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老爷您说的是,可您也晓得,两位是男人,偏生不巧,我们三爷是去京城做生意。两位要再来早几日,我们四爷也还在家,这几日我们四爷也上京赶考去了,并不在家里。”陆婆子可不会把齐老爷的冷言冷语放在心上,依旧笑着恭恭敬敬地说。

“果真是不懂礼的人家,外甥女在这里,只怕被糟蹋了!”齐老爷眼皮还是没抬就说出这么一句,齐老四也点头:“虽说女子不见外客也是有的,可我们是什么亲眷?至亲。别人罢了,外甥女我们总是要见的。”

果真难打发,不过陆婆子面上还是笑着:“哎呦呦,要真是至亲,那自然是要见的,可是两位这老远跑来,空口白话,就说是至亲,既没人证也没物证的。此刻这家里,男人们全不在,都是些女人在家,哪能轻易兜揽外客,自然要谨慎做事。有什么事,还请等我们三爷回来再说。横竖二十多年都等了,不在乎多等这一个来月。”

说完陆婆子就喊来人,送客。齐老四登时大怒:“谁说我们是冒名,我们是外甥女亲亲的舅舅,毕竟…”陆婆子可不怕他发怒,见小厮走进就道:“把这两位客人请出去,以后啊,爷们不在家,这外客还是少上门的好。”

“呸,你这不懂事的人,哪有往外赶起客人的道理?”齐老四已经卷起袖子,齐老爷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这些争执都没发生。

齐老四的怒火并不被陆婆子放在心上,倒是这位齐老爷难打发,因此陆婆子面上的笑已经消失:“既然二位不肯走,那就对不住了,给我去衙门里报官,就说有人冒名我们家的亲戚。”

这威胁让齐老四赶紧去瞧齐老爷:“哥,怎么办?”

齐老爷这才抬眼瞧向陆婆子:“报官吗?很好很好,正好我想瞧瞧,这扬州地面上的官是怎么治理的,想问问,这不让亲戚进门,不让舅舅瞧外甥,这是哪家的道理?”

齐老爷的话让陆婆子皱眉,果真难对付,一说到报官都没有半分变色,因此陆婆子很快道:“您口口声声说舅舅,若是真…”

陆婆子话还没说完,厅外面就响起一个声音:“二位不管是真是假,空口白话的事总是难说。二位既自称是小姑的舅舅,那就是和林家有亲。林夫人这些日子虽在忙碌,但二位也可去寻她,若真是小姑的舅舅,见上一面也是可以的。只是小姑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事,纵是舅舅,也难以做主。”

陆婆子听的这是嫣然的声音,对着窗外恭敬地道:“三奶奶说的是,这件事关系重大,哪有随便就承认的。”

让自己去见林夫人?齐老爷的神色有些许变化,这位表姐,齐老爷心中是有惧怕的,可若不去见,到时容家一口咬定自己是假,把自己赶出去事小,丢了面子拿不到银子是真。

至于这年纪大了,不肯听舅舅的话,齐老爷并没放在心上,毕竟容玉致这么大年纪还没出嫁是事实,到时齐老爷会去告官,以容畦夫妻不肯照管容玉致,致使已过摽梅之年,尚待字闺中的理由,恳求让容玉致和自己居住。这样的好事,官府一定肯的。现在的问题就是,怎么过林夫人那关。

“齐老爷不肯吗?还是说,您本就不是小姑的舅舅?”嫣然见厅里没有传来声音,因此开口再询。

“天下哪有胡乱认外甥女的道理,再说这样的事,总是不大体面。我不过是为了外甥女的体面,才没有经过表姐的。既然三奶奶您口口声声要我先去见表姐,那我也就去见了,只是见了之后,三奶奶您别后悔。”齐老爷说完就示意齐老四跟自己一块起身,离开容家。

陆婆子见他们走了,这才急忙跑出去:“奶奶,我瞧着他们,总是有后手的,到时林家离开扬州,可怎么办?”

后手?嫣然也在想他们有什么后手,听到陆婆子这话就安慰她:“没什么好怕的,毕竟大小姐姓容,再说当日苏姨娘也不过一个姨娘,没有不跟着哥哥嫂嫂,反跟着妾舅的道理。”

话是这么说,可陆婆子瞧着齐老爷,就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嫣然的眉微微一皱,吩咐陆婆子赶紧去给林府报信,一定要抢在齐老爷到达林府前,把信送到。

陆婆子应是,急急出去吩咐。嫣然轻叹一声,当日林夫人想出的,本是周全之策,谁知到了今日,反变成齐家上门的理由。当日林夫人也没想到吧?

