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们走进巷子里时,各家都听的动静,虽不好开门可也个个在门后附耳听着,想听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等到开始拿人,晓得这和自家无关,也就有人打开门往外瞧。见到楚大爷垂头丧气,楚奶奶靠在丫鬟身上,全不复平日的风采,晓得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没想到看起来这么好的两个人,竟是骗子。

因有衙役在,女人们不好出门,都是男人们在外张望。等衙役把人都拿走,本街的里正也跟了去,这事他也落不到好,只怕还要去挨上二十板子。各家这才把门打开,男一丛女一群开始议论。

容畦被围在中间,问个究竟。容畦自然要略过那些事,只说今日去周太监那里,遇到陈捕头,陈捕头问起这街上可有新从那边来的人,想到楚家虽没说过详细,可偶尔听他也说过那边声口,于是请陈捕头过来瞧瞧,若不是也好还人清白,谁知正巧就是他家,这可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女人们在另一边,自然听的不那么详细,但个个伸长耳朵,正在议论时候突然听到万家传来哭声。这哭的就是万奶奶,周娘子不由皱眉:“虽说万婶婶和楚家那个女子关系甚好,可也没有好到这个地步,因她进了监狱就哭的撕心裂肺!”

周娘子这样说,朱奶奶也忍不住议论几句。楚大爷虽勾搭了万奶奶几个月,但两人做事机密,外人并不晓得。万奶奶此刻真是心里有苦说不出,好好的一个情|人,怎么这会儿就变成骗子,听人说他骗了还不止一个。

若是他带上自己私奔,到时他要怎么对待自己?会不会…,万奶奶越想越伤心,越想越苦恼,这哭声越来越大,周娘子已经带上邻居女人们走进万家。

万奶奶正坐在院里,捶桌子打板凳地在哭。周娘子上前刚要问,万奶奶生怕自己为什么哭被瞧出来,况且她又是输人不输阵的性子,已经抢先开口道:“你们都是来瞧我笑话的,笑我和个骗子来往的密切!”

 

、100 消息

周娘子的眉不由一皱,杨奶奶鼻子里已经哼出一声:“也不光你一个,这街上住着的,谁没和他家来往过?”周娘子也道:“这事,要说有错,我们家家有错,竟没瞧出他们家是这样人家,可你也不用哭的这样伤心,要是…”

万奶奶此刻还担心那不晓得是姓宋姓楚还是姓什么的情|人把骗了自己的事给说出来,兀自捂住脸哭个不住。她的丫鬟晓得情形如何,也揣了一肚子鬼胎,不敢上前来说。

万奶奶正哭的兴时,听说自己住的这条街出了大事的万爷跑了回来,远远听的自己媳妇在哭,这行迹外人瞧不出来,可万爷还是能瞧出一丝蛛丝马迹。万奶奶这哭的越兴,就越代表她只怕有些不尴尬。万爷走进院里,见邻居正在安慰,只得先按捺了火气对她们道:“都别劝了,我晓得这淫|妇为什么哭!”

淫|妇二字一出口,周娘子等人个个皱眉,丫鬟已经上前颤声叫声爷,万奶奶平日对丈夫也是泼辣的,到的此刻那嘴竟像被粘起来,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万爷已经一脚踹翻丫鬟,又上前揪着万奶奶的头发劈手就是一个巴掌:“哭,你还好意思哭,难道你觉得你做的那些事可光彩了?”万奶奶被丈夫这一巴掌打懵,又听的他这样骂,登时就大哭起来:“你这个不成器的,只晓得回来打老婆,难道不晓得多赚些银子回来,好…”

见万爷又打又骂,未免让人往别的地方去联想,周娘子等人急忙上前劝说,万爷打了几下,听的万奶奶还在那骂自己,登时蹲下,抱了头也在那哭起来。

万家这一闹,足足闹了半日,因容畦不让嫣然出去瞧,嫣然也就在屋里,只等到月上中天,才见到丈夫归家。嫣然迎上前对他道辛苦,又问万家究竟怎么了?

容畦欲言又止,过了半响才含糊地道:“万奶奶和那个人,像有些不妥!”

