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换抓着霍安的手臂盯了半天,忽然说,“大哥,你还记得你给我看的话本子怨女花吗?”

苏珏抖着脚站起来,拼命拍自己的袍子,“给你看了那么多话本子,哪还记得住名字。说完没有?说完就快跟哥回去,有人在后门接应,万一露馅了,那二世祖是要揭房抽瓦的…”

他话音一顿,盯着苏换扭着霍安的手,忽然不动了,“小妹,你不要跟我说,你打算跟这哑巴私奔。”

苏换扭着霍安的手不放,咬唇道,“我…我有点这想法。”

霍安一喜,转头去看她。

苏珏严肃地提醒她,“苏换,你已经洞房了。”

苏换一口否决,“我没有。我才不跟那妖怪洞房!”

哦哦哦,苏珏好想死。

苏换,你设的狗血套,你又翻脸不认账,你大哥我情何以堪呐。

苏换轻声道,“大哥,本来我都想认命算了。可是我好难过啊。我每晚都梦见霍安,我每晚都哭累了才睡得着。你们觉得他又穷又哑,可我觉得他好得不得了。他说,苏换,不用怕,有我在。大哥,你没这么说过,爹没这么说过,就连我娘也没这么说过。”

她幽幽的声音回荡在坟地里,苏珏呆住了。

苏换继续说,“我十二岁,娘就走了。大哥,你们不晓得,我那时一个人好害怕啊。那天徐承毓带婆子来验身,我觉得好屈辱好想死,可是全家没一个人帮我说一句话。”

苏珏难得地觉着眼眶有些热,摆摆手,“好了好了,别用忆往昔来打动我。你便是要私奔,也不能把苏家晾起吧,徐承毓那么狠,苏家真心扶不住啊。”

苏换说,“我死了他总不折腾了吧。”

霍安转头去看她,又低头看看地上那具死尸。

苏珏颤着手指点了点,“死…死遁?”

嗷,他干嚎一声,“死遁那么高端,是要天时地利人和的。要找个与你差不多长短胖瘦又比较新鲜的女尸,不是那么容易的。”

苏换说,“大哥,我觉得这事可行。你想,这是个一举多得的好事。我不用嫁给那二世祖了,爹不用担心我闹妖蛾子了,而在外人看来,是徐家逼死了苏四小姐,这多么轰轰烈烈多么令人发指,徐承毓那老爹最看重他的官帽子,但凡他还正常,这种情况下一定不会把事情闹得更大,他会镇压那二世祖的。大哥,我真的好想死呐,你就发发善心,超度我一次吧。”

苏珏担忧道,“万一他镇压不住呢?”

苏换凛然道,“霍安,你不怕死就来抢我,反正我已经想不开了。”

霍安点点头。

苏珏好崩溃。

全变了全变了,出门前设定好的劳燕分飞路线全变了,他小妹就是翻脸不认账的典范。

------题外话------

这两天有点疲软~~唉~鸡血上头果然是有报应的

桃花村 第五十三章 苏四小姐死得好难看

离成亲还有三天。

徐守跑到徐承毓耳边告诉他,霍安人不见了时,徐承毓十分愤怒,“你们都是吃屎的?”

徐守苦着脸道,“爷,他养那两条狗,鼻子灵得要死,生人稍微靠近一点,就叫得火烧屁股一样,他那破院子周围,全是敞地田野什么的,也实在不好藏身呐,更何况那小子是个高手啊,您又叫我们别把他弄死了,留着爷你慢慢玩。所以我们的人就在村东口守着呗,不管他去庆余还是来东阳,总是要经过那里的,尤其是夜里,我们万分警惕,夜黑风高好跑路嘛。”

徐承毓说,“结果呢?”

徐守说,“结果他翻山走了小路,还是白天走的。”

徐承毓抚住额头。能不能把这群饭桶扔去泡茅坑呐?

他想了想又问,“苏府什么情况?”

徐守说,“四小姐今日好些了。中午大夫去探时,她正蹲在荷池边用只勺子一样的竹篱笆,舀金鱼。”

徐承毓瞬间兴致勃勃,“这怎么个说法?”

