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梅迪纳眉开眼笑:“同样的话你说了几十遍,不累?”

斐帝南也无可奈何地摇起头来:“无耻的东西。”

几只落在船帆上的海鸥忽然长鸣,拍着翅膀盘旋起来——几乎与此同时斐帝南也看见了远处船队的桅杆,从海平面上渐渐升起。

“嗯?”这个时代的大西洋还是安静而寂寥的,常常数月的航行都遇不到一艘航船,斐帝南有了性质,摘下望远镜看了过去,笑:“梅迪纳,又来一个无耻的人,这下你有伴了。”

梅迪纳舔舔嘴,满不在乎:“能和我并驾齐驱的,恐怕只有达马那个小子了。”

斐帝南伸手把望远镜扔了过去:“你倒真有自知之明。”

望远镜的彼端,主帆上画着狰狞的魔鬼,如同刚刚从禁锢的瓶子里钻出,长长的尾巴拖到主帆的最下方,这么明显的标志,仅仅属于一个人,海妖号船长,达马•基诺。

达马的祖父本来是名闻遐迩的海盗,到了达马的父亲,却因为娶了一个贵族女人摇身一变混入上流阶层,靠着父亲的巨大遗产做起了珠宝生意,但是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依然做着远洋劫掠的买卖——那些从美洲大陆归来的船只,几乎都满载着异域的财富,一年里瞄准机会下几次手,便足够赚得盆满钵平。达马的父亲下手从不留活口,也从没有人怀疑到他,毕竟在这个航海的时代,可以导致整支船队覆没的原因太多太多。

直到有一次,达马的父亲终于失手,一只快船从包围圈里突围,并且真的回到了里斯本,立即把这一切报告给瓦尔德兹伯爵——也就是梅迪纳的父亲。

没有人知道交易的内容,只知道伯爵府密室的灯亮了一整夜,消耗了无数的咖啡,第二天推开门的时候,整艘船的船员和水手都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几个月后,梅迪纳子爵就拥有了一支自己的船队,装备之精良另不少人啧啧称奇。

梅迪纳迫不及待地加入了前往黄金大陆淘宝的队列,而达马的父亲也不得不从此收敛,将部下和财产交给儿子打理——必须承认达马是一个极有经商天赋的年轻人,他反复思考之后避开了淘金的风潮,选择了更安全也是更有趣的赚钱方式,贩奴。

两道阴冷的目光透过长筒的镜片在海面上交汇,梅迪纳笑了起来,他并不讨厌这样的会面方式,彼此熟悉底细,正好懒得废话。

一只黑影从达马肩头斜斜飞起,箭一般直奔梅迪纳而来,那是一只纯黑的鹰,爪上抓着一张纸条。

鹰的双翅一拢,把纸条丢在梅迪纳手边,然后自顾自停在船舷,歪着头理了理羽毛,漆黑的瞳孔射着阴冷的光——传说里,这只叫做海妖的鹰不知吃了多少黑奴的心脏。

“哼,带着鹰的商人,少见。”梅迪纳冷笑,把回信扔给那只鹰,看着它飞回主人身旁,回头对斐帝南说:“他说带了好货,问我要不要看看。”

“少和这种人打交道。”斐帝南本能地不悦。

“反正不是第一次了——替我放下小船。”梅迪纳回头吩咐,又冲斐帝南笑笑:“我借他一个胆子,也不敢打我的主意。”

这倒是,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梅迪纳做决定的时候从来不和别人商量的。斐帝南早已替他善后到了麻木的地步,如果这就叫做朋友,那还是一辈子不交朋友来得好些。“降帆。抛锚。”斐帝南无可奈何地指挥,顺便同情地看了看被冷落在一旁的塞壬,不管多么美丽的花,一旦从习惯的土壤连根拔起,都会枯萎的吧。

“嗨,帮我。”塞壬忽然抬头,用力对着身上的长袍点了点下巴。

“你勾引我?”斐帝南看着她,冷冷的,笑容有点恶毒。

塞壬说:“我不习惯。”

斐帝南犹豫了一下,梅迪纳已经下海了,一个水手正奋力划着小艇,如果梅迪纳回头,看见正在脱塞壬的衣服,他会有什么想法?

