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罗帝亚冷笑一声,“真是忠诚的走狗一只。”对她,他似乎不用手下留情,指尖血光大盛,凝聚成巨斧的轮廓。

那是巨斧。

很久以后,菲特记得依然清楚。

进入空间之门后是一条路段般的幻虚空间狭缝,那个时候她还看得见门外的光景。

不断远去的,不堪的,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光景。

几乎是一瞬间,女骑士手中剑被折为两段,一截啪啦落在地上,另一截仍固执地被莉露握在手中。她那就算经过不断修炼仍然纤细的女性身体,被鲜红溢光的巨斧深深嵌进,由肩膀到腹部,斜劈了下去。

她无声倒下时,都没有回头。

菲特浑身颤抖,她张开嘴,喉咙里却挤不出任何声音了,拼命伸手向那扇合拢的光门,指尖痉挛苍白拉直,却触不到骑士的一片残影。

雅兰一手搂住她的头将她按下怀中,越过了由血族到人界的庞大空间转移法术。

血族禁地大殿上空是阴沉沉的黑暗。

克罗帝亚凝望空中金光法阵消失的位置,然后轻巧掸掸衣服上的灰尘,瞥了一眼脚边女骑士的尸体,已经可以算上尸体了,瞳孔涣散,血液若铺展的画卷般淌开于身下,浸湿了衣裳。

他转身走开,步向大殿血族聚集的中心,斯文得体的模样仿佛未曾发生任何惊变。

血猎在转移法术消失的瞬间就已没了踪影,但必然是在血族领地,王军指挥官立刻下达了搜查令。

“低贱人类贸然闯入禁地还全身而退,劫走了千年来最珍贵的‘莉莉丝’,这份耻辱大概是血族今生没齿难忘的事吧?”

清亮却慵懒的声音响在毁坏得一塌糊涂的祭台上方。

众血族望去,灰发清瘦的男子翘着二郎腿坐在祭台边缘,无所谓地耸肩,目光一瞬不瞬攫住了大殿最远方的血帝,“这可怎么办呢,索斯拉兄长大人?”

“克林尔顿殿下——”血族里响起纷纷低吟,杀意,敬畏,不屑,鄙夷,仇敌,莫名,震惊,诸多目光一齐聚拢于他身上。

看来血族其实也挺有感情的嘛,他想。扫一眼底下成员,清一色保皇右派,十三长老心里就算琢磨得天花乱坠表面上还得算是中立立场风雨不动安如山,这么算起来这次仪式算不上种族政史的变新,归纳到派别局势变化来得妥当。

年轻公爵估得倒是没错,二十多岁的人类看得比谁都清楚,不容小觑,到底是他本身比较奇妙还是人类比较奇妙就不知道了。

嘛,无所谓。

“克林尔顿殿下,斗胆问一句,”台下克罗帝亚长老双手拢袖温文行一礼,声音却是全场皆听得冷淡,“那‘风隼’掳走公主殿下,是否有您的助阵参与?”

好家伙,连“助阵”这种词都敢用,你怎么不用助兴来着。

“如此繁复庞大的空间转移阵法,人类周身流动的结界…这应是殿下您所为对么?”衰老血族拄着拐杖从众群中缓缓走出,布满皱纹的脸上似乎在这场混乱中苍老更多。

血帝负手立于最远处,周围侍卫护着,依旧是面无表情盯着他。

“把睡得好好的祖辈叫起来统一大业主宰血族和人类这种叨扰老人家的事就算了,”克林尔顿闲闲换了姿势跷腿,台下血族们脸越来越黑,他打出招牌耸肩摊手的动作,血瞳里的光却一寸寸犀利,“将一切重任压到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身上,还要人家把身体把命都献出来,这是你们这些血族元老该干的事儿么?”

说着他叹口气,“小菲身上拥有的东西你们再活一百万年也拥有不了,我三百年没有回来,贵族元老这么短时间大换血我可以理解,可是怎么就成了现在这样的呢?”

“克林尔顿殿下,这并不构成身为纯血种的您协助人类带走公主,恶化大局的理由。”

“那么,三百年前将我流放的理由是什么?”

克林尔顿迎上血帝冰冷的目光,嘴角拉出一个毫无弧度的笑意,“兄长大人,当年诏下达立谁为帝,兄长大人应是最清楚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又肥起来了…摊手千里真是勤奋的好孩纸呀

后面的故事应该开始甜了滚= =再不甜你还是人么??!!

