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掺了白脸白色的明先生去找大夫,叮嘱非燕小女侠乖乖待在客栈里,但非燕小女侠显然是个坐不住的货,猛瞅见霍安一行牵着马往外走,哧溜跑过去喊,“安哥安哥!”

霍安转过头,非燕跑过来,笑得小狗腿小狗腿的,“安哥,明先生出去看病,如意说不用我跑腿,我跟你们一起出去好不好?我帮你拿东西,我力气很大。”

曹风斜她一眼,嗤笑道,“小丫头,就你这葱子高,抵死了也就二两力气。”

非燕面不改色,一本正经,“二两力气够了,都能把人拽得哭爹喊娘了。”

曹风一口老血喷出来。

这小丫头不仅不知羞,小小年纪还毒舌,好忧伤。

一群人又发笑,蔡襄也忍不住笑,心情很好地逗她,“小女侠,那你跟紧点,弄丢了咱们可不负责。”

非燕点点头,“你放心,我不会把你们弄丢的。”她说完去抓霍安的衣袖,“安哥,如意说你最实诚,让我跟着你。”

霍安笑了笑。

非燕也笑眯眯,“安哥,你笑起来蛮好看,不过比我师兄还差了些。”

一群人便说说笑笑地出去了。

回罗靠北边,市集里贩卖毛皮布料的特别多,吃食也多是北边的面食肉串什么的。蔡襄一行人忙着补给各种物资时,非燕小女侠就乖乖站在一边等,一边等一边流口水,路边那个卖羊肉串的,你要不要这么香啊?

她摸摸自己的小荷包,很伤感地发现,她才当跟班几天,月银还没发下来呢。

正伤感,忽然瞟着一个鬼鬼祟祟的年轻男子,挨挨擦擦地走到一个皮料摊子前,装作看皮料,靠近一个正和老板讨价还价的外地客商。

啧啧,非燕小女侠顿时觉得,一股正气从天而降,劈得她全身一抖,金光闪闪。

小蟊贼,非燕女侠来收拾你!

那客商瞧皮料瞧得专注,丝毫没注意到有只手偷偷伸向他的腰袋,小蟊贼挤他,他就让让,又继续嚷,“老板,便宜点便宜点,我要买二十匹…”

非燕哼着小曲,笑眯眯地走过去了。

那蟊贼这时正是兴奋激动,哦哦哦,要到手了,要发财了。

当那钱袋子利索地被夹出时,他强抑激动,镇定地将钱袋捏在手里,转身便走。不想,一转身,一个笑眯眯的小姑娘站在他面前,中气十足道,“大哥,你偷钱呐。”

那蟊贼一呆,随即拔腿便跑。

外地客商惊觉转身。

非燕二话不说,极其熟练地一脚扫出去,恰到好处地一绊,似乎做这事驾轻就熟,晓得贼要往哪个方向跑会先出那只脚一般,准确地将那蟊贼绊个筋斗,往地上扑去,而她趁机灵巧地往后一跳,深吸一口气,腾跃而起,重重往蟊贼腰上一踩,然后一个优美轻盈的鹞子翻身,稳稳落在三步开外。

啊——

一声凄厉的叫声蓦然响透市集,那蟊贼直接被踩得贴在地上,刚到手的钱袋跌落在地,几锭银子骨碌碌滚出来。

外地客商反应过来,俯身去揪住那蟊贼嚷,“啊呀呀王八蛋,你偷老子的钱!”

蔡襄等人闻声看来,正好看见这优美霸气的一跳一踩,浑然天成,无比敏捷。曹风嗤了一口冷气,内心涌起一股淡淡的忧伤,腰断了吧?腰断了吧?

