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老爷晓得,自己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而且,这话很可能会让容家万劫不复。容老爷有些绝望的闭上眼,赵姨娘更加惊恐,这样一件大事,如果传出去,那可就是。

赵姨娘想不清楚,见容老爷这样就上前颤抖地叫声老爷,容老爷已经把她往边上一推:“蠢货,还不给我滚回去。”

林大人也不可置信,但见容玉致和林夫人脸上的泪痕,还有方才乍见面时,容老爷瞧见林夫人的第一眼,那神情之中的惊骇是怎么都掩盖不了的。这一刻,林大人不晓得该做什么思考,只是看着自己的妻子,娶过门十多年的妻子,为自己操持家务、生儿育女的妻子,她之前真的做过别人的妾室?

林大人开始想起京城人都说的,景家小姐逃出后,在尼姑庵里住了三年,直到景大人起复,她才又去见爹娘。三年,这足够生下一个孩子。

“娘,这不可能,不可能!”打破这死一般安静的,是林小姐惊慌的声音。林小姐想要冲过去,林大人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拉住了女儿的胳膊。

“小姐,这可是我和苏姨娘听的真切的,而且你瞧,容大小姐和夫人脸上的泪痕都没干呢?恭喜小姐了,您啊,又多了个姐姐!”苏姑姑有些得意地想,接着就见林夫人抬起头来。

方才的纷乱之中,除了苏家姑侄,并没别的声音,因此林夫人虽被众人围在中间,但一直低着头,没人能注意到她脸上的神情。此刻林夫人抬起头来,苏姑姑才发现林夫人神色平静,除了脸上的泪痕,没有别的。

“素儿,别挣扎了,这件事是什么原因,你心里当有数。”林夫人先安抚了自己的女儿,这才对嫣然道:“容三奶奶,请你把我女儿带下去,还有这些下人,也请看好了。”

不管事情是真是假,这件事都不能传出去,不然谁家面子上都不好看。嫣然会意,上前拍拍林小姐的肩。林小姐本还在林大人手里挣扎,听了自己娘的话,也就跟了嫣然离开。

嫣然又示意那几个丫鬟跟自己出来,那几个丫鬟直到听到林夫人说,要看好下人,双腿这才开始发抖,知道这件秘密,对她们,定然不是好事。

林夫人见嫣然关上了门,这才对还在林大人怀里瑟瑟发抖的苏姨娘道:“别说我没见过小产的人,都这么一会儿了,你的血,早该流干了吧?”

苏姨娘并不奇怪林夫人晓得自己是假孕,埋在林大人怀里做出害怕表情。苏姑姑急忙道:“这只流一点点血,证明…”

、197 揭破(下)

“证明什么?苏姑姑,或者我该叫你朱姨娘,又或许,我该称呼你别的?”林夫人语气平静,这让林大人摸不着头脑,叫自己夫人一声:“你,你还是先解释…”

“解释什么?老爷,我嫁了你十多年,和你生了三个孩子,自问待你,从没存了别的心思,可是你,竟不待我一条心。我很伤心,你明不明白?”说着话,林夫人眼里的泪就落下,接着看向苏姨娘:“你也是好人家女儿,就算走了这条路,可还是和她不一样,为何非要一条道走到黑?老爷喜欢你,你好好的,从此就…”

“别听她的,她的话,压根就不能信。一个能扔下女儿十多年的娘,能信什么?”苏姑姑一直盯着苏姨娘,见苏姨娘似有软化,急忙大声地道。

是啊,一个能丢下女儿的娘,又有什么事做不出来?苏姨娘在心里说了这么一句,况且要能,还是先抱住林大人的腿更要紧。经了这么一遭,林大人夫妻之间必然决裂,就算景家也不好意思出来做主,到那时说不定林夫人就会被送到庙里,自己有了宠爱,名分缺了些又怕什么?等生下儿子,林大人还不是在自己手掌之中?

