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三叔得了令,带人出来,听的此人果真在那满口胡说八道,脸上笑容越发嘲讽,点着那人道:“曾家小姐,你可知道曾家小姐是何等样的身份?”

“岳父,小婿自然晓得曾家小姐是何等样的身份,故此才这般上门,还求岳父瞧在小婿一片赤诚的份上,许小婿迎娶小姐回家,免得棒打鸳鸯,天各一方!”

说着这人又大哭起来,郑三叔很有耐心地听完,指着那道大门对着这人道:“你说,你是和这家小姐有情?”这人已经点头:“岳父,难道我连自己岳家都会认错,我曾数次等在这道大门外面,等丫鬟过来传信。那丫鬟生的也好,细条条的身子,常穿水红比甲!”

曾府丫鬟,多半都是细条条的身子,爱穿水红比甲的那就更是多的数不清!这说的有鼻子有眼的,郑三叔对着旁边的人道:“还真有鼻子有眼!”

“就是,谁不晓得七老爷家,只有两个小爷,这两个小爷今年都还不到十岁,哪里来的小姐?”旁边围着的人看了半日,此刻才笑着道破。

这家没有小姐?自己找错了,不对啊,明明都说曾家侯府里,可是有两位小姐的,其中一个,今年十六。这等人家的小姐,自然生的是花容月貌!这人思量定了,大叫一声:“岳父,您别诳我,那日您可记得,我在门边等着时,您走出来瞧见,吩咐小厮把我赶走!岳父,我是熬不得相思之苦,才上门来的,岳父,您休要嫌贫爱富…”

“郑三哥,你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好女婿,我们怎么都不晓得,再说你家明明是在另一边,他是从哪里知道,你在七老爷家了!”围观的人看戏看的也差不多了,戏谑地问郑三叔。

郑三叔摆手:“我怎么知道,这等坏了心肝的,就该活活敲死,以警世人!”说着郑三叔就喝一声:“来人!”

身后跟着的粗壮汉子立刻上前,那人见势头不好,立即跪下抱住郑三叔的大腿:“岳父啊,您就别装管家来试探我了,小婿的确是和小姐有情!”说着这人就把那块罗帕送上:“岳父,这等罗帕,哪是外人能有的,是小姐亲手赐的!”

“偷了人的东西,就来诬陷别人,这等贼人,就该敲死!”说着郑三叔把那人一脚踢翻,粗壮汉子已经上前来把这人捆好,这人见势头不好,挣扎大喊:“岳父,岳父,就算我说错,你也该送官!青天白日,天子脚下,你家就草菅人命!”

送官?郑三叔冷笑一声,已经有两个衙役走过来,对郑三叔抱拳行礼才懒洋洋地对那人道:“你也晓得这是青天白日,天子脚下,那你还空口白话诬赖人家小姐?这种罗帕,几千几万人人都有的东西,只有不识数的人,才会以为大家小姐也像那村里没见识的村姑一样,把这罗帕当定情之物!”

一个衙役骂了,另一个衙役已经道:“原本我们兄弟听着,都气的很,名声哪是这样好诬陷的。我们家大人派我们哥俩来,为的就是让我们哥俩动手,敲你一百大板,死生各安天命!”

那老粗的毛板子,又没使了钱,别说一百大板,只要五十板子下去,这口气就不见了!此人此时才晓得惶恐,大哭起来:“张大哥、张大哥,你到底在哪里,快些出来,我不要被打,我不要死。我说,我全都说,都是张大哥挑唆我的,说拿了这帕子,往大户人家门口一站,说和他们家小姐有情,大户人家为了遮脸面,也要把我请进去,到时会送我许多银子遮脸,说不定还会送个丫鬟给我。求你们,别打我,别打我!”

说着这人就挣扎着要跑,可是怎会跑的过那几个粗壮汉子和衙役,早被老鹰叼小鸡似的叼过来,捆了双手,也不堵嘴,就在那一五一十地打起来。

初时那男子还挣扎求饶,求饶不过就开始乱骂,但不管求饶也好,乱骂也罢,都被衙役们充耳不闻。到不得二十板子,就昏了过去,再没声音。衙役们都是见惯的,依数打了一百板子,打到后来,已经是打在死肉上了。衙役们也这才把人放下,自有人把这人的尸首拖走,又请衙役们去喝酒道谢。

衙役们在外面打板子时候,郑三叔已经进到侯府里面去给曾老夫人回话。曾老夫人那时正在和曾之贤说话,听丫鬟说郑三叔在二门外侯着,就让人把郑三叔请进来,这里拍拍曾之贤的手:“这种街上无赖,拿了不晓得哪里来的东西,在外胡说八道的,我也见的多了,有什么好放在心上的!”

