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致知眼中已经有热泪翻滚,伸出手去,尽力够那匣子。

“轰”的一声巨响,炮弹落在了秦伯旻船的正中,这艘已经被风浪折磨到腐朽不堪的破船猛地倾斜,重重撞在李致知的船上,而且主桅杆当即砸下,秦伯旻躲闪不及,竟然被桅杆压在船舷上。海水从无数裂口翻涌上来,眨眼间,这艘船便要沉没。

秦伯旻船上的男人们竭力想要移动主桅,但是连桅杆带大小船帆何止数千斤,一时竟然移不开。秦伯旻大半个身躯被死死压住,刚才拼命用身子护住匣子,反倒变成左臂压住红匣无论如何都抽不出来,他头脸全是鲜血,抬不起头,只叫:“致知——九龙壁——”

李致知大吼:“秦兄,我在这里,给我——”

秦伯旻猛一咬牙,右手拿过刀,向左臂用力一砍。

李致知大吼:“秦兄——”

这一砍之下,秦伯旻力气不足,单刀嵌入骨中,只是他好像不知疼痛一样,反复砍砸伤口,连跺带锯,将左臂生生研断,右手取出红匣,在单刀上一挑,用力向上方掷了去。

他气力已经不足,单刀抛了一半就向海中掉去,李致知连忙一抄,手心握紧刀锋,把那带血的红匣拿了回来。

秦伯旻的帆船,终于被无边的海浪吞噬。

斐帝南虽然听不懂他们在喊些什么,却看得见两个男人在誓死捍卫着某一样东西,不仅仅是一个盒子……

他回头,怒吼:“梅迪纳!为什么开炮!”

梅迪纳的座船也已经驶近,他双臂环抱胸前:“没什么,开一炮玩玩。”他对着斐帝南身后的侍卫们命令——“愣着干什么?还不上船?看看这些东方的客人们都给我们带来什么好东西。”

扮成海盗劫掠商船?侍卫们明白了过来,这可比打海豚有意思多了,他们一起吹着口哨跳上了中国船,看着那些中国男人们面色坚毅地聚拢在一起,有着破解不出的东方的沉静。

“我们是大明朝的子民。”一个细细小小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竟然说的是西班牙话,那是个看上去十二三岁的黑瘦女孩,怯生生地从男人们背后走了出来:“我们船上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有……请放过我们吧。”

“喏——”梅迪纳伸出一只手,示意那个红匣子。

中国的男人们立即激烈地争论起来,那个黑瘦的女孩子也在内,但是,很快,黑瘦的女孩子就占了上风,只有零零星星地反驳。

梅迪纳不耐烦了,只听得几个重复性比较高的发音,什么龙、脉、五百年、归来……他打断了面前的紧急会议:“你们有完没有?”

黑瘦的女孩子走出来说:“先生,我们商量过了,这个盒子里是我们国家的珍宝,您可以拥有他,估价或者出售,但是恳请您保护它——如果做不到,我们将决一死战,玉石俱焚。”

梅迪纳当然点头:“当然,我不会和钱过不去,来,小姑娘,你亲自把它送过来。”

那姑娘虽然哆嗦,但是眼睛里瞧不出一丝害怕,她回头看了看那些叔叔、哥哥,他们一起对她点了点头。小姑娘跳上梅迪纳的小船,攀上他的座船船头,

红匣子里垫着数层软缎,里面是赤橙黄绿蓝靛紫黑白九色玉龙盘绕纠缠,纹理巧妙地相合,组成一个六面菱形体。梅迪纳对玉器毫无研究,一时也估不出价格来。

倒是那些中国人——如果运到新大陆,说不定能卖出好价钱吧?

“小虹——你可记住我说的话?”李致知忽然大喊。

女孩子用力点头,点得很重。

“别怕,爹爹哥哥们都在这里看着你,我们哪里也不去,五百年后苍龙归来的时候,我们一起给它指路——指回家的路!”李致知微笑起来,看着那个即将落在一群强盗手中,煎熬过无尽岁月的小妹妹,那个有着黄色肌肤和黑色眼眸的女孩子……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看上去,他显得很年轻,似乎也很英俊。

于是,逃跑的人和追捕的人,一起拉着手,纵身跳进万顷碧涛之中。

不知他们是否已经自尽,但是跳下海之后,这些人,再也没有浮起来……这里,离非洲西海岸,还有一天的航程。

小女孩用力扭过头,看向遥远的东方,很远很远的地方,有她的家乡……

梅迪纳怒气冲冲:“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杀人是一回事,但是,看着那些人这样死去,似乎有种侮辱涌上心头。

女孩子别着脸,不说话。

梅迪纳捏住女孩子的下巴扭了过来:“装哑巴?找死!”

女孩子笑了,她有双很大很清澈的眼睛,小小的嘴巴——她张开嘴,鲜血流了下来,嘴里赫然是一小截小巧的舌尖。

小姑娘用力吐出了舌尖——好像恨透了那段属于自己的血肉一样。

斐帝南已经跳上梅迪纳的船,拳头握紧,骨节克拉克拉地作响。

梅迪纳也被震呆了,看了看斐帝南:“怎么不打?”