徐守说,“她舀了金鱼就晾在岸边,蹲在那里看,看那金鱼蹦跶得要死了,又扔回去,然后再捞,一边弄一边说…”

徐承毓道,“说什么?大胆些。”

徐守说,“一边弄一边说,徐承毓,老娘过门了弄死你。”

徐承毓噗的一声笑了,点点头,“啊,老子好寂寞,好期望她来弄。要不是老爷子非要讲究什么黄道吉日,生怕冲撞了他的官运,老子那晚就把她弄过门办了。”

徐守说,“爷,这次玩隆重了吧,您真把两个妾室都休了?”

徐承毓摆摆手,“老子要集中精力让苏换弄。”

徐守说,“可明年佟家小姐年满十八,老爷子定是要您迎她为正室的,这苏四小姐又不是个属小绵羊的,到时可怎么好…”

徐承毓不耐烦道,“再说再说。”他转过身看着徐守,“总之,这两日你要把苏府守得蚊子都飞不出去。”

徐守说,“那哑巴?”

徐承毓道,“要不弄个采花大盗的名目,贴个通缉榜?”

徐守提醒,“爷您忘了,这两日京里巡按大人要微服来知州,老爷子说了,让您含蓄点,玩什么都不能玩他的官帽子。再说,这太张扬了,传到苏四小姐耳里,搞不好要死要活的。”

徐承毓点点头,“有道理。派些人给爷全城搜,低调点,没把握别打草惊蛇,那哑巴不是一般身手,爷瞅着机会,还想和他打一架。太猖狂了,拐老子的女人。”

又过了两天,苏府风平浪静。

探子不断回报,苏四小姐恢复原生态了,每天晚上也不哭了,专心坐在屋里扎小人,每个小人身上都写三个大字:徐承毓!

而苏老爷和苏家大夫人翘首期盼将妖蛾子嫁出去,苏二小姐依然冷艳,苏三小姐依然娴静,苏大少爷依然看戏听曲赌马逛窑子。

这让徐承毓不禁感叹,“苏家的人,就是淡定。”

徐守谄笑道,“苏四小姐就不是认死理的人。”

徐承毓点头,“那是,坚贞什么的,和她不搭边。”

他想了想,又疑惑道,“咦,那哑巴没出现?”

徐守说,“没。”

徐承毓说,“怎么回事?原来也是个不坚贞的?”他摸着下巴沉吟片刻,“那哑巴不是普通乡下人,继续给我搜,弄几个人去东阳城门日夜守着。等老子洞房完,再集中精神去弄他。”

成亲前一天,苏府依然平静如常,只有下人象征性地在院里挂上了红灯笼,在大门口扯起了大红绸,嫁女儿嘛,该忙活的是夫家,又不是娘家。

吃过晚饭,苏大少爷吊儿郎当地出门遛窑子,还兴致勃勃地和守在门口的徐家打手,赌了几把骰子,赢了二两银子,荡笑着离去。

徐承毓高高兴兴去探未婚妻。

苏泊山拦不住,但苏四小姐将门砰地一关,“徐承毓你让老娘再睡一晚好觉成不成?看见你我要做噩梦!”

徐承毓放心地离开了,绝对的苏换姑娘,声音永远那么震撼,如假包换。

夜深人静时,苏大少爷醉醺醺地回来了,左拥右抱,一手搂了一个艳衣女子,一边走一边啃。守在前院门口的几名徐家打手正倚在墙根下打瞌睡,一见这幕,顿时风骚地打起了精神。

苏珏笑迷迷地一竖食指,“嘘,低调点,别让我老爹晓得了…”

他话还没说完,却一张口,哇的一声跑到一边,稀里哗啦扶着墙猛吐。

徐家打手对视一眼,苏少爷,是你不够低调吧。于是好心劝他,“苏少爷,这是大门,你该走后门。”

苏珏一边吐一边说,“后门人太多,影响不好。”

徐家打手好无语。

鉴于苏四小姐喜欢爬后院,徐承毓这次重点监守的是后院。

众打手正欣赏苏少爷呕吐,眼风忽然扫到那两名衣衫不整的艳丽女子,哦,胸脯好白好白,穿得好少好少,要着凉的。

两女艳笑着欺身过来,低声道,“苏少爷眼见着这喝多了,可不行了。爷,长夜漫漫,要不奴家陪陪你们,嗯?”

苏珏吐得上气不接下气,坐在门口抹着嘴皱眉,“唉唷真是太风骚了,拿了银子滚!”