塞壬静静看着他,大眼睛里满是嘲笑。

斐帝南受不了这样的嘲笑,伸手撕开了她的长袍,他有骂一句脏话的想法,但是教养制止住了嘴巴。

塞壬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伸直腿,躺下,最隐秘的部位暴露在阳光之下。

“野蛮人就是野蛮人。”斐帝南轻轻嘟哝了一句。

塞壬没有看他,回话:“丛林里每一棵树都是我这样的,每一种动物也一样。”

斐帝南语塞:“你是人。”

塞壬闭上眼睛,懒洋洋享受阳光的抚摩:“我不这样认为。”她顿了顿,接着说:“你们总是在生殖器上盖上尽可能多的布料,但是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欲望。”

斐帝南忍不住笑了,“其实我应该劝劝梅迪纳,塞壬,以你的智慧如果希望融入文明社会,应该比想象里容易很多。”

“我不想,我只想回家。”塞壬说,她的底气不够硬,目光总是从睫毛的缝隙里溜出来,看着波涛上起伏的那个人。

斐帝南移开了目光,他没有兴趣在兄弟的床榻前玩火,这个小女人,他微微笑,洞察力仅仅是与生俱来的智慧,只有加上判断力,才能把思想转化成力量。

小船行进的并不算太快,两条大船之间的距离也不算太近,更何况这里的鲨鱼比水手还要多,真的落进水里,恐怕不够它们的晚餐。

梅迪纳能活到这么大,并不是真的有胆无谋。

“扑腾”,达马的船上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似乎是重物落水。

“扑通”,接着又是一声,不知为什么,梅迪纳的手心忽然沁出了冷汗,他已经明白了声音的来源,那是舱底死去的黑奴的尸体,被掷入大海的声音。在一望无际的水面,这声音如死神的脚步令人恐惧。

“扑通”,第三具尸体,梅迪纳知道一艘运奴船上的黑奴常常只有一半可以到达目的地,但是这已足够赢得十倍以上的暴利,他忽然有些不安,黑色的三角背鳍在海面轻快起伏,它们许久没有这样的大餐,显然意犹未尽。

“够了,达马你这个杂种,非要在这个时候丢尸体!”梅迪纳站起身,大叫。

达马的身形已经清晰可见,他狭长的眼睛露出一丝笑意,向一边挪开——身后,是一尊火炮。

对自己太自信并不是一件好事,梅迪纳背心已经被冷汗浸透,他低估了达马,这个世界上好像没有他不敢动的人。

“你的手下很优秀,梅迪纳。”达马看着远处的斐帝南,几乎瞬间做出应变,调整了炮口和火器。

“杂种!”梅迪纳咒骂。

达马一笑,伸手开枪,梅迪纳面前的水手应声而倒,一只手臂混着鲜血砸入水中,片刻之间,一只鲨鱼已经拖着他的手用力一扯,如果梅迪纳没有趁机稳住船身,只怕小船当即就会翻了。

达马说:“这是给你的教训,梅迪纳,你再骂一声听听?”

梅迪纳满脸通红:“说吧,你要什么?”

达马吹了吹枪管的硝烟,满意地点点头:“给我那个女人。”

梅迪纳一愣:“哪个女人?”但他随即就明白了,塞壬那样的尤物,怨不得别人动心。

斐帝南的船只已经靠得很近,但不敢再靠近了,梅迪纳那样的小船,随便一炮就足以灰飞烟灭。海风送来达马的吼叫:“叫你的人把那个女人送来,不然我开炮了,我数到三,一——”

塞壬一下坐起身子,锁链被她拉得笔直。

“二——”斐帝南咬咬牙,回头去找斧子。

“三——”塞壬用力扭着脖子叫起来,“放开我,快!”

“梅迪纳,快点!”达马伸手,扣住大炮的机关。

四五十艘大船围拢成圈,本身就激起了一阵阵的海浪,梅迪纳双手扣住船舷的两边,用力维持着平衡,额头满是冷汗,他回头看看斐帝南,又回头叫:“有种你开炮吧,婊子养的东西。”

达马也愣了,他没有想到梅迪纳真的倔犟到这种地步,他本以为那个女人一定可以手到擒来,但是梅迪纳这话喊出来,他总不能没有行动——达马伸手点着了引信,恨恨地骂了一声,炮弹落在梅迪纳小船边不远的地方,巨大的水浪带着小船轰地翻起,又重重砸落,梅迪纳惨叫一声,已经落在水里。

