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你就知道了!”曾之贤蹲下,把弟弟的衣服再理一理,声音依旧平静地道:“阿弟,我们没有爹娘了,以后所依靠的只有祖母,老姨娘这里,我们只有心记得!”

吴老姨娘本就伤心欲绝,此时听到曾之贤这样说话,用帕子捂住嘴,无声地哭泣起来。可是曾之贤的话,她无法反对,也无力反对,毕竟自己只是个姨娘,无法庇护这对姐弟!

“我晓得了,姐姐,以后我会孝敬祖母,心里记得老姨娘的!”曾之梧对自己姐姐郑重点头,吴老姨娘再无按捺不住,走上前来把曾之梧的脸摸一摸:“好哥儿,好孩子,有你这句话,我的心里就够了!”

也许是血缘天性,曾之梧往吴老姨娘这边靠了靠,接着就站直身子,就这样靠了一靠,吴老姨娘已经得到巨大满足。曾之贤看着自己亲祖母,屈膝行礼:“爹爹他,一直惦着您,说等这回任满,再谋一任外任,就把您接到任上,让您过几年好日子!”

吴老姨娘眼里的泪已经滴落在曾之梧脸上,哽咽不已。过了许久才道:“有这句话,我知足了,知足了。上天这样对我,也许是惩罚我当初所为。哥儿,你要好好读书,要孝敬你的祖母,尊重你的姐姐,和哥哥们都处好,以后,更要娶一房好媳妇,知道吗?”

曾之梧点头,接着就道:“姐姐也是这样说,老姨娘,我记得您,会记得您!”曾之贤把弟弟的手握住,轻声道:“老姨娘,我们就告辞了,您以后,多多保重!”

保重,吴老姨娘瞧着孙儿们往前面去,只举得心都被谁挖掉了一块,从此之后,也许,再没有从此了。这日子,就像那古井一样,无波的让人心悸。

“你和你老姨娘多说会儿话也没什么。”曾之贤姐弟回到曾老夫人上房时,脸上泪痕没干。曾老夫人见了,就对曾之贤道。

“多谢祖母了,只是规矩在这里,以后孙女这有什么好东西,往祖母这边送时,定不会忘记老姨娘的!”对为妾的生母,祖母,这个尺度总要拿捏好,既不能让嫡母或者嫡祖母觉得待那边太亲热,又不能让她们觉得太无情,毕竟生养一场,得些孝敬也是应当的。

这句话,曾之贤已经想了一路,此时适时说出,果然让曾老夫人脸上放松:“果然,你和你爹爹一样,都是好孩子。夜了,你们去歇息吧。嫣然是我身边得用的,我从此把她给你,你以后有事情,可以问她!”

这是正式把嫣然给曾之贤,而不是原先说的借用几日,嫣然听了这话就过来给曾之贤磕头,曾之贤急忙拉住她:“嫣然姐姐客气了,您是祖母身边得用的人,以后,还要多提点我才是!”

“服侍大小姐是我的福分,哪敢提提点二字!”嫣然的话让曾老夫人面容欢喜,就让嫣然服侍他们下去歇息。曾之贤走出门时看着黑暗中的侯府,这回府第一天总算过了,以后的日子大概就是如此,小心地讨祖母的欢心,好好地把弟弟养大。石家的亲事,成婚也要在三年后,那时弟弟已经十岁,也懂一些事了。

曾二老爷夫妻的灵柩在半个月后到达,灵柩依旧瘄在城外庵里,等待吉日再行发丧。曾之贤姐弟到庵里守灵,阴阳生择了四月二十八的日子下葬。也有不少亲友前来吊唁送殡,石安做为半子,也跑前跑后,谨尽半子之责。这让曾之贤那颗忐忑不安的心,又添上了几分安慰,况且守灵时候,虽然遮遮掩掩,彼此也看清了面容。

石安觉得,曾之贤是个清秀温柔的女子,曾之贤瞧见石安是个清俊稳重的少年,都不是那形貌丑恶的,这就够了,足够他们想念到洞房花烛之夜,揭开盖头时,彼此相视一笑,成为夫妻。

出了殡,曾三老爷也把曾二老爷那些打捞上来的财物全数运回京,曾二老爷这一任地方肥美,即便是清官,宦囊也有一万多两,再加上这一路得到的各色礼物,刚好凑足两万两。

曾三老爷说到做到,开了本帐,扣掉三成,剩下的全交给曾之贤。这让曾之贤不晓得说什么好。曾老夫人见三儿子竟然做出这样事,气的把他叫来骂:“这事说来也是为公,那些地方上的使用并没让你出银子,我瞧过账,都是走公中的,也去了近万两,你倒好,拿着公中钱财花了,转手把你哥哥的产业吞了三成,传出去,你让人家怎么瞧我们?”