这里面意思嫣然就已明白,不由哎呀一声,接着就道:“也不晓得这件事,对她到底是好是坏。”这拐子定不会只贪恋美色,等到混的熟了,到时让万奶奶把东西卷了,往外一走,拐子拿了那些金银,到了外地,自然不会和万奶奶做长久夫妻,只怕万奶奶不是落在妓院就是被卖去做妾。这一辈子就毁了。

可现在事情败露,万爷头上那顶帽子已经实实在在染了绿,哪个做男人的,又忍的下这口气,她以后的日子,只怕不好过。想着嫣然就叹气:“虽说是万奶奶自己也不检点,可说来说去,拐子那里也是下了工夫的,若万爷平日,只怕也不会这样。想来啊,还是不公。”

怎么就转到这样话上?容畦瞧着妻子:“什么不公呢?”

嫣然摇头:“你瞧啊,我当初在侯府的时候,光世子一个,没娶少夫人过门时,就已宠了莲儿,后来少夫人过门,莲儿得罪被赶出去,过不得几日,就听说世子又宠了别人。男子可东一个西一房,可是女子就只能守着一个,这不是不公吗?”

原来如此,容畦已经笑了:“我不管别人如何,但我只有你一个,一辈子也只有你一个。”是吗?嫣然抬头瞧着丈夫,容畦只觉得妻子的眼那么亮,亮的能进人的心,不由伸手握住妻子的手:“嫣然,我说的是真的,我对你的心,永远不会变。”

嫣然低头,容畦把握住嫣然的手握的更紧一些,过了很久嫣然才抬头,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哎,那个楚奶奶,我记得见过一面的,人是极和气的,谁晓得竟是积年的骗子。”楚奶奶进了牢里,还不等过堂,她虽是闯江湖的,却是从小受用过来的,自然经不起那牢里的气味,早已竹筒倒豆子般把以前的事说出来。于是楚奶奶把自己从六岁时被人拐走,先被打骂些日子,再被用锦绣堆诱惑,从九岁起就充做丫鬟,跟人行骗,等到了十三岁上,就充做闺阁少女,装仙扮鬼。再后来年纪渐渐大了,也就充不得少女,又该做少妇,到的现在二十三岁,十四年的行骗生涯尽情说出。只求瞧在自己说的利索的份上,免得皮肉吃苦,横竖这些事,顶多就是流放。

到时在流放路上,拼了身子不要,哄的那些押送的差人欢喜,就能一路平安,等到了地方,自然还是用那自身的宝贝,伴住了人,自也能过。

这件事早已震惊京城,不想竟有这样两个人,不管男的女的都生的美貌,口齿伶俐,从南到北,也不晓得骗了多少人。郑三婶自然也听说了,来探望女儿时不免要议论几句。

嫣然先还以为楚家两个,瞧着年纪不大,只怕没骗过几个,谁知手段这样老道,不说他们两个,就连楚奶奶身边的那个丫鬟,也是从十岁就跟了楚奶奶,主仆两个,骗过大江南北。真是不能让人小觑。

此刻听的自己娘这样说,嫣然就笑道:“娘,这样骗子,定十分会讨人的好,不然他们要到哪里骗去?”郑三婶嗯了一声,往外瞧了眼就道:“听的万家的前些日子闹的十分厉害,这会儿消停了?”

提起这件事,嫣然不由叹气,楚奶奶不肯皮肉吃苦,楚大爷自然也是和她一样,毕竟都是受用过的。于是楚大爷也一样全都说出,只求皮肉少吃苦。当然万奶奶和他之间的事,楚大爷也一并说出,还说打算再过个几日,就把万奶奶带走,到时卖掉。

这消息一传出来,万奶奶娘家自然也不好上门为女儿张目,反过来求万爷不要休妻,万爷和万奶奶四五年的夫妻,常年被万奶奶压着,到了此刻才得直一直腰,才觉扬眉吐气。好说歹说,周娘子等人也来做和事老,说天下夫妻,哪有不磕磕碰碰的,这世上,总有人难免出错。既为夫妻,就是前世缘分,拆了的话,也是不容前世缘分,只怕这是个劫,过了也就过了,还是好好做夫妻。

好说歹说,死劝活劝,总算劝的万爷不说休妻的话,但也提出无数要求,要振一振夫纲。万奶奶只求不要被休,这颜面丢了也就丢了,横竖再过些年,也没人记得这事,凡万爷说的话,也就一一应了。

嫣然叹气,郑三婶不由皱眉:“别人做了坏事,你叹什么气呢?”嫣然抬头瞧着自己的娘:“娘,这世间,对女人,总有些苛刻!”