因此苏姨娘偎依住林大人偎依的更紧,娇怯怯地道:“老爷,奴好害怕。”

“别怕,有我在。”林大人安慰了爱妾一句,这才对林夫人责备的道:“不管这些,你先解释清楚!”

“解释?”林夫人笑了:“我就算解释了,你也肯信吗?老爷,从你进来开始,你的心就偏了,偏向苏姨娘,认为是我推倒了她,更相信她荒诞不经的说辞,说什么我是容大小姐的亲娘。真是笑话。”

“夫人,您又何必做困兽之斗,当日老爷可是亲口和我说,大小姐的亲娘没有死。”苏姑姑的话引起林夫人一阵冷笑:“没有死,没有死那去处多着呢。”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当初不肯说出实情,那是因为,因为,她是被人拐跑的,那年三月,瘦西湖风光正好,我带了她们游湖,谁知就这一次游湖,她和一个徽州客商看上了眼,不到半个月,就和人相约私奔。还带走了房里的所有首饰。我不肯说出来,那是因为碍着我女儿。毕竟她的娘,先前已经被骗和人私奔,到了我这边,又再次和人私奔,终究不好。”

容老爷的声音低低地响起,苏姑姑是真没想到容老爷肯把一顶绿帽子往头上磕,看着容老爷道:“你,你骗人…”

“骗人的明明是你。朱氏,我当日待你并无半点不好,就算身边人多了些,这也不是什么杀头的罪过。你已经带坏了我女儿,又闹出这么一场风波,我容家想也不欠你什么,可你竟然潜回扬州,还进了转运使府,甚至想对我容家不利。朱氏,你到底想的什么?”

容老爷步步紧逼,林大人已经听出这话里有什么不对,虽然依旧抱着苏姨娘,但眉头已经皱起:“什么朱氏,她不是说她姓苏?”

很好,很好,林夫人没料到容老爷会自己承认戴了一顶绿帽,刚要开口说话容玉致已经在边上怯怯开口:“表姨父,这两个人并不姓苏,这个老一些的在我家的时候,自称姓朱,这个年轻些的,是她的贴身丫鬟阿桑,今年正月里的时候,这两个人想拐走我,事发就逃走。她们两个,才是不折不扣的骗子。”

容玉致的声音虽是那样怯生生的,可说的话字字句句都是对的。骗子?林大人吓得差点把苏姨娘放开,但又觉得不大对,皱眉问容玉致:“你既瞧出她们是骗子,为何?”

“为何,还不是因为你糊涂?那时正宠着她们?你可还记得那日,初来认亲时候,侄女认出那个丫鬟原先是她身边的,还被你说了一通。若再直接说出你身边的爱妾是骗子,你可会信?”

林大人思忖一下,自然是不会信的,可是这件事,到底是要信谁?容老爷已经瞧出林大人在踌躇,跪下道:“林大人,我可以发誓,今日之前,并没见过林夫人。至于这两个,认得她们的人不少。林大人您若不信,可以去秦家请秦太太过来,让她认认,是不是就是朱姨娘。”

秦家和容家是亲家,当日谈亲事的时候,朱姨娘和秦太太是见过的。况且此时秦太太又不在旁边,不知内情自然不能串通,让她猛丁一认。自然真相大白。

林大人不由点头,正要喊人去把秦太太唤来,冷不防苏姑姑已经手腕一翻,就要挟持林大人。容老爷一直盯着她,见她故技重施,叫声不好就去把林大人撞开。

林大人被这一撞就倒在地上,苏姑姑的手落空,不由顺势就把那匕首往容老爷那边插去:“你们一家子还真是一颗心!”眼见突然生变,林大人终究是个文官,身子就开始颤抖,苏姑姑已经喝苏姨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抓了林大人,不然我们今天,谁都跑不了。”

苏姨娘却是在犹豫,毕竟林大人和她之间,这些日子也有些情分,见她在犹豫,苏姑姑骂了一句,就要去拔匕首,可谁知道容老爷反而抱住苏姑姑的腿不放。容老爷早年受过些苦,那手上的力气还在,朱姨娘见匕首拔不出来,索性不去拔匕首反而往里又送了几分,送的时候还往里面绞了几绞。