“娘您这话就错了,谁不知道我爱银子,我这公平正道地拿了三成,到时若有个什么,侄女的嫁妆也能少出…”不等曾三老爷说完,曾老夫人就拿起引枕往他身上打去:“满口胡沁,你侄女订的亲,也是门当户对的人家,难道还能少了她嫁妆不成?到时我们家脸面往哪里搁?你再如此,横竖你二哥也没了,我就把你大哥寻来,这家业三份分开,你自己过你自己的日子去,省的给我打嘴!”

“娘,我这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并不学那些伪君子行径,口里说着不爱财,可是背地里干了些什么,天才晓得!”听到要把家当三份分开,曾三老爷算盘珠子划拉一比划,就算出自家出外后,要多花多少银子,这会儿一家子吃穿住都是公中的,少说也能省下三四千银子,省的就是赚的,等以后分了家,自己的私房,未必不比大哥一家的产业少,那时才能勉强离开去过自己的日子。

“你,你这是跟谁学的,好好的侯府老爷,偏偏学这些!”曾老夫人被儿子气的捂住胸口,曾三老爷嘻嘻一笑:“娘,儿子既然惹您生气,就先走了!”说完曾三老爷一溜烟走了。

曾老夫人抚一下心口,仔细想了想,没奈何,这还得自己补给孙女,不然的话,传出去自家真是不要做人了。曾老夫人让丫鬟去请曾之贤过来,丫鬟方才出去,已有婆子来报:“侯爷来了!”

这有点不巧,不过见见侄女也不用回避,曾老夫人让人请侯爷进来。侯爷今年还不到四十,面皮白净,文质彬彬,更像文士而不是祖上因军功而封侯,见了曾老夫人,侯爷行礼问安后才道:“母亲近日可听到京中流言?”

“你这人问的什么话?别说我们家现有丧事,就算原先我也不大爱应酬的,上哪去听流言去?再说就算是流言,那些话,也没得污了耳朵。”

“娘说的是,原本儿子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今日上朝出来时,听人说了几句,总觉得该和娘商量商量!”弟弟遇难,曾侯爷也请了一个月的假料理丧事,等丧事办完,也就回去销假。

“难道说,这流言,和我们家有关?”儿子如此郑重其事,曾老夫人早就猜到,忙让丫鬟去告诉曾之贤,让她不用过来。

“母亲虑的极是,正是和我们家有关。要说,是该和大侄女有关!”曾侯爷的话让曾老夫人的眉皱紧:“你大侄女规规矩矩在家守孝呢,哪里来的流言?”

“就是因了守孝,现在有人说,只怕大侄女命硬,克父克母,甚至还有人说,大侄女下巴尖削,不是有福气的长相,石府娶了大侄女,也会…”

“这都哪里来的胡说八道?你大侄女,你也见过的,下巴那里尖了?”曾老夫人努力克制,可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

“母亲说的很是,儿子也是这样说的,但儿子虑的是,只怕石府想借此退亲,亲事一退,以后大侄女也难寻到好的。”名头说的好听,侯府千金,却是父母双亡,外祖那边,也不是什么很有力的家族。曾之贤紧紧握住手中帕子,听到曾老夫人让自己回去的话,曾之贤本想转身,谁知却听到这么些话,这些流言,简直是往人伤口上撒盐。

嫣然没有曾之贤离门边离的近,自然听的没这么亲切,见曾之贤脸色煞白,急忙扶着她离开,等走出一截才道:“大小姐,侯爷和老夫人,也是为您好!”

这句话让曾之贤眼里又有了泪,嫣然急忙劝道:“大小姐,这世人的嘴,什么都能吃,当然什么都能说。只要石家那边不在意,您又何必放在心上?”

、24 偶遇

嫣然的话让曾之贤眼里的泪又涌出,急忙伸手把泪擦掉才道:“石家那边怎么会不在意?如果不在意,伯父也就不会特意来寻祖母说话了。”现在和原先已经不一样了,爹娘都已去世,如果被退亲,未来的日子,曾之贤觉得,就没多少盼头了。

嫣然伸手摸去,见曾之贤的手冰凉,急忙叫身后的小丫鬟过来相帮着一起把曾之贤扶回去,曾之贤却没有动,手只紧紧抓住嫣然的衣衫:“嫣然姐姐,求你,求你去听听,听听大伯和祖母,到底商量成什么样子?”