“齐家的人来了?他们家要穷到什么地步,才连景府都不怕了?”林夫人听的苏大娘的话,眉头皱的很紧。

“上回来了,我就让人细打听过,齐家,连空架子都不剩得了,听说除了身上穿的衣衫,已经是逐日买米了。偏生那位姨太太,该当是有钱时候,每日还要半只鸭子一两燕窝的供给。至于这位表老爷,就更不用说了,成日穿着一领长衫,只到处去逛去,生计全都不管。”

林夫人不由啧啧两声:“难怪要这样想着呢,容家的钱,在他们眼里,那可是金山银山。”

苏大娘点头:“说的就是,景府就算能照管,一年也就两三百银子,还不够姨太太半年的花费。既然如此,当然是搞笔大的。”说话时候,已经有人来报,齐老爷求见。

林夫人算是表姐,无需回避,让齐老爷在厅上等候,自己带了人出去。走进厅时齐老爷忙站起身,林夫人细细一瞧,算来也是小二十年没见过,当初勉强还可以算清俊少年郎的齐老爷,今日只剩的满脸的愤世嫉俗。

林夫人尚未开口说话,齐老爷已经扑通一声跪在林夫人面前:“表姐,求您发发慈悲,让我们甥舅团圆。”

、第240章 亲戚

齐老爷这举动,倒让林夫人始料未及,不过林夫人只短暂的恍惚一下,也就给苏大娘使个眼色。苏大娘明白,上前一步开口:“这是,这是表少爷?怎的这许多年不见,刚一见面就哭哭啼啼的,快请起来吧,不然的话,让外人瞧见了,还当小姐是怎么欺负您了。”

齐老爷来林府路上,就和齐老四商量好了,见了林夫人就想哭泣求告,林夫人不肯应,齐老爷就不起来。女人家本就心软,这样一哭,说不准林夫人被哭的更加心软,会答应齐老爷去和容家说,让容玉致出来和自己见面,到时见了容玉致,再摆出舅舅的款儿来,说容畦夫妇如何不上心,让容玉致跟自己回乡。

谁知林夫人这里全不招架,只让苏大娘开口说话,齐老爷心里就开始打起小鼓,但还是抬头对林夫人道:“表姐,表姐,我记得你最为好心,今日我们甥舅分离,难道您也不为我们说句话?”

甥舅分离?林夫人在心里冷笑一句这才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总要站起来,哪有进来就哭哭啼啼的,让人瞧见了,还当我怎么欺负你了。”

齐老爷听出林夫人这话里有些不耐烦,想起这位表姐当初为了自己姐姐,可着实看自己不入眼,不由暗道失策,忙起身道:“表姐说的是,我也是一时急切,又被容家赶了出来,这才…”说着齐老爷就又用袖口点一下眼角,一副被人欺负的十分可怜的样子。

林夫人早已听陆婆子说了备细,只冷哼一声就道:“容家三爷四爷都不在扬州,你这冷不丁上门去,别说是个妾舅,就算是个正经的舅舅,也没有让人贸然出来见人的道理。”

“妾舅?”齐老爷茫然重复了这两个字才道:“表姐,您都认了,为何?”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我写信告知你,不过是因这是大事。齐家也是好人家,要脸面的,纵然知道有这么一件事,也只能当做那个女儿早就死了,哪有自己大大方方上门,承认自己女儿做了别人家的妾?这话一传出去,齐家别的女儿们,要怎么嫁人?”

齐老爷怎不晓得这其中的关窍?但凡谁家女儿因了何种原因做了人的妾,这家子只当她死了,免得带累一家子的名声。可齐老爷也是穷的没了法子,饭都没得吃了,还管这些做什么?