郑三婶也叹气,拍拍女儿的手:“这事,要怎么说呢,老祖宗不就说过了,女人的命啊,全靠男人。生在好人家,嫁个好人,再生个好儿子,这一辈子也就安安稳稳过了。若爹不好,丈夫不好,儿子再不好,就算再强,也只有暗地里哭。”

郑三婶的话让嫣然的心更沉了,郑三婶拍拍女儿的手:“嫣然啊,别去想别人的话了,我和你爹活得一日,就要护你一日。”

“娘!”嫣然又叫了一声,偎依在郑三婶身边,郑三婶瞧着女儿的面容,轻声道:“别说别人家的事了,我和你说正经事,你嫁过来也三个多月了,可有信没有?”

这话让嫣然的脸红了,起身推自己娘一下:“娘,这事,急不得。”

“什么急不得?我可等着抱外孙呢。嫣然,我和你说,这头生子啊,最好…”嫣然的脸越发红了,起身走到一边,拿出几样针线活:“娘,别说这个,这快过年了,我给你和爹还有弟弟,都做了新鞋袜,您拿回去吧。”

女儿害羞也是平常的,才出阁三个月的新媳妇呢,郑三婶接过那包针线,瞧了瞧上面的针线就道:“果真你比我做的好,你弟弟啊,成日嚷着,要穿你做的。等这拿回去,也堵了他嘴。”

郑小弟日日上学堂,郑三婶自然不能带着儿子过来,嫣然嗯了一声:“等年初二的时候,我和他一起回去。”郑三婶瞧着女儿,还想嘱咐女儿几句,要紧的是赶紧生个儿子出来,可也晓得这事,急不得,只有叹了一声。

嫣然怎不晓得郑三婶为何要叹气,只又说些别的闲话,外头丫鬟已经在说话,接着就道:“奶奶,爷回来了!”帘子掀起,容畦已经走进来,对郑三婶行礼:“见过岳母!”

郑三婶本就喜欢女婿,现在觉得女婿越来越能干,更加觉得女婿出色,只在那笑着道:“姑爷辛苦了,快些坐下喝茶。”容畦应是才道:“岳母来的正好,有件事要说呢。”

什么事?不止郑三婶,嫣然也看向容畦,容畦迟疑一下才道:“刚收到叔叔送来的信,说现在扬州那么有事,要我去扬州!”这在郑三婶瞧来,也不算大事,刚要说本是平常,容畦已经又道:“叔叔在信上的意思,是让我把这边的帐都交给掌柜,合家去扬州!”

、101 离京

这?郑三婶的眉立即皱起,容畦也晓得这件事情,和原先说的不一样,右手轻轻握成拳,在腿上敲了敲才道:“岳母,小婿晓得,这件事和原先说的不一样,但叔叔信上的意思,以后还是以扬州那边为主,要我合家前去,也是要…”

前程,这两个字在郑三婶心上滑过,容老爷信上的意思,容畦这一去,家业就有交给他的意思,这和在京城掌管一两个铺子不可同日而语。容家的家财,足有三四十万,纵然郑三婶是侯府大管家的媳妇,也忍不住在心上颤一下,这一去,女儿就是要做富家主母,和在京城,全不一样了。

只是,女儿能担起这么重的担子吗?况且,最让郑三婶心里舍不得的,是女儿从此就要离自己远去,远去扬州。那个传说中繁华不输给京城,但却离京城有几千上万里的地方。

郑三婶不禁握住女儿的手,容畦也晓得岳父岳母是极其疼爱自己的妻子,那可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如珠似宝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的。当初叔叔也答应过,以京里为主,此刻却来这么一封信,只怕是扬州生变,不然也不会写这样一封信。

想着容畦就道:“岳母自然是舍不得嫣然的,可是这件事,却难两全,若我先去扬州,把嫣然抛撇在这里,若是原先那样几个月一回也还好,可现在这信里的意思,只怕我是几年都不会回来,到时…”

“姑爷你别这样说,我虽是个妇道人家,可也懂得道理。这女儿出了嫁,再舍不得也是别家的人。嫣然,你说呢!”郑三婶打断容畦的话看向女儿。

嫣然在这短短一会儿,心里已经闪过无数念头,听的自己娘这样说就道:“娘,您方才也说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再舍不得爹娘,也只有忍心抛下爹娘。”