嫣然刚要说好,身后已经传来曾之庆的声音:“大妹妹这是怎么了?”曾之贤忙站起身,起身时候有些站不稳,差点摔在嫣然身上,嫣然忙伸手扶住曾之贤。

曾之庆见曾之贤面色苍白,脸有泪痕,稍微一想就明白,只怕是这些日子的流言传进了曾之贤的耳里。曾之庆忙道:“大妹妹还是快些回去歇息吧,这些事,自有祖母和父亲做主。”见曾之贤面色还不定,曾之庆又道:“大妹妹休要以为自己没了父母就没了依仗,大妹妹毕竟是侯府千金,比不得那寻常人家的女儿!”

这话是给曾之贤吃定心丸,曾之贤面上的苍白却依旧,勉强一笑行礼转身,曾之庆又喊住嫣然:“嫣然,你站一站!”嫣然和曾之贤都觉得奇怪,虽没回头却停下脚步。

曾之庆也晓得自己这样叫住姐妹们的丫鬟有些鲁莽,不自觉地挠一下后脑勺才对曾之贤道:“我不过是想问问嫣然,妹妹这些日子的起居,妹妹虽然仁孝,可伤心太过,若叔叔婶婶泉下有知,定不会安心的,所以才想让嫣然平日多劝劝你!”

“大哥的好意我晓得了,嫣然,你就在这和大哥说两句话吧!”曾之贤谢过曾之庆,这才在小丫鬟搀扶下回房。

“老太太吩咐我去服侍大小姐,定会照了老太太吩咐精心服侍的,世子无需担心!”嫣然的话让曾之庆笑了笑,接着就道:“其实,不是这事,我是想,大妹妹这样伤心,又会焦虑。我和石安也是好友,倒不如悄悄地让石安来见见大妹妹 ,安安大妹妹的心!”

“世子说的这是什么话?男女…”嫣然的回答让曾之庆往天上丢了个白眼才低头看嫣然:“你也未免太过迂腐了。大妹妹和石安,已经定了亲,这旁边有人,私下见一面,就算祖母知道,也只会睁只眼闭只眼,并不算十分越礼。”

“不成,这事,要是老太太暗示了,就可以做,不然的话,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嫣然又是一口回绝,曾之庆的眉皱成一个疙瘩:“你这人,说你迂腐你越发老夫子起来了。我今年过年去上香的时候,还悄悄地见了…”

说着曾之庆就忙捂住嘴,嫣然已经听到了,眼睛瞪的有些大:“你悄悄地去见谁?见了我们世子夫人吗?世子,这不一样的,那位是有父有母,可是我们大小姐,没了父母,现在外头还有那么些流言,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了,到时传出去,我们小姐的名声就…”

“谁敢传出去,我打死他!”曾之庆这下是真急了。

“世人的口,怎能堵得住这么多?世子,我还是那句话,这事,你去寻老夫人问,若是老夫人肯,那我一个做丫鬟的也没有别的话说!”说完嫣然就匆匆离开,曾之庆喊了她两声,嫣然只是充耳不闻。

曾之庆背着手在那想了想,还是转身去曾老夫人上房。

此时曾侯爷也正好和曾老夫人说到这事:“虽说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两小情投意合,那就更好了!上回二弟丧事,我在旁瞧着,姑爷对侄女,并不是不满意的,不如…”

曾侯爷还在踌躇,曾老夫人已经明白了,摇头道:“这件事,不到走投无路不能做,毕竟我们也是侯府,侯府千金,又不是嫁不出去,哪能这样着急?”

“娘说的是!”曾侯爷先附和了一句这才道:“可是,如若对方真有心退婚,退了之后,大侄女的婚事,就没这么好寻了!”无父无母的孤女,又是被退了一次婚的,要寻相当的人家就有些难了,可要往不如的人家去寻,难免会被人说侯爷刻薄无父无母的侄女。

曾老夫人点头:“你虑的是。这样,你让人放出话去,你大侄女的嫁妆,除了公中所出五千两外,我再额外添上三千两,再加上你二弟妹嫁妆里面那些,添添补补,也有万把银子。”

这是为什么曾侯爷明白,刚要起身告退,帘子掀起,曾之庆已经走进来:“祖母,爹爹,这件事,还不如我悄悄地让石安和大妹妹见一面,石安肯了,难道他伯父还能按着要退亲!”