林夫人瞧一眼齐老爷,这才又开口道:“你要认呢,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自此之后,景家就没有齐家这门亲戚了。至于容家这边,一个妾舅,难道还能好好地当亲戚看吗?”原先那位齐老太太过世都快四十年了,景家和齐家的亲没断,不过是因着昔日齐老太爷续娶之时,带了现在这位齐老太太前去景夫人娘家认亲,景夫人的母亲喝了那杯新媳妇茶,算做这门亲没断。

景夫人的娘家都认了这门亲,景夫人自然也就认了。此时林夫人把这件事拿出来说,真要不认齐家这门亲,也是天经地义没人会说半个不字。

“可是表姐,最先是你写信给我们,说容家的女儿,是姐姐的孩子。”齐老爷听了这话,不由有些害怕起来。

“道理我方才已经说过了,我虽认了她,不过是私下来往,别人问起,就说是旧识之女,现在见面庞相似,仔细问过,确实是昔日旧识之女,念起旧日之事,就照顾一二。一没大摆酒席昭告天下,二没带着她到处去说这是谁家女儿。别人纵然猜测出来,那也是他们私下流传。于我何干?”

林夫人这番理直气壮的话让齐老爷说不出半个字来,他只牢牢记得信上说容玉致是齐小姐的女儿,但没问起林夫人是怎么对待容玉致的,还当林夫人已经告知整个扬州城的人,容玉致就是齐小姐的女儿。

“表少爷,您这是知其一不知其二,虽说夫人认回了容小姐,但夫人从没当着众人的面说过容小姐的身份,不过是几个贴身服侍的人晓得罢了。这种事情,只有私下做的,哪有大张旗鼓的?”苏大娘也在旁又加上一把火。

齐老爷满身的勇气此刻全都消失,张大嘴巴看向林夫人:“这,这,表姐,我这做的,错了?”

“当然是你错了,你要认甥女,只有悄悄地来寻我,然后我派人去和容家说,把表侄女请过来,你和她相见就好。这样理直气壮上门去,容家没有当场打你出来,只是客客气气请你离开,已经是够客气了。”林夫人的话让齐老爷的眉头皱的更紧:“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要正经认,不过是个妾舅,妾的亲戚是什么身份,你也深知。却不知你有没有在家乡也到处嚷嚷还有这么一个外甥女?”林夫人趁胜追击,绝不给齐老爷思索的空当。

“没有,没有,只是吃酒的时候,曾经和人说起过。”齐老爷的双手连摆。林夫人淡淡一笑:“这就对了,这才是正经做事,现在我让人去和容家说,把容小姐请过来,你们甥舅见上一面,至于别的,也就再没多说的道理。”

说着林夫人就让苏大娘去请容玉致过来,这和当初的设想差的太远,齐老爷又要叫出。林夫人已经淡淡开口:“表弟,我晓得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可摆在你面前的就是两条路,一条路是去认亲,那景家也就不认齐家这门亲。二呢,是私下认了,至于别的,也就没了。”

齐老爷还在皱眉,林夫人晓得他在纠结什么,毕竟容玉致那大笔嫁妆,能耀得花人眼。于是林夫人笑了:“表弟,你要晓得,你今日没被容家打出去,是为的什么?”

为的什么,不就因为林家吗?一个妾舅算不得什么,但如果是林夫人的表弟,那就是容家不敢惹的人。齐老爷不由叹了几声,银子虽好,也要有命花。如果景家不肯再认齐家这门亲戚,是根本拿不到容家那份嫁妆的。当然现在也拿不到容家那份嫁妆,不过只要景家答应不断亲就好。毕竟仗着景家这门亲,去县衙门里说上几句,有时县老爷也会给面子。

齐老爷不由唉声叹气,接着就道:“既然表姐这样说,那我也只有听着,只是明明晓得那是姐姐的女儿,我却不能光明正大的认,实在是…”

“真光明正大的认了,对谁都不好。”景夫人淡淡说了一句,见齐老爷还是垂头丧气的模样,就又道:“我也晓得你家计艰难,亲戚间接济本是常事,更何况那是你亲外甥女。”

这样的暗示让齐老爷的眼里又闪出光:“就知道表姐心肠最好。”

果真钱壮英雄胆吗?原先齐家并不是这样的,而现在,不过二十来年,就变成这样,不外就是没有钱的缘故。林夫人的眉头又微微皱了皱,但没有再说什么。

容玉致是苏大娘亲自接到林府的,路上已经和容玉致说了备细,容玉致听的苏大娘说的话,不由叹气:“原本不是真的,偏要认一个,不然…”

“您也知道,这是为什么?这世上,谁都有秘密,谁都要面子,夫人也是逼不得已。”苏大娘劝着容玉致,容玉致嗯了一声:“我晓得,只是要认那么一个人为舅舅,总觉得…”

“这有什么,不过叫声舅舅罢了。伤不了筋动不了骨。夫人今日都说了,要光明正大的认,那就让容家当妾舅来看待。”妾舅?容玉致不由笑了:“娘是这样说的?”