说完愤然扔出两锭银子,跌跌撞撞推门进去了。

两女欢快地去捡银子,一俯身,哦哟胸前白花花一片,春光亮瞎眼。众打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是心痒难耐,有几个人终于忍不住过去搭讪。

于是这静寂的夜,顿时有一点荡漾。风流成性的苏大少爷果然有品味,找的青楼姑娘好正点,不仅模样美条子好,还有职业水准,众打手捏捏摸摸小手,调笑戏弄占点便宜,两女照单全收,笑得咯咯响。

这笑声于是勾得更多打手跑过来尝甜头。

就在两女和众人打情骂俏之时,一条黑影从苏府对面一棵树上跳下,极快地蹿至墙根下,也不知攀了哪里,飞身就上了院墙。

有个打手觉得身后有风声,回头一看,又觉得四处寂寂,一切如常,夜色里只有那青楼姑娘娇滴滴的声音,“爷,那里不能摸…”

于是酥软了半截,又赶紧转过头来揩油。

苏珏躲在内墙下,看着那黑影无声落地,跑上前小声道,“哦哦,背个死人也能跑这么快,高手。”

然后一切归于宁静。

众打手和两女调笑片刻,捏捏摸摸过了下手瘾,自然还是规规矩矩回去站岗。

卯时整,黎明前最静寂的时候。

众打手正混混沌沌,一辆收夜香的破驴车摇摇晃晃从后巷走来,停在后院侧门。

老头讨好地笑,“各位爷,倒夜香咯,麻烦让让。”

哦,好臭。可大户都这样,每日天明前,府里婆子就会将全府的夜香收拢来,让倒夜香的运走。

驴车吱吱嘎嘎地从小侧门进去,就在这时,后院一声尖叫,“啊啊啊,起火了起火了——”

“四小姐院子起火了——”

众打手大惊,转头一看,果然见院子里冒出几簇火光。哦哦哦,快救火!

苏老爷抖抖索索地披衣出来,天就要亮了,阿换,爹给你跪了,别闹妖蛾子了。

可惜,他的小女儿苏换,不仅闹了妖蛾子,还闹了大妖蛾子。她的婢女一脸惊恐披头散发地跑过来,“老…老老老爷,四四四…四小姐上吊了…”

苏老爷两眼一黑,人事不省。

兵荒马乱,鸡飞狗跳。

收夜香的老头吓得发抖,哆哆嗦嗦赶着驴车从后侧门出来,守在门口的打手怒吼一声,“快滚!”

全苏府,最镇定的当属苏大少爷。

他睡得很香,下人推醒他哭丧着脸说,“少爷,四小姐自杀了。”

他还荡漾一笑,“小妹还垂死挣扎呐。”

下人道,“不是垂死,是已经死了。”

苏珏猛然从床上跳起来。

徐承毓带着一群人,杀气腾腾地走进苏府时,苏老爷刚缓过气来,苏珏前所未有的勇猛,跳过去啪地给了徐承毓一个耳光,“你这个王八蛋,我小妹终于被你逼死了!”

徐承毓黑着一张脸,一言不发,手肘随随便便一顶,将苏珏顶得飞出去,然后大步走进苏四小姐断壁残垣的闺房。

火已灭,一具白布盖着的尸身静静躺在地上,穿着苏四小姐最喜欢的绣桃花粉缎鞋,一只鞋不在了,一只鞋烧去半只,墙壁上写着一行惊悚血字:

徐承毓,阴间来娶我,老娘等着你!

鲜血被火熏了,黑得诡异。

徐承毓蹲下去,哗的一声扯开白布。

众人惊叫着后退。

女尸被烧得发黑,一截烧焦的黑绳子落在旁边。好凄惨,艳若桃花的苏四小姐,居然死得这么难看,简直面目全非。

徐承毓沉默。

苏珏从地上抖抖索索爬起来,揉着胸口缩一边,满身冷汗。这二世祖爆发了怎么办?这二世祖扭曲了怎么办?