舍不得是必然的,那被爹娘放在手心,如珠似宝的十八年啊。容畦忙道:“岳母放心,等在那边一安顿好了,您和岳父若想嫣然,我就派人来接你们。扬州那里也有许多好风景,到时您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

郑三婶把眼角的泪擦掉:“说什么呢,你是娶了我女儿,又不是娶了我们一家子,哪有千山万水跑去和女婿住上几年的道理?我再舍不得女儿,也晓得这个道理。”

说着郑三婶声音就哽咽起来,把女儿的手推开,用帕子捂住脸。嫣然怎不明白娘的意思,伸手握住娘的手,什么都没说,却像有千言万语一样。

既然定下嫣然要随容畦前去,容畦也就陪着郑三婶和嫣然回到郑家,去给郑三叔禀报这件事。郑三叔瞧见女儿女婿回来,高兴的嘴都合不拢,要厨房赶紧做好菜上来,等听到容畦说过了年,一出正月就要带上嫣然回扬州时,郑三叔偌大一把年纪的人,登时就红了眼眶。

岳父不好受,容畦也不好受,刚要开口解释,郑三叔已经把眼里的泪擦掉,沙哑着嗓子道:“这是你的前程,我要阻拦也无法阻拦。只是我只有一句,你把我女儿带走,从此要好好待她,若不然,我做鬼都饶不的你。”

容畦扑通一声跪下:“岳父,小婿在此发誓,这一生,唯有令爱一人,她生,是我的妻子,她若没了,这一生,我不会再娶别人了。”这话说的已经极重,郑三婶觉得心里安慰时候还是忍不住问一句:“若我女儿没福气,半道没孩子就没了,你可…”

“你这人,说什么丧气的话,我们女儿有福气的很,还是大福气,日后啊,说不得给我生个外孙,考中进士做了官到时我女儿就是朝廷堂堂一诰命,进了侯府大门,不需给主人们磕头!”郑三叔立即打断郑三婶的话,郑三婶横他一眼:“我不要女儿多有福气,我只要我的女儿,能够好好的过一辈子,就好!”

说着郑三婶再次哽咽,容畦应是才道:“若她半道上没孩子就没了,过继弟兄们的孩子也可。满堂姬妾没有儿子的人家也多。”容老爷不就姬妾满堂,只得容玉致一女吗?

听了女婿这话,郑三叔夫妇这才放心,郑三婶伸手去拉女婿:“起来吧,我们并不是难为你,只是你要晓得,这是我们做爹娘的心!”

“我晓得!”容畦的声音还是不大,嫣然看着自己的丈夫,对他微微一笑,这一笑里全是信任,就算为了这信任,也不能去想别人。容畦伸手,握住妻子的手,嫣然挣脱一下,没有挣掉,任由容畦握住自己的手,感到他的手心越来越热,夫妻携手就不怕别的任何事。

郑小弟放学归来,看见姐姐姐夫,十分高兴,等听的姐姐姐夫要去扬州,未免嚷了几句,但再听的等自己大些,可以去扬州寻姐姐姐夫时,又重又欢喜,还点头道:“先生说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到时我一定能够知道很多东西!”

他的话倒能破了很多忧愁,一家子都笑起来,等吃过晚饭,容畦在外陪郑三叔闲坐,郑三婶就把嫣然拉进屋里说话。见郑三婶翻箱倒柜要寻什么,嫣然奇怪地看着自己的娘,郑三婶寻出一包,打开,里面全是小金锞子。

见嫣然还在奇怪,郑三婶已经把那包金锞子塞给女儿:“拿着,你去了扬州,初时总是要用钱的,这边虽有铺子田庄,可那点出息,一年也不过四五百两,在平常人家已经够了,可在那样富贵人家,也只怕就够赏人。虽说我们瞧你千好万好,可你的出身在有心人眼里,总归不过是侯府的丫鬟。难免有人会难为你,拿着银子买几个耳目也好!”

这不是金子,是娘对自己的一片拳拳爱心,嫣然觉得眼睛又红了,吸一下鼻子才勉强让自己笑开:“娘,我这是去做容家三奶奶,不是去做别的。况且我在侯府那么多年,那些人想什么,我见识的还少吗?”

