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瞧苏姨娘,不是什么好人,再嫁的寡妇,也不晓得爹爹是被什么迷了心?”林夫人把女儿的额头又点一下,不是好人有如何,做了人的侍妾,不过是正房的下饭菜罢了。

“苏姨奶奶,扬州到了。”苏姨娘所在的舱室里,传来丫鬟恭敬的提醒。苏姨娘嗯了一声,就对丫鬟道:“晓得了,你们在这瞧着东西,我去服侍夫人。”丫鬟应声,苏姨娘打开舱门走出去,扬州,我又回来了,这么快。

苏姨娘眼里闪过一丝亮光,旁边舱室的门也已打开,走出的是昔日的朱姨娘,不,现在她的身份是这位苏姨娘的姑母,虽说妾的亲戚自然不是亲戚。不过林转运使听苏姨娘哭诉说姑母无依,林转运使也就让苏姨娘把这位姑母带上。上下不好称呼,只得含糊用苏姑姑来称呼。

苏姨娘和苏姑姑两人见面,对视一笑,苏姑姑已经道:“姨奶奶合当去伺候夫人。我也很该去的。”苏姨娘浅浅一笑,和苏姑姑两人走到林夫人舱室门口。门口的丫鬟见了苏姨娘就对里面道:“苏姨奶奶来了。”

林小姐立即坐好,见苏姑姑也要进去,丫鬟就拦住:“苏姑姑,您是客人,还请回去。”苏姑姑当然晓得大户人家规矩,妾的亲戚是不能到林夫人面前的,故意装作个不知道,哎呀一声:“我只是怕侄女…”

“苏姑姑,如何服侍,苏姨奶奶是清楚的,您还是回去吧。”她的这番做作早被丫鬟们在肚内鄙视了若干次,依旧碰了钉子。苏姑姑故意舍不得地离去。

林夫人在里面听见,对苏姨娘道:“晓得你们是小户人家,不过有些规矩,你也该和你姑母说。”苏姨娘立即应是:“夫人的吩咐,奴知道了,不过,不过…”

林夫人淡淡瞥苏姨娘一眼,丫鬟已经对里头道:“夫人,老爷已经让人来说,可以下船了,请夫人到前面去,轿子已经在那等候。”林夫人携着女儿起身。苏姨娘低眉顺眼地跟在后头。容老爷,你定然不会想到,我们会这么快回来吧。欠我们的,会一样一样拿回来。

“你这回去京城,看来收获不小。”容畦回到容家,先去拜见了容老爷,和他说了总有大半个时辰的话,这才得以回到屋里。嫣然服侍他洗头洗澡换完衣衫,这才开口道。

容畦全身清爽,怀里抱着胖儿子,眼睛半闭地躺在躺椅上,只觉得给个王都不换的时候听妻子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也就睁开一只眼:“这话,好像有些不高兴。”

“没什么不高兴,只是啊,你以后收获的越多,这想嫁你的人也就越多。”容畦故意用手一招:“这厨房里的醋味怎么都飘到屋里来了?是不是他们把醋缸打破了。”

丈夫的话让嫣然微微一笑。可是心里还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或许,丈夫很快就不属于自己一个人了。这么一想,嫣然心里难免翻江倒海起来。

“你放心,我说过的,这辈子只有你一个人。虽说扬州富商,都是以房里多内宠为荣,可也有那只守着妻子一个人的。嫣然,我发过的誓,不会忘记的。”

容畦见妻子不说话,伸出一支手把妻子拉到躺椅上,小小一张躺椅,哪能躺得下两个大人?容畦只有侧着身子,把儿子小心地放在自己身上坐着,这才安慰妻子。

“好女人是不能嫉妒的。应当贤德为要,瞧丈夫纳妾,为家里开枝散叶才是。可是在这件事上,我明说了吧,我做不了好女人。”嫣然也不晓得为什么,丈夫的话本当让她安心,可还是眼里心里一酸,说出这样一句来。

“我晓得我晓得,你要做母老虎,我也不能当武松。只能当那被老虎训的服服帖帖的床头奴。”嫣然听的丈夫这样比喻,不由掩口一笑,接着就去推他:“好啊,你竟骂我是老虎,瞧我不揍你。”