几乎与此同时,塞壬纵身跃进海中,曲线优美,令人在这种场合依然无法忽视。

一只正在吞食大腿的鲨鱼被炸得四分五裂,剩下的鲨群也惊悸地四下散开。

达马深深吸了口气,他既然对这个人下手,就绝对不能让他再活下去,回头大声吩咐了一句什么,立即有手下抱着一个黑人的男孩跑了上来。

那是个漂亮的男孩,有着卷曲的睫毛和光润的皮肤,才不过一周岁左右,母亲的惨叫立即传了出来。

达马伸手就把男孩扔了出去,那孩子胆子不小,似乎觉得好玩,在空中甚至唧唧哈哈地笑了起来,达马也笑,半空中右手扣动了扳机,火枪子弹穿透了那个小小的胸膛,血肉洒进碧蓝的大海,挑动鲨鱼最原始的神经。

只是就在一只黑鲨张开巨嘴的同时,塞壬也箭一般地赶到,她的双手依然被锁在一起,但是微微一环,抱住了梅迪纳,回头低声对鲨鱼道:“走开!”

梅迪纳几乎以为圣母在显示神迹——那只鲨鱼愤愤地甩了甩尾巴,真的游走,回头去寻觅新的血肉。

“啊!”又一个黑影扑进水里,塞壬双手抱着梅迪纳,但是游泳的速度快到不可置信——她右腿反着勾住那个落水女人的腰,怒气冲冲地喊:“走开呀——”

不下二十尾鲨鱼围拢在三个人身边,但竟然没有一个敢上前——那个女人显然是刚才那个孩子的母亲,双手用力挥舞,撕心裂肺地叫着孩子的名字,完全无视足以把她撕开一百回的凶手。

塞壬几次没有勾住她,连忙松开梅迪纳,反手抱住那个女人,柔声喊着:“哦姐姐,没事了,达达去了天国,没事了,他解脱了。”

梅迪纳又一次惊呆了,他明明听见塞壬在说西班牙语,但是那个女人显然慢慢安静下来,脸上流下泪水,在黑黝黝的皮肤上,分外鲜明。

大西洋的海水,是不是她们眼泪的蓄积?

雪白绝美的女人抱着呆傻的黑奴一起流泪,连达马也看呆了,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大声叫:“开炮!”

塞壬连忙把那女人和梅迪纳的手拉在一起,双手一带,潜入水底,眨眼间消失地无影无踪,梅迪纳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床上那只无助的羔羊——塞壬是那么灵活那么有力,一钻进水里,好像被注入了全新的生命。

她们再次冒头的时候,已经到了斐帝南座船下方,那两个人已经被呛得半死不活,斐帝南连忙抛下绳索,放下水手,把梅迪纳和黑奴一起拉了上去。

梅迪纳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对塞壬伸手——“亲爱的,来。”

塞壬摇头退后。

梅迪纳一把抓住船舷:“不许走——至少你要上来,我给你打开锁链,你再走。”

塞壬又摇头,她单纯,但不是傻子。

梅迪纳病急乱投医,一把抓住那个女人:“你敢走我杀了她!”

塞壬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落,她在水里,她在水里的时候没有人可以伤害到她——她不想伤到那个无辜的母亲,但也做不到回到魔鬼的禁锢中去,梅迪纳高估了她,亚马逊人不是救世主。

塞壬用力回过头——亚马逊已经很远了,远到接收不了任何信息,但是水和水连在一起,无论多远,她总可以回家去。

“塞壬!”梅迪纳一咬牙第二次跳进海中,“不许走,我爱你。”

斐帝南几乎想要晕倒。

塞壬不解:“什么?”

梅迪纳盯着她的眼睛:“听我说,我爱你的意思,就是我死都不放开你。”

斐帝南冷笑不语,他当然明白结局——如果那个傻头傻脑的美女可以被骗上船一次,恐怕也就能被骗第二次。别对他说爱情,尤其不要对他说梅迪纳的爱情,从十三岁起,他已经听厌。

斐帝南伸手掷下长索,看着梅迪纳情深款款地拉着塞壬上船,回头吩咐:“炮灰就位,准备战斗。”

只是那只海妖第二次飞到,抛下了达马的纸条。梅迪纳接过纸条,啧啧:“这家伙还一笔一笔地写花体字,真有闲情——达马以为我是白痴,居然还要做我的生意?”