关于新坑来个预告吧,本来定下的玄幻新坑,温情路线,轻松柔和各种无压力大概= =

这个坑可能八月份下旬才能与大家见面了,最迟九月初就会发出来。

这周如果速度快可以先发一个新坑,都市异能那种,是个外传,单独看完全没问题,因为我就是先写外传来着= =,都市暗杀部队少女佣兵和政府最高机构BOSS的故事,这个外传剧情和文笔质量保证,有肉有甜,

不好意思说这么多,原谅我吧看在更这么多的份上>口<

☆、49Chapter 49

“兄长大人,当年诏下达立谁为帝,兄长大人应该是最清楚的。”

血族贵族们有那么一瞬间的变色。

血帝依旧面无表情,血瞳光芒寒凉。

克林尔顿一个瞬步,由空中转眼之间越过大半殿堂,掠到血帝面前,弓着背,双手□法袍兜里,歪歪头眯起眸子,声音轻下去,“理由是什么,因为我觊觎了王嫂?克里斯汀娜就是您的棋子不是么,您娶她就是因为我喜欢她,我为此而离开,可以,”这么近的距离,克林尔顿的声音自然是放得极轻,懒散的脸上贴着嘲讽笑意,“可是索斯拉兄长,您有好好保护她么?”

语毕,一个回旋转身,灰发飘逸。

“风隼在不知‘血族新娘’的真正含义前,早已知晓公主殿下是‘圣杯’,可他还是把她送回来,人类都想要圣杯,他最初的目的是毁掉‘圣杯’,可他还是把她送回来了。兄长大人,您永远不会知晓,人类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血帝凝视他的弟弟的背影,半晌,唇边逸出一丝冷笑,“你说完了?”

他打了一个手势,左右血族高阶护法行礼听令。

“三百年来毫无长进,为兄十分失望。”

克林尔顿身形一滞,大意了,低头看去,身上无知何时被一条条空灵虚幻的锁链束缚。

语调若言灵,血帝轻启手指,“将他押下地牢。”

血帝甩袖离开,华美的袍子轻轻抖动,数以百计高级血族同胞齐齐恭敬行礼,低首谦恭送帝王离开。

大殿残破,银光不再。

风隼…么。

血帝唇边挽出玩味笑意,今天这一切,原来自己不插手时会有趣的紧。

克莱什大陆。

南方小镇洛林斯顿外围一侧,一套三层白色洋房别墅坐落于森林外围,有前庭亦有后院,夏季里植被大片深绿,蓝天白云下反倒鲜艳翠绿得有些耀眼。

恩泽从厅沙发上醒来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失态得睡着了,掀开身上毯子后急急忙忙望向二楼里一扇门,还是没有打开,又松垮了身体一头栽在沙发上,太累了,脑袋嗡嗡嗡地无法运转,不自禁回忆起昨天的的事。

昨天傍晚…

他和赫伦在林子前等得心急火燎,准确地说,他心急火燎,赫伦抱剑坐在马车驾驶座上小憩。

然后,天边夕阳昏昏欲坠,橘红暖光渐渐灰沉,他们面前空气中蓦然竖直旋开一张纯金魔法阵,这么高纯度精密的魔法阵恩泽还是第一次见,不禁呆了。

紧接着两个身影抱成一团从金光中撕裂的口子里滚出来,下一秒法阵倏地缩小消失,若一滴落入湖面的水珠,泛起淡淡涟漪。

看地上两个人便是年轻公爵和银白新娘。

只不过新娘在哭,声嘶力竭地哭,她在他身下拼命挣扎,对雅兰一动不动的身体拳打脚踢,恩泽惊呆了不好过去,赫伦抬抬眼皮,继续小憩。

“让我回去!让我回去——莉露在那里!让我回去…莉露——莉露!!”