容老爷只觉得胸口传来疼痛,但还不肯放。玫庄倒比苏姨娘冷静多了,顺手拿起一个花瓶就往容老爷头上打去。容老爷头一疼,手就软掉,苏姑姑已经推开窗,拉了玫庄就跳窗逃走。

容家的这庄子在瘦西湖边,苏姑姑当然晓得这庄子结构,跳出窗后直接往后面跑,那边一道墙很矮,翻过去就是瘦西湖,这寒冬腊月的,跳湖总比在这束手就擒的好。

事情变化的太快,从苏姑姑试图劫持到翻窗逃走,不过很短的时间。差不多都没反应过来。还是苏大娘见窗口敞开,急忙大叫来人。林夫人这才拉一把林大人:“先去瞧瞧容老爷。”

林大人到了这个时候,才晓得自己从生死关口走了一趟,听到夫人提醒去瞧容老爷,抬头望去,见容老爷脑袋上全是血,胸口也全是血,在那人事不知地躺着。容玉致已经扑过去,高声地喊爹爹。

林夫人对着涌进来的人急切地下着一个又一个命令,先让人去请医,又让人沿着苏姑姑她们逃走的方向赶紧去追。还让人把苏姨娘赶紧看起来。

苏姨娘被林大人推开之后,就坐在地上,双眼茫然,直到苏大娘带人上前拉起她的胳膊,苏姨娘才回头哑着嗓子叫了声老爷。林大人此刻正在瞧容老爷,容老爷面上全是血,瞧不出是生是死。哪顾得上苏姨娘?

见林大人对自己不理,苏姨娘更加害怕,以后的命运,只怕就是暗无天日了。苏大娘和人把她扯起来,用绳子捆了,也不放在容家庄上,直接扔到船上。

林小姐在外头等的不耐烦,听到里头传出尖叫,又喊来人时候,林小姐就不顾许多跟了冲进去,进去就见容老爷浑身是血的躺在那里。林小姐是闺阁娇女,哪见过这样情形,登时就差点晕过去。

林夫人不*儿在里面添乱,直接让人把扶出来。林小姐被扶出来后在外头吹了吹风,觉得舒服了些,正要准备再进去,就见苏姨娘被人推搡着出来。此刻林小姐深深厌恶苏姨娘,狠狠瞪她一眼。

苏姨娘已经晓得自己落不到好了,后悔不该不跟着苏姑姑一起跑掉,见林小姐狠狠瞪自己,苏姨娘呵呵一笑:“小姐,你和容大小姐,的确是一个娘生的。你还不知道,你们笑起来,就是一模一样。”

林小姐负气地捂住耳朵:“我不听我不听,你这条毒蛇,说的话没一个字可信。”

“哈哈哈哈,小姐,我这句话可没骗你。”苏姨娘正笑的开心,嘴巴已经被人堵上了布块。苏姨娘的声音传进屋里,林夫人这才低头看向容老爷,容老爷的眼睛一直睁的很大,血不再流了,可瞧那神色,估计也不大会好了。

林夫人瞧着这个男子,这个当初恨的不得了,可是现在想想,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的男子。前尘往事,就在此刻,全都化作烟尘飞去。

“林,林大人…”容老爷喉咙里发出呼哧声,林大人见都井井有条,心里开始安定,想着该怎么善后,就听到容老爷唤自己,急忙上前握住他的手:“容兄,我在这里。”

若在平时,一声容兄会让容老爷乐坏的,可此刻容老爷心里只有女儿,他伸手指向容玉致:“我唯有这点骨血,年幼失母,若我不在了,还望,还望…”

、198 纷乱

“容兄放心,我定会待令千金如亲生女儿一样。”见容老爷说两个字就断断续续,林大人急忙下着保证。

“爹爹,爹爹,你一定会好好的,一定一定!”容玉致已经哭的喉咙都哑了,见自己父亲心心念念都只记着自己。越发后悔原先听了朱姨娘和那几个教养嬷嬷的话,以为自己的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