“孙女,孙女只是以为…”曾之贤恭敬应是,但脸上还是有害怕之色,虽晓得这是诬陷,可口口声声曾家小姐,这年纪适当的侯府小姐,可只有自己一个!

、50 平息

“小孩子家,没经过这些,以为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说句你会觉得我心狠的话,休说这是诬陷,就算是真的,你糊涂油蒙了心肝和人定了情,对方拿了你赐的表记上门嚷嚷,一概都当做贼打死算数!”

曾老夫人的话让曾之贤有些惊讶地睁大眼,曾老夫人再次安抚地拍拍孙女的手:“这种事,一家子的名声要紧,哪管得上小孩子心里的情?你进去吧,这会儿你郑三叔只怕已经到门口了!”

曾之贤应是,和嫣然进到里屋,进去许久那面上都还有没褪掉的惊讶之色。嫣然忙给她倒了一杯茶,安抚地道:“二太太过世时候,小姐想来还小,没听过这些事。我听我祖母生前说过,差不多二十年前了,这家来头更大呢,堂堂国公府,某日有人要闯进去,拿的还不是这到处可见的罗帕,而是一块十分精致的玉佩,口口声声说国公府的三小姐和他有情,赐给玉佩。国公爷听说了,哪容的人分辨,他气性又大,吩咐人登时就乱棍打死,然后进宫去给陛下请罪,说自家名声哪能容的人这样诬陷。人已经打死了,天子若觉得是国公草菅人命,宁愿舍了这爵位不要!”

曾之贤正听的入迷,见嫣然停下不说,就问:“后来呢?”嫣然笑着道:“后来自然是什么事都没有,这样的流氓,也不知是从哪钻出来的,打死了也不过就白白打死。群臣本就有教化之力,在京城地面上竟有这等人想诬陷勋贵人家,群臣都该得罪,而不是说国公府有错!”

曾之贤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说的是,倒是我拘泥了,以为…”说着曾之贤脸一红,有些说不下去,嫣然抿唇一笑:“二太太没了的时候,小姐您还小呢,这些事听的见的多了,就好了!”

郑三叔被曾老夫人叫进来,也没有进屋,而是在窗边躬身回答曾老夫人的问话。曾老夫人年纪有些大了,耳朵有些不好使,就由红衫在那传话。听郑三叔说完,曾老夫人才点头:“办的不错,很妥当。只是那个叫张大哥的,还要衙门里加紧去寻,这等挑唆的人,就该同罪才是!”

红衫把话传出去,郑三叔应是,曾老夫人又道:“还要和你侯爷说,京城好几年都没这样的事了,总要上道疏,备细说清,免得以后又有人痴心妄想富贵,让人头疼不已!”

郑三叔应是后,又等了许久,见红衫没有传话出来,这才在窗前给曾老夫人磕了头,出外料理去了。

等郑三叔走了,曾之贤从屋里出来,曾老夫人才对她道:“你年轻人,耳朵比我好,可都听见了?大家闺秀的名声,何等要紧,哪是这样随便一句就能诬陷的了?若真能轻易诬陷,让小人得以富贵,那些无赖也不用做别的,只要偷偷买嘱那些浆洗上的婆子,那些洒扫的小丫鬟,偷一两件衣衫出去,拿一两样东西出去,就能上门来说这是赐的表记。岂不乱了套了?当日陈国公府,那块玉佩还真是她们小姐的东西,怎么没的呢?不过是她奶娘好赌,没了本钱就拿了小姐的玉佩出去典当,后来也没赎回来,不知怎的就落到那人手里,于是他想争一场富贵。这样的东西,活该打死!”

“那,祖母,那小姐的奶娘呢?”曾之贤等不及又问,曾老夫人唇微微一撇:“查出来后,那奶娘就被赏了五十板子。全家都被逐出国公府,除了随身衣物,什么都不许带!”

能做小姐们的奶娘,也是养尊处优的,那五十板子下去,人早没命了。更兼全家被逐出,那些积攒的钱财一厘都没带出去,还不晓得以后日子怎么过。

曾老夫人见孙女眨着眼就道:“说来呢,那小姐本是庶出,性情也有些软,不然也不会被奶娘欺得这等。恶仆欺主,我见的多了,但总要记得,不管是什么样的人,主人就是主人,仆人就是仆人,平常待他好那是平常的事。若犯了错,一般也要惩处!”

