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灯火通明,外面一片喧闹,有男人肆意暧昧的笑声,赫伦平时都不甚在意的,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就神使鬼差的出去了。

关押偷渡者的牢前一片沸腾。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个东方女人,身上的斗篷被拉扯掉了,里面是一件脏兮兮的及脚踝衣裙,一头海藻般的卷长发烂漫的像夜里盛开的花。她被一个个士兵坏笑着推来推去,几乎要被团团围住了,湿热的男性汗味弥散在空气中,灼灼火光晃在她脸上,没有过多的害怕和惊慌,只不过有些嫌恶地闪躲男人们的触碰。

这女人,到底经历过什么。

士兵们开始调戏她,甚至已经划拳决定享用的先后。

赫伦尚未做出什么行为时,女人大老远看到了他。

“你终于来了啊,怎么这么慢?”

她仿佛认识他已久地冲他笑起来,黑色的眼睛发着光亮,像星星。

后来想起来,也许东方女人身上的确藏有什么神秘力量了罢。

否则他怎么会一次又一次地失常,他还记得他把她带回自己营帐时身旁的军人们是何其震惊的表情,齐刷刷盯着他,比军训还整齐。

最后竟然开始掐自己肉,揉揉自己眼睛,接着士兵一个个互掐。

“天啊,这不是梦吧?”

“赫伦大人原来不是断臂啊…”

“石头一般的大人原来也有需求啊…”

“这不是废话么,赫伦大人还是个男人。”

“…”

赫伦:“…”

进帐了他还没开口,只是转了个身,女人又冲他笑,污泥显得肌肤更加晶莹白皙,“谢谢你呢尤利金大人。”

“我不认识你。”他回答的冷漠。

“我也才刚刚认识你。”女人理理衣裙,话说得坦白,“刚才我一这么说那些小兵们都会觉得咱两认识,就不会碰我了。”接着很自然拉了把椅子坐了,在克莱什帝国国王军副首领的营帐里。

赫伦:“…”

女人笑笑,“怎么?”

“…没什么。”

这女人,有够特立独行。

女人先看看他,然后问,“有盥洗室吗?”

“左边。”

天晓得他为什么会回答她。

“谢谢。”她进去了,走路时裙摆飞扬,就那么几步,他第一次注意到原来女人穿长裙能够这么娇娥多姿,即便是条破旧旧的裙子。

女人出来的时候他开始看文件看战报,她便窈窕地走到桌前注视他,然后扑哧一声笑了。

“果然啊,名不虚传呐赫伦大人。”

男人没看她。

“你知道吗,刚才我在牢里听你们这士兵说,你从不近女色?”

男人继续没看她。

“然后你的士兵们是相当关注你啊,他们觉得你到底是性冷感呢还是柳下惠呢还是GAY呢?”

男人继续继续没看她。

“真看不出来呀,”女人靠在桌子上晃动着脚,“你这么强壮的男人…怎么看都不会觉得——不行呢?”

哐啷。

大桌上一半文件被扫到地上,女人眼前一晃,就被放倒在桌上了,她吃痛地仰着头看赫伦,丹凤眸子暧昧地眯起来,几缕发丝卷过她有些苍白却娇嫩的唇,挑衅又魅惑。

男人俯□,落下深深浓黑的影,他冷漠的表情似乎也埋在这阴影中了。双手用一种极其冰凉机械的姿态周到而熟稔地摸过她全身。

没有练武的痕迹,没有魔法回路,没有带任何利器和毒,甚至连身份证明也没有。

她身上除了衣裳,什么都没有。

“什么啊,害我白期待一场,一般男人被说不行应该会发怒吧?然后为了证明会强迫我之类的。”女人眯眸子,细细的像猫儿,肌肤上的污浊已经拭洗干净,沾着水珠,潮潮的像花瓣一般。赫伦扫到她五官,清秀却妩媚的一张脸,如下属所言的确是个标志的美人儿,却不是绝色倾城。