“别哭,别哭,”容老爷的声音还是断断续续,嫣然把外头那些事处理好,拿了药粉走到林大人身边:“大人,先给叔叔洒上药粉,换了衣衫,再用小轿抬回城去。”

“容三奶奶你说的是,说的是!”林大人瞧着面色苍白的容老爷,想着方才的事,不过就那么一瞬间,如果他不撞过来,那倒在这里的,一定就是自己。想着林大人就觉得浑身开始颤抖,林夫人低头看一眼容老爷,容老爷也正睁着眼看向林夫人。

我们的女儿,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林夫人强忍住眼里将要流出的泪,上前搂住容玉致的肩膀:“你先随我出去,这里让他们给容老爷把伤口包上再说。”

容玉致不舍地看着自己父亲,生怕自己离开那里一会儿,就再见不到父亲的面,再和他说不上话。容老爷瞧着女儿,努力对她点头。容玉致恍然起身,跟了林夫人走出外面。

此时外面的人并不像方才那样慌乱,林小姐正站在廊下,瞧见自己的娘走出来就急忙迎上去:“娘,里头…”话没说完林小姐就瞧见林夫人裙边的血迹,啊地叫了一声。

林夫人低头,蓝色裙子的金边裙缘上,有浅浅的血。林夫人想告诉女儿,这不是自己的,却觉得疲惫的没有法子。林小姐在近乎之后已经回神过来,那血迹不该是自己娘的,该是容老爷的,当时只看到容老爷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那么,他会不会,已经?林小姐并不是不知道死亡,而是从没亲眼见到方才还好好的人,不过那么一会儿就出气多进气少了。

“素儿!”林夫人虽觉得疲惫异常,但看见女儿脸色还是喊了她一声以示安慰。林小姐回神过来,这才瞧向容玉致,容玉致面色苍白神色茫然,并不知道身边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往房里望去。

虽说这里没有医生,这是外伤,总有人会包扎,常用的止血药粉也有,此刻他们正在里面给容老爷包扎。爹爹他,会不会?容玉致心里只有这个念头,又想往房里去,手已经被林夫人拉住:“可怜的孩子,这里还有我呢!”

这一声让容玉致眼里的泪又落下,这是自己的娘啊,自己想了十八年的人啊,可在此刻,却不能叫她一声娘。屋里,是生死未知的父亲,屋外,是不能唤娘的母亲。容玉致只觉得这一日遇到的事情受到的冲击,比之前十八年加起来受到的冲击还大。

“姐姐,你放心,吉人自有天相!”林小姐说了这么一句,却觉得自己的话语有些太过干巴,达不到安慰的效果。这一声也没进到容玉致心里,她的眼,还是牢牢地盯着房里。

厨房的人往里面送进一桶又一桶的热水,嫣然这时才走了出来。瞧见她,容玉致甩开林夫人的手就冲上去:“三嫂,爹爹他?”

嫣然瞧着这个少女,原本属于她的明媚已经消失的差不多了,更何况还有这么大的打击,面上有显而易见的憔悴。嫣然斟酌了一会儿才道:“已经包扎了,血已经止住,只是这庄里什么都缺,还是回城的好!”

说了这么多,却没有一个字提起父亲到底如何?容玉致眼里的亮光慢慢消失,趁还有一口气回城,是防止在这庄上断气,丧事不好办吧?这个念头让容玉致的心绞痛起来,痛的连呼吸都快不能。

嫣然别过头,方才那包扎伤口的已经说了,说这伤口极深,又流了那么多的血,只怕不大好了。林夫人也想到这层,低头叹气把容玉致的手握的更紧:“回城总是要好些。”

容玉致想要应是,但什么都做不出来。林大人也走出来,听到林夫人赞成回城的主意,命人赶紧收拾起来,马车颠簸,就寻了软轿,把容老爷扶上轿子。

虽已换好衣衫,包扎好了伤口,可这么一动,伤口又渗出血来,甚至外面的衣衫上也隐约可见。容玉致见自己父亲面色苍白,扑上去又喊一声爹爹。

容老爷此刻全身无力,头脑却清新的很,晓得自己只怕是要没救了。妇人家小产血崩还会没命,更何况自己的血,流的像比她们还要多些?听到女儿喊自己爹爹,容老爷努力把手抬起,想抚摸女儿的秀发,只到一半就停下:“好,好好的!”