苏大娘点头,容玉致又笑了:“到了现在都不晓得仗了谁家的势,非要点明才晓得厉害关系,这位齐老爷,想来也不算聪明。”

“不光是这位了,当初那位表小姐,不也…”毕竟是已经去世的人了,苏大娘不好说亡人的不是,只是又转口道:“横竖都安排好了,就按了先前说的就是!”

容玉致自然遵照林夫人说的,见了齐老爷,叫声舅舅行了礼,说上几句家常,既没有齐老爷原先所想的抱头痛哭也没有句句听齐老爷的。齐老爷原本还想打动用齐小姐原先在家中时和自己的相处来打动容玉致,可容玉致对这些压根就不想听。说过几句家常就以自己是女子,不好和齐老爷多说话的理由告辞。

这让齐老爷大失所望,但想着林夫人说的话,齐老爷也不敢摆出舅舅的款儿来,也只有瞧着容玉致离去。

林夫人让人带着齐老爷和齐老四在这扬州城里玩耍了十来日,也就请他们回乡。容玉致让人送了厚厚的一份礼,点明以后私下来往可以,但要照原先那样写信来摆出舅舅的款儿就再不许了。

作者有话要说:林夫人和容玉致表面上的关系,其实就是大家都知道,但大家都不点明的心态。所以才有文里反复提起的,这是不名誉的事情。

、第241章 去来

这次来扬州虽没实现原本的想法,但齐老爷因着林夫人的缘故还是收了不少的礼,行李之中比来时添了差不多两千银子。又得了容玉致这句话,想着以后隔上几年还是能来扬州打次秋风,总比原先要好。因此也欢欢喜喜回乡去了。

“果真这破落户,是不要面子的。”秦氏对齐老爷原先写信时候常以舅舅自居就十分不满,等齐老爷竟敢昂着头上门,等齐老爷离开扬州之后,秦氏就忍不住对嫣然私下抱怨。

“如果教养有成,除非遇到十分大的事,是不会败落成这样的。”嫣然深知内情,但不能和秦氏说出,只感慨了那么一句。秦氏听的点头:“三嫂这句,和我祖父当年常说的一样,子弟好了,比什么都好,就怕子弟不好,这样祖上留下金山银山,也会被败光的。”

“我不过是原先服侍曾太夫人时候,听的一句半句罢了。”嫣然的话让秦氏又笑了:“就这一句半句,已经足够人受用了,只是这人,日子久了,就常听不进长辈教导了。”

不然这世上,哪来这么多破落户?嫣然不由淡淡一笑:“连圣人都晓得,天下人不能个个受教化的,我们身为女子,能教养的一两代,已经足够了。至于更后面的,那是儿孙们的事,我们看不到,也想不到。”

“三嫂这句,倒大有所悟呢!”秦氏轻一拊掌,表示赞成,嫣然又是一笑。容玉致已经抱着馨姐儿走进来:“两位嫂嫂,都说今日要去送表姨,怎的到现在还在闲聊,不见动身?”

林大人离开扬州的日子已经定了,林夫人带着儿女们要先走几日,此前已经说过,无需众人相送。不过容家和别的人家不一样,别家不敢去送,容家是一定要送的。

听的这话嫣然就和秦氏起身,秦氏已经笑着道:“我和三嫂都在等你呢,瞧瞧我们小姑,现在是越来越有章法了!”容玉致掩口一笑:“四嫂再这样赞,倒叫人越发自傲!”