“胡扯!你小孩子家,懂得什么?”曾侯爷喝止儿子,曾之庆虽被父亲训的低头,还是嘀咕道:“这个家总要我来当的,我已经十五,已经定了亲,算不得小孩子了!”

曾侯爷还要再说,曾老夫人已经道:“你先出去吧,这件事我再细想想,还有外头的那些流言,必要全部被压下去才是!”曾侯爷虽应是,但他和曾老夫人都明白,压下流言只有一个办法,石家不退亲,现在主动权并不在自家手里,而在对方那里。

曾之庆等自己爹一走,就坐到曾老夫人身边:“祖母,大妹妹若真被退亲,那才叫…”曾老夫人安抚地拍拍孙子的手:“我明白的,你别胡闹,这件事,我要细想想,细想想!”曾之庆还想说话,想起方才嫣然说的,若被有心人传出去,曾之贤的名声就会坏掉,晓得祖母必是要做万无一失的事,也就乖乖闭嘴。

“小姐,今儿天气热,不如让厨房做碗酸梅汤来?”月娟走进屋,见曾之贤正在改曾之梧写的字,上前轻声道。

曾之贤放下笔,嫣然已经送上手巾给她擦着手,曾之贤擦完手接过月娟递来的茶喝了一口才道:“不必了,这屋里放了冰盆,也不用再做酸梅汤!”

“倒是我糊涂了,酸梅那个东西是收敛的,不如拿桂花香露来,小姐用上那么一碗?”虽然被刻意隐瞒,但这些流言还是渐渐传的满府都是,甚至已经有人说,石府现在不提退亲,是因为石安要应秋闱,等石安一赴过秋闱,就会正式遣媒前来退亲。现在已经是六月,离了秋闱只有两个月。

曾之贤还想说不用,就看见月娟和嫣然两人的眼,把要说的话给咽下,改为:“我不爱喝那个桂花的,还是玫瑰的好,索性兑三碗来,我们三一人喝一碗!”

月娟见曾之贤好歹露出一个笑模样,急忙应了就去开柜子拿香露,让小丫鬟打来井水,拿过茶碗兑了三碗,往里放了冰块。曾之贤只喝了一口就不想喝了,见嫣然和月娟两人并没端碗,强迫自己把剩下的都喝了才对她们俩道:“还不赶紧喝,放久了就不好了!”

月娟和嫣然这才端起碗,喝完觉得头上身上都清爽多了。小丫鬟走进来道:“小姐,老夫人身边的姐姐过来说,说老夫人睡醒了午觉,想去园子中乘凉,请小姐一起过去!”

陪伴祖母也是做孙辈该尽的孝心,曾之贤应了,嫣然也就陪着她先到上房,曾老夫人见孙女这些日子越发清减了,总要说嫣然她们这些贴身服侍的人几句,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花园来。

夏日花园也就求个凉爽,一行人慢慢地走,来到荷花池边,曾之贤见这荷花开的还不错,不免驻足观看,曾老夫人让嫣然陪着曾之贤,也就往另一边去。

曾老夫人刚离开不久,耳边有传来脚步声,嫣然以为是曾老夫人派人来说什么,抬头却见曾之庆和石安两人走过来。电闪雷鸣之时,嫣然就明白这是为什么,还当是曾之庆安排,不由有些恼了。

曾之贤没有听到人说话,有些奇怪抬头,见是曾之庆和石安两人,慌张中想回避,可除了几棵柳树并没别的地方,不由低低开口:“大哥着实太胡闹了!”

曾之庆咳嗽一声,不想承认这是自己一手安排的,只对曾之贤道:“没想到大妹妹也在这赏荷。正巧,石安只怕有话和你说!”说着曾之庆就对嫣然挤眉弄眼,要她赶紧去望风。

嫣然愤怒地瞪曾之庆两眼,但也无可奈何,飞快走到另一边站着,好让曾之贤和石安说话。

“你,你还好吗?”石安沉默了半日,对着曾之贤憋出了这么一句,曾之贤的耳根都已经红了,低头绞着手里的帕子,听到石安问自己,才轻声道:“我很好,祖母和伯父都待我很好!”