霍安急忙跑过去时,非燕得意洋洋地叉腰站着,那蟊贼正在地上翻滚抽筋,足见小女侠非燕的夺命断腰腿,有多么厉害。

众人围过来,揪起地上的小偷,嚷着要送去见官。

那客商捡了地上的钱袋起来,转身看非燕,连连说,“多谢多谢…”

说着半弯腰,捏了一粒碎银,笑眯眯递过来,“好孩子,拿去买糖吃。”

非燕两眼一亮,犹如看见羊肉串在眼前晃,毫不客气地便伸手去接银子。

但很不幸的,没等她碰着银子,一只大手果断地替她挡回了银子。

抬头一看,霍安站在她面前,微勾唇角,礼貌地挡回了那酬金,随后一把揪住她胳膊,不由分说便拖着她往回走。

小女侠非燕顿时暴怒,哗地炸开一身毛,“喂喂喂,你放开我放开我!男女授受不亲好不好?大街上你端庄一点好不好?啊啊啊,师兄师兄救命啊!”

曹风盯着霍安抓回来的张牙舞爪小丫头,啧啧叹道,“欠调教啊。”

蔡襄笑嘻嘻,“女侠,见义勇为呐?”

非燕眉毛一竖,“要你管!”

然后转过身继续又蹦又跳与霍安搏斗。可惜,这个不说话的哥哥实在人高腿长,手劲足功夫好,神定气闲,她不到人家胸口高不说,使出浑身解数也没法沾着别人衣角角。

蔡襄叹气摇头,“见义勇为就见义勇为,到末了还收钱,女侠,这不纯粹啊。”

非燕怒,“老子凭本事吃饭,有哪样不纯粹!人家给酬金天经地义,跟你们走货收佣金一个道理你懂不懂?做好事也要吃饭的好不好…”

霍安眉头一皱,似乎觉得这炸毛小女侠实在太吵,脸色蓦然沉下来,猛地单手提起她,一把抛马背上去。

小女侠岂会屈服,身子一扭,踩着马镫便利索地跳了下来,霍安也不阻止她,见着她双脚刚沾地,不等她反应,又极快地一把提起她,往马背上一扔。

非燕女侠不屈不挠又跳。

于是又扔。

又跳,又扔。

如此反复三次后,霍安第四次揪住她时,忽然变得暴躁起来,一把将她甩上马,似乎丝毫不担心她摔下来,直接将非燕女侠摔得七荤八素,膝盖在马鞍上撞得火辣辣疼,整个人狼狈地趴在马背上,哇哇大哭,“如意是骗子!如意是大骗子!他说你最好最实诚,其实你最狠最凶残!”

蔡襄一行人都被逗笑了。

但是霍安这次没有笑,非燕哭哭啼啼地在马背上坐好时,瞥见霍安冷森森的眼神,满眼都是你再跳老子打断你腿的警告,顿时一抽一抽地噤声了。

霍安毫不在意地继续搬货。

曹风幸灾乐祸地劝小女侠,“女侠你识货,这个哥哥杀老虎打野猪,哦哦真的好凶残。”

非燕抓住马鬃,识相地不跳了,满眼泪花花,十分小可怜。

采购好所有物资,一群男人牵着驮货的马匹,又说说笑笑往回走。小女侠坐的那匹马,自然是霍安牵,他牵着马,目不斜视,瞟都不瞟气愤抑郁的小女侠一眼。

非燕哼了一声,把头扭过去。

坏蛋,老子以后不跟你们一伙了!老子找到师兄一定打击报复你们!

正在心里把这群人千刀万剐,忽然鼻尖嗅到一股浓郁肉香,转头一看,呀,好神奇,眼前出现了三根羊肉串。

她别扭地看一眼霍安。

霍安举着那羊肉串,走得稳重,不瞟她。

她纠结。羊肉串好香,要不要放下节操?

没等她纠结完,霍安忽然举累了,见着要将手一收,非燕眼疾手快,想都没想一把抢过羊肉串就啃。管他的,师兄说,吃饭活命最重要,节操其实是路人。

霍安眼里有些不易觉察的笑意。

回客栈的路上,经过一个挂红灯笼的漂亮小楼,一群娇艳姑娘倚在楼阑上,扭着腰嘻嘻笑,见着这长长一串马一串男人走过,更是笑得腰都要扭断了,“爷累了不?来歇歇,奴家给你捶捶肩揉揉腰…”

非燕坐在马上,啃着羊肉串好奇地看。

曹风想起那晚被拽,又含恨瞪了前面那野丫头一眼,忍不住涎着脸凑去和蔡襄说,“襄哥…”

蔡襄悠然看他,“你想试试还用得不?”