雅兰只是抱着她沉默。

她哭声越来越无力绝望,颤得旁人心肝都是疼的。

“不要…我不要这样子啊…莉露…莉露…”

哭泣持续了许久,夜幕低垂四周黑暗,天际星光数点,潮而寒湿的风拂过。少女哭哑了嗓子,双手死死攥住男人胸前的衣襟,埋在他怀里一点一点啜泣,瘦弱的肩膀一抽一抽,若鸟儿淋湿了颤羽。

雅兰仍是拥着她,不发一言,用属于男子的气息和热度慰她濡湿的脸颊。

末了,马车上赫伦开口,“时候不早,雅兰大人请移步。”

恩泽这才从等待中缓过神来,雅兰抱起少女,动作安稳而小心,朝马车一步步走去,少女没再抵抗,缩在他怀里小声呜咽。

恩泽这才注意到了雅兰身后,夜色不掩背上整片鲜红,湿透了的布料间数个窟窿眼儿触目惊心,有的甚至一股一股冒出鲜血,见得恩泽心都凉了,“雅——”

青年一回首,安静地用眼神止住恩泽不可置信的惊呼,然后将她抱上马车。

路上等少女睡过去时,雅兰才处理起伤口,布料和血肉都粘在一起了。恩泽见得难受,挑开消毒时,他眉头不曾动了半分,垂眸凝视少女,修长手指捻净她于颊上的发。

“恩泽先生,请用餐。”

女佣从厨房走来,打断恩泽的思绪。

“啊…好的,麻烦你了。”

幸而洛斯林顿郊外有加里弗雷德家族一处地产,否则雅兰的伤他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下午的时候赫伦便打点行李回帝都了,毕竟那边还有事,堂堂骑士团团长不能这么一溜烟地跑了。恩泽倒还好,帝都那边文件和情报整理输入中央院还是有人顶着,实在不行可以传过来碍不了什么事,教团之事平息好歹也能消停一阵子了。

况且血族那边一时半会也不能有多少动静,两党纷战,一方仪式阴谋暴露,估计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对于人界这边赫伦老早说过他们大不会以官方形式要人,这一声张什么都暴露了,连平静安逸的表象都维持不住,虽然血族大部分主战,但时机未到。

一阵子安宁是会有的。

他送赫伦离开时,回头望了一眼森林中的宅邸,喃喃出声,“如果换做你,你该怎么办?”

赫伦将马匹的缰绳栓好了一把跨上去,恩泽仰头,心想着雅兰和那血族公主在卧室里呆着快整一天了,没动静的也不知道怎的,也没听见哭声,心里还是比较挂记。

中途女佣端着汤药进门时他瞅了一眼,两人都在床上,少女蜷在男人怀里,身上披着他的大衣,一动不动,恩泽看不见她的脸,也不知是睡了还是醒的。

银发在昏暗中淌开了银河般的光。

男人身体尚是支着,也没说话,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她的头。

恩泽感觉无法想象这种事情,自己父母尚在,家庭也算和睦,他无法想象自己父亲逼自己去死是什么感觉。

深宫温室中的少女,不谙世事,疼爱自己的母亲早逝,自己的同族全部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应该去死,当作祭品并以此为荣,如何看都不是应该发生在现实中的事情。

只不过在她眼里,这些早已麻木的事情抵不过一介女骑士的死亡罢。

那女骑士的确冲动又咄咄逼人,但她对公主的心是不可否认的。

“这不能算是残忍,亦或是背叛。”

马匹上赫伦淡淡说。

“血族人类之间观念本就不一样,漫长的寿命中生死度外,他们忠于血统和始祖,这如同人类对神的信仰,献祭血族公主待他们而言是正常不过的事,他们以将自己奉献于血统为荣。血族本就对某件事怀有莫名偏执的种族,此等举动不成大碍。”

恩泽有些接不上话,“可、可是那小公主也这么想吗?”

她也以此为荣吗?

赫伦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了,驾马离去。

恩泽叹了口气,回宅子。

洛林斯顿,加里弗雷德宅。

“嘶——”痛呼出声。

赤着上身的黑发男人与他身后处理伤口的医生一同“…”地望向恩泽,后者扶扶眼镜,咳了一声,“看起来,好疼。”

“那恩泽先生您叫个什么,这会影响我的工作,”医生煞有介事皱皱眉,手上沾着药液的棉团和消毒棉签没停,作用在雅兰背上那一个个血肉模糊的窟窿眼儿上。恩泽看得心惊胆颤儿,背过身去。

半日向换完药,医生和佣人将他的上身纱布缠住,嘱咐了几句又开了一大堆药,列了最近饮食和作息的单子才离开。

恩泽立于一旁欲言又止的,“雅兰大人…”

雅兰坐在沙发上缓缓套上深色衬衣,动作带了伤口,他眉毛没动,只是笑笑,“没事。”