曾之贤晓得这是曾老夫人趁机教导自己,急忙应了,曾老夫人这才往嫣然身上瞧了眼,接着叹道:“当日我许过你祖母的,只是后来你夫人这样做,我总不好驳了你夫人的面子,原本想着你在我身边伺候几年,我再给你好好地寻一门亲事,也算你脸上有管。谁知后来又遇到这事,我想着你去服侍你小姐几年,后面陪她出嫁,到时由你小姐把你放出去,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只是这件事,总是我心里的一个疙瘩,难以分说!”

嫣然不料话题扯到自己身上,急忙给曾老夫人跪下道:“老夫人待我的好,我一直记得,人生事,总有预料不到的一些事情。若真要怪,也只能…”嫣然后面没说下去,曾老夫人已经把嫣然扶起:“我晓得的。孙女啊,你可记得我今日的话,这嫣然的终身,你可要好好寻了!”

曾之贤急忙应是,曾老夫人已经笑着道:“你大哥哥呢,平日间做事还像个小孩,可有时又老成,我听他说过了,他要姑爷答应,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姑爷也应承了,我啊,心里为你高兴!”

曾之贤的脸又红了,低声叫声祖母,嫣然也不由一笑,因那无赖上门胡闹的事,在这样人家,不过就是增了几日饭后的谈资。

那人口中的张大哥也很快寻到,这样的流氓无赖,也没有什么名字,不外就是叫个张三,他可比那上门来闹的要聪明多了,见衙役寻到,连声说不过是开玩笑的,谁知那呆子当了真,这样的人被官府活活打死是他活该。

官府也料到此人会推的一干二净,既非主犯,也就寻了偷盗事情,把他远远地发配了。曾侯爷给天子的那道奏章也被批下来,准奏照行,官府又借此抓了一批为祸的流氓无赖,这段时日,街面上少了这些人,倒还安静许多。

这样一件事,也就很快烟消云散,在众人口中又有了新的话题,这时光过的很快,转眼曾之贤姐弟就满了孝,曾府去给曾二老爷夫妇在寺里做了道场,曾之贤姐弟也就脱孝穿红。

曾之贤姐弟要脱孝穿红,曾老夫人早已让人把备好的衣料首饰送来,嫣然和针线房的绣娘们,日夜忙碌,赶出四套衣服。等曾二老爷做过道场,曾之贤姐弟脱了孝,郑三婶也就托人传话,让嫣然回家一趟,说嫣然的哥哥和嫂子带着孩子来了。

嫣然这个哥哥是过继给大伯的,早已成亲生了孩子,不过因正式过继,和这边并不亲密,这回会带孩子一起来,只怕是郑老爷子的安排。嫣然虽对这个哥哥不算太亲热,但听的他们来了,还住了好几日,也想着回去瞧瞧,和曾之贤告过假,吃过午饭就往郑家来。

这条路嫣然已经走的熟极,刚走到巷子口就见一个小厮在自家门口探头探脑,不由皱眉上前,再一瞧这小厮有些眼生,登时嫣然的眉就皱起:“你是什么人,来我家门口探什么?”

这小厮听到嫣然的声音,转头瞧了瞧嫣然的打扮,他是在行的,一下瞧出嫣然的衣饰虽不错,可也不过是个得脸的丫鬟,忙对嫣然拱手:“这位大姐,我只是想问问,这家可是姓郑!”

“正是姓郑?你有什么事吗?”这小厮听的嫣然的回答,这眉头皱的更紧,自家主人,怎会识得这样人家,虽说瞧着是十分有面子的管家,可这样身份的人,自家主人哪能折节拜访?想着小厮就抓下后脑勺,嫣然的眉皱的越发紧了:“你到底是什么人,再不说出来,我就喊人来把你送官了!”

这小厮听的嫣然这样说话,忙双手摆动:“这位大姐,我家主人遣我来下帖子,说今日要来拜访,我不过是怕走错了,请问你家既姓郑,可是行三?”这话更加奇怪,嫣然往小厮面上瞅一瞅:“我爹爹确实行三!”

“那没错啊,可是我家主人,哪会认得这样人家?”小厮嘴里越发嘀嘀咕咕,嫣然的俏脸一板:“少啰嗦,帖子拿来,我瞧瞧可是给我家的?”

小厮并没拿出帖子,心里还在狐疑,接着身后就传来笑声:“叫你来送张贴,我都到了,你的帖子还没送到,这等做事,你平常的伶俐都哪去了?”

