一脸恳切地看向太宗,糯声道:“耶耶,兕子也想去看,好不好嘛?”

“这…”太宗为难地看了徐慧一眼,“这不好吧,一旦打扰到你徐姐姐怎么办…”

看这架势,太宗早已经站到了徐慧这个阵营,和自己的好哥们站到了对立面,满心希望徐慧能赢,杀一杀那个老家伙的威风。

“不会不会,兕子会很听话的。”晋阳这个机灵鬼,意识到自家耶耶也要看人眼色,干脆地转换了撒娇的对象,抱起了徐慧的大腿,“徐姐姐~你就带我去嘛,我保证安安静静的,绝不多嘴。”

“好啊。”徐慧温柔地一笑,“不过你要答应我件事。”

“什么事?”晋阳天真地问。

只见徐慧抬起手中的笔,飞快地在晋阳小小的鼻尖上轻轻一点,原本玉雪可爱的小公主立即变得滑稽起来。

“不许生气。”

徐慧丢下笔就要逃,晋阳气恼地追了上去,两人笑闹成一团。

太宗默默无语地在旁看着这两人,一脸无奈。

喂,你们两个,说好的长孙遗风呢…

他突然有些想念起长孙皇后了。有观音婢在,后宫向来都是井井有条的,从来都不用他操心。

一切都是命啊。

太宗又有点想哭了,不过看到徐慧和晋阳玩儿的那么开心,他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做皇帝可真不容易。

好不容易把晋阳这个小东西赶回甘露殿睡觉,太宗又得来关心徐慧,“慧儿,你真的不看看棋谱什么的吗?”

他看起来倒是比徐慧还紧张。

徐慧淡淡一笑,“临时抱佛脚又有何用。再说了,不过是一盘棋而已,就算是输给长孙大人又何妨。”

她一个小姑娘,比长孙无忌小那么多,输给他并不丢人。

“你可不能这么想啊。”太宗认真地说:“朕好不容易才求得他答应下来,机会只有一次…”

他话未说完,突然意识到了不妥,此时噤声已经来不及了。

“咦?”徐慧故意疑惑地问道:“陛下不是说您一声令下,长孙大人便乖乖答应了吗?”

太宗的脸,禁不住微微泛红。

求面子…

第五十一话

第五十一话

徐慧就是想让他闭嘴,别再啰啰嗦嗦地烦自己,这才故意拆穿他的。

这招果然好用,太宗自称“口误”,然后便灰溜溜地去洗漱,准备就寝了。

徐慧终于得了个清净,一夜好眠。

前几天晚上,太宗总要想办法骚扰她一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明日有一场在太宗眼里“极为重要的比试”,今天晚上他倒是老实了,像以前一样把她当做人肉抱枕,睡得香甜。

徐慧睡得不错,精神也好。翌日早上醒来,还心情不错地和王掌史一起选起了衣服。最后选了一套今年新做的青莲色蝴蝶葡萄纹锦缎长裙,裙摆较长,比起平日里朴素清秀的样子,多了几分华美端庄。

终于到了约定的时间,徐慧去得不早不晚,长孙无忌、太宗和晋阳却早已等在那里。

几人互相见了礼后,两人终于相对而坐。

徐慧这个时候才发觉,她还是有一点点紧张的。

毕竟她对面坐着的不是别人,而是大名鼎鼎的长孙无忌啊!

以前她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可还真没想过会有今日的际遇。

不过很快,徐慧就按捺住了心底的这份激动。

斗棋,何尝不是斗气。下棋讲究心平气和,最忌讳乱了心神。若是不能全神贯注,很有可能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她调整好气息,微微一笑,呵气如兰,“长孙大人请。”

长孙无忌颇为自负地道:“还是徐婕妤先请!”

棋盘上没有先落子的人容易赢的讲究,故而长孙无忌不介意稍稍让一让陛下宠爱的这个女娃娃。

徐慧也没有多做推拉,虽说落子的先后并不影响输赢,但她向来喜欢先下。不是说在局势上会占多少优势,而是在心理上,总会有领先一步的感觉。

她若先攻,他便只能守。

长孙无忌的前几步棋下的很随意,可是很快,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徐慧这个小姑娘看起来文文静静,攻击力却很强。布局周善严密,攻势凶狠,竟让他有几分招架不住。

长孙无忌赶忙收起了轻视之心,开始严肃地对待这场比试。

两人沉默着落子,没有一句言语上的交流。可是不动声色间,棋盘上已是刀光血影,厮杀开来。

“好!”徐慧刚刚落下一子,便听得耳畔传来一声喝彩。

她与长孙无忌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那人,就见太宗非常尴尬地说:“你们不用在意朕,继续,继续。”

晋阳在旁默默地望了望天,当初是谁要她保证安安静静地、绝不捣乱的?

该保证的人是他才对吧!

晋阳转过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悄声道:“嘘…”

这么精彩的一场棋,她可不想让她耶耶给搅合了。

太宗会意地点点头,用表情告诉她“朕知道了”。

两人回头再看之时,只见长孙无忌的额头上,已经浮上了一层薄薄的汗珠。

真是难缠…

他抬起眼睛有几分凶狠地看了徐慧一眼,却见对方气定神闲,微微地笑。

那笑容看起来十分纯真,在此时的长孙无忌看来,却是刺眼极了。

长孙无忌不由得在心里假设起来,要是他起初没有掉以轻心的话…

他看着这盘棋,摇了摇头。

就算他开头没有放松警惕,只怕状况也好不了多少。

徐慧走的每一步,看似随意,却是在极短的时间内经过了深思熟虑。

时不时地,她便会在他意料不到的地方落子。看似荒诞的做法,却能将战局完完全全地掌握在自己手中。

长孙无忌不得不承认,若论棋艺,他不及徐慧。

这一局下到这里,只有两个结果。输,或是和棋。

他放慢了落子的速度,开始思考徐慧通过陛下、叫他来这里的初衷。

难道只是为了下一盘棋吗?

当然不是。

她不是一个任性妄为的小姑娘,如此大费周章,不会只是为了好玩、打发时间这样简单的理由。

想起徐慧的父亲只不过是一个六品小官,上头又没有兄长,家里只有两个未长成的弟弟,长孙无忌就有些明白了。

徐慧这是想在朝中找个靠山呢。

长孙皇后已逝,长孙家在后宫无人。若能搭上他长孙无忌这根线,的确对徐慧大有助益。

下棋,只是一个开始,徐慧的目的应该是通过这次接触之后,两人先和解,消除长孙无忌对她的偏见,然后再徐徐图之。

想通之后的长孙无忌,便没有方才那么紧张了。想到自己刚刚竟然被一个小姑娘逼的冷汗直流,就连长孙无忌自己都有点瞧不起自己。

平复了心情之后,再次落子之时,长孙无忌便从容淡定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