“不一样,这各是一户人家,规矩都不同,况且侯府怎么说呢,再乱,上面有老夫人镇着,旁边有亲戚来往着。下人们就算乱可也不能失了规矩不把主人放在眼里。可容家我也不怕你听见,不过是暴发户人家,现在当家的还是个姨娘。虽说这是他们家家事,可这种事,传出去总归不好听。既是姨娘当家,底下的人失了规矩也是常事,踩低攀高,跟红顶白不把主人放在眼里也是常事。不说你,就说姑爷,也是根基浅薄,况且容老爷既写了这么一封信来,只怕有变故。别说这堂兄弟争产,就算是亲兄弟,争的不认亲弟兄的都有。你凡事多留个心眼,手里有银子使用,就算收买不得人心,也能好过一些。”

嫣然晓得这下推辞不得,眼圈又红了:“娘,我晓得,我定会过的好好的!”郑三婶把女儿搂在怀里:“其实呢,我也晓得这是白叮嘱你,你从小和你阿婆一起长大,这些她定教过你。可是,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嫣然嗯了一声,靠在郑三婶肩头没有说话,郑三婶拍着女儿的肩,虽然心里晓得,女儿定会应付的很好,可是这做母亲的心,怎么舍得呢?

“其实你也不用在我们面前说的怎样好,容家的事,只怕没那么简单!”见容畦只盯着里屋的帘子不说话,郑三叔冒出这么一句。容畦急忙回神:“岳父说的,很有道理。”

“我出身不好,不过是侯府的家生子,可就是因出身不好,才比人看的更多些。姑爷,你们去了,万事要小心。”容畦想着那个胆敢去翻容老爷私章的小厮,听着郑三叔的叮嘱,重重点头。其实自己也知道,这一去,和原来就不一样了。

原来不过是得到重视,但还没有非此不可的容家侄儿,而这一回,只怕叔叔要把家业交一些在自己手里,可是银子虽好,也要有保住银子的手段啊。回去扬州之后,这日子就没这样平静了,原来小夫妻安安稳稳的日子,只有这么短的几个月。容畦不由叹气。

再怎么舍不得,等过了年,容畦夫妇也就收拾好了东西,告别了亲友,带上行李下人往扬州出发。送行的人里有程瑞如,看着昔日自己的结义兄长,容畦只对他拱手一礼,说声多谢。

“你我之间,竟只有这么一句话了?”程瑞如看向亭子,送行的女眷被请到亭上,再和嫣然说话。竟连一眼都瞧不见,那个,自己放在心上的人。

“程大爷待我如何,我很清楚,从此之后,你我之间,就各自行路,再无干涉了。”程瑞如的心事,容畦怎不明白,不过自己和他之间,再回不到从前,再回不到那初识时,什么都能讲的从前。

、102 扬州

程瑞如看着容畦,满腔的话都说不出来,容畦垂下眼,接着后退一步,拱手道别,从此珍重。程瑞如看着他的疏远,也拱手为礼,就在容畦将要转身时,程瑞如终于问出来:“嫣然,她,你会…”

断断续续话不成句,容畦看着程瑞如,努力让声音和平常一样:“她是我的妻子,我会一辈子待她好,不欺瞒她。”不欺瞒她?程瑞如只觉得这句话击中了心,还待再说几句,已经看见容畦离开,程瑞如没有追上去,右手无力地垂下,从此,就再瞧不见了,只一点一念之差,就万劫不复。

来送别的亲友渐渐告辞,亭中只剩下嫣然母女。嫣然瞧着郑三婶,郑三婶的泪一直没有干,这个被自己捧在手心的女儿,这下就要远去,再见面时,不晓得是多少年了。也许,等不得女儿回来,自己就已,想着郑三婶眼里的泪又落下。

这几日嫣然虽外表和平常一样,可是心里还是有些打鼓,离开家人,去那么远的地方,要面对的是夫家的一家子,和在京时候并不一样。可是嫣然看着泪流不止的母亲,还是伸手把她的肩搂一下:“娘,我这一去,并没什么,除了你女婿,大小姐不也一样在扬州吗?”

郑三婶当然晓得曾之贤也在扬州,但主仆之别,即便现在嫣然被放出来,还是和原来不一样。况且,常去曾之贤那里,岂不让人更拿嫣然的出身说事?嫣然看着母亲的眼,十分郑重地道:“娘,我会好好的,您放心,等再过个几年,就接您和爹爹去扬州住段日子,您瞧可好?”