这声音有些耳熟呢,嫣然想转身,这声音又道:“郑大姑娘,这人家总要分了内外,男女总要有别,怎的,你此刻就忘了吗?”

这人的声音嫣然还没想起来,这话倒想起来了,嫣然转身瞧着说话的程瑞如,腮帮子不由鼓起。程瑞如还是笑吟吟地看着嫣然:“怎的,郑大姑娘,这才一年多没见,你就不记得我了?”

 

、51 嫂嫂

一年多了吗?嫣然在心里算了算,此刻是八月,他们走的时候是去年二月,的确是一年多了。不过此刻嫣然不想和程瑞如说话,小脸一板就道:“你是来寻我爹?那你在外等候,我进去问问!”

嫣然说着就推开门走进去,那小厮见嫣然这样,不由哎呀一声想要上前阻止,程瑞如已经对他道:“休如此,既然要等,就等着吧!”

小厮啊了一声:“可是爷,这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我比你清楚明白!”程瑞如乍见嫣然,心里也很喜悦,这一年多不见,嫣然生的更好了,更加大方了,也更适合…。程瑞如想着想着,唇角弯弯脸上带笑。小厮在旁见主人如此,心里不由嘀咕,总不会自己主人看中这家的姑娘了吧?瞧这样子,生的还好,不过是底下人,顶多能做个姨娘,不过若真是得宠的姨娘,到时也要多吹捧着些。

主意一打定这小厮就对程瑞如道:“是,是,爷说的话,我全明白!”程瑞如嗯了一声,管家已经拎着东西过来,见程瑞如站在那,急忙道:“爷,您不是说您先过来,让我去买东西吗?这会儿东西买来了,怎的您反站在外头,这不成!”

说着管家就上前要去叩门,被小厮拦住,见小厮给自己做眼色,管家晓得内里只怕有什么事,只得继续等在那!

嫣然进了家门,本打算立即去和自己的娘说程瑞如来了的事,可转念一想,谁让他原来那么欺负自己,总要让他多在外头等一会儿。这么一想就扬声喊一声娘。

郑三婶已经从屋里出来,见女儿回来十分欢喜,忙要丫鬟去厨房吩咐多做几样好菜,嫣然止住她:“娘,我今儿不在家吃晚饭,只能出来一个时辰,哥哥嫂嫂还有我大侄儿呢?”

郑三婶听的女儿这么问,面上神色有些变化,嫣然察言观色,晓得只怕是闹不愉快了,忙轻声道:“娘,哥哥总是过继出去的了,您啊,就…”

还是女儿贴心,郑三婶拍拍女儿的手,轻叹一声道:“我现在也不想着他把我当亲娘一样,不过是你哥哥,在你大伯家里,难免会受些气!”

这话听着奇怪,哥哥过继过去,那是郑家这一支的长子,不然当初也不会是长子出继。就会的长房长子,身份不一样!怎会受气?

郑三婶正待要细说,郑大嫂在里面听见声音抱着孩子走出来:“妹妹回来了,越发生的好了。也不晓得哪家的小子有这福气,能娶了你!”

说着郑大嫂就让怀里的孩子叫姑姑,这孩子已经七八个月大,长的虎头虎脑的,嫣然一见就喜欢,抱过来时顺手掏出两个小金锞子:“这给你玩,哎,知道的晚了些,不然的话,还能给他打金锁片呢!”

郑大嫂是郑家在乡间相的媳妇,家里殷实,也读过三四年书,比起别的村姑要有些见识。见嫣然出手大方,忙代孩子谢过又道:“妹妹不用着忙,这金锁片太公公已经打了!”

嫣然笑一笑,郑小弟也从屋里跑出来,见了嫣然就要抱:“姐姐,为什么这么小的孩子要叫我叔叔?”

嫣然一手抱着侄儿,也只有坐下让弟弟偎依到自己膝盖前:“因为是哥哥的孩子啊!”

“那姐姐的孩子,要叫我什么?”这话让郑三婶笑出来,伸手打儿子脑门一下:“傻孩子,你姐姐要出嫁,还早着呢!”想着郑三婶不由叹口气。嫣然知道娘的心病在哪里,当着嫂子不好劝说,猛地想起外头的程瑞如,忙道:“娘,爹在家吗?外头有客来访呢!”