恩泽见了也没再说什么,这伤心里难受,其实擅闯血族禁地这种异想天开的事情,能活着出来的大概只有雅兰这种脱离现实的人了,望望天色也不早,对他行行礼便告退回房处理公务去。

偌大的别致厅一时间只留青年一个人,他先是靠在沙发上小憩,睫毛长长阖着,又还是睁开了,眸子眺向二楼的那间卧室。

从把她从血族带回的那个傍晚算起,整两天了。

他唤女佣备了点吃的端上楼,叩门,打开,房间昏暗,留有一线沉沉黄昏暖光,从窗帘拉开的小口间落进来。

淡淡的血腥味滞于空气中,是他先前伤口残留的味道。

少女坐于床前,凝望窗外暖光,身影纤细而渺小,光笼了她的轮廓仿佛将她这么燃烧吞噬一般。

雅兰立于门口,把门关上了。

片刻的沉默后,少女的声音,清清又轻轻地飘了过来。

“我遇见莉露的时候,她看起来比现在的我都小。”

少女没回头,慢慢说着。

“那个时候母后还没有去世,我活在一个温柔的世界里,那天是角斗场比赛决赛,父王带着我们去看,我们坐在又高又漂亮的看台上,角斗场里却是又肮脏又血腥的。”

重重叠叠,一层一层通过试炼,弑杀无数对手踩着他们的尸体爬上来的血族战斗。

那是——最下等最低贱的血族奴隶,杀掉同伴和身边的人后,以这样的方式,面见最高贵的纯血皇室。

“相互杀戮持续了很久,换了一批又一批,赢的得到赏钱晋级,死的尸体被猛兽分食当场处理。就算是最后赢了的奴隶,也只是在笼子里静等下一次角斗比赛的到来,死亡或生存,继续残杀,无限这般循环下去。”

这是高阶血族的一种娱乐方式,会下赌注,会猜赢,如同赛马一般。

“在那里,我看见了莉露。”

说到这里时,少女的声音轻轻一抖。

雅兰仍旧站着,静谧安好的眉眼,注视她的肩。

“在诸多强壮高大的对手大汉中,她真的,太娇小了,怎么看也只能勉强算个少女而已,但是,就是她…”

菲特闭闭眼,那年里少女手中匕首一闪而过,血液花朵般飘洒般于角斗场混浊的空气中飞溅的光景脑海里晃过。

“她几乎杀了所有奴隶,到达了决赛。”

的确是震惊了的。

观众骚动一片,有兴奋有质疑,在那些叫好叫骂的声音中,少女持刀笔直立于场中央,风掠过,汗湿的发梢猎猎扬起,身上是不合身的破布男装,血污大片脏了脸,眼神却干净决绝。

她漠视一切血族贵族发出的评议和批判。

“那个时候,我想,她明明大不了我多少,为什么我可以窝在母后怀抱里坐在看台上,而她却立于台下,那么细的身子,为自己的存在拼杀,一个一个杀掉,毫不动容,明明杀戮…是那么悲伤的事情。”

窗前银发少女身子一动,她埋下头去。

“为什么呢…因为血统不同吗…”

血腥与凉风中干冽的短发少女,模样清秀得如同血地蜿蜒生长出的一支曲折的花。

“我觉得她很美,真的很美。最后的角斗中,她的对手是个异常强大而残忍的男性血族,喜欢在最后捏碎对方的头颅…她打不过的,我看出来了。”

明明那样吃力去迎接,明明全身伤痕累累,明明已成定局,她还在支撑,丝毫不讨饶地支撑。

“我不想让她死,所以我抬头对母后说,我要她做我的骑士。”

少女低垂的脸埋于她双掌间,声音小小的,一点一点从指缝间逸出来,“父王答应了,没有顾忌血统和地位,作为我那年的生日礼物。从此以后,她一直在陪我,什么都护着我,什么都顺着我,母后死后,我怎么任性的要求她都会尽量满足我,她还教会我好多好多东西…就像,就像真正的姐姐一样…”

雅兰无声走过去,从后面将她搂进怀里,她小小的身体仿佛就这么陷进他肩膀间一样,他俯下头,下巴搁在她头顶,温度暖过去。

她的声音因这突如其来的依靠和温暖卸下了伪装,就这么颤了下去。

“她被我害死了,我害死了母后,还害死了她…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别乱想。”

她开始呜咽,“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