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薇娅尖叫一声,紧紧搂住了西德,十字架锋利的顶端刺入她的背部,鲜血泉水一般涌了出来,薇娅低低喊着:“西德,求你,喝一口血,求你。”

人类滚热的鲜血溅在西德的身上,瞬间激起了反应,西德的瞳孔不受控制地变成血红色,十指也痉挛起来,他费了很大力气才推开薇娅,温柔而坚定地回答:“不。”

他走向一个瓦尔德兹家的侍卫,那侍卫慌张起来,不知如何应对,但西德仅仅是抽出他腰间的剑,然后轻轻一个转身,走了回来,对着一边的斐帝南说:“休斯廷先生,我拔剑了,希望不再侮辱您的准则。”

斐帝南一惊:“你是要和我动手?”

西德微笑:“是的,公平决斗,如果你赢了我,就可以追求瓦尔德兹小姐……”

红衣主教的攻击尴尬地停在半空,也不知是继续还是收回,斐帝南手下的火枪手们也面面相觑起来,不知自己的首领要做如何的回应。

斐帝南吸了口气:“好的,我同意。”他回手把炽天使之剑插在地上,反手拔出身边一人的普通长剑,横剑一抖,表示敬意。

在场的人很多,但是,局面却像坟墓一样的安静,这不是一个表态的好时刻,说错一句话就可能站错队伍,而这种时候,立场错误的唯一后果就是杀身之祸。

薇娅急得用力扯着美丽的头发,她一把抓住迭戈的袖子:“哥哥,救我,帮帮他——”

迭戈尴尬地小声说:“薇娅……镇静一些……哥哥不知去干什么,他一定有办法。”

“得了吧”,劳瑞不屑:“那个阴险的家伙一定见势不好,溜之大吉。”

薇娅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那么,劳瑞你去救他,西德是你弟弟,是曼图亚的继承人啊——”

劳瑞声音一下低了:“呃……薇娅,你要理解,男人有男人的荣誉,西德他在决斗,我想……他宁可尊严地战死,也不肯别人帮助的。”

“啊!”薇娅轻轻尖叫,打断了劳瑞的唠叨,西德的长剑已经被打落在地,右手捂着左肩,淡金色的血液涌了出来,吸血鬼的特征一览无余。

斐帝南已经一片混乱了!

不堪一击!完全彻底得不堪一击!西德可能是他有生以来遇见的最弱的对手,他甚至怀疑,那双纤细洁白、拨弄琴弦的手是不是从来没有握过剑。几个回合下来,他根本就没有任何进攻,只是刚才随便一挥,就伤了西德。

梅迪纳不知去了哪里,现在全部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难道,真的要给西德一个荣誉尊严的死亡?或许……那本是最合适的结局吧。

薇娅已经绝望,她一把抱住心上人:“斐帝南……你连我一起杀了吧……”

西德和斐帝南一起喊:“薇娅!”

薇娅泪光闪闪:“西德……你不要妄想离开我……你这个骗子,你弹琴诱惑我,怎么还敢把我扔开?你是懦夫,混蛋,胆小鬼——我们发过誓,无论痛苦疾病还是死亡都不能分开我们,你忘记了吗?”

西德喃喃:“可是薇娅,我洁白的姑娘……就算你和我一起死去,你也会升上天堂的——”

“不!”薇娅几乎在咆哮:“我和你一起下地狱!”

“够了!”斐帝南实在受不了两个人深情款款的表白,大步上前:“西德,我差点被你骗了——你想用这种方式赢我?做梦!”他举手握起炽天使之剑,压低声音:“薇娅,带他去后花园,马厩里有快马。”

薇娅吃惊地抬起眼睛,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斐帝南转过身,面对着红衣主教怀疑的目光,“快,这里有我。”

薇娅惊喜,拉着西德就像庄园里跑去,劳瑞和迭戈略一迟疑,紧随其后。

红衣主教吼叫:“混蛋,你背叛上帝!”

这个忠诚的上帝的仆人挥着十字架向斐帝南刺去,斐帝南手起一格,十字架被当中削成两截,他冷冷说:“大人,今天的事情我会给教廷一个交代,您,请回吧!”

“胡说八道!”一个玩世不恭的声音在他背后响了起来,梅迪纳手上举着火枪,抵着斐帝南的背部:“斐帝南,你疯了!你就算不怕被烧死,难道不想想你的部下,不想想我的庄园?”