、25 高中

嫣然站的有些远,并听不大清楚石安和曾之贤的对话,却能瞧见曾之庆脸上的神情,不由生气地瞪曾之庆一眼,这种事情,哪能随便做的?曾之庆笑嘻嘻地冲嫣然作了个揖,嫣然不敢真的和他生气,只是望着那条小路。

“我,我不会和你退亲的,不管伯父怎么说,我都不会退亲!”石安看着曾之贤,终于把这句话说出,一下红到耳根。曾之贤长久以来的忐忑因这句话一下消失,脸上露出自从父母双亡后头一次发自内心的笑,这笑如春花开放,让石安有些看呆。原来自己的妻子不止是那样单薄,其实也生的很美。

嫣然见小路那头似乎有裙角转动,忙对曾之庆拼命做手势,曾之庆明白,上前搭住石安的肩,示意他赶紧和自己出去。石安又深深地看了曾之贤一眼,这才和曾之庆飞快离开。嫣然见小路那头的裙角消失,这才拍拍胸口跑回到曾之贤身边:“小姐,这件事,以后可不能做了。若让老夫人知道,我妹妹…”

“祖母应当知道的,不然,他进不来!”曾之贤此时的神情和原来并不一样,原先嫣然觉得她虽然很美,可总有一种忧伤,可此时那种忧伤开始淡了,一种只属于少女的生命力开始在她身上蔓延。

“小姐!”嫣然不由握住她的手:“真的吗?”曾之贤有些奇怪嫣然为何会突然握住自己的手,但还是点头:“是的,这个家里,有什么事能瞒住祖母呢?我们先去寻祖母吧!”

嫣然应了,扶曾之贤往前面行去,曾之贤又悄悄笑了,祖母给的这个丫鬟,其实也很不错,服侍人精心不说,想的还很周到,就是不晓得,她对自己能不能忠心?

曾老夫人带着人在一丛树下散坐,正在听一个丫鬟讲笑话,瞧见曾之贤走过来,曾老夫人让那丫鬟停止讲笑话,招手让孙女过来:“那荷花好看,你就多看一会儿,横竖我也没什么事。”

这句话一说,曾之贤越发肯定,这件事出自祖母安排,浅浅一笑才道:“孙女服侍租门面,是应当的!”曾老夫人见曾之贤这短短一会儿,和原来已经不同,忧伤散了不少,眉间也有亮色,整个人比原先开心了些。唇边不由露出一抹笑,庆哥儿虽胡闹了些,可年轻人的事还是年轻人自己知道,只要石安执意不肯退亲,石侯家里也不能过于强硬,毕竟这门亲事,双方也是谈了许久。

想着,曾老夫人慈爱地拍拍曾之贤的手,曾之贤抬头对她一笑。曾老夫人向远方望去,很多事,都该过去了,都是姓曾的人,为了曾家的名声也不能胡乱做事。

转眼就是八月,秋闱之期已到,那几日曾之贤有些坐立难安,嫣然虽不知道曾之贤心绪如何,可也明白她惦记石安,耐心劝解安慰。让曾之贤心里的焦躁慢慢消失。

放榜那日,曾之贤一大早就起来,梳洗完后去给曾老夫人问安,曾老夫人这日也起的早,见了曾之贤神色就笑着安慰她:“无需这样焦急,石姑爷今年才十六,十六岁别说举人,连秀才都是年轻的,这一镑中不了,再走几科也是平常事,不说别的,你爹当年考举人,也考了两遍呢!”

曾二老爷考举人虽考了两遍,不过考上举人第二年,就联捷中了进士,二十刚出头的进士,称得上年轻有为。吴老姨娘晓得今日是放榜日,也早早过来曾老夫人身边听信,走到门边正好听到曾老夫人这话,那眼泪唰一下就流出。小婵急忙拿出帕子给吴老姨娘擦泪。

吴老姨娘接过帕子把脸上的泪擦掉,这才收拾心情走进上房。曾之贤听到曾老夫人提起自己父亲,心里也正酸涩,见吴老姨娘进来,忙起身相迎:“老姨娘来了,祖母正在说昔日父亲的话,很多我都不晓得!”

吴老姨娘强忍住悲痛道:“那些都是过去的了,我啊,就望你爹爹在天之灵保佑,让石姑爷中了,也好堵一堵那些人的嘴!”流言是要好消息来打破的,只要石安高中,所谓曾之贤不吉的流言自然消失,曾之贤嗯了一声,脸上的期盼更深,一定要中啊。

里头的主人都在焦急,外面等着的丫鬟们倒比较轻松,不管石安中还是不中,对她们也没多少影响,顶多就是服侍主人时候有些区别罢了。

“嫣然姐姐,你到了大小姐那边,有没有什么变化?”果儿悄声问嫣然,嫣然笑了:“有什么变化?还不是一样的月钱,再说大小姐也是个和气的,倒是你,都升了二等了,月钱也比原先多了,你可要别让你叔叔又去把你月钱给支了!”曾之贤身边,按例是不能有一两月钱的人的,不过嫣然是曾老夫人身边过去的,月娟曾老夫人又嘉许她的忠心,给月娟也提了月钱,因此曾之贤身边,倒有两个一两银子的丫鬟,曾之庆身边也没有这样的。

不过事出有因,就算是曾三太太,也不会拿这事和一个失去父母的孤女计较。不就一个月多了二两月钱,曾之贤能在家几年,能多支多少?拿这事说事,那才叫掉价?