容畦本想顺势去握妻子的手,谁知一个不稳,这张小小躺椅,竟然翻倒在地。摔了自己可不怕,容畦怕的是摔到儿子,急忙把儿子抱的更紧些。嫣然见丈夫护住儿子,笑的更欢,索性坐在丈夫身上不起来。容畦瞧瞧儿子没事,见妻子娇容,或许,是时候给儿子添个妹妹了。

“楚家那边,既不肯收我们的银子为谢礼。老三,你还是亲自去走一趟,去谢她。”容老爷既觉得楚姑娘打的主意可能是想把一个人送给容畦为妾,容畦回来的第二天,他就迫不及待地这样吩咐。

容畦应是后才道:“说起来,楚家原先虽说是做这样生意的,可现在也算不一样了,我们还是少去为妙。”

“我晓得你在想些什么,不过别人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不去谢,总是不对的。”容老爷是巴不得容畦能从此再多一助力。至于嫣然的想法,那不在容老爷考虑之中,男子纳妾,天经地义的事。做妻子的,只要把家里管的太太平平,安享荣华就够了。

容畦沉吟一下,晓得容老爷在打什么主意,既然如此,去楚家说清楚也好,免得这闷葫芦不打破,也是难受。见容畦吩咐人备了些罕见香料前去楚家。容老爷也就在那开始计算,这给容畦纳宠,要备些什么东西,楚姑娘既安了这样心思,她的妹妹也不能当寻常妾室相待,自然要寻一处好院落安置。

不对,在这之前,自己该带着女儿和那几个妾,和这边分开,免得不好称呼。容老爷在那想的无不周到,容畦已经来到楚家。接到帖子,楚姑娘就对自己妹妹道:“等见了人,你就晓得,他很好,非常好。”

“姐姐!”楚小妹心里有些忐忑,又有些好奇,面上已经飞起红色。楚姑娘命春娟把人带进来。容畦进到厅上,见除楚姑娘外,还有一个少女在旁,难道说,自己叔叔的想法是对的,楚姑娘真想把妹妹托付给自己?

想着容畦就上前行礼:“当铺一事,全亏楚姑娘施以援手,在下心中,感激万分。”

“这件事,不过区区小事,当不得容家谢来谢去。”楚姑娘请容畦坐下,容畦已经道:“知恩而报,才是正理,姑娘这是责我不做君子。”

“容三爷果真如此,那我也只有一事相托。”楚姑娘看着容畦,语气平静,容畦却明白,她要说的,定是不容回绝的事,可是,这件事,是一定要回绝的。

“容三爷,我只有一个妹妹,唯愿她能嫁一户好人家。三爷,在我瞧来,你就是这样好人。”楚姑娘的话让楚小妹羞红了眼,偷偷地去瞧容畦。

、165 赌

“楚姑娘的意思,让我收令妹为义妹,日后定会为她寻一户好人家。”容畦这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话让楚小妹有些不满,抬头瞧楚姑娘一眼,眼圈有些微红。

楚姑娘垂下眼,示意春娟带楚小妹下去才道:“容三爷,您这是拒绝。”

“楚姑娘,你的妹妹定然十分出色,我已有妻,跟了我,岂不委屈了她。”容畦的话让楚姑娘浅浅一笑,接着楚姑娘就叹气:“是啊,我的妹妹,确实十分出色,也很聪明伶俐,可惜的是,她命不好。纵然她到现在,都还是清清白白女儿家,一进了我们这样的人家,沾了那一个字,这辈子,就难洗脱了。”

“故此我才有这一说,可认令妹为义妹,日后…”不等容畦说完,楚姑娘就打断他的话:“容三爷,这等掩人耳目的举动,又有什么意思?我不舍得小妹远嫁,若嫁在扬州,日子久了,别人还不是会发现,她不过是我们这样人家出来的。纵然三媒六聘,也会因她的出身,被人笑话,乃至被人亵玩。与其让她以后郁郁而终,倒不如择一户人家,知根知底的,即便是为箕帚妾,可有主人明白,主母疼爱,也好过那所谓的被聘出去,受人取笑地好。”