秦氏又抿唇一笑,三人也就相携走出,各自上了轿,前往码头送别林夫人。

因着林夫人今日离去,码头上闲杂人等早已被赶开,那些听到消息的前来送林夫人的人,都被挡在外面,见容家的轿子径自进去,免不得有人羡慕,这容家果真和别家不一样。也有人暗地里想,这林大人一走,容家最大的依仗不见了,以后只怕容家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种种议论都进不了嫣然的耳朵,她们三人的轿子一径到了船上,才有丫鬟上前掀起帘子,嫣然等人走出轿子进了舱。林夫人正在那和宋太太说话,见容家三人来了,林夫人就对宋太太笑道:“都说不让你们来送了,不但宋太太来了,现在容奶奶她们也来了。”

宋太太能来送,因的是总商太太,林夫人不能不给面子,但宋太太也晓得容家是不一样的,顺着林夫人这话就起身:“夫人宽厚仁慈,我们都深受教诲,夫人这一离去,实在舍不得呢!”

这是套话,林夫人也晓得,也就让人送宋太太出去,嫣然明白林夫人要和容玉致说几句肺腑之话,和林夫人说了几句套话之后,嫣然就拉着秦氏:“我有点小东西,要送与林小姐添妆的,四婶婶跟我一起去吧!”

秦氏稍微感到诧异,但还是起身跟了嫣然往后舱。前头舱里就剩的林夫人母女和苏大娘三人,林夫人这才拉住容玉致的手:“我走了,以后的日子,你要好生过。”

“娘,我晓得!”容玉致也不觉喉咙哽咽,只说了这一句就再没别的话。林夫人轻轻地拍拍女儿的脸,心里十分舍不得:“以后,我的儿,就是真的孤女了。”

娘在远方照管不上的,容玉致低头,接着就抬头对林夫人笑了:“娘,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林夫人瞧着女儿的面容,再舍不得也要放手,伸手把女儿紧紧拥入怀中:“若你有一日上京,你外祖母已经把你身份告诉你两个舅舅。你舅舅都是深知的,去了那里你舅舅自会照顾你。”

“娘,我晓得!”容玉致只得这一句,再没有别的话。林夫人再次拥紧女儿,苏大娘一直听着外面的声音,上前道:“夫人,算着时候,差不多该启程了!”

启程了,就要分别了,林夫人依依不舍地看着女儿,终究还是要分开,终究不能,在众人面前听她叫自己一声娘。终究不能,看着她出嫁。

舱外已经传来脚步声,还有林小姐的笑声,林夫人把眼角的泪擦掉,再次端正坐好。

“娘,容三奶奶给女儿添妆的礼,太贵重了。女儿不敢要呢!”林小姐已经走进船舱,敏锐地发现林夫人和容玉致眼角的泪,但不会点破,只和林夫人说。

“不过是两百亩的小庄子罢了,夫人这些年在扬州,对我们多有照顾,这点东西,哪算得上贵重?”林夫人晓得嫣然出手不会少,可没想到竟是一个两百亩的庄子,竟也唬了一跳:“太贵重了,若是首饰等物,我们也就收了,可这庄子,怎能收下?”

“这是我和小姑商量了许久的,小姑原本也打算送些金银首饰,可这金银首饰,要花也就花了,最后小姑说,倒不如送个小庄子。两百亩的小庄子,不多不少。”

容玉致看着林小姐:“是啊,这也算是我为表妹送上的贺礼。表妹休要再推辞。”终究只能称呼为表妹,林夫人心里一叹,接着也就点头让林小姐收下这份礼。

时候差不多了,林夫人的船也要启程,轿子已经在舱外等候,众人又说几句离别的话,林夫人的眼还是在女儿身上,终究别过眼,和林小姐低头说话。

容玉致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这一去,下回再见面,就不晓得是什么时候了。这一声娘,永远只能私下叫叫,不能当众叫出。

上轿之后,容家三人并没离开码头,而是看着林夫人的船慢慢消失在视线之中,再见不到,容家三人这才离开。

嫣然走下轿子之时,见容玉致眼圈全是红的,伸手拍一拍她,容玉致明白点头,刚要说话就见陆婆子欢欢喜喜地走过来:“三奶奶,喜事,大喜事,亲家老爷和二舅爷,方才已经回来了!”