曹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蔡襄嗤笑一声,漫声道,“老规矩,不惹事不生祸,亥时之前不回来,老子打死你。”

曹风一听,顿时和几个汉子眉目抖擞地跑去了。

非燕忽然说,“我晓得这是什么地方。”

没人理她。

她顿了一顿,气定神闲说,“美女杀人不用刀,斩将追魂全靠腰。说的就是这地方。”

剩下的男人默了一瞬,猛然噗的一声,集体爆笑。

非燕被笑得发慌,结结巴巴道,“我师…师兄说的。”

霍安也忍不住好笑,转头看了她一眼,非燕松了口气,这个哥哥看她终于不凶残了。

一回到客栈,非燕落地就狂奔向客房,一路委屈地喊,“明先生,明先生!”

明先生和如意出现在客房门口。

非燕感觉像看到暌违许久的亲人一般,扑过去哭诉,“明先生,你不在,他们凶我!”

霍安没在意,和蔡襄他们一起先忙正事,将补给物资驮到货仓马车上去存好,据说往后夜宿荒郊的时候,会越来越多。

忙好手上的活,他拿了金创药,敲开明先生的客房门。

明先生身子弱,住店时不和他们一起吃,这时正叫了清粥小菜,三个人坐着一起吃,见霍安来,他和蔼笑道,“霍安,要不要一起吃点粥?”

非燕见着霍安,捧着粥碗别过脸。

霍安摇摇头,走过来将金创药放下。

明先生说,“我都听非燕说了。”

他笑着去看鼓腮的非燕,“非燕,你既然要当我的跟班,这性子是该敛敛,不然我不敢用你的。”

非燕不服气地将碗一放,“那明先生你说,我做了好事,也没伸手要酬金,人家愿给,哪样不纯粹了?”

明先生淡笑,“非燕,纯不纯粹,世人的标准不同。但若是你帮别人忙,总是一心想着回报,一旦没有回报,你会失望、伤心、质疑、气愤、不平,容易陷入一种执妄之念,这会伤了自己。”

霍安抬目看着他。

非燕听得似懂非懂。

明先生似轻叹气,“有些事,没有回报的。”

如意这时指指那金创药,“这干嘛?”

霍安拿出木牌,刷刷写了一行字:

“非燕,自己给膝盖擦药。”

非燕恨恨道,“我不擦,我不稀罕!”

霍安继续写:“那人的确不对,可若断掉腰骨,以后便是想改过自新也没法了。你今天用了几分力,你自己清楚。”

非燕咬着唇不说话。

明先生看了霍安一眼,又看向非燕,“得饶人处且饶人,非燕,这是对的。”

霍安拱拱手,转身出去了。

这一夜过得平静。

第二日马队起得早,还未天亮,城门刚除宵禁,他们就收整收整,准备出城了。

明先生今天换了一身黑袍子,见着走路都有些摇晃,比昨日还憔悴,似乎一夜未眠,连着如意也有些面色苍白,脚下虚浮无力般。

蔡襄心里暗自叹气,总觉着好像被那笑眯眯的白庆薰坑了,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觉得要说账房先生,有明先生那举止谈吐的,还当真不多。

走到城门口时,他才觉得真的不对。

昨日入城时,门禁十分松散,可今日出城,这城门口却有如大敌将临,火光凛凛,重兵把守,严阵以待。

门口已排起长长的队伍,等待着兵卫盘查后放出城去,大多是北去的商队。

如意伸出头来看,听着似有人嘁嘁私语,“…出事了…有朝廷重犯…”