楚姑娘这话,算得上肺腑之言,容畦垂下眼,久久不语。

楚姑娘已经站起身,看着容畦就盈盈拜下:“容三爷,我晓得你和容三奶奶之间,夫妻恩爱,十分甜蜜。因此我只做托付之举,并不是让我妹妹去和容三奶奶争夕。容三爷,我这一生,从踏进这所宅子开始,就已注定泪多笑少。我只愿我的妹妹,能够清清白白做人,笑着过了这生。”

容畦忙起身扶住楚姑娘,楚姑娘看着容畦,眼里的泪已经滚落:“这个请求,想来容三爷你此刻不肯答应,但我…”

“楚姑娘,你待容某的恩情,容某一直记得。但我当日娶妻时候,就曾说过,我这一生,只有她一个。我不能违背我的誓言。”楚姑娘惊讶地抬头瞧着容畦,容畦的神色还是那样平静:“楚姑娘,令妹要寻什么样的人家,我定会…”

“天下可还有第二个人能像你一样,可还有第二户人家,能待我们,不是那样亵玩利用的心?容三爷,我在这世间,也算见过不少的人,不瞒你说,这天下,想娶我妹妹的人多了。可他们,大多不过是亵玩利用,只把她当做银子钱可以买来的东西,哪肯把她当人瞧?即便是我,不也如此?容三爷,我识得这么多人,唯有你,肯把我们当人看,而不是那样随便就能买来卖去的物件。”

楚姑娘这长长一番话说下来,容畦垂下眼:“楚姑娘对在下盛情,在下明白,不过,在下还是只有这么一句,我这一生,只有拙荆一人。”

这样的坚决?楚姑娘不免有些羡慕起那位从没谋面的容三奶奶来。能得一个男子这样相待,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这世间,又有几个男子,能真正把妻子视做和他一样的人?

地位越高的男子,越会把妻子只当做妻子,会给以尊重给以地位,唯独不肯给以怜惜,不肯把她们当做人来瞧。楚姑娘轻叹一声:“我真羡慕容三奶奶。”

“人生在世,际遇全不一样,楚姑娘若能放开怀抱,楚二姑娘定也能寻得这样男子。”提起妻子,容畦唇边露出温柔笑容。

“我是没有这个福气了!”楚姑娘的声音还是很轻,那能让人神魂颠倒的声音轻声说出这样的叹息,是会让人心上生出怜惜的,只不过,这些人里,没有容畦。

“容三爷,既如此,我们何不打个赌!”这样的好男子,纵然已经娶妻,但这样的好男子,也该要争取一二的。楚姑娘很快收拾起心绪,抬头看向容畦。

打赌?容畦奇怪地看向楚姑娘。楚姑娘又是一笑,方才面上的轻愁已经消失,代之的是明艳笑容。这样的明艳,让容畦也有瞬间的失神,接着容畦就笑了:“楚姑娘,你别逗我了。”

楚小妹伏在屏风后面听着,听着姐姐和容畦的对话,这个男子,的确是个好男子。若换做寻常男子,不用姐姐开口,就会主动答应,而他,到现在都不肯。容三奶奶,还真是福气不小。

楚姑娘送走容畦,来到屏风后面,瞧见自己妹妹这样,就把她的双手握在手心:“我能为你做的,就是这样多了。只瞧你的造化罢了。”

楚小妹嗯了一声,瞧着自己的姐姐:“不管这事能不能成,姐姐为我操心,我是晓得的。”

我这一生,已经看得到尽头,而你,还该有别的机会。楚姑娘轻轻摸一下妹妹的发,女人命苦,自己的命就更苦。

“苏姑姑,你都出来这么半日了,还不赶紧回去,不然的话,夫人晓得了,又要说苏姨奶奶了。”丫鬟不耐烦地催促着苏姑姑,真是小家子出身。扬州虽然繁华,但比起京城还是稍逊一筹。可这位呢,就跟没见过东西一样,那样绸缎庄胭脂铺,挨个地瞧过去,眼就像有刀子似的,恨不得把这些东西全都抱回去。就她那一月二两银子的月例,够使什么。