这可真是大喜事,嫣然顾不上交代一声就往外走,还是走出两步听到秦氏笑声,嫣然这才转身对秦氏和容玉致道:“四婶婶先带了小姑回去好生安慰,我先回娘家一趟。”

秦氏笑着应是,带了容玉致回去,嫣然也就往郑家去。

进的郑家门就听到郑三婶的哭声,嫣然晓得果然是自己二哥回来了,这颗心登时全都落到底。也不管迎上来的丫鬟,嫣然就往堂上跑去。

郑三婶见了儿子和丈夫一起到家,不说一句话就抱住儿子大哭起来,郑三叔怎么劝,郑三婶都不肯放手。嫣然见了这种情形,上前道:“娘疼二哥,这是该当的,可是二哥这刚进家门,娘您也该让他吃些东西,再好好睡上一觉。”

“我方才就是和你娘这样说,可是她怎么都不肯放手,别说你二哥,我现在也很饿!”郑三叔见女儿也是一样说话,忍不住抱怨。

“我都三年没见到儿子了,哭一哭算什么?”郑三婶这会儿哭够了,也就慢慢放开郑二哥,嫣然唤丫鬟打来热水,又让厨房下两碗面,好让郑三叔父子垫垫肚子。

“这面,还得我来做!”郑三婶听的女儿这话,挽袖子就要往厨房去,嫣然急忙止住她:“娘,您不是想二哥吗?这会儿也别忙着张罗,还是和二哥多说说话。”

这一句提醒了郑三婶,郑三婶急忙转身看着儿子:“你爹是怎么找着你的,在哪找着的你?你不晓得,我被你不见的消息,整晚整晚都没睡着。我的儿,我都还没好好疼过你,你怎么就不见了?”

“是儿子不孝,让爹娘担心了!”郑二哥听的郑三婶这话,急忙跪下。

“不是你不孝,全怪那个女人!”郑三叔见儿子跪下就道:“这一回来,不许再走,那女人就忘了吧。让你妹妹好好地给你琢磨个媳妇,现在你也不是曾府名册上的人了,是良民,又是容家正经的舅爷。娶个好媳妇,那是轻而易举的事。”

“爹爹,儿子…”郑二哥正要开口说出自己的打算,丫鬟已经送来热水,郑三婶急忙拉着儿子去洗脸:“别的话都等等再说,要说,以后日子还长呢。”

嫣然敏锐地察觉郑二哥似乎有什么不一样的想法,也就没有开口说话,等郑二哥洗了脸,吃了面,去歇息了。嫣然这才开口问郑三叔这些事情。

等听郑三叔说了详细,郑三婶的脸已经一沉:“天下哪有这样不要脸的事?把个大男人带走,简直是…。”

、第242章 责任

“我也是这么说的,嫣然啊,你赶紧去给你二哥寻个好媳妇,家境可以差些,人品一定要好!”

“可是,那个什么爱丽丝,已经有哥哥的孩子了。”嫣然应是后才小声提醒。郑三叔大手一挥:“淫奔野合之人,孩子哪能算我们郑家的?”

“就是,她既然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那孩子也就算不得郑家的,她要孩子,就让她自己养着,这就叫求仁得仁!”郑三婶比郑三叔还生气,自己好好的儿子,竟被人这样带走,还强迫结婚,这怀了孕,也是她的事,关郑家什么事。

见嫣然还要可是下去,郑三叔已经拍了桌子:“嫣然,我晓得你是女人,觉得女人家怀了孩子夫家不认,是最要不得的事情,可你也要想想,她这孩子是怎么得来的?是强迫得来的,并不是你哥哥心甘情愿的。”

“我是心甘情愿的!”郑二哥并没睡着,想来想去还是先声明,因此起身来到堂前,听的自己爹娘正在讨论这件事,因此开口道。

“心甘情愿又如何?她生的那样美,你一时被迷惑也是有的。儿啊,那样的人,哪能做我郑家的媳妇?”郑三叔这一路已经劝了儿子许多,见儿子还不肯回转,此刻又劝。

“我,我并非为她迷惑!”郑二哥还要继续说下去,见妹妹给自己使眼色,也就闭口不说,嫣然晓得自己爹和自己哥各自的脾气,见郑二哥不说就道:“来日方长,这件事总要慢慢商议,再说要给二哥寻媳妇,这件事也要说出,不然到时对方说我们骗婚可就不好。”

说出这件事?郑三婶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大好看,自己儿子年近三十倒也罢了,可这有个外室庶子的事,说出去,就娶不到什么好人家的姑娘。