爹爹,我会好好的,会好好的。容玉致又要扑上去,已经被嫣然和林夫人紧紧拉住,容玉致眼里的泪没有断过,眼睁睁看着容老爷上轿而去。

嫣然从丫鬟手里拿过斗篷给容玉致披上,想安慰却不知要如何安慰,只是和林夫人一起扶了容玉致上马车。

“三奶奶,带我回去吧,带我回去吧。”瞧见容玉致上了马车,嫣然准备去往另外一辆车时,赵姨娘不知从哪里出来,拉了嫣然的手连声恳求。竟然还忘了有这么一个人,此刻嫣然也不想别的什么,只对一边的管家道:“把赵姨娘扶回她房里,衣食无缺地服侍着。来日再做打算。”

“三奶奶,三奶奶,我要去服侍老爷。老爷伤的那么重…”赵姨娘见自己被放在庄子上,等待着的,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命运,登时吓的大哭起来,口口声声只要去服侍容老爷。

嫣然并没理她,让人放下车前帘子,马车就驶出庄子。瞧见人马离去,赵姨娘颓然地坐在地上,苏大娘和陈婶子被吩咐留在这里处理善后,见赵姨娘如此两人也没上前劝说,只让丫鬟把赵姨娘扶回房去,等把那些大事都料理清楚,再来处理她的事。

原本还明媚的天色在马车驶出庄子往扬州城行去时渐渐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压在头顶,一阵风吹来让人从骨子里生出寒意。瞧来,又要下雪了,嫣然叹了口气,此刻容畦只怕已经知道,正往这边赶来吧?怎么都没想到,这一日竟会发生这样大事。

“奶奶,三爷来了!”马车停下,秋兰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嫣然掀起帘子,整只车队都已停下,来的人还挺多,不光是容畦,还有扬州城里的官员,甚至有一队衙役。往扬州城里传话的人,大概是说林大人遇袭吧。

容畦已经走到嫣然车边,见嫣然没事,一颗心放了一半,匆匆和嫣然说了两句,又去问候过容玉致。秋兰在帘子外道:“这边还有官医来了,说就在路边借一户人家给老爷瞧伤。还说,除了衙役去湖边搜寻,还会给周围府县,都传公文去。朱姨娘她们,准定跑不了。”

牵扯到了林大人,自然不能像原先容家给银子请人悄悄查那样。必定是声势浩大。嫣然叹了口气,却觉得心里乱纷纷的,如果容老爷这次真的活不成了。那容畦就再没庇护,也许有人会趁此发难。

不知道这一关,到底能不能过去?嫣然靠在车壁上,闭上双眼想歇息一会儿,可两太阳跳个不停,头疼欲裂。

“容三爷,虽说血已经止住,可容老爷这血流的太多,为今之计,也只有给他灌一些补血的药。但是生是死,全看天意!”医官给容老爷瞧过,问过旁边的人容老爷失了多少血,听到拔出匕首那一刻,血直冲出来,连洒上去的药粉都被冲掉,后来是把所有药粉都洒上去,才算止住了血。医官的眉头就皱的更紧,又号过脉,只觉脉象无力,已是油尽灯枯之相。

“就没有一点法子了吗?”容畦听到医官这话,虽有心理准备,还是问出这句。

“除非有大罗神仙来,把容老爷流出的那些血都补回去,否则…”医官没说完,只对容畦道:“现在只是把容老爷送回家,给大家诀别下了。”