有客来访?郑三婶的脸一下往下拉,点女儿额头一下:“有客来了,你还在这和我说话不立即告诉我,越大越坏了!”嫣然嘻嘻一笑,才不告诉自己的娘这是故意的。

郑三婶往外去,郑大嫂细细瞧了瞧嫣然道:“妹妹也不小了呢!”嫣然抬头看一眼嫂子,抿唇一笑,这一笑越发显得动人。郑大嫂牙一咬,想着婆婆这边定是不会开口说的,倒不如自己开口说呢,刚要开口就听到门外传来男子说话的声音,郑大嫂忙啦了嫣然的手往里走:“妹妹,不如我们进去里边说话!”

嫣然在侯府这么些年,自己嫂嫂那点心事,在嫣然瞧来,就跟小溪一样一眼就能看穿,听了嫂子的话,嫣然只浅浅一笑就抱了孩子,牵了弟弟往里屋去。

遇到嫣然时候,程瑞如就晓得今儿只怕不能那么顺利地进郑家了,谁知竟等了小半个时辰,管家小厮们都难以耐住性子,才见郑家的门打开,郑三婶走出。

程瑞如忙止住管家想上前的动作,满面春风上前行礼:“婶子好,这么些年不见婶子,婶子还康健?”郑三婶先觉得声音耳熟,再那么一细看,不由哎呀一声就对程瑞如道:“是小程哥啊,你这一走,也没有几年,怎的现在这穿着打扮就全不一样了?”

程瑞如面上还是难免有得意之色,但嘴里的话总要谦虚些:“不过是运气好,正好遇到叔叔,得了些机缘!婶婶这些年可好?”郑三婶一双利眼,早看见那两个小厮管家,瞧来这所谓的机缘,只怕是大机缘呢。心里想着,郑三婶就道:“这也是各人的福分,我啊,和原来也一样,你郑三叔也和原来一样,快往里面坐!”

程瑞如笑的越发谦逊,小厮越发觉得自己猜的对的,自己主人只怕对这家姑娘有什么念头,不过这姑娘生的不错,也算主人有眼光。管家心里狐疑,悄悄去问小厮,小厮没有说话只做个手势,管家也就耐下心,不去问别的,和程瑞如一起进了院子。

郑三婶本打算把人往堂屋里面让,但想起自己女儿还在里面,顺势请他们在院里石桌坐下:“虽说是秋日了,这秋老虎还煞厉害,小程哥也是熟人,就不必那么拘礼!”接着郑三婶就让小丫鬟来倒茶,又让家里的婆子赶紧把郑三叔找回来,又进屋取了些点心出来待客。

程瑞如坐在这院子里,听着郑三婶熟悉的声音,眼不由微微一眯,唇角又现出笑容。这动作被小厮看见,小厮越发觉得,自己想的是对的,自己主人,定和这家人极熟。

见郑三婶还要张罗,程瑞如忙道:“婶子,您就别张罗了,我啊,也是熟人,比不得那些外头的!”郑三婶眼一扫,见茶呀点心啊都有,也就坐下道:“你要早回来个把月,还能见到小容哥,他七月才又回扬州,不过瞧这样子,他以后,只怕是扬州京城两边跑,好在水路顺畅,来回一趟也就两个月的时候!”

提到旧日好友,程瑞如哦了一声才道:“原来小容比我回来的还早,听婶婶的口气,他也寻到他堂叔了,不知道他堂叔待他如何?”郑三婶往程瑞如身上打量一下,程瑞如穿的并不算华丽,但衣衫料子都很好,再瞧还带了仆从,境遇和容畦比起来,就是一个天一个地了。

郑三婶不由叹一声:“还能怎样,不过就像个伙计吧。总比原先没地可去要好些!”

程瑞如也是聪明人,怎不晓得郑三婶话里的意思,见郑三婶给自己倒茶,忙双手接过,喝了一口才让管家上前把礼物送上:“前些年多亏婶子照应,不过几样江西土物,权充礼物,婶婶莫笑!”

郑三婶也不和他客气,让丫鬟收进去。见只有丫鬟来往,却不见嫣然,程瑞如不由有些焦急,刚要问时就听到郑三叔的笑声:“哎呀,小程哥,我听人来说,还当是他们听错了,没想到真是你。”

程瑞如忙起身行礼,郑三叔细细看了看程瑞如就道:“不错,不错,看来这世上有良心的人还是多些!”程瑞如晓得,这是郑三叔拿自己和容畦比较,忙应了声是。

郑三叔又拍一下程瑞如的肩,就对郑三婶道:“这大热的天儿,你倒把人往院子里让呢,赶紧,进屋说话去!”郑三婶方才进屋时,见女儿已经进了里屋,也就笑着道:“是,我想的没你周到,进屋坐吧!”