提起月钱果儿的小脸就皱做一团:“姐姐,别提这个,我二叔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啊,油锅里的钱都不嫌烫手,更何况是我的月钱?月月去支的比别人还勤。我现在啊,也只有把那些赏的,全攒起来!”

说着果儿就小声道:“升了二等,赏钱也比原先多了些呢!”嫣然笑了:“那你要好好的,不光升二等,以后,还要升一等!”这敢情好,果儿脸上又露出喜悦,两人在这说着话,屋里的气氛却没那么轻松,虽然曾之贤很想说几句打破沉闷的话,可她自己还心事重重,哪能寻出话来说?

赵氏今日得了曾老夫人的嘱咐,早早就在外头等消息,又要处理家务,并不在曾老夫人房里,曾三太太又带着女儿回娘家小住几日,更是没人来替她们三人解一下。

“都你瞧我我瞧你做什么?世人的嘴,堵得住多少?贤姐儿你也别想了,做人,一定不能想的太多!”气氛实在太闷,曾老夫人忍不住开口,吴老姨娘立即附和:“夫人说的对,大小姐,你也别想了!”

真的能别想吗?曾之贤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到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曾之贤的心一下提起,嫣然已经掀起帘子走进来:“给老夫人大小姐报喜,方才夫人让人来说,已经看到榜了,石姑爷榜上有名,先让人来告诉一声!”

哎呀,这一声让曾之贤心里大石落地,吴老姨娘已经激动的眼泪都出来了,一个劲儿念叨:“我就说大小姐是有福气的!”曾老夫人比她们镇定一些:“你夫人有没有说,中的是第几名?”

嫣然摇头:“瞧榜的先瞧了名字,瞧见姑爷的名字就即刻先回来报信,中了第几名这些,还要再细瞧!”不管怎么说,就算是最后一名,榜上有名就已很好。曾之贤想擦掉眼里的泪,可是那泪怎么都擦不掉。

“给侄女道喜了!”这回是赵氏前来了,嫣然忙上前给她打起帘子,赵氏笑眯眯地走进来,给曾老夫人行礼后才道:“已经瞧清楚了,侄姑爷中在第三十六名上,这个算没入五魁,可也不低了!我也让人去问过了,说去了石家报喜,还会来我们府上报喜呢!”

来这边府上报喜,那就是把这边当做石安的岳家,曾老夫人拍拍曾之贤的手就对赵氏道:“备赏,当年你二叔是多少赏银,今日也就多少赏银!”赵氏应是,也就出去张罗了。

曾老夫人已经把曾之贤搂在怀里:“我的儿,这下放心了吗?”曾之贤有些羞涩地点头,吴老姨娘在旁瞧着,心里不由又是一阵酸涩,可也要上前和曾老夫人一起打趣下曾之贤,曾之贤脸上的羞涩更深,这下,是真的可以放心了。

报子们去过石府,又往曾家来,曾家在报子上门时,放了鞭炮,又拿出百两赏银,一扫曾二老爷夫妻双双去世时候,整个府邸弥漫的那股低沉气氛。

“姐姐,是不是姐夫中了举,就不会和你退亲了,还有那些话,也没人说了?”曾之梧一下了学,见到曾之贤就和曾之贤说话,曾之贤听到弟弟的话那眉就皱紧:“你是听谁胡说的?”

那些话都是不好的吗?曾之梧的小额头皱紧,月娟端着盘点心进来,见曾之梧的样子就忙对曾之贤道:“小姐,老夫人的上房这里人来人往,人多口杂,总有一些话语难免会飘进七爷的耳朵。”

、26 迷茫

人多口杂?曾之贤的眉微微皱起,曾之梧本来要伸手去拿点心,看见姐姐皱眉就急忙道:“姐姐,那些话是不是不该听,不该说,姐姐,以后我再也不听,再也不说了!”