郑三婶把女儿的手握在手里,接着依依不舍地一根根手指地慢慢放开,为母的切切期盼,全在这一握一放之中。嫣然也觉得眼睛有些湿,但只有努力笑,只有笑着,才能让自己爹娘,安心地让自己离去。

郑三叔和女婿在外等候,见嫣然不出来,郑三叔忍不住也叹了一声,容畦看着郑三叔:“岳父,她是小婿的妻子,是小婿,一辈子都要在一起的人。”

该放心的,可是做爹的心,怎么舍得放开,郑三叔用大拇指把眼角的泪擦掉,拍拍容畦的肩:“我晓得,你们安心去吧,这里有不少人陪着呢。”

容畦应是,看见嫣然扶着郑三婶走出来,郑三婶和女儿走到容畦跟前,车夫已经跨上车辕,只等嫣然他们上车,就扬鞭离去。郑三婶知道,该再叮嘱几句,但千言万语都卡在喉中说不出来。只看着容畦夫妇再次给自己行礼,接着嫣然上了车,车夫打了一鞭,容畦骑着骡子在后,官道上很快烟尘滚滚,接着,连那烟尘都瞧不见。

郑三婶的眼泪又落下:“我的女儿啊!”郑三叔看着老伴,轻拍一下她的肩:“哭什么?这一去,他们就是正经的爷和奶奶,是富家主母,满家子算算,谁有我女儿有福气。”

郑三婶把那句压了许久的话说出来:“我不要女儿有福气,我只要她陪着我就好!”

这句话,也是郑三叔想说的,但他只咽一下口水,这样才能掩饰住将出的泪水:“说什么傻话呢,女儿有了前程,难道还要拦着她不成?再说了,女婿的前程好,说不定我们也很快就可以…”

这是郑三叔从没对妻子说过的打算,郑三婶不由瞪大眼,接着就道:“就算这样又如何,我们儿子,还是考不了科举。”不光是儿子,连孙子都不能考科举,要等到重孙辈了,那时,也不晓得自己能不能瞧见。

郑三叔和妻子往旁边等着的车那里走去,听到这话就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若没有爹娘他们的辛劳,又怎会有我们,这样一代代下去,等到我们重孙辈,那就不一样了。”

郑三婶听着丈夫的话,渐渐升起希望,人这辈子,能做到的事不多,但一点点一辈辈积累,到后来,不就完全不一样了?见妻子露出笑容,郑三叔往女儿女婿离去的方向看去,愿他们到了扬州,万事顺心。

二月底的扬州十分美,河岸上的杨柳夹着开的正盛的桃花,一树桃花一树柳,桃红柳绿之间,还能听到什么地方传来的丝竹声。嫣然他们的船就在这样季节驶进扬州。嫣然掀开帘子,侧耳细听,对容畦笑道:“这是哪里来的丝竹声?怪道都说扬州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呢。”

坐了一个来月的船,容畦也觉得腿脚不灵便了,起身活动一下才道:“这是河两岸有些养女儿的人家,特地请人来教养女儿的!”

养女儿这三个字一出来,嫣然就晓得那些是什么人家,急忙转口道:“倒是我糊涂了,你去瞧瞧可有谁来接!”容畦走出船舱,扬州码头的船,挤挤挨挨,总要再过半日,才能靠岸,这个时候正好瞧瞧谁来接。

容畦走上船头,举目往岸上看去,还没细看,就看见有人和他挥手,还在那叫:“三爷,这呢!”容畦瞧着像是陈管家带了几个小厮来,也就对他们打声招呼,走进船舱让嫣然准备好。

嫣然今儿一大早就把东西收拾好了,行李也点清楚,就等船一到岸,见丈夫重新走进来嘱咐就笑了:“早准备妥当了,你还叮嘱什么?可是近乡情怯了?”

这不过是句俏皮话,容畦的乡,是在京城而不是扬州,但容畦却用手按一下胸口:“是啊,这会儿,心还扑通扑通跳呢。”他这话所为何来嫣然怎不明白,伸手把他的手拉一下:“我们这一路上不是说好了?只要做事无愧于心就是。至于别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他们做什么?横竖那做坏事的不是我们。”

容畦最喜欢看嫣然这样小脸一板,在那说这些道理的神情,笑着把她的手握紧:“是啊,我不担心,嫣然,娶了你,真好!”嫣然不由抿唇一笑:“怎的,方才那心扑通扑通乱跳,不是在担心我的出身会被人拿来说嘴?”