程瑞如巴不得这一声,进了屋却不见嫣然的影子,心里不由有些怅然,只怕嫣然还在里屋,她越大,果然越会回避了。不过自己,和原来也不一样了,想着程瑞如面上就欢喜起来。

这神色当然被郑三叔夫妻看见,不过他们想的也不一样,郑三叔觉得还不错,郑三婶却怕程瑞如经过这么一番变化,人心会变,可要细细地再瞧瞧。不过不管他们心里想什么,郑三叔夫妻待程瑞如,还是那样亲热!

“妹妹,这位客人,瞧着不像,不像是…”郑大嫂从窗口望了一眼,忍不住开口,嫣然见怀里的侄儿已经睡着,也就把他放到摇篮里,这摇篮还是郑小弟小时睡的,一直没拆!

、52 伤心

听嫂嫂欲言又止的样子,嫣然不由眨下眼:“嫂嫂想说什么呢?这人不过就是…”嫣然本说不出什么好话,但当着嫂嫂,又有些不大好说出,只是浅浅一笑。

“白说一句罢了。嫣然,我没记错的话,你快十六了吧?”郑大嫂不过就这个问题和嫣然攀谈而已,此刻见嫣然和自己谈起来,也就转了话口,嫣然见她叫自己这样亲热,晓得等会儿说的话,只怕和自己亲事有关,眉不由轻皱一下,不过这件事上,连自己爹娘都十分做不得主,更何况是一个嫂嫂?

于是嫣然只是淡淡一笑:“还有几个月就过年了,我三月的生日,过了年就不好再叫十五,要叫十六了!”郑大嫂伸手算了算才道:“十五还能算小,十六的话,却是真当时了。嫣然,你别怪我这个做嫂嫂的多嘴,虽说你的婚事,总要主人们做主,可若你在外看中了,去求一求主人们,主人们也会许的!”

果然如此,嫣然面上笑容没变:“嫂嫂说的,都是好话呢,可是嫂嫂,先不说主人们,就算主人们许了,还有我爹娘呢!”

“叔叔婶婶这么疼你,自然会肯的!”郑大嫂几乎是喊出来,这让嫣然的眉皱的更紧:“嫂嫂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大懂呢!”

郑大嫂坐近一些拉了嫣然的手就道:“虽说你哥哥过继过去,可论起来,我们才是亲亲的。说来还是你几年前回乡下过夏的时候,那户人家就瞧中了你,此刻巴巴地托人来问呢。公公婆婆满心要许,才让你哥哥来时,再问一问!”

乡下庄子上,住的可不光是自己大伯,还有自己祖父呢,嫣然才不信这家子人真的好的话,祖父会不点头。想着嫣然心里就有了怒气,但还是不动神色地问:“这家子是什么人家?”

郑大嫂当嫣然已经有些动心,忙道:“他家是秀才呢,这儿子今年十六,生的一表人才,也在学里读书。说等你几年也没关系!”

“他家和我们是什么亲戚?”嫣然不耐烦听那些,直接问出,郑大嫂脱口而出:“这亲戚还近呢,就是姐姐家的堂小叔!”

这姐姐也不是亲姐,是那日寡妇带来的,序齿起来倒是她大,郑家也不会缺这么一副嫁妆,家里都以姐姐呼之。这话一说出来,再加上嫣然刚进家门,一提起哥哥嫂嫂时候郑三婶的脸色,嫣然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郑老爷子是退下去享福的,当然不可能管家,自己伯父又是个瘸了腿的,这家自然是大伯母当。偏心着亲女这也是常事,可自己哥哥嫂嫂要拿自己的婚事去讨好大伯母,嫣然就接受不了。

不等郑大嫂还要说什么,嫣然就已经道:“嫂嫂,我晓得你和哥哥在那边,大伯母性情又不好,只怕是难做的,可大伯母说起来,也不过就是言语上刻薄了些,别的她不会克扣也不敢克扣。祖父还活着呢,难道她就敢克扣你和哥哥侄儿的吃穿不成?难道你以为,等祖父没了时候,她就敢把郑家的家财,都抵给了那姐姐不成?她要真敢这么做,我倒要佩服一下,可她不敢。”

嫣然一下说中郑大嫂的心事,对这门亲,郑大哥只存了可有可无的心态,可郑大嫂想来,小姑若真能嫁过去和那位姐姐做个妯娌,姐姐在那家也得高看一眼,自己这个促成婚事的,也成了功臣,嗣婆婆总会待自己好一些,不然的话,难道要活活地熬到婆婆老了,自己才能掌家?“

此刻嫣然一口道出,郑大嫂的脸一下红了:“妹妹,我并不是,只是那家,还是好的!”