他一把从斐帝南腰间扯出火枪,瞄准那只扁毛畜生。

“少安毋躁,梅迪纳,有话好好说。”一个声音从海面传来——达马驾着单人小艇,优哉游哉地划了过来。

梅迪纳立即转过枪口,对准达马:“你找死。”

达马高高举起双手:“别这样,梅迪纳,你看,不过是我损失了两个奴隶,你什么也没少……哦,别别,别生气,我道歉,梅迪纳,开个价吧,咱们生意归生意。”

梅迪纳的三个手指关节一起刻刻作响,但是食指终于没有扣动扳机,他耸耸肩,笑了笑:“达马,你向我道歉需要诚意。”

“当然。”达马的船已到面前:“我分你一半的黑奴,以后你的货,我高一个点收,怎么样?”

梅迪纳哈哈大笑,伸手把长索抛了下去。

达马跳上甲板——又一个英俊的男人,脸颊瘦削,狭长的眼睛闪着鹰一样的光,嘴唇薄而性感,由于总是微笑的缘故,斜斜地上挑,为五官凭添三分帅气。

梅迪纳也笑眯眯地走过去,忽然挥拳砸在他肚子上,低声说:“成交,再加上这个。”

达马痛得弯下腰,但是直起身子的时候还是一脸满不在乎:“好吧,成交。”

“这才对。”梅迪纳立即上前拥抱了他:“好久不见,好兄弟。”

达马也回手拥抱,更加热情似火:“喔,梅迪纳,你一走这么久,我家的酒窖好久没打开了,真高兴看见你。”

斐帝南在一边,冷冷笑,但也不由得不佩服这两个人。

达马这才看见斐帝南,连忙笑容可掬地走上去:“如果开始就知道这位先生在船上,我绝不敢做小动作——梅迪纳,你哪里找来这么能干的下手?给我介绍介绍。”

梅迪纳走过来,拍了拍斐帝南的肩膀:“等等,我想纠正一下你的用词,这位是我的朋友——斐帝南•德•修斯廷,皇家火枪队队长,海军少校。”

那个时代少校还不是准确的军衔,仅仅是授予营长一类军人的光荣称谓,但是皇家火枪队的名头达马还是知道的,他大吃一惊,连招牌笑容也失去了:“修斯廷阁下?久仰。”

“你可以叫我斐帝南。”斐帝南礼节性示意。

但是,那个愤怒的母亲已经尖叫一声冲了上去,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都拉不住。

斐帝南淡淡说:“我劝二位先生趁早离开这里,做为适才事件的旁观者,我对这位女士抱有歉意。”

达马嘿嘿笑着,回头:“阁下,如果刚才我知道您在船上,打死我也不会在您面前玩枪,抱歉。”

斐帝南摇摇头,三个人一起走下甲板,只有塞壬还在紧紧抱着那个女人安慰:“娜娜,安静些,娜娜……”

那个刚才还在对她甜言蜜语的男人,一有了生意立即走开,塞壬好像有些明白过来——在他们眼里,无论黑人还是印第安人,无论美人还是丑人,其实永远都不会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但是,再转念头逃走已经来不及,塞壬抬起头,看着船帆上的圣母画像,忍不住喃喃:“这是他们的神吗?他们真的信仰神吗?”

塞壬感到畏惧,从一个仅仅信仰暴力的人手中,她真的可以得到爱情?

(三)往世篇1往世书

Act1往世书

通往永生的阶梯

比死亡更加漫长

你转身的一瞬

化身为人

“陛下?”希亚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女王的背影有些佝偻,但丝毫没有响动。

“陛下!”希亚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加重了语气。

特拉洛克缓缓转过头来,那是希亚前所未见的一张脸,惨白粗糙,凌乱地长发披散在额前,眼神呆滞,似乎穿过希亚的身体在看着另外一个世界。“什么事?”女王轻声问。

希亚说不出话来了,她本来是想请女王批准自己的外出,但是这样子的女王,她怎么开得了口?“没什么。陛下……您,怎么了?”希亚鼓起勇气,问。

特拉洛克女王打开面前一盒赛波花的宝石粉末,轻轻拍在面颊上,转眼皮肤又呈现出红润的光泽,她笑了笑:“吓倒你了吧,小希亚,来吧,帮我梳头。”

地上满是凌乱的落发,希亚不忍:“陛下,您又何必这样一个人坚持?”