斐帝南刚要动作,梅迪纳已经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襟,转头对红衣主教说:“大人,我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请随我来——瓦尔德兹庄园绝不会纵容一个吸血鬼侮辱教廷的尊严!”

“好极了!”红衣主教满意点头,带领部下向庄园内部追去,斐帝南刚要着急,梅迪纳又挤挤眼睛,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来。

薇娅和西德停住了脚步。

马厩里空空如也,瓦尔德兹庄园的后门被死死锁了起来,插翅难飞。

而马蹄,脚步和兵器碰撞声已经传来。

“西德!”薇娅死死抓住西德的手,脸上写满了绝望。

劳瑞眼里露出凶光:“西德,我们没有选择了,吸血变身吧。”

西德缓缓摇头,目光在月色下宁静柔和:“不,哥哥,如果我想选择这条路,我早就选了……难道古堡里的亡灵和冤魂还不够多吗?就让我终结这一切好了。”

“嘿呼,说得真好听。”火把照亮了半个花园,梅迪纳的火枪指着斐帝南的头,缓缓走出,红衣主教就跟在他身后。梅迪纳皮笑肉不笑:“薇娅,迭戈,你们两个听见了?他可是自己说不介意死了算了,我数到三,你们再不动手,别怪我不客气!一……”

“哥哥——”薇娅凄厉地喊。

“二——”

薇娅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娇弱的身躯挡在西德面前。

“三!”梅迪纳大喊。

枪声和剑光同时爆发,两端的血光一起飞溅——只是一边血红,一边淡金。

劳瑞手里的长剑从背后贯穿了西德的胸膛,西德吃惊地看了看胸口忽然多出的剑尖,想要回头,却无力地倒在地上,嘴唇比出一个“薇”的发音,然后身躯渐渐变成青色,停止了呼吸。

迭戈只来得及一把抱住妹妹,生怕她自寻短见。

而劳瑞却目瞪口呆地望着梅迪纳——他手里的火枪上还冒着硝烟,红衣主教已经倒在地上,散弹在他身上炸出无数血肉模糊的伤口,所有人都惊呆了。

主教吃力地呻吟:“你们……都会……下地狱……”

梅迪纳看看对面的一幕,一瞬间,眼里闪过惊愕、暴怒、痛楚、无奈的种种神情,但立即恢复成平时的阴森笑意,他抽出剑,对着主教压低声音笑着:“我去哪里不劳您费心……喂,升天的时候一路走好,替我问候玛利亚小甜心,告诉她晚上给我留着门,我会去找她的。”

主教从没有听过如此亵渎圣母的话,暴怒地想要直起身子怒骂,梅迪纳已经一剑切下他的头颅,恶狠狠叫:“还不动手?跑了一个我们就死定了!”

埋伏在四下的火枪手一起开枪,教廷的教士们和武士们做梦也想不到有人胆敢狙杀他们,顿时倒下一大片。

大动乱!几乎所有人都在瞬间经历了对上帝忠诚度的考验,几个火枪手由于素来对教廷敬若神明,一时不敢动手,悲惨地倒在刀下。鲜血的刺激很快让凡夫俗子们回过神来——看来天堂是无论如何也去不成了,既然如此,还是多在尘世逗留几年的好。

于是大动乱很快变成了大屠杀,圣骑士们的长袍和大氅极其不利于实战,很快就追随红衣主教大人升入天堂。

后花园尸横遍野,夜幕掩盖着罪恶,一时间人人自危,每个人都在想一个问题——像梅迪纳这样心狠手辣的魔鬼,他……会杀人灭口么?

斐帝南拉住杀红眼的梅迪纳:“梅迪纳,下面你准备怎么办?”

梅迪纳一甩长发:“还有什么可怎么办的?不想死的都跟我走,我吩咐码头准备好了船。”

“船?”再度面面相觑。

梅迪纳看了看天色:“好了,在场的人都听着,我们没有机会了,无论是谁走漏风声都是死路,跟我走,我们去新大陆,找黄金,找自己的天堂去!”