“我自然晓得,若那家一无是处,他家也不敢向我们提亲,嫂嫂你更不敢开口和爹娘说出。不过还是那句话,我的婚事,由不得外人插口!”说完嫣然觉得自己语气重了些,又缓缓地道:“嫂嫂,我晓得做媳妇总是难做的,更何况那边细细论起,都不是亲婆婆。可是你凡事都要立起来,而不是大伯母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个家,总要等你和大哥撑起来,不然的话,郑家几辈子人在侯府吃的苦,受的累,全成了笑话!”

说着嫣然不由想到自己身上,那声音带了酸涩,强忍住道:“嫂嫂,你再苦,在那里人人都称你和哥哥大爷大奶奶,在家穿金戴银使奴唤婢,可我二哥,也是大哥一母同胞的弟弟,现在还被人使唤呢!”

郑大嫂一张脸登时红了,嫣然还想再说几句,可悲从心来,竟说不出来,只是瞧着窗外,再不理郑大嫂,郑大嫂还想说几句话来回转,可她一向不能说会道,竟也愣在那里。

“嫣然,你不是说,只能出来一个时辰吗?差不多了,该走了!”冷不丁郑三婶的声音响起,郑大嫂急忙起身叫声婶婶,郑三婶没瞧她一眼只对嫣然道:“外头坐了人呢,我带你从另一边走!”

郑大嫂还想跟出去,郑三婶努力让声音保持平静:“大奶奶,不劳烦你!”郑大嫂怎听不出这话里的讽刺,想辩解却又无可辨,只见郑三婶推开床背后通往厢房的门,拉了嫣然走出去。这下,不但没讨好了嗣婆婆,连着亲婆婆都得罪了,郑大嫂瞧着躺在摇篮里呼呼大睡的儿子,不由跌坐下来,自己怎会这样笨,好好一件事,变成这样了。

嫣然才跟郑三婶一走进厢房,郑三婶反手就把门给关起来,搂住嫣然什么都没说,嫣然本以为娘只搂着自己,可后来觉得脖子湿湿的,再抬眼一看,见娘吧嗒吧嗒掉眼泪呢。嫣然忙直起身:“娘,我没事的,真的,说那些不过是气嫂嫂的,郑家在府里是有体面的,也没朝打暮骂!”

“我当然晓得是有体面的,可是下人就是下人,就是服侍人的人。嫣然,早晓得这样,当初我就该拼命去求老夫人,不把你送进去!”郑三婶用手捂住眼睛,有些艰难地道。

“娘,您说什么呢?郑家的体面是侯府给的,要给就给,要收回就收回,不然怎么叫主仆呢?”嫣然的安慰还是没让郑三婶回神过来,嫣然索性拉了娘的手:“娘,原本你是想安慰我的吧?这会儿倒成了我安慰你,你羞不羞呢?”

“我的乖嫣然,你那么好,不行,娘一定要…”嫣然的安慰让郑三婶心里越发不是滋味起来,听了自己娘的话,嫣然又笑了:“娘,真的,我很好,您别担心。至于我的婚事,老夫人已经和大小姐说了,让她一定要给我挑个好的!”

“老夫人当初还答应你阿婆不让你进府呢,后来怎么说?”这是郑三婶心里一直忘不掉的一个疙瘩,嫣然不由又叹气:“娘,这些都过去了。您别生气了。我要赶着回去呢!”

郑三婶晓得这话只会让女儿心里难受,强忍住了拍拍女儿的手:“我晓得你有主见,去吧,别惦着这事!”嫣然哎了一声,开了厢房的门走出去,穿过院子开门走了。

程瑞如见郑三婶走进里屋,不由想瞧嫣然出来,可是等了许久,并不见嫣然出来,接着觉得院子里好像多了一个身影,再一细看,这身影就是嫣然,不过也只惊鸿一现,就离开了。

程瑞如心中不由有点郁闷,早知如此,就该守在郑家大门口,还能多看嫣然几眼,还能和她多说说话。猛地程瑞如听到郑三叔问自己话,忙打起精神回答,可心,却早已不在这里。

嫣然匆匆离了家,像往常一样回到自己屋里,等一进屋,想起娘说的话,心中的酸涩不由上来,忍不住大哭了一场,却又不能哭出声,只是抱着枕头用帕子堵住嘴哭的。

哭了一场觉得心情好些,正准备重新梳妆换衣衫,门外已经传来小丫鬟的声音:“嫣然姐姐,你回来了吗?大小姐要我来瞧瞧你!”嫣然急急用手拢了发,瞧一眼镜中的自己,眼睛还是红肿的,忙用冷水拍了拍脸,又拿过胭脂往脸上摸了,觉得微微红肿没人看的出来,这才打开门:“我回来了,大小姐找我什么事?”