他们谈话是在屋外,容畦闭上眼,对容老爷,有怨有恨但更多的是仰慕,还有一丝孺慕。可是现在,什么都来不及,来不及告诉叔叔,自己还有无数的设想,想要实现,自己会让容家,成为扬州首富的。

医官晓得这种事都是难以接受的,见容畦呆怔在那里,也没说话,只拿出些药丸让人用水化开给容老爷灌下,先护住那口心头气,回到容家,再用参汤吊半日命。剩下的,就听天由命了。

容老爷重新被扶上轿,车马继续前行。都不用去问容畦,嫣然就晓得,容老爷只怕是命在旦夕了。

车到容家,早已收到消息的陈管家带了人在门口等着,参汤已经熬好,容老爷人一到,就灌了进去。

、199 交代

那是百年老参熬出的浓浓的参汤,灌下去后,容老爷的脸色果然红润了些。这让容玉致眼里有喜悦,容老爷却抬起一支手:“老三,有些话,我要交代你!”

这一句让容玉致如堕冰窖,这是要交代遗言了?想着方才在庄上时候,容玉致扑跪在容老爷床前:“爹爹,我要爹爹,你不能,”不能死。容老爷勉强对容玉致笑了笑,就看着容畦:“你妹妹年幼无知受人蒙蔽之时,做了些错事。等我走后,只求你记好不记歹。”

“叔叔,我会的!”容畦跪在床前,眼里也流出泪,容老爷又看向嫣然,眼里全是希冀。嫣然心里一阵酸涩,对容老爷道:“叔叔,女子从夫。”

从夫,就是夫家人,容老爷想露出一个笑容,可这时连做出笑容的力气都没有了。容四爷夫妻也已赶来,瞧见容老爷这样,容四爷眼角已经湿润。容老爷喉咙里又发出呼哧声,接着就对容四爷道:“功名要紧,我的丧事办完之后,速速上京。速速上京!”

容四爷跪在地上:“叔叔对侄儿恩重如山,侄儿尚未补报一二,为叔叔守孝三年,才是…”容老爷伸手指着容四爷:“糊涂话,你得了功名,我才安慰,那些虚名,要它做什么?”

容四爷哭的更为伤心,容老爷瞧向容畦:“这话,你一定要帮我说出去,是我的遗命而非是老四忘恩。”容畦应是,屋外开始传来哭声,那是容老爷后院的莺莺燕燕,嫣然下令不许她们进来,免得麻烦。她们一个个担心容老爷去世后的日子怎么过,只有跑来外面哭泣。

“那些姨娘也好,通房也罢,有几个还年轻,不到二十呢,就让她们收拾了自己房里的东西,再一人给一百两银子,让她们出嫁。至于有那想…”容老爷说到这停住,接着脸上有自嘲神色:“她们想来也不会,都大好年华,何必要为我这个老头子守节?若有肯守节的,也别难为她们。”

见容畦点头,容老爷闭上眼,好歇一会儿。容玉致见容老爷闭眼,吓的死死握住容老爷的手:“爹爹,爹爹!”

“我走以后,你就不是孩子了,以后的路,要你自己好好走!”容老爷的话让容玉致如万箭穿心,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这一生,赚过许多银子,有过许多女子,总觉得自己该死于酒色之中,怎么都没想到会这样死去。不过,因为救林大人死去,自己去后,林大人会待自己的女儿好。还有她,容老爷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这样的话,即便林大人知道真相,也不会难为她了,更不会为难容家。

世间哪有比救命之恩更大的恩情?更何况这还是众目睽睽,传遍天下的救命之恩?容老爷觉得身上的疼痛越来越小,寒冷也离的越来越远。有暖融融的感觉漫遍全身,我这一生,也可以称得上无悔。容老爷模模糊糊的想,唇角有笑容浮现。