这样的时刻,这样的话,无疑具有极大的诱惑力。

“梅迪纳……”老伯爵的身影颤颤巍巍地出现。

“爸爸。”梅迪纳回头,这一去,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冷血如他,也不自觉地声音有些发抖。

但老伯爵却只是看着花园:“这些尸体也要带走,放在这里没办法处理,你们偷偷带上船,扔进大西洋里,以后的事情,我和迭戈会办。”

梅迪纳声音也冷了下来:“是的,爸爸。”

迭戈插嘴指挥:“那几具火枪手的尸体留下来,就说斐帝南率众袭击主教大人,主教大人当场击毙几名叛徒,他们追得追逃得逃,去了哪里我们也没看见。”

“好样的,小家伙。”梅迪纳搂了搂兄弟的肩膀:“这一仗,你赢得真漂亮,不愧是瓦尔德兹家族的继承人。”

迭戈惊恐抬头:“哥哥,你说什么呢?”

梅迪纳微微一笑,拉着斐帝南,走出了后门。

斐帝南不得不佩服梅迪纳的能量,他刚才偷偷溜走的一会儿功夫,就在花园埋伏好了人手,而且一到码头,就能立刻启航。

天微微的亮了,漆黑的大海波涛汹涌,船队渐渐离开港口。

想必第二天会是个好天气。

斐帝南叹了口气。

梅迪纳也不再嘻皮笑脸:“想什么呢?”

斐帝南摇头:“我想……薇娅不知能不能挺过这一关。”

梅迪纳吹了声口哨:“反正能不能你都看不见了……嘿,你瞧,还是要回到船上来。”

斐帝南无奈:“不知这次究竟是谁告得密。”

梅迪纳嘲笑:“你不知道?”

斐帝南说:“废话。”

梅迪纳看了他一眼:“是谁找你告密?”

斐帝南怔住了:“你是说……”

这回轮到梅迪纳:“废话。”

他想想,又自嘲:“我们家人虽然都阴险,但是还不至于有两个人一起出这种主意,是不是?”

斐帝南半晌才长出口气:“天哪,他还不到二十岁!梅迪纳,你们家果然都是人才!可是,他为什么?”

梅迪纳伸出手,“你看,本来劳瑞说推荐他在罗马教廷任职,被我搅和了一大半,迭戈一定不服气,与其让劳瑞推荐,不如自己立功,这是第一;如果计划不成功,你这种死脑筋是肯定要和教廷起冲突的,难免连累我……我走了,以后瓦尔德兹家就是他的了,这是第二……”

他的第三根手指许久没有弯下来,斐帝南等了又等,问:“有没有第三?”

梅迪纳放下手:“不知道。不知为什么,或许亲兄弟有心灵感应吧,我觉得那小子不那么简单,一定还有第三条在,但是我们走得匆忙,来不及找出来了……算了,反正估计以后也不会见面。”

这一场是是非非之后,斐帝南只觉得,自己和那个素来厌恶的阴险恶棍梅迪纳竟然又多了几分默契,而且更重要的是,从此真的在一条船上,他沮丧起来:“说得是,反正以后也回不来了。”

“别灰心!”梅迪纳用力拍拍他的肩头,指着面前一望无际的海面:“斐帝南,向那儿看——我们离开一个小港口,但是很快就要进入一个大西洋;我们离开那个小国家,但是很快就要征服一个新大陆。还记得亚马逊王国吗?那个黄金之国?斐帝南,我们只要合作,能够到手的比那群人能够想象得还要多!振作点儿,这是个大时代,这个时代属于——这儿!”

他用力跺了一脚甲板。

他们的身后,红日不知何时升上海面,将大海染得一片鲜红璀璨,数十面船帆被扯起长长的影子,映在波光鳞鳞的海面上,远远看上去,好像几十把巨大的战刀一样,杀气腾腾。

4龙的传人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梅迪纳!”斐帝南一拳又一拳扣着壁板,他几乎无法忍受这个家伙,固执,自以为是,二十八年的生命中几乎从来没有站在别人的立场想过一件事情。

“怎么了?”梅迪纳懒散推开舱门。

“怎么了?”斐帝南一把抓住他的领口,向外拖去:“大人,我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已经够多,想麻烦您稍微从您伟大的理想里醒过来一小会儿——”他拖得梅迪纳步伐踉跄跌跌撞撞,压低声音克制住怒火:“瞧瞧,先生,这两块甲板已经开裂了,稍微大一点的风浪就可以打翻这艘船——再看看这儿!这面侧帆,它完全不起任何作用,到处都是撕开的口子,象您的破衬衣——还有,我们的药品没有补给,腌牛肉在发霉——”

梅迪纳打断他的话:“斐帝南,你以为我是谁?那么短的时间别人连条裤子都穿不好,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一次远航!”