苏姑姑充耳不闻,自己此刻,是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小家子出身,当然要表演的兴致盎然。把手里那盒胭脂又故意地往袖子里使劲塞塞,不无意外地发现丫鬟脸上有鄙夷神色。

苏姑姑装作没瞧见,凑到丫鬟身边道:“这胭脂,听说是进贡到宫里的,难怪这么香,我啊,回去擦上,只怕也会得了别人的青眼。”

就凭你?丫鬟脸上的鄙夷神色更深,觉得自己的脸都被这人丢尽了,拉着苏姑姑就要往回走:“苏姑姑今年也就三十来岁,以后啊,一定能再嫁的。”

苏姑姑装作没听出丫鬟话里的不满,只是在那点头:“一定的,一定的。”说着苏姑姑又摸了摸那些东西,这才恋恋不舍地跟了丫鬟离去。等离开铺子,苏姑姑低垂着的脸上这才露出笑容,很好,你果然已经志得意满了,就怕你不志得意满,争不过容二爷家。

只可惜,原先那些人手,现在定然被那位三奶奶清掉了,不然的话,有几个人还能用一用。现在,只有自己装疯卖傻了。苏姑姑抬起头,瞧见丫鬟面上的不满神色,忙拿出一根银包铜簪,装作万分不舍地道:“姑娘,这你要喜欢,就收着。”

这种东西,谁要戴头上,不过是去哄那些乡下人罢了。丫鬟的唇撇一下,不理苏姑姑径自往前走。苏姑姑收起簪子,急急忙忙跟着她往前面走。

方才她们离去的铺子里,容二爷走出来,那个苏姑姑怎么瞧着有些面熟,可又说一口的京里声口,穿着打扮也就跟那粗使婆子似的。到底是不是?

“容二爷,这些货都是上好的,你还有什么要的?”容二爷现在另起炉灶自己做生意,小本经营当然比不上原先在容家时候,见他在那皱眉,掌柜的还当容二爷对这些货不满,急忙跟上去说了一句。

容二爷这才回神过来:“方才那两个,一口京里说话,想来是这新任转运使的家人?”

“容二爷您耳力好,这啊,确实是转运使家的。不过呢,听说转运使林大人,和府上三爷,那是十分亲密。”掌柜的会错了意,以为容二爷不过是想抱上转运使的大腿,急忙多说一句。

容三爷,容畦,真没想到他是深藏不露,瞧着那么老实,该抱的大腿,那是一根都不会忘记。容二爷的手微微握成拳才对掌柜的道:“我要的这些全都包起来,送到我那边去。”

掌柜的见生意做成,哎了一声吩咐伙计包上就道:“不过容二爷你也晓得,东家已经变了规矩,您要的货,都要现银子。”

容二爷鼻子里不由哼出一声:“晓得晓得,你送到我那边,去支银子就是。我还赶着再去别家,等货办齐了,后日好上路呢。”

掌柜的拱手送走容二爷,容二爷又去别家转了几圈,办了些货物,好等贩出去卖。不过那个念头还是在转,既然朱姨娘本行可能是骗子,那混进转运使府里,也不是没可能。骗子要骗人,起码也要学会当地人说话。

如果真这样的话,那就有好戏可以瞧了。容二爷呵呵一笑,脚下生风,立即回转家里去和周氏说。

周氏正在把那些货物都收拾起来,还有容二爷的行李,瞧着这些货物,周氏心里就不悦,原本以为嫁了富人家,谁晓得到头来,丈夫还是要去做行商。况且这一去,只怕连年都不回来过,冷清的很。

容二爷已经一脚踏进来,瞧一下那些东西都已收拾好,就对周氏作个揖:“辛苦娘子了。等明年开春,我就回来。到时给你带上许多洋货。”

、166 毒

“寻来寻去,我竟嫁了个行商,这到哪里说理去?”周氏把丈夫一推,抽出帕子就擦擦眼角的泪。

“行商又如何?我带了这些东西去广里,再换些洋货回来,这一来一去,好几倍的利息呢。到时你拿了银子,何等快活。”容二爷的话好容易才让周氏把泪止住:“你去了广里,可给我记住,不许乱吃酒,不许去那些门户人家,若嫖的一身广疮回来,那可真是我不要去见人了。”

容二爷漫应着才对周氏道:“你可晓得,我今儿在街上,见了个人,像谁你知道吗?”