没有必要绝色倾城。

他抽身,女人便缓缓支起身体,“如果你想问我白天劈晕那男人的一招,我只能说,我未婚夫只教会我那一招。”说完点点头,语气没有任何转折地补充,“我有未婚夫的,只不过他不要我了。”

赫伦抬眸,女人的表情平静的如同一汪水。

“啊,对了,今晚能睡你这吗?睡你这外边那些男人们以后就不敢碰我了,”说着笑起来,“你是他们厉害的上司嘛。”

那时候赫伦觉得,这个女人一直在演一□角戏。他没有说话,没有任何动作,目光是冷的,气势是骇人的,她却可以自说自话一个人平静而自然地把戏演完。

他最后没有理她,也没有叫下人把她撵走,可能是之前没有出现过这种状况,他不是雅兰,没有应付过女人,他径直进房间睡了,把女人一个人丢在营帐外间。

多么离谱的事情。

夜深的时候他起来喝水,走到外间时在黑暗中察觉了另一个人的气息,警戒了半秒才勉强忆起,似乎有个女人在这里。

她蜷在他工作的大桌下面,一小团,明明这么大的办公地,她却选在这样一个狭窄的地方,将自己缩进去,躲在外人看不到的黑暗世界里。赫伦听见了均匀缓和的呼吸,属于一个女子的浅眠。

第二天醒来时她不在,昨晚披在她身上的毯子叠好了搁在床头,她从整个军营里消失了。

赫伦没有多于找她,继续自己的工作。只不过偶尔会出神,今后在哪遇见黑头发的女子时总会下意识多看一会儿,真的只是一会儿而已,确认面容后,迅速收回目光。

也仅此而已了。

再见到她时是某个重大战役成功后回帝都面见国王,沙场荒芜血腥,尸骸头颅,号角铁马峥嵘,苍白天空见证一次次杀戮,帝都里的人知的只是他们的成功和荣耀。他们披了一身血回来。甚至是轻佻漫笑如雅兰,从战场回来时眸里凌厉沉着的杀意也尚未完整收敛,挽回那抹滴水不漏的笑容也花了少许时间。

欢宴后同僚硬拉着他去喝酒,喝完酒闹着去后街窑子找女人,帝都人向来称那种奢靡混乱放荡男女聚集的地方称为后街。他没去,也没叫马车,径直步行回家宅。

然后在某个巷子里传来了她的声音,他听出来了,几乎在一瞬间。

漆黑脏乱的巷子里几个男人一个女人,女人一只肩膀上的袖子被撕裂,白润的肌肤露了大片,结局自然是英雄救美,俗烂到赫伦开始怀疑起自己的人格。

什么时候自己变成这样了,明明是向来莫不管事的。

他把她带出后街,女人的手一直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最后她松开,绕到他面前,仰起头,还是那张脸,笑意盈盈的,眸子里藏了整个沧海桑田。

“谢谢你,你又救了我。”

“…”

“你回帝都了嘛,国王陛下召你回来的?”

“…”

“听说你们又打胜仗了呢。”

“…”

“一将功成万骨枯,你们都是好狠的人。”

“…”

她跟在他后面,一直一直,末了她突然说,“你借我钱吧。”

又是这样莫名其妙,赫伦忍无可忍,回头盯着她,字句像从冰块里挤出来的,一个个冷飕飕,“你怎么在帝都?”