只有你这种淫棍才穿不好裤子!斐帝南忍住一拳揍过去的冲动:“那你以为我们是在干什么?少爷,你要去攻打什么该死的王国,至少要保证我们安全抵达,而不是站在甲板上跺跺脚,说——噢呵呵呵,这个时代在这儿!上帝啊!”

梅迪纳揉了揉酸痛的面颊:“别喊上帝了,斐帝南,上帝早就被我们得罪了。抱歉,对于我无能为力的事,我素来漠不关心——斐帝南,你不能指望我现在补好船帆。”

斐帝南叹口气:“那么——至少麻烦你管教一下瓦尔德兹家的那些大人们,我受够他们了。你瞧瞧他们在干什么,抱着胳膊走来走去,玩猜字游戏,浪费火药炸那些没有用的海豚,到厨房偷油脂擦靴子!梅迪纳,真不愧是你的人!”

梅迪纳说:“斐帝南你应该知道,如果命令他们去干活,下场是什么。”

斐帝南无语了,他当然知道,这些养尊处优的男人们从来没有到过海船上,他们在一夜之间离开自己的家,过着苦刑犯一样的生活。航行的时间越久,他们的怨毒就越深,如果不是梅迪纳一脸气定神闲的样子,他们可能已经哗变了。他能要梅迪纳拿那些人怎么办呢?他们虽然不是好水手,但是不幸还多半都是好剑手,梅迪纳总不能也挨个去踩踩甲板说,这是多么伟大的时代啊,你们走上多么光荣的道路啊,跟我走吧,我们去一个遍地都是黄金的国度发财……

梅迪纳嘴角露出一丝丝微笑,不易察觉:“所以,你看,他们喜欢浪费火药和子弹去打海豚,就随他们去好了,总比朝我们开枪来得好——斐帝南,放心,他们手里的弹药,我有数的很,等到他们打完的时候,好戏就开场了。”他眯起一只眼睛,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开枪的动作,嘴里轻轻“啪”了一声,逼真的。

斐帝南不寒而栗。他又一次发誓,从今以后对这个人只要防范就足够了,千万不要再做提醒他的傻事儿。

可是梅迪纳一脸笑嘻嘻:“海图,我勇敢的骑士。”

斐帝南很想回应一声“没带”,但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式反应还是让他取了出来:“我怀疑你能不能看懂。”

“少废话,除了女人的内衣,我看海图是我最熟悉——”梅迪纳愣了片刻,斐帝南手里拿出来的确实是一张制作极其精良的航海图,中非西海岸的数千哩海域上,大型岛屿和暗礁,洋流以及主要季节风向,标注得清清楚楚,更加少见的是右手空白处密密麻麻列着西班牙葡萄牙的主要商船船队,从最大吨位到炮火情况一览无余,梅迪纳自己的船队也在其中,名字前画着一个醒目的黑色叉号。

“这代表你的船队属于能不碰就不碰的一类。”斐帝南的手指渐渐移向洛比托,终于定格:“刚才英国佬那里弄来的玩意儿,这群海盗,造船和航行的技术已经到了不能小视的地步。”

“战术和意识也是一流,依我看我们和英国佬早晚有一战。”

“梅迪纳,你毁了我做一个好军人的机会。”斐帝南惋惜。

“怕什么,我们失去的是一枚勋章,赢来的可是整个世界!”梅迪纳鼓励,“当然了,再我们征服世界之前,要做一点事情,斐帝南,我们要停多久?”

斐帝南回答:“至少半个月,我们必须清除船底的水藻,更换腐烂的木板,修补船帆以及补充无数的东西,最好我们可以带几艘新船走,因为以后我们可能整整三个月看不见陆地。”

“好极了,那我就在到洛比托之前解决了那个小问题。”梅迪纳轻描淡写。

斐帝南提醒:“不出意外的话……我们明天晚上到洛比托。”

梅迪纳笑笑:“放心,明天日落之前,我们会找到机会的。”他的眼睛忽然眯了起来,抓起望远镜向西南方望去,看着看着,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喂,斐帝南,我们的机会来了!你看看,那是不是印度的船队?”

斐帝南接过望远镜,也凝望片刻,摇了摇头:“不是……他们来自更古老的东方,中国。”

“中国?”梅迪纳拗口地重复,回头大声命令:“我管他呢——命令下去,瓦尔德兹家族侍卫队全体侍卫立即到胜利号集合!”