周氏看向丈夫,容二爷这才把话说出,听到可能是朱姨娘,周氏唇边不由露出笑容:“好啊,这两个人,只怕比我们还要恨老三一家子,到时可就有好戏瞧了。”

“这不是光瞧戏的事,我琢磨着,她们定要帮手,若我们这回,真正联手呢?”周氏瞅丈夫一眼:“你想的美,转运使衙门我怎么进的去?”

“你不能进去,你娘可以去赴宴啊?到时让你娘带上一个聪明些的丫鬟,那个人,这些日子不是伤已经快好了,她吃了那么多的苦头,恨老三一家子,恨大妹妹,恨的跟头醋似的。”那个人?周氏一胳膊肘就拐到丈夫心窝里:“你疯了还是傻了,她哪里能出来见人?她可是死人。”

容二爷又附在周氏耳边说了几句,周氏不由点头:“装成个仆妇那也成。横竖只要她们接个头,若不是,那就当我们认错,若是,那就有好戏瞧了。”容二爷呵呵一笑,对周氏道:“还有另一件事,要让她死心塌地为我们做事,总要…”

周氏伸手就去扯丈夫的耳朵:“就晓得你老毛病又发了,罢了罢了,你去吧,这还不是为了我们一家子好。”容二爷给周氏作个揖,也就施施然往后面去。周氏在窗下坐着,眼里渐渐闪出寒光,得罪了那么多的人,你还想有好日子过,做梦吧。

容二爷来到后面,门口守着的丫鬟见了容二爷,起身行礼,容二爷已经拉着她的手摩挲着不停,在她耳边道:“你再耐心忍几日,我和你二奶奶说过了。”

丫鬟给容二爷一个哀怨的眼就靠在容二爷怀里,容二爷顺势在她脸上香了香,对她使个眼色。丫鬟会意,眼神越发哀怨,可还是上前打起帘子,轻声道:“二爷来了。”

屋里的人抬起头,她被从牢里接出来已经四个多月,原先是在周氏的庄子上养着的,这个把月才被送进这所宅子,说的是新到的绣娘,成日只在屋里做针线,并不出门。

此刻瞧见容二爷进来,刚要起身行礼,容二爷已经上前按住她的肩:“我来瞧瞧你可好了没?说起来,你服侍大妹妹也有那么七八年,对大妹妹并无半分不尽心。就算有错,也不过就是撵出去就是了。哪能那样对待。”

玫庄眼里的泪顿时流下,牢里的日子不堪回首,好几次玫庄都以为熬不过去,特别是最后一次,听着那些狱卒得意的笑声,感觉到口鼻上蒙着的湿漉漉的纸越来越重越来越沉,失去知觉时候玫庄以为醒来该在阴曹地府,谁知睁开眼竟是换了地方,不再是那黑暗的监牢,而是一所干干净净的屋子,有个老妪正在旁边服侍。

玫庄是在数日之后,才确定自己已经逃出生天,救自己的,定然不是容玉致,更不可能是朱姨娘,朱姨娘自身都难保。但不管是谁救自己,都对自己必有所图。因此玫庄只安静养着,等着背后的人出现。一直到了一个多月前,才被送进这宅子,瞧见周氏时候,玫庄才晓得,救了自己的,是周氏。

周氏那时说的,和容二爷也是一样的话。玫庄心中,对容玉致原本还有的一点愧疚,在他们夫妻说的话下,渐渐消失。杀人不过头点地,自己的确做错了,要杀要剐由他们,可哪能不念着自己当初服侍的辛苦,把人送进牢里,那牢里,可是好待的。

玫庄忍不住又打一个寒颤,容二爷按住玫庄的手心开始变的有些发烫,声音也有些发腻:“你说,你该怎么谢我?”这话里的意思玫庄并不是听不懂,她往容二爷身上偎去,轻声叫了声爷。