“嘴长在别人身上,爱说什么说什么,才不用去理他们,”见丈夫用自己说过的话来说,嫣然不由又是一笑,其实,要说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毕竟这是完全陌生的地方,可是,只要夫妻一心,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嫣然看着自己和丈夫交握的双手,脸上笑容渐渐变大。容畦感觉到妻子的全心信赖,把她的手握的更紧。船终于靠拢码头,陈管家已经走上船来接人,容畦先出了船舱,船上狭小,陈管家也不过拱手一礼,叙了两句,就让轿子上船请嫣然上轿。

嫣然坐上轿,放下轿帘,这心还是忍不住开始狂跳,这和在京城时候可不一样,这会儿要去见的,可是容家的人,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就要和他们生活在一起。

嫣然感到轿夫把轿子抬起往下面走,也能听到丫鬟跟着自己走,感到快来到街上,才掀起轿帘悄声对跟在旁边的丫鬟道:“那些礼,都备好了吗?”

“备好了,今儿早上奶奶您不是才点过?”丫鬟虽感奇怪,但还是回了这么一句。嫣然听出丫鬟话里的微微诧异,毕竟这样紧张,不大像自己平日。可是,这和平日是完全不一样的。嫣然把轿帘放下,开始一遍遍在心里演练,见了容家的人该怎么打招呼,怎么说话。

这演练也没过了几遍,就听到轿子落地声,接着是一个温婉的声音:“三婶婶,到家了,还请快些下轿。”接着就有管家娘子掀起轿帘,嫣然就着丫鬟的手走下轿子,看见轿边站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身后带了几个丫鬟,这妇人见嫣然走出轿子,重新开口:“三婶婶好,这一路都辛苦了!”

嫣然品评着这妇人,见她穿着打扮和对自己的称呼,只怕这是容大爷的妻子裘氏,听说她本是容家一个掌柜的女儿,因为生的好,家教也好,被容老爷看中,做了容大爷的妻子。

果然那个掀起轿帘的管家娘子已经道:“三奶奶,这是大奶奶!”嫣然对裘氏行礼下去:“大嫂子安!”

裘氏忙扶起嫣然:“自家人,这样客气做什么,快些里面去,一家子人都等着呢!”容畦也已转上来,对裘氏行礼,裘氏手里挽着嫣然,已经对容畦笑道:“果然三叔叔既有福气,这三婶婶,真是难得的美人!”

“美人罢了,生在扬州城,谁还没见过几个美人?要紧的是人要好!”想是他们在外边耽搁已久,有人等不得,已经走出来,站在厅门口笑道。

嫣然见说话的妇人二十一二,一张脸倒平常,只有那双眼十分精明厉害,此刻她唇边似笑非笑,一双眼只在嫣然身上打量。想来她就是容二奶奶周氏,嫣然忙上前一步对周氏行礼:“见过二嫂子!”

、103 容家

周氏后退一步,用帕子掩住口笑道:“三叔叔果真眼光不错,果然这人生的美倒罢了,这察言观色的工夫,可胜过我们许多了!”容畦对这位厉害的二嫂,历来都要让一下锋芒,听的这话只浅浅一笑,裘氏已经道:“二婶婶说的是,总不能让老人家久等。”

周氏的唇往上一抿才道:“说起来,这家里的人出门的也多了,谁也没像这回一样,老人家早早就把人聚集在厅上等着呢!”裘氏没有应她,周氏的眼又往嫣然身上瞧了一眼,这才施施然走进厅里。

裘氏已经低声道:“二婶婶就是这么个性子,别理她!”嫣然只答一个是字,初来乍到,当然是多听多看少语,至于这周氏,是装出来的掐尖要强,还是正经就是这么个性子,总要多瞧瞧才是。

此时几人已经走进厅里,裘氏一进了厅,也就离开嫣然去和她丈夫站在一起。早有管家娘子在容老爷跟前放下拜垫,容畦和嫣然双双上前,给容老爷行礼问安。

虽才四五个月不见,容老爷面上却有疲惫之色,似乎连皱纹都多了几条,看见容畦神色才点头:“好,你们回来了,挺好,一家子,就是要团圆着才好。”

容畦应个是字,又道几句辛苦,容老爷才对容畦道:“你娶了媳妇也有几个月了,也该让你媳妇去见见你那些哥哥嫂嫂!”容畦应是,就带着嫣然起身,挨个去给哥哥嫂嫂们行礼。

容大爷容二爷都早有准备,各自把礼物送上,容二爷把礼物放下时候还笑着道:“三弟妹,你嫂嫂就这么个脾气,以后啊,有什么话冲撞了你,你也别往心里放!”