匪夷所思的命令,胜利号是一艘单桅轻帆船,船员水手纷纷离船转移,而134名原侍卫则笨手笨脚翻上甲板或者搭架舷板,这些在平地上身手敏捷的男人们此刻却个个神情紧张小心翼翼。

斐帝南皱皱眉:“我带他们去。”

梅迪纳厉声:“斐帝南!胜利号的支索帆坏了!”

斐帝南没有看他,只是轻轻纵身一跳,手按在船臂上翻进胜利号里:“我知道你的意思,梅迪纳,我会回来,只是不喜欢士兵打一场没有统帅的战斗而已。”

那些来自古老东方的船队浑然不知地驶进,隐隐约约听到了船头上众人的欢呼……一艘,两艘,三艘,四艘。

其时的西班牙海战还是延续着自罗马帝国以降的作战风格,基本是以登船作战为主。但是,无论梅迪纳如何骄横自大,他远航总是为了黄金和货物,并不是专门打架的,他的船队也终究不能与正规军舰相提并论——这一艘“胜利号”,是船队中损耗最为严重的一艘运输船,并没有配备桨手,他今日命令手下侍卫队出战,本来也没有打算他们能够回来。

斐帝南当时跳上船,唯一的目的,只是不想梅迪纳对着自己人开炮而已。

他握着剑,心里不舒服极了——身后的侍卫们指指点点兴奋无比,前面的中国船员用力挥手满脸笑容——他们即将莫名其妙的残杀,只是为了防止一个哗变的可能!

或者,更加让他不舒服的,是梅迪纳的邪恶如此强大,每一次杀戮似乎都是天经地义,梅迪纳推着他心中的底线,一步步后退,踏过天堂与炼狱的交界,不可自拔。

“秦爷,看,佛朗机人!”中国船头瞭望的年轻人高兴地回头大叫:“终于看见船了,咱们有救啦!”

只是一声嘶哑地喊声刚刚出口,一枝长箭便从胸口透了出来,年轻人向前一个踉跄,从船头跌落到碧蓝的海水中,挣扎了几下,然后再无声息。

那个被喊为秦爷的男子胡子拉茬,脸色被海风吹得焦黑皴裂,回头对身后那艘船怒吼:“李致知!你言而无信——”

斐帝南完全听不懂他们在喊些什么,只是他至少看得出来,这四艘船原来也不是一路,好像是历尽劫波反倒终于翻脸。这些东方人看不出具体的年纪,但勉强看得出都是格斗的好手。四艘船,加在一起大概一百多号人,现在旗帜分明地分成两派,年轻人一落水,所有人立即抓起刀枪,拉出决一死战的架式。

“大人,我们怎么办?”身后有人请示,一样的糊涂。

斐帝南索性挥手:“看不明白,等他们闹完了再说,停止前进。”

“李致知!你还要赶尽杀绝不成?”

船上的男人们挤成一团,船只没有人照料,被风吹得打横过去,一名水手连忙转舵,然而身边都是人,舵轮转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反而变成秦爷的船身横对着身后李致知的船头。他们俩的船看起来勉强算作旗舰,这一对峙,倒没有人注意不远处杀气腾腾的西班牙强盗。

李致知大声喊话:“秦伯旻,交出九龙璧,饶你们不死!”他声音虽然大,但是依然坚定决绝。

秦伯旻仰天厉笑,右手死死握着把刀:“李致知!我们在海上漂了八个月,这么些风浪艰险都一路闯过来——你,你还是忘不了九龙壁?”

李致知已经虚弱之极,手里的雁翎刀几乎都握不住,却只道:“职责所在,秦兄,见谅。”

秦伯旻一手挣着船璧,犹豫:“我给你九龙壁,你真的就此作罢?”

身后汉子们一起喊:“秦爷!”

“我们一路逃过来,村子也没了亲人也没了!秦爷,我们和他拼了——”

“秦爷,这个时候给他,咱们不甘心!”

秦伯旻却是举手制止:“兄弟们……算了……咱们死的人还不够多么?出海的时候咱们可是整一个村哪,你们想想那些舢舨,想想那些死了的老人孩子……咳!想想他们图的什么?这个九龙壁,害死多少人哪!李致知,我给你!天见可怜,咱们两边的人闯过那么多大风大浪,没淹死没饿死,别死在自己人手里。”想必淡水已经缺了许久,秦伯旻说了这么几句话,喉咙已经嘶哑地发不出声来,只伸手撕开自己的内衣,取出个小小红匣子,上面缠裹着明黄丝绫,郑重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