“嘛,我为什么不能在帝都?”女人眨眨眼,又回到话题上,“你借我钱吧,我可以还的,你那么有钱。”

还?他上下扫了一眼女人,看不出她能有什么能力。

“我真的可以还的哦,当然,身体也行。”她无所谓耸耸肩。

这样不知廉耻的话她这么轻松说出来,赫伦有点不想再见到她,转身就走。

“哎,别走啊,我叫赫莲,赫莲。”女人一把拉住他,“赫是姓氏,莲是名字,莲花的莲。”

一个后街里不知轻重的女人扯上一介上流贵族男子的衣服,这种事情身在帝都的赫伦怎么也想不出来,何其失礼越界的一件事,要是可以甚至能够对那个低贱的贫民判刑,可他就说不出话来,女人眼睛很亮,藏了很深的疲倦,他一直看的清人心的世界,他分明看见她的沧桑疲惫,可她还在笑,毫无道理地笑,就像他一直看不透的雅兰大人一样。

女人还在继续说,“你看,你叫赫伦·尤利金,我叫赫莲,其实你的名字在我们那里,咱们是一个姓氏,一个姓氏就是上祖辈家里有血脉的。”她竟然拉起他的手,在他手心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写下他的名字在她家乡的拼写,勾折的笔锋,细嫩柔软的指尖,一下一下,划在他心坎上,“你看,赫——伦——这样写的,我是赫——莲——”

那夜风很轻,夜很深,月亮很亮。

“疯子。”

末了,他冷笑一声,这女人无理取闹莫名其妙,从怀里抽了一张空头支票签字扔给她,他向来不怎么花钱,支票在他衣兜里折着他都快忘记了。

“拿钱回你的家乡,帝都不适合你。”

他离开的时候,感觉到她一直注视他,注视他越来越远。

作者有话要说:收藏冒泡万事如意

下一章,菲特和雅兰开始甜雅兰的过去也要拿出来晒晒太阳

☆、54Chapter 54

他离开的时候,感觉到她一直注视他,注视他越来越远。

那女人非常好意思地从他名头下的账户里取走了一大笔钱。

然后,他在帝都的商业街里,看见了她。

名为“夜莺”新开张的服装店前,她靠在门沿上冲他勾魂夺魄的笑,身上的长裙将她身体的曲线托得玲珑,头发盘起,脸上有细细精致的妆。顾店里人很多,大多是少女,欢声雀语的莺莺响成一片,她就冲他笑。

很明显,她没有回家乡,她拿他的钱在最繁华的商业街里开了一家服装店,就以后数年来看,是家非常吃得开的服装店。

莫名的,开始出现在他的生活里,最后是潜移默化之后最刻骨的嵌入。

“我说了会还你钱的嘛,现在我努力工作来还钱。”她笑,声音静静的,柔柔的,眼神飘过来,骨子里透出的妩媚,“呐,赫伦。”

她靠了过来,女人身体的馨香,女人身体的柔软,女人身体的诱惑。最私密的悄悄话,世上最烈的毒酒,香醇甘甜,回味无穷。

“你说,我当你情妇好不好?地下情妇。”

“你总会找个门当户对的小姐结婚,这没有关系,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我不要的你的钱,不要你的名分,我当你的情妇。”说着在他复杂的目光下无所谓耸耸肩,“贵族男人,养一两个情妇很正常,时间久了等我人老珠黄了你玩腻了不要我了也成,你看,这么好的一桩事儿,我不求你什么,不要你什么,也不缠着你,何乐而不为?”

赫伦依旧面无表情,坚毅的五官斧劈一般,过了很久,他说:“为什么?”

“因为我啊,太寂寞了。”赫莲淡淡笑开,“而赫伦你,是个好男人。”

从那时起,他一直觉得她就是个光彩梦幻的水泡,随时在他眼前破裂消失。

“赫伦,这句话一直算数,我只是你的情妇,最尽职尽责的地下情妇。”

因远离战乱和灾难,洛林斯顿这座南方小城市格外宁静而安详,阶级观念也不似帝都那般严苛,金光耀眼地泼洒在依地势环绕而建的白色高低建筑群中,朱红尖顶瓦与墨绿却发亮的郁葱树林形成鲜明对比。

“啊,老板,请给我这个。”

年过六旬的杂货店老板抬头,原本眯起的老花眼一下子瞪得老大,手中报纸翻了一半随着动作的僵硬而凝滞于空中。

“老板?”