“好嘛,又在别人面前败坏我的名声!”周氏笑吟吟说着,却已伸手往容二爷胳膊上扭了一下。容二爷哈哈一笑,没说别的。这一番做作,嫣然已经猜出,只怕周氏这直脾气也不过是装出来的罢了,不过,这又有什么可怕的?

嫣然浅浅一笑,和容畦坐在容二爷他们旁边,容四爷这才过来拜见哥哥嫂嫂。容四爷今年十七,是几个侄儿里面最小的,听说已经定亲,只等四月好娶过门。

容老爷见几个侄儿都坐下,四处一扫才问:“玉致呢?她不晓得今儿她三哥三嫂回来吗?怎不在厅上?”

“老爷,大小姐说,等三爷三奶奶回来了,再去请她!”一个声音从容老爷身后传出,嫣然这才发现,容老爷身后一直站着一个二十七八的女子,她低眉敛眉,又和丫鬟们站在一起,开头嫣然还错以为她是仆妇,可此刻细看,才发现她虽衣着朴素,可那衣衫料子,还有那发上的首饰,都和别人不一样。想来,这就是那位管家的朱姨娘了,这样低调淡然,还真和嫣然的想象不大一样。

果真容老爷已经冷哼一声:“就是你们把她惯坏了,这样时候,哪有要哥哥嫂嫂等她一个小孩子的。”

“爹,您也晓得我还是小孩子,让哥哥嫂嫂等我一会儿,想来他们也是会担待的!”说曹操曹操大,嫣然只觉得眼前红光一闪,就看见一个少女站在那对容老爷说话,接着这少女已经歪头看向容畦:“三哥,你说,你会不会担待我?”

明艳娇俏,这是嫣然对容玉致的第一印象,从她身上穿的戴的,可以看出这姑娘在这家里的受宠程度。不过不知为什么,嫣然总觉得,她眼里有一抹焦灼感,按说,这种感觉是不该在这样姑娘身上出现的。接着很快那抹焦灼消失,快的,就像那不过是嫣然的错觉罢了。

容老爷已经笑了,这笑从心而发:“你啊,要平常倒也罢了,今儿是…”

“爹爹这话说的不对,就因为是家人,女儿才可以来晚一些啊!”容玉致一副撒娇模样,容老爷已经摇头:“罢了,我说不过你,赶紧去见过你哥哥嫂嫂!”

容玉致这才轻吐一下舌,上前给容畦夫妇行礼,行礼时候倒规规矩矩,一点也不像方才一样。既然人都齐了,也各自见过礼,容老爷也就和大家说了几句,不外就是都是一家子,要劲往一处使,千万不要闹什么矛盾。

训过这几句话,陈管家也就来报下人们已经在那等着见新少奶奶。容老爷让容畦夫妇出去,等容畦夫妇出去了,周氏才道:“叔叔对我们大家,都还真是一样对待!”

“都是三媒六聘进的容家人,都是容家的媳妇,若不一样对待才不对!”容老爷的声音很淡,容玉致已经嘻嘻一笑:“二嫂子这是生气了呢!”

周氏的眼珠一转,还待再说朱姨娘已经道:“老爷,三爷三奶奶这赶了一个来月路,想必很辛苦,他们的院子已经收拾好了,是不是请他们下去歇息?”

“让他们下去先歇息一会儿,家宴的话,横竖是在晚上!还有,让你备的酒席可备好了?虽说他们在京城已经成了亲,可回到扬州,还是要请请亲友,好让大家都晓得,我们容家三奶奶是什么样。”

容老爷的吩咐让周氏的眼皮不由一跳,容二爷按一下她的手,周氏会意并没说话。

“只等老爷定日子,还有要请那几位要紧客人!”朱姨娘一贯的温柔平静,这次也不例外。容老爷哦了声就道:“就定三月初四,要紧客人的话,就按平常请!”

朱姨娘再次应是,也就走出去请容畦夫妇回去歇息,这边容老爷也就让众人散了。等周氏回到房里,这才忍不住对丈夫抱怨:“方才你拦着我做什么?谁不知道她不过是丫鬟出身,到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