弟弟这样让曾之贤更加怜爱,拿起一块点心放到他手上:“虽然圣人说,外言不入,内言不出。不过爹爹生前常说,世事练达皆文章。姐姐不愿意你什么都不知道,可也不愿意你像市井之徒那样油腔滑调。”

这短短数句让曾之梧皱紧了眉,接着就点头:“姐姐,我晓得了,就是要明白什么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市井中的事也知道些,后院内的事也明白些,而不是只知道读书,还有,也不能像那些小厮一样,满口胡说!”

“梧哥儿真聪明,快些吃点心垫垫肚子,晚饭还有一会儿呢!”曾之梧被姐姐表扬,眼睛不由眯起,大大地咬了口手里的点心,曾之贤看着弟弟,眼开始笑弯,失父失母的孩子,本就该知道的多些,而不是依旧被父母保护的很好。

“小姐,红衫姐姐来了!”嫣然走近曾之贤轻声地道,嫣然还没说快请,红衫已经掀起帘子走进来,嫣然给了曾之贤,青铛又不能留,曾老夫人又另外选了两个丫鬟,一个叫红衫,一个叫翠袖,补嫣然她们的窝。

红衫今年十六,原先一直在赵氏院子里做些跑腿的事,也不晓得曾老夫人怎么就看上她了,生的一张圆圆脸,并不因为来到曾老夫人身边而多骄傲,见了曾之贤先行礼才道:“老夫人吩咐请大小姐过去说话呢!”

这会儿还不到晚饭,为何要请自己过去说话?还这样珍而重之,让身边的大丫鬟过来请?曾之贤有些奇怪,但还是让月娟看着曾之梧,自己带上嫣然往上房去。

一进上房曾之贤就见上房内有人,心里越发狐疑,还是上前给曾老夫人行礼,曾老夫人已经拉住她的手笑着对身边的人道:“亲家夫人,这就是我孙女!”

能被称为亲家夫人的,只怕就是石安的伯母或者母亲,曾之贤猝不及防,脸不由红了,但又不能小家子气,含糊行礼道:“侄女见过伯母,伯母安!”

石夫人急忙挽起曾之贤,拉着她的手瞧了又瞧,曾之贤越发觉得脸上发热,但也不闪不避,低垂粉面任由石夫人瞧自己。石夫人瞧了个够才对曾老夫人赞道:“老夫人的这个孙女生的这样端庄大方,老夫人真有福气!”

曾老夫人让曾之贤到自己身边坐下,这才对石夫人道:“女儿家,落地了就是别人家的人,这福气,也留不得在我家多少日子!”这话似有玄机,曾之贤很想搅手上的帕子,可又觉得这样小气了些,依旧规矩在那坐好。

“老夫人笑话呢,这福气,你家我家还不是一样的!”石夫人的话让曾之贤心里大定,但依旧神色不动。曾老夫人也笑了:“石夫人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这孩子现在无父无母,以后啊,还请夫人多疼疼她!”石夫人笑着说一定。

“姐姐,那个夫人,好像是姑爷的伯母!”果儿又悄悄地和嫣然说话,嫣然把果儿鬓发拢一下:“你啊,就喜欢说这些,要好好地学着怎么服侍老夫人,这才是最要紧的!”

果儿点头,嫣然肩膀上突然被打了一下,嫣然以为是哪个丫鬟和自己玩闹,抬头见曾之庆笑嘻嘻地站在那,手里还在玩着扇子,嫣然和果儿说话,挑的是后面的一个僻静角落,怎的曾之庆会出现在这里?嫣然想的有些不对,登时添上无限气恼,但还要还曾之庆规矩,急忙起身:“世子,您怎么悄没声地就来了?老夫人和大小姐,在前头和客人说话呢!”

“我晓得,前头的客人是石侯的夫人,这回啊,大妹妹的婚事是绝跑不了的,大妹妹啊,应该谢谢我!”曾之庆笑嘻嘻地说着,就坐在方才嫣然她们坐的地方,嫣然的眉不由一皱:“世子,您也不小了,这些内外有别的事,您还是要…”

“我说嫣然,你怎么越来越迂腐了?听你说话,谁知道你不是个年轻姑娘,还以为你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呢!”现在也不热,但曾之庆还是把手里的扇子唰一下打开,扇着扇子看着嫣然。

嫣然气的脸都红了,突然拉着果儿往前走:“果儿,快去前面报信,就说世子想来拜见石夫人呢!”果儿在见到曾之庆的时候就差不多呆了,这是世子,怎的嫣然姐姐对他说话有些不客气,听到嫣然这句,果儿哎了一声就要往前面去。

曾之庆把果儿拦住:“哎,别往前头去,我啊,是特地来找你嫣然姐姐的!”果儿的眼顿时瞪大,找嫣然姐姐,这话里的意味可不一样。

嫣然急的要跺脚,虽然知道曾之庆这话没别的意思,可是一样的话,听在不一样的人耳里就是不同。于是嫣然飞快地道:“世子,我一定会服侍好大小姐的,还有,绝不会让大小姐出一点漏子!”