“大小姐从来都离不得姐姐你的,姐姐你自己不知道?”这小丫鬟觉得自己说了句可俏皮的话,有些得意的笑了,嫣然勉强一笑,也就往曾之贤房里来。

“寻你来,不为别的,我想着那边的孝期还有半年就满了,想让你给那边送些东西呢!”曾之贤见嫣然进来,就开始吩咐,嫣然抬头应是,曾之贤已经瞧见嫣然眼都是红肿的,不由皱眉问:“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呢?”

嫣然忙掩饰地用手摸了摸眼睛:“方才进来时候,路过花园,那些果树都结了果子,有许多小飞虫,不觉有飞虫飞进来,迷了眼,用手揉了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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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之贤也晓得嫣然这话不尽实,不过嫣然既掩饰也有她的道理,也就不再追问,月娟端着一盘水果进来,正好听了嫣然这话就笑着打趣:“哎呀,我还以为,你是见这果子都熟了,偏偏没进上你不得吃,伤心的哭了呢?”

嫣然把心事努力压下,对月娟道:“月娟姐姐又笑话我,不过几个果子,谁没吃过?”月娟把水果放到曾之贤面前,笑吟吟地道:“大小姐您可听到了,嫣然姑娘不稀得吃这果子呢,一个都别给她!”

曾之贤忍不住笑起来,用叉子叉了一片就招呼嫣然:“来,来,我不偏心,给你吃一口!”嫣然忙接了叉子,对月娟道:“瞧瞧,还是大小姐疼人!”

月娟叽叽咕咕笑起来,嫣然也抿唇一笑,再多的心事都要压下,这里,毕竟不是自己家!

虽说曾之贤要嫣然送些东西过去给石安,可一来石安的孝期要满也是明年三月的事,二来曾少夫人已经有喜,这是曾老夫人的头一个重孙辈,一旦一举得男,那更是侯府未来继承人。因此上上下下都极其关心曾少夫人的肚子,包括给没出世的孩子做的所有针线,也是从府里精选针线活很好的人。嫣然的针线活历来不错,又细心,也就被指派去做几件小衣服。因此嫣然并没立即出去。

虽说小孩子衣衫嫣然已经做过很多件,可这还是和做别的不一样,嫣然做了总有个把月,才把自己头上那几件衣衫都给做好,让人送到针线房去。

那时已经是十月,曾少夫人还有半个来月就到产期,为这个孩子,上下也有些忌讳,嫣然也就乖乖守着忌讳,等孩子生下再出门。这个孩子的金贵曾之贤也清楚,因此也不着急,闲了时还和嫣然她们猜一猜,这孩子是男的还是女的,若是小姑娘也不要紧,横竖曾之庆他们还年轻,先开花后结果也是常事。

“小姐你可记得那个叫莲儿的?”既然要猜,一些平常不能说的话,未免就会被带出来,月娟的话让曾之贤的眉微微一皱就道:“记得,是赵家送来的,大伯母让她去服侍大哥哥的,听说…”毕竟是闺中女子,曾之贤的声音不由低了些,说哥哥的房中人,总是有些不好。

月娟心领神会,但还是加了一句:“小姐已经出孝了,姑爷明年三月也满孝了,只怕老夫人会张罗着小姐您的婚事呢,等出了阁,做了媳妇,可不能这样腼腆了!”

这话曾之贤晓得是好话,可脸还是红的不行,啐月娟一口:“就跟你嫁过几回一样!”

月娟正色:“并不是我嫁过几回,而是这话是该说的。罢了,小姐不愿我也就不说了,这莲儿,少夫人过门后也待她好,她也很得意,可我觉着,这莲儿只怕是自己作死!”

这话含含糊糊,可却透着些不一样,曾之贤啊了一声,只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嫣然忙对月娟道:“月娟姐姐,这话,虽说大小姐该听,可是你说的,也有些直接了!”

曾之贤阻止住嫣然才问月娟:“你说这话是有用意的,是想提醒我什么吧?”月娟点头:“我是不能陪小姐您出阁了,嫣然呢,只怕也要外嫁,姑爷虽答应过世子,可是很多事情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我娘就说过,她也曾见过主人身边的得意人,为了能在主人身边长长久久的,就离间主人母子之情,夫妻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