得到消息的容大爷和裘氏急急前来,跨进屋的第一眼就看见容老爷唇边笑容,接着是哭声响起。屋里的西洋钟当当当打了几下,此刻,正是交申时的时候。

哭声渐渐从屋里传遍整个容家宅子,有管家已经换上素色衣服,有仆人开始茫然,这去的太快,丧事要怎么办?嫣然夫妻对着容老爷的尸身哭了一会儿,就有管家前来请问丧事要怎么办了?嫣然命人给容老爷重新换上衣衫装裹,让人把容玉致扶起来,容玉致呆呆地坐在那里,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裘氏意思意思哭两声,就起身对容玉致道:“大妹妹,三叔夫妻都是好人,你以后的日子…”

“大嫂可真是会讨好人,这才刚断了气,就在这讨好新当家!”这样阴阳怪气的,除了周氏还有谁?裘氏的眉头已经皱起,周氏穿了一声素衣走进来,见容老爷的尸身在床上躺着,就用帕子蘸蘸眼角哭起来:“叔叔,您怎么不等等二爷,免得…”

话没说完周氏脸上就挨了一巴掌,周氏的眼睛睁大,看着面前跳起来打自己一巴掌的容玉致。容玉致已经指着周氏的鼻子:“给我滚,给我滚出这里,这里不许你来。连她带的人,一个都不许来!”

“大妹妹,你这是?”裘氏在短暂的惊讶后急忙上前抱住容玉致,连声问她。

“她不是好人,不是好人。”容玉致只晓得重复这么一句,脸上满脸都是泪。周氏见众人都只瞧着容玉致不来安慰自己,心里骂了容玉致几声,这才假惺惺地对容玉致道:“我晓得,大妹妹,你这是急怒攻心,要我说,我…”

啪,周氏面上又挨了一巴掌,这回打的是左脸,两边脸上各一个五指印,十分对称。

“你,大妹妹,你是疯了吗?”周氏再装不出,对容玉致怒道。嫣然已经走过来:“二嫂,既然大妹妹不想见你,你就先回去,等到过两日,开丧破土,再请你来!”

“好,好,我不是好人,你们要赶我走?容玉致,我告诉你,你以后才晓得谁是好人。我啊,就等着三年以后,你的嫁妆被你的好三哥好三嫂夺走,你随随便便嫁一个人。那时你别哭着求上门来寻我做主。”周氏恼羞成怒,放下狠话就转身离去。

容玉致看着周氏离去,身子晃了晃才跪在地上,伏地大哭起来。这哭声里,满含着悔恨和伤心,嫣然和裘氏对看一眼,什么都没说。

嫣然走出去,交代管家娘子们,该去采买东西,此时已近年根,买的东西本是备着过年的,现在一样都用不上了。要开箱子寻白绸白布,一家子上下大小要做麻衣要戴孝。容老爷虽只是容畦族叔,也没写明过继,但已形成事实上的收养,容畦为他披麻戴孝,守孝三年是人之常情。

容家人手多,不到一个时辰,容老爷已经装裹好,暂时停在卧室,棺材的板子已经买来,等棺材做好,就把容老爷入棺。办丧事总不能过了年,也只有停上几日,抢在年前出丧。

“三奶奶,林大人来了,说要为老爷写神主牌!”秋兰进来禀报,三品官员为一个富商写神主牌,这是用银子买都难买到的荣耀。可此刻嫣然只点了点头,并没说话。

秋兰当然晓得嫣然这是为什么,但还是道:“三爷说,虽不用给银子,可也要送份礼。”嫣然点头,示意自己知道,又让秋兰拿出东西给林大人送出去。

“奶奶,这样的荣耀,也算得上头一份。林大人可是两榜进士,点过翰林的人。”虽然主家有丧,下人们面上该有哀伤神色的,可秋兰还是未免带上些兴奋说话。

“这样的荣耀,要用命换。你没见大小姐哭成什么样子,说句只有你我才能说的话,若有一日,你三爷也遇到这样的事,我不愿他拿命来换这样的荣耀。”秋兰小小地啊了一声,嫣然摇头:“罢了,说这些做什么,把东西送出去吧。还有大小姐那里,也该送点汤水过去,还有五日呢,怎么熬?”