“希亚,亚马逊人需要一个挺直腰杆的女王,你记住。”特拉洛克缓缓起身,挺拔如昔:“希亚,在灾难来临之前,你要保证你的族人不受任何阴影的困扰,明白吗?”

“不,等等!”希亚一个转身挡在女王面前:“陛下,我已经答应你把生命献给亚马逊,但是您至少应该让我享受知情权!灾难,又是灾难,什么了不起的灾难,您告诉我——”话一出口,希亚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是二十年来养成的民主习惯,让她总是忘记女王和自己的区别。

果然,特拉洛克女王冷冷看了她一眼:“希亚,你话说得太多了,等你表现出足够的担当,我自然会把一切告诉你。”她正要从希亚面前经过,忽然又指了指窗外的水池:“这个雨季带回来的沉香龟,每一只都有你的留言。”女王的声音不大,但是希亚听出了责备。

顾不得女王的谴责,希亚一头冲到水池前,上百只沉香龟正在悠然自得地游弋,沉香龟是亚马逊族放养在地面世界的耳朵,每隔一段时期就会有人上去把沉香龟召回,并记录下其中有价值的声音,当然,象希亚正在听的留言并不在此列——

几乎每只乌龟壳里都留着同样的一句话:“希亚,你在干什么?好久不见,没有把我忘了吧?”索利芒斯特有的顽皮依次传出,一只只听下来,希亚的嘴角弯上一丝笑意,但是听到最后一只,她却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索利芒斯的声音一次比一次低沉,一路听下来,但是明显可以感觉到他的疲惫和无奈——身为树族的精灵,被夹杂进人类的部落,这对索利芒斯来说,实在是太大的考验。

“公主”,一旁看守的祭司弯了弯腰:“您没有别的吩咐,我要把沉香龟送进祭坛了。”

“送进祭坛?为什么?它们怎么出去?”希亚勤学好问。

那女人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是例行的规矩。”

祭坛正在大剧院六个剧场的正中,除了女王没有别人可以随意出入,希亚不禁疑惑起来——把这些乌龟送进祭坛又有什么用处?那里没有声音,它们怎么活下去?希亚忍不住转了转念头,女王曾经特许她四处行走,还没有标出任何的禁忌,没有禁止,希亚自然可以当作允许,她默默地想,我有权力知道我为之付出的、即将为之付出的,究竟是什么。

女祭司赶着一大群乌龟向大剧院走去,她没有在意身后——亚马逊王国,似乎还没有跟踪的先例。

祭司走到水晶大剧院之前,从脖子上取下一枚钥匙,插进纪念碑的底部,微微一转,一扇从未见过的门打开了。

希亚稍微犹豫了一会儿——这个一会儿或许只是片刻,但无疑是属于改变人生命运的几个片刻之一——希亚咬咬牙,跟着祭司走了进去。

她知道自己在做一件不被允许的事情,或许女王真的不该挑选她作为继承人,她的好奇心太大,从骨子里不喜欢被指挥和蒙蔽。

希亚不敢跟得太近,连忙躲在一处死角,看着祭司转动枢纽,又一次走了出去。

现在神秘的门已经闭合,希亚别无选择,看着一地的几百只乌龟毫无目的的爬动,但很快就排成行列,向着大殿一端爬去。

大剧院是一个菱形的水晶建筑,而核心的祭坛就是一个小了数倍的菱形,被地面均匀地分成上下两块,希亚和乌龟们正走在上层的空间。希亚举目四望,沿着墙壁有无数个一模一样的小门,她有些明白音乐会时的引导者从何而来,那些小小密室的另一端,正是亚马逊的艺术中心,六大剧院。

希亚抬起头,她多少有些眩晕,祭坛上方的空间随着高度慢慢缩小,以希亚的眼力,竟然看不出正中的尖顶离地究竟有多高,水晶折射的光芒一片璀璨,其中若干利剑般直指穹顶,看起来竟然好像刺破万丈阻隔,直达地面的阳光之土一般。

希亚扶住了头,她对自己说,看来我真的头晕了,好像地面在动一样。

但是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并非错觉,脚下的地面真的动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希亚惊恐地四处打量,骇然地发现,数百只沉香龟在瞬间几乎少了一半,阴霾的死角处,喀喇喀喇的碎裂声有节奏地传来。

希亚向着声音的源头,慢慢走了过去。

“站住。”无人的祭坛忽然传出了一个空洞悠远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