郑二哥正待继续表明心迹,自己已经娶了妻子,不能再娶别人,见嫣然又给自己使眼色,也就闭口不语。嫣然见大家都安静下来,也就道:“二哥和爹爹今日都累了,也就先各自去歇息。”

郑三叔刚想说自己不累,见郑三婶给自己打眼色,也就闭口不说。郑家人也就各怀着各的心事散了。

嫣然回到容家,仔细想了想,这件事从现在来瞧,是个两难之局,虽说爹爹能把自己二哥给关起来,逼他娶妻,可瞧自己二哥的意思,是绝不会再娶。就算逼他娶了,到时一得了自由,也就溜之大吉,甚至几年不归,这不害了人家好好的闺女?父子之情也不见了。

可若要顺了二哥,自己爹爹也不会满意,毕竟那位爱丽丝,总是个外洋番女,长相和中国人都不一样。先不说这个,就算郑家肯认,她也不能来扬州侍奉公婆主理郑家家计。

当然最好就是各退一步,二哥另娶一房,这边的媳妇主理郑家家计,那边的爱丽丝就当做两头大来往。可现在瞧来,二哥定是不肯的。真是难办。

嫣然不由叹一声,这会儿要是丈夫在身边,和他商量就好了,况且丈夫是男子,男子和男子,很多话也好说。现在只有硬着头皮自己去问了。

“你问我对爱丽丝是什么心情?”郑二哥听的嫣然这样问,不由笑了:“就像你和妹夫一样。嫣然,在此之前,我从没想过我会倾心于这样一个女子。”

倾心?郑二哥用的词让嫣然皱眉,既然是倾心,那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是的,我也不相信!嫣然,爹爹一直在骂她无耻,掳走了我,可你不知道,我在船上醒来时候,在愤怒之中,心中是有些欢喜的。”那丝欢喜,郑二哥当时不敢承认,可现在终于承认了。

“二哥,你喜欢她,我能感觉出来,可是二哥,你没想过爹娘吗?”嫣然的问话让郑二哥陷入沉默,接着郑二哥就笑了:“就是因为想到了爹娘,所以,我一直不敢承认自己喜欢她。”

感情和理智,一直在拉锯,一直让郑二哥不敢面对,面对自己真正的内心。

“你这样,爹娘会很伤心的!”嫣然瞧出郑二哥的意思,忍不住摇头叹息。

“我知道,嫣然,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我在她身边,是不快乐的。可是现在,爹爹带我回来,我还是不高兴的。嫣然,在我心里,像有两个我,一个我说,和爱丽丝在一起,你们会很快乐。另一个我说,你不能辜负爹娘的期望,爱丽丝不是适合郑家的女子。嫣然,你晓不晓得,这两个我,已经在我心里,吵了好几年了。”

“好几年前,你就喜欢上她了?”嫣然极其惊诧地开口,郑二哥笑一笑,接着点头:“我和爱丽丝认识,已经有四年了,当她出现在我眼前的第一眼时,我的感觉就是,是不是仙女来到我面前?”

“仙女不会那样打扮,也不会金头发蓝眼睛。”嫣然忍不住反对,郑二哥笑了:“嫣然,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在广州那么多年,看的书比你多一些,知道的事比你多一些。你不会认为,天下只有我们这一个大国,其它都是小国吧?”

“知不知道认不认为又如何?哥哥,你要晓得,爱丽丝不能来扬州,不能侍奉爹娘,不能主持郑家的家事。”嫣然觉得自己已经不了解这个哥哥了,竭力劝说。

郑二哥眼里的光渐渐消失:“嫣然,我明白,你是想说,让我另娶一房,然后,爱丽丝那边可以照常来往。可是,我不愿意。”

嫣然明白哥哥会不愿意的,但还是想劝说哥哥,郑二哥已经摇头:“嫣然,你是女人,你也该明白,女人不被丈夫所爱,这心里会有多苦?我不愿意娶了个媳妇回来,只是为了孝敬爹娘,这是害人家的闺女,你知道吗?”

郑二哥的话让嫣然想起宿氏当日和自己说的,嫣然想反对,想说,天下人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只叹了口气:“可是二哥,你若执意如此,爹娘会很失望,而且,你读的那些书,那些书上的道理,不是这样的。”

“天下不是只有我们的书,也不是只有我们的道理!”郑二哥的话让嫣然惊诧:“哥哥,你在说什么,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