丫鬟在门外守着,顺便做些针线,听着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接着是轻吟声,丫鬟只觉得这针线再做不下去,恨不得把这帕子当做玫庄的脸,一针针戳坏了。等里面声音暂歇,就听到开始唧唧哝哝说话。

丫鬟心里的醋意更深,可又不敢发出来,只得继续坐在那里,一朵梅花,已经被她绣的不晓得歪到哪里去。容二爷这才唇边含笑地走出来,瞧见丫鬟这样,伸手就捏住她下巴:“乖乖听话,少不了你的好处。”

丫鬟忙把帕子放到身后,这样的绣活哪能被人瞧见,只是红着脸道:“爷,我晓得,定会待她好的。”

这才乖,容二爷的手离开丫鬟的下巴,开始往下走,停在脖子那才道:“我这一去,少说也有四五个月,你要好好地辅佐你二奶奶,这个家里面,值得信的人不多了。”

丫鬟听了这句,喜悦非常,头点的脖子都快断了。容二爷这才把手拿回去,晚上可还要留着哄房里那个醋坛子,这个丫鬟,也只有得几句好听话罢了。

等容二爷走后,丫鬟这才走到门边轻声问:“姐姐可要些热水洗洗。”方才容二爷已经和玫庄说了那件事,只说这是极其机密的,要玫庄不要轻易告诉别人。玫庄在容二爷出去时,竖着耳朵听了半响,果然没听到容二爷和丫鬟说什么。心里更加确定容二爷待自己,和待丫鬟不一样。

听到丫鬟这样问就掀起帘子对丫鬟道:“妹妹快别如此,你我都一样是服侍二爷的人。”真是给一点好处就把自己当大瓣蒜了。丫鬟心里鄙夷地想,脸上笑容没变:“应当的,姐姐和我是不一样的。”

玫庄露齿一笑,最要紧的,是联合朱姨娘,把容家打垮,那时,看大小姐还怎么在自己面前威风?至于这争风吃醋的小事,自己也就不用去管。

“你今日回来,似乎和平常不一样,是不是有话和我说?”嫣然见容畦回来,和平常全不一样,坐立难安的样子,忍不住问出来。容畦哦了一声才道:“我今儿在街上遇到二哥了,和他打招呼,他不理我。”

“不是这句。”嫣然很肯定的说,容畦伸手握住妻子的手,很想把实情全说出来,但又答应了楚姑娘,怎么都不能说出,只得瞧着妻子:“嫣然,有句话,我一直没说出来。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个,这是真心诚意的,并不是骗你。”

“我晓得。”嫣然虽然答应着,但容畦还是不大放心:“嫣然,你要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

“你是我的丈夫,我不信你,我要信谁呢?快些睡吧。后日转运使府上请客,我们还要去赴宴,不是说转运使待你很好?”嫣然还是像原先一样温柔,可容畦想起楚姑娘的话,心却七上八下,万一妻子信了她的话,那可怎么办?自己当时怎么就答应了楚姑娘?

容畦看着妻子的脸,这张脸温柔平和,是一辈子都看不腻的脸。嫣然睁开眼,伸手捏住丈夫的脸:“我晓得,我会信你,而且,我只信你。”

容畦笑了,可笑容里还是没有多少安心,但愿妻子的话是真心的,绝不是骗自己的。

“楚姑娘那边下帖子,请我过去叙话?”一早起来,嫣然送走容畦,听到秋兰来报,眉已经皱起。秋兰的嘴撅的老高:“凭她也配,不过是…”

“秋兰,这话你到外头说去。”嫣然淡淡一句让秋兰吐一下舌:“三奶奶,我以后再不这样说了。”嫣然淡淡一笑:“你去和送帖子的人说,今日午后,我到楚家拜访。”

“奶奶,何必这样给她脸?她就算被天子宠幸,也没…”秋兰后面的话被嫣然这一眼给瞪回去,只得低头。嫣然又是浅浅一笑:“这件事,是迟早的,不打破这个闷葫芦,怎么过日子?”

闷葫芦?秋兰很想问问清楚,看着嫣然那和平常别无二致的笑容,也只有下去准备。

午后,一乘小轿离了容家,往楚家行去。容老爷听的陈管家来报,点头道:“老三这个媳妇,果真娶的好,我瞧啊,再过两日,就该摆酒请客,你们三爷纳宠,纳宠!”