柜台前少女疑惑歪歪头,阳光下一头柔顺银发熠出璀璨星光,杂货铺小小的门口探出一串儿小脑袋,一个接一个小男孩小女孩,全部齐刷刷朝少女直看,痴痴出神。

“啊,好的好的,是这种料酱是吗?”老板赶紧回过神来放下报纸去拿,时不时偷偷瞄她一眼。

哎呀呀,刚才差一点以为是天使下凡呀…这么美貌的姑娘,不知识哪家好福气的小姐。

“真是稀有呢,这种料酱很少有人来买,一般来的都是这儿住着的东方人。”

“呵呵,是吗?麻烦您了老板。”

“不用,不用,”老板受宠若惊,连忙把酱料包好,“姑娘慢走哈。”

“嗯,老板再见。”少女接着露出一个笑容,老板瞬间仿佛看到了一支池中娇美百合抽蕊瓣瓣绽放的全过程,不由得痴了,晃过神来时少女已离开,飞扬的裙角消失在门外。

“看什么看,净知道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还把不把老娘放在眼里了?!”

身后老太太从里间走出来,一声令喝,老头子赶紧捋了一把胡子,装模作样继续看报纸。

杂货铺位于洛灵斯顿比较偏僻的外围,房屋稀稀拉拉,行人寥寥,菲特从杂货铺里走出来没几步不由得停下脚步,拿手遮住了脸上的阳光。

身后的一连串小脚步立即停止了,她转头一望,几个小孩子连忙躲在一旁,还一个个露出半张脸眼巴巴地瞧着她。

“…”什么状况。

回过头时又被这上午夏季炫目的光线刺了一下,眼前一阵花,手上提着的重物却不知何时被消失了,丝丝凉意的阴影落下盖了她全身。

“…哎?”

她抬头,年轻男子立于她身边,苍白修长的手执着一把太阳洋伞打在她头顶,露出了手背上漂亮的骨架,另一只手提着她刚从杂货店里买来的东西。

“菲特。”他对她挽起一个如水的微笑,温暖而英俊。

菲特心跳一时没缓过来,怔怔的,“雅、雅兰?”顿顿,又问:“你不是在工作吗?”又看看他身后,没有随从,也没有恩泽跟着,就他一个人,来到了山下的小镇?

早晨起来时他都还在房忙,连吃早餐都没出来,她也不好打扰,自己出去买东西了。这才过了多久,他就出现了?

“雅兰,你的伤…东西我自己提就好。”

“无碍。”

她听了低下脑袋,这男人绝对在敷衍。

“你想买什么,可以要佣人带,不必一人下来。”雅兰很自然地她和并肩走在路上,“以后出门记得带伞。”

“哦…”她挠挠头,“我自己想看看这个城市…”毕竟对她而言,是新奇的,“而且…”

“而且?”

她偷偷瞟一眼雅兰手上的袋子,里面装的是东方酱汁和一些佐料,摇摇头,“没什么。”

他望了一眼四周,“累了么?”

“嗯?”

他拉她进了附近一家饮品店,玲珑剔透的装潢,散发着一种甜腻的味道,很有帝都的风格。

“我想喝…可可。”

“好。”他叫店主来了一杯,店主是个女人,看到雅兰时愣了半晌,脸红了红,才默默退去了。菲特看看雅兰,简单衬衣长裤,不是华丽精致的衣着,却是干净大气,坐在那儿眼神和下巴微微轻扬,气质一览无遗。

可可是冰的,她喝得很舒服,一口气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半。

他又点了核桃奶油西饼,“缓缓,胃别着凉了。”

“嗯。”她吃了几块,又开始喝可可,太阳大路又长,她的确是渴了。

可可也好,饼干也好,的确敌不上在帝都雅兰宅邸、在皇宫里吃得美味,相比甚至可以说是粗糙,但在这家南方城市的小小店里,和他在一起,莫名觉得一切都可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