斐帝南低下头:“我的手一样脏,我没资格打你,梅迪纳,你和我,一定会下地狱。”

“是吗?”梅迪纳下巴扬了起来,倨傲不可一世:“既然如此,我把肮脏的事情做到底好了!”

他猛一挥手,身后,十几门火炮齐鸣。

落在海里的炮弹激起了冲天的水柱,当然,这么短的距离,不可能有太多落空的炮火——三艘中国旧船挣扎着,沉没,船上的一百多个瓦尔德兹家的侍卫几乎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血肉横飞。

一些人落进水中,奋力向梅迪纳的船游了过来。

梅迪纳冷笑,转身,命令——“满帆!全速!目标格瓦拉。”

在古老的中国,有一句很古老的话,叫做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碧蓝的海水,似乎可以容纳世上所有的鲜血和屠杀。

洁白的船帆渐渐在夕阳的余辉中远去,碧波清澈,碎玉熔金,美不胜收。

⒈元老大会

中卷•worldwarⅠ

⒈元老大会

做女人难,做五十一万四千名亚马逊女人的首领更难。

特拉洛克女王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宣传了十年的大灾难没有人留心,但是一则流言居然可以在几天内得到普及。

或许是数千年来的压抑,或许是女人唠叨的本能,总而言之——整个亚马逊王国的宣传媒体和大街小巷一起疯狂起来,讨论的中心只有一个,塞壬。

无数个版本令人应接不暇,塞壬究竟被谁带走了?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她是怎么回来的?塞壬越是三缄其口,讨论就越是热烈,好奇心象洪水一样泛滥,在这个诗与美的国度。

塞壬今天唱歌了?唱得什么歌?情歌还是失恋的调子?塞壬今天居然没有唱歌?为什么啊怎么了?塞壬今天在发呆?多久?哪里?

希亚不得不承认,她的子民们未免——呃,闲得太久了一点。

希亚走在赛波林间静美洁净的小路上,前面就是赛波花园,她已经许久未曾在那里住过。这段日子,事务尤其繁忙,亚马逊第六百一十四次元老级会议正在召开,而亚马逊第三百二十九次战士大会也在紧张繁忙的筹备中,作为王国的接班人,两会期间,她有无数问题需要了解,表态和发言。而令她倍感无力的,是元老会议已经开了十二天,却连一个战前紧急暂行法案也无法通过,唯一达成协议的,就是近期将提前召开亚马逊王国全体公民大会,并对该法案进行表决。

近期……表决?希亚对未来无比悲观,她没有多少证据可以证明王国正处于极度危险的境地,换句话说,就是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动摇昔年考特利秋陛下规定的基本国策——坚持艺术与和平一万年不动摇。

小路不长,一会儿就走到了尽头,希亚从烦乱的思绪中抬起头来——赛波花园的社区公告栏上,醒目地写着:新书到货各取所需!《从古典诗人到主战分子——希亚公主的成长解析及心理探幽》,《他从海上来——昔日歌神穿越时空的爱恋》,《虐恋情深——不堪回首的一百零八天》,《考特利秋女王生平绯闻解密》,《亚马逊王国第六百一十四次元老级会议讲话精神摘要》。

在亚马逊王国,写作成为休闲和娱乐的一种方式,每个公民都享有自由的出版权,由于普遍较高的文化修养以及过长的生命,几乎一半公民都拥有自己的著作。但是,亚马逊图书馆馆藏的持续增加和作者数量与读者数量比例的长年失衡,也造成了日益激烈的争夺读者群的局面,个个标题耸动题材刺激极具震撼效果。近年来这种现象尤其显著,三个月前,一名正当青年的三百余岁女写手苦苦荐书无人阅读,一怒之下当众自杀,这才引起全体亚马逊公民的反思,并开展了为期一个月的“创作意义与欢乐”研讨会,并决定将女写手自杀的当天——也就是每年的五月十四日定为亚马逊写手节,以纪念那些在寂寞中艰难跋涉的写手们。

希亚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把《从古典诗人到主战分子——希亚公主的成长解析及心理探幽》拿在手里,嘴里却愤愤地嘀咕:还不是那些老掉牙的说辞?这些人,这么有时间有精力,怎么不能做一些正经事呢?唉……

迅速理清了思路,希亚敲响了塞壬的门。

“什么事?公主殿下?”门后的塞壬脸色苍白,头发枯燥,眼神淡漠。

希亚平时滔滔不绝的口才一下就不知丢到哪里去了,结结巴巴:“那个……那个……塞壬,我知道你有误会……”

塞壬作势关门:“殿下,没有别的事情,我要休息了。”

“等等,塞壬!”希亚一咬牙推开门:“我、我有事情,想找你帮忙。”

塞壬静静地看着她。

希亚进房间,回手掩门,挠了挠头发,鼓足勇气:“塞壬……我想……请你把你的经过在元老大会上说一遍。”

塞壬冷笑,瞥了一眼希亚手里的书,封面刺目。

希亚羞愧地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冥河里去,蠢啊蠢啊,临走的