容老爷在那欢欢喜喜,陈管家可不这样想,这位三奶奶的脾气,陈管家是听过的,哪会心甘情愿为三爷纳宠,而且还是亲自去和对方说?不过陈管家还是顺着容老爷的话说了几句。

楚家门前,听到嫣然按时来访,楚姑娘迎了出来。嫣然下轿时候,已经看见楚姑娘站在那里。她果真生的很不错,这是两人第一眼对视时候,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167 拒绝

不过楚姑娘身上,还是有点淡淡的媚态,当楚姑娘走上前迎时,嫣然眼尖地发现,不过嫣然并没说什么,只是上前笑着道:“多承楚姑娘伸出援手,本该早来拜访道谢的。只是不得帖子,不敢轻易前来。”

“容三奶奶不嫌我的帖子辱没了您,肯亲自下顾,已是意外之喜,哪敢有别的念头?”楚姑娘请嫣然进去,进的厅内,嫣然打量一眼,就笑着道:“果真清幽。这幅画,看来是内廷供奉蒋士稹先生的手笔。”

嫣然指着的,是上面悬着的一副月下梅花。楚姑娘正从丫鬟手里接过茶奉上,听了嫣然这话就笑道:“果真容三奶奶见识广,这副,确实是蒋先生手笔。”

嫣然接了茶坐下才道:“蒋先生学画,师从任松琴先生,老夫人房里曾有一副屏风,画的就是梅花,因此一眼就瞧出来了。”

楚姑娘笑了笑:“这也得是有心人,那没有心的,就算日日悬挂在她眼前,她也瞧不出来。”嫣然微微一笑:“说的是。不过今日楚姑娘请我来,想来也不是缺人谈画吧?”

“自然不是,只是那日,容三爷来我这里,答应了我一件事情,我想着,容三奶奶您总是主中馈的人,这件事,总要您点头才成。”楚姑娘的话让嫣然又笑了:“还不知道我那个,答应了什么事?”

“春娟,去把妹妹请出来。”楚姑娘对春娟吩咐了才笑着对嫣然道:“容三爷那日答应,纳我妹妹为妾。今日,很该让妹妹出来拜见,以正了名分。”

“春娟姑娘还请回来。”楚姑娘的话才说完,嫣然就唤住春娟,春娟看向楚姑娘,见楚姑娘对自己点头,也就站在门边,等着下一步吩咐。

“容三奶奶这是什么意思?我妹妹虽说沾了那么一个字,可也是清清白白女儿家,要做容家的妾,也不算辱没容家。”楚姑娘的话让嫣然笑了:“不,我只是觉得,这件事,他应的不妥。而且,恕我大胆,这件事,不像是他会应下。”

“不妥?我晓得有些男子,要纳妾总要先问过妻子,这样的话,确实是容三爷不妥。”楚姑娘几乎是步步紧逼,嫣然却还是那样平静:“楚姑娘,我说的不妥,是他不该应下你的妹妹为妾这种事。要知道,楚姑娘你曾拯容家于水火之中,那日当铺事情,若非楚姑娘,哪能轻易解决。楚姑娘对我容家有大恩,于容家就是恩人,恩人之妹,若为妾,那才是不通。因此我说,我的丈夫,不会应下这件事。”

楚姑娘看着嫣然,突然笑了:“容三奶奶这番话,真是不让须眉,可惜,容三爷真的应下了。”嫣然也笑了,笑容里有楚姑娘看不懂的东西:“他真的应下,那就是逼我自己下堂求去。”

这转的太快,纵然是楚姑娘,也不免变了颜色:“容三奶奶何出此言?”