“奶奶,您就别说大小姐了,就您也一天水米没打牙了!”秋兰这一提醒,嫣然才觉得腹中饥饿,喉咙干涩,接了秋兰递过的一碗汤一口喝干,就把碗推一边:“今晚还要守灵,事情还多,明日一早,要派人去报丧。”

“奶奶,我瞧着,您遇事井井有条,一定会办好的。”嫣然晓得秋兰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只勉强一笑,今晚容畦要在外守灵,明日连自己儿子都要出去,接连几日,都只能偷空打个盹。

见林大人在神主牌上落下最后一笔,容畦忙把礼物送上:“大人如此高义,在下铭感在心!”林大人进了城,并没回自己家,而是去寻了知府,说了此事来龙去脉,要知府抓紧搜查苏姑姑和玫庄。当然能瞒的就瞒,只说苏姑姑两人已经谋划良久,想法混进自己府里,至于她们胡言乱语的话,林大人并没说出。

知府品级比林大人低些,自然只能安慰,不能嘲笑。林大人从知府衙门出来,半路上听的容老爷咽了气,轿子调头也就往容家赶来。一来吊唁二来写神主牌,此刻听的容畦这话林大人就叹气:“受令叔如此大恩,这点小事,何足挂齿?”

容畦又和林大人寒暄几句,见林大人满脸疲惫,也就请林大人先回府歇息。林大人轿前打了转运使衙门的灯笼,也不怕犯夜,轿子一路进了转运使衙门。

和容家的忙乱比起来,转运使衙门安静多了。林大人下了轿,进了上房,林夫人就迎上来:“老爷回来了,听到容老爷去世,实在是…”

“人啊,总是旦夕祸福的。以后多照看容家一二,也算感了容老爷的情了!”林大人回到家里才觉得十分疲惫,顺口就是这么一句。

、200 办丧

林夫人心里叹息但面上没露出来,只端给林大人一杯茶,唤丫鬟来服侍林大人换衣脱靴才对林大人道:“那个人也带回来了,这时候关在柴房呢,怎么处置?”

与公,该把她送到衙门里,审讯一番。可苏姨娘到林家也有半年左右,林大人宠爱她,难免知道了些林大人的私事。林大人迟疑一下才道:“找人去问问她,录了供词往知府衙门里送去,然后,就说她畏罪自尽了!”

林夫人应是,见林大人十分疲惫,起身去收拾床准备歇息。林大人瞧着林夫人的背影,心上的那点疑窦渐渐大起来,若此刻不问,以后只怕也就没机会,在那迟疑起来。

林夫人转身,见林大人瞧着自己就道:“老爷还有什么事吗?”

“虽说那两个是骗子,可世上没有无中生有的事。就算是表姐妹,也没有这么像的。”林大人的话让林夫人叹气,林大人以为自己冒犯了夫人,急忙道:“我不过随便说说,随便说说。”

“老爷,她们猜的没错!”这一句,如石破天惊,林大人顿时慌了,接着就道:“可你嫁我时,洞房时候…”

“不过是个小把戏罢了。老爷,既然你已经有疑虑,那我也就说出来吧,免得你我夫妻,猜来猜去的,坏了情分。”林夫人打断林大人的话,坦然的道。

林大人怒极,走到林夫人面前扬起巴掌,林夫人不躲不避:“老爷,你当日求娶的,是景家三小姐,景家嫁到林家的,也是景三小姐,不偏不倚!”

这一句让林大人的怒气消失,接着林大人就跌坐在椅子上:“是啊,你说的没错,我娶的,是景三小姐,我是景家的女婿。”当日是为势娶,今日自然不能说对方骗他。

“老爷,你我已经有三个孩子了,素儿她,过了年就十五了,这个年纪,已经该选夫婿了。老爷若想因为这件事而冷落我,冷落我们的孩子,容我说一句,不过是自寻烦恼。老爷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怎么做才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