没意思,曾之庆瞧着嫣然,嫣然努力保持平静,可是耳根还是有点微微的红,曾之庆又笑了,顺手从腰里荷包掏出几个金锞子丢进果儿手里:“拿着玩吧,我寻你嫣然姐姐没别的事!”

果儿虽接了那几个金锞子,可还是不晓得该说什么,曾之庆已经哎了一声:“原本,我是想着,大妹妹的这件事既然已经平安了,就想和人议论议论,不然就如锦衣夜行一样,谁知嫣然你竟这样迂腐,罢了罢了。你方才说的对,我也这么大了,以后啊,也不随便寻你们了!”

说完曾之庆把手一背,叹息摇头就走了,见他背影透着伤感,嫣然想上前安慰,可脚才一踏出去就觉得不对,于是又缩了回来。果儿握着金锞子不晓得怎么办:“姐姐,这些…”

“既是世子赏你的,你就拿着玩吧!”果儿嗯了一声,嫣然牵了她的手:“我们往前面去吧,只怕大小姐和老夫人也该说完话了,预备她们叫!”虽然门外有人守着,一叫就有人过来叫自己,但也只能偷空说一会儿话。果儿明白点头,快要走到前头时,果儿终于忍不住开口:“嫣然姐姐,我怎么觉得,世子对你和对别人有些不一样,你以后会不会?”

“不会的,果儿,绝不会的,我不会的!”虽然果儿没问出来,但嫣然还是斩钉截铁地回答。果儿也点头,可点完了头又忍不住道:“姐姐,但我们是下人啊,到时世子要真喜欢你,你也不能…”

拒绝两个字只在果儿舌头上转,不敢说出来,嫣然的眉微微一皱就笑了:“这辈子这么长呢,谁说一定就在这在一辈子了?”果儿会错了意,也跟着点头:“也对,姐姐以后是要跟着大小姐出阁的,不会在这一辈子的!”

跟着大小姐出阁,嫣然在心里叹了声,好像也不是自己愿意的,但未来究竟在何方,嫣然竟有些迷茫。

石侯夫人来过,曾之贤的日子也重归于平静,现在该做的,就是守满孝后出嫁了。那些该做的绣活,也要一针一线绣出来。时间一天天过去,曾之贤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多起来,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哀伤会慢慢减少。

曾老夫人让人送来了一张单子,上面都是给曾之贤的东西,除了有一间铺子和一个两百亩地的庄子之外,还有五百两现银子,算算差不多有三千来两,曾之贤心知这是曾老夫人给自己额外添的嫁妆。虽不是亲祖母,嫡祖母做到这份上,已经没一个字可说的了。

既然曾老夫人这样相待,曾之贤也要投桃报李,曾老夫人什么都不缺,曾之贤能做的也就是给她做几样针线。

“嫣然,你瞧,这个绣的怎样?花开富贵,也不晓得祖母喜不喜欢?”曾之贤手里拿着一条珠箍在问嫣然,嫣然接过就笑了:“大小姐的针线越来越好了,只要大小姐绣的,老夫人怎么不喜欢?”

“我的针线哪赶得上你?你才真正一手好针线!”曾之贤抿唇一笑,嫣然笑容没变:“这是真的,去年我陪老夫人去郑家做客,郑家老太太戴的就是她孙女做的,老夫人嘴上没说,回来路上和我们说了半日,说二小姐没耐心,您又在的远,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戴上孙女做的针线。我猜啊,大小姐您这送过去,老夫人一准戴出去显摆!”

曾之贤又是一笑,把珠箍收拾好,和嫣然一起送过去,送上去曾老夫人自然十分欢喜,当即就戴在头上,照着镜子左看右看,正在欢喜时候赵氏匆匆走进来,对曾老夫人道:“方才石府前来报丧,说石侯爷,没了!”

、27 择嗣

石侯爷没了?曾老夫人的眉微微一皱就对赵氏道:“记得他不过四十五来着,怎地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