“恩人之妹,可报恩不可辱。收为妾,就是辱没了恩人。我为他的妻子,他不懂这个道理,答应这件事,那就是辱没了楚姑娘你。我为了弥补,只能下堂求去,请令妹正位,这才叫报恩。”

嫣然的话是楚姑娘没想过的,她看着嫣然,已经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嫣然已经道:“我晓得,这天下颇有许多的轻狂人,以为报恩就是收别人为妾。可惜他们不明白,妾,不过立女,终生居于妻子之下,既要报恩,哪能辱没于他。因此,若我的丈夫,真的答应过楚姑娘,要令妹入容家来,那我只有下堂求去,请令妹正位,方为报恩。”

嫣然的声音并不大,话也不多,但这短短一段话,却是楚姑娘迄今为止听到过的,最震撼的话。过了好一会儿,楚姑娘才叹气:“果真,只有三奶奶这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容三爷,我的见识,终究还是浅了。”

“楚姑娘的见识,并不是那么浅,而是被出身束缚住了。可楚姑娘也要明白,天下许多事情,是能超脱得了出身的。”嫣然的话让楚姑娘又是淡淡一笑:“那么,容三奶奶已经知道,容三爷并没答应这件事?”

“是的,我的丈夫,我很明白,他不会答应的。况且,他若真的答应,也是他会亲自和我说,而不是由你代为转告。”嫣然的话那么肯定,楚姑娘又笑了:“看来,是我不明白你和容三爷之间的夫妻情分。我原本以为,以为你们之间,不过是…”

“不过是寻常夫妻,其实我们还真的只是寻常夫妻。可是谁也没说过,寻常夫妻就不能恩爱情浓,就不能有画眉之乐。”楚姑娘认真看着嫣然,过了半日才道:“到这个时候,容三奶奶,我才真心羡慕你。”

不是羡慕她的容貌,不是羡慕她的别的,而是羡慕她能有一个,愿意一直陪着她走下去的人。嫣然浅浅一笑,没有再说别的。眼前这位,已经永远不能再有一个可以陪着她走下去的人,已经永远只能在宫外,为那位天子守寡。即便她没有名分,不过是几日恩爱,可也要如此。

楚姑娘想来也想到这事,轻轻地把眼角的泪擦掉,对春娟道:“把妹妹请出来吧。”这一回,嫣然没有让春娟停下,只对楚姑娘道:“若不嫌弃,我们夫妻可以收令妹为义妹,以后令妹出嫁之事,全在我们身上。”

“嫁妆那些俗事,我并不是拿不出来,不过这天下,又到哪里去寻容三爷这等好的男子,又有几个男子,能对我妹妹,不存了亵玩之心?”这才是楚姑娘的真心话,嫣然听出来了,笑一笑就道:“人生境遇不同,令妹定能寻到她命定的那个男子,从此夫妻恩爱,白头到老。”

楚姑娘瞧着走进厅里的妹妹,轻叹一声就把眼转向嫣然:“但愿如此。”楚小妹已经晓得嫣然说过的话,此刻心中,对嫣然有仰慕之心,对嫣然行礼道:“容三奶奶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但愿我能得容三奶奶祝福,从此一生顺遂。”

也只有如此了,楚姑娘又是一笑,笑里竟有一丝叹息。嫣然扶起楚小妹,做人,要紧的是听自己的心,而不是去想别的。

容畦回到家中,听到丫鬟说嫣然出去了,那颗心顿时如十五个吊桶在打水,可又不好说出来。在屋里转来转去,只不晓得做什么。丫鬟已经进来说容老爷寻容畦。

容畦原本以为容老爷寻自己是有事,匆匆来到容老爷房里,容老爷一见侄儿进门就笑呵呵地道:“恭喜恭喜,老三,真不晓得你还有这样本事,一声不吭地就把人的芳心拿到。说起来,你那位新宠,可要放到哪里合适?楚家女不同别人,还是离三奶奶院子远些的好,免得你和她恩爱情浓时候,戳了三奶奶的心。”

“叔叔,我并不曾纳宠。”容老爷这话真是让容畦苦笑不得,容老爷哈哈一笑就拍一下侄儿的肩:“和我还说什么傻话,什么不曾纳宠,三奶奶今儿都坐了轿子去瞧人了。我说,这也是好事,男人嘛,总要开枝散叶的。”

容畦更加急的团团转,小厮已经进来:“三爷,三奶奶回来了。”容畦等不得辞一声就匆匆往外跑。容老爷还在那哈哈大笑,瞧瞧,还说不纳宠,这会儿就跑去问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