果然,二世祖是扭曲的。

徐承毓冷静地吩咐,“徐守,找仵作来,开膛验尸,老子要看她是怎么死的。还有,马上带人去,守住两个城门。”

哦哦哦,苏珏好想死。他就不该来掺和,早就跟小妹说了,徐承毓是二世祖中的妖怪,没那么好糊弄。

就在这时,苏泊山老爷却难得地爆发了,扑过去挡在尸身前,怒道,“徐承毓你逼死了我女儿,还要开膛验尸,你还有没有人性?你留她个全尸行不行?你要开膛,先杀我!我苦命的孩子呀…”

一个人跑进来,附在徐守耳边说了一句话。徐守脸色一变,倾身在徐承毓耳边道,“老爷子来了。”

徐正风带着四名近卫,大步走进来,一张方脸黑得像锅灰底,从后面一把揪起地上的徐承毓,抡圆了手臂,啪的一声给了他宝贝儿子一个耳刮子。

“小孽障,非要弄人家姑娘,弄死了你满意了!”

徐承毓偏过头,擦拭了唇边一缕鲜血,阴沉沉道,“这一定不是苏换。”

苏珏见状,赶紧痛哭一声,扶着自己老爹哆哆嗦嗦道,“徐大人,求你们徐家高抬贵手,我小妹已自尽身亡,就留她一个全尸吧。你们要喜欢,我们苏家还有二小姐三小姐,随便选随便要,小妹已经死了,就让她安息吧…呜呜…呜…”

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一定要哭得凄惨。正如苏换所预料的,这妖蛾子太大,能镇住徐承毓的,唯有他老爹。

果然,徐正风的脸越来越黑。苏家还有二小姐三小姐,随便选随便要,这什么话,传出去便是他们徐家仗势欺人逼死良家姑娘的话柄。接消息,京中巡按微服来察,就在这两日,听了这些风言风语,又该作何想?

真相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仕途。一个女人而已,只要官运亨通,女人随便一抓一大把,他这儿子真是越来越不成器了。

于是他缓了缓气,铿然道,“徐守,派些人手来,好好料理后事,谁也不准动苏四小姐的尸首。苏府所有人,三日内不得踏出苏府半步。还有你!”

他转身一指徐承毓,“你给我滚回去,马上!”

徐承毓冷冷盯着他老爹,“我挖地三尺,也扒她出来!”

徐正风气得笑,“好好,老子成全你!徐九,拿我手令,调两支城守去守住城门,封城三日,就说要缉拿重犯,给我仔细盘查每一个进城入城的人。”

他顿一顿,冷森森道,“要逮着活生生的苏四小姐,便以扰众欺官的罪名,让他们苏家老小全部下大牢。要没逮着,徐承毓,你给老子,十天后收拾包裹,滚进京去考武举!”

徐承毓昂然一抬头,“好!”

他黑着脸咬牙切齿,“徐守,东阳城附近的山,也要给我带人搜,马上!”

徐正风懒得理会他,转身沉着脸对苏泊山道,“苏老爷,书房请,本官有话说。”

苏泊山面如土色。

苏珏冷汗滚滚。

糟了糟了,这妖蛾子真心闹成巨无霸了。

苏换,你害死老子,你害死全家了。

霍安,你这个高手,快把我小妹弄走吧弄走吧。太刺激了,老子承受不住了!

天微明,东阳城郊荒山一片静寂。

二人一马在林间小跑,两条黑狗规规矩矩地跟着马跑。

苏换抬手嗅嗅自己的衣袖,仰头看身后的霍安,“霍安,我身上好臭哦。”

霍安抬手摸摸她的头发,示意她忍耐。苏换姑娘,你躲在装满夜香的驴车里混出来,怎么可能不臭?

苏换望望远方,沉默了一会儿,“你说我爹他们会不会有事呐?我是不是…”她低下头,“有些自私?”

霍安伸手去抱住她,以示安抚。

苏换叹口气,“不过事已至此,我总不可能又跑回去。我想过,但凡没找到我人,便是他徐家逼死苏家小姐,徐承毓要闹,徐正风也一定会镇压,总归是对他官名不好的,动静这么大,东阳城现在一定已经议论纷纷,徐正风不会节外生枝的,是不是?”

霍安点点头。

苏换想到这里,心情好了些,转过头问霍安,“我们什么时候才走得出这山呐?还有,你跟我说说,你和大哥都怎么密谋的,你怎么进来的?还有那具尸体,你从哪里挖来的?会不会对死人不敬呐…”

她絮絮的说话声,落在清晨野岭间。霍安迎着早晨初升的朝阳,微微眯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