他打个呵欠,又缩回头去。

兵卫查得十分严密仔细,尤其是对于男人。

每个男人都必须脱掉上衣,一一验身过后才算通关。

查马车时就更仔细了。无论走运什么货物,都必须一一打开来看,甚至连马车车辕下,兵卫也会蹲下细细瞅过,对于驮了谷草柴禾之类的牛车,还会拿了雪亮的长缨枪,密密地刺来刺去,似乎要揪出个人来。

曹风偷偷和阿丘说,“莫不是跑了重犯…”

蔡襄低声喝道,“闭嘴。”

他们带了十车茶叶,查起来简直令人抓狂,但人家是官爷,胳膊总拧不过大腿,自然是耐心赔笑地等他们查。

茶叶被一箱一箱搬出来,打开箱盖验查后,又一箱一箱搬回去,男人们搬得满身大汗,纷纷脱了上衣打赤膊,也正好让人查身。

霍安搬一箱茶叶上马车时,忽然发现里面一只箱盖上,有两点水渍。他放下茶叶箱,伸指头抹了一下,面色微变。

不是水,是血。

他不着痕迹地用指头揩掉那两点血渍,若无其事地又搬了几只箱子上去叠好。

第六辆马车。

他心里默默记下了。

------题外话------

美女杀人不用刀,斩将追魂全靠腰~吼吼

你们~~这群霸王牌小水饺~~从不浮上来~

江湖远 第七十七章 我好喜欢这些俗物

刚搬好一车茶叶箱子,天已泛出晨曦。小跑腿非燕跑过来了,因为昨天被霍安凶,她还有些别扭,斜着脖子,别扭地喊,“安哥,明先生有事找你。”

霍安抬手抹抹汗,跟着她一起去了车队最末。

非燕乖巧地站在马车外,霍安撩开车篷布幔,就皱了皱眉头。他自小上山打猎,嗅觉也是灵敏的,车厢狭小,充溢着一股药味都盖不住的血腥味。

他炯炯看着面色泛白的明先生。

明先生虚浮地笑了笑,“对。”

然后他咳了咳,低声说,“霍安,临行前,白少爷与我说,若身子撑不住,就找你帮帮手。你看我这老骨头,实在经不得颠簸,就让如意随着你们押货先走,我留在这找个大夫看看,将养几日。”

如意面色白煞煞,抿着唇沉默。

霍安抽出木牌,直接写:“你怕出不了城门?”

明先生叹口气,“昆爷说得不错,你是个明白的。”

霍安沉吟片刻,又写:“第六辆马车不对。”

如意抬眼,杀气逼来,冷浸浸地让人手脚冰凉。

霍安想,他倒是看走眼了,这个看起来白白软软的小徒弟,竟是个会武的,还收放自如,伪装得极好。

非燕站了一会儿,也不知霍安探身进去,和明先生他们说了什么,过了片刻,明先生就下车了,柔声对她说,“非燕,上车去,先生有些事要办,过几日来找你们,要听如意和安哥的话。”

非燕觉得明先生对她老好,皱着鼻子说,“明先生,我是你的跟班,我要跟你一起去。”

明先生说,“非燕,听话。”

非燕扭了扭,见明先生面色温和却不失威严,便骨朵着嘴爬上车了。

霍安向明先生点点头,明先生悄然没入人群,向城里去了。

蔡襄正忙着指挥人搬茶叶,城门下的兵卫嫌他们慢,正大声呵责,他笑嘻嘻地拱手,走过去装作搭讪,利索地往一个兵头手里塞了锭银子,那兵头咳两声,挥挥手,语气缓和许多,“快点快点,后面人还等着。”

他转身走回来,心里暗自啐骂,不想霍安走过来,把木牌往他面前一晃:“明先生咳血,将养几日再来追咱们,如意跟着押货。”

蔡襄抬头看霍安,细长的黑眸闪闪烁烁,“霍安,你认识那白少爷究竟是做什么的?”

霍安坦然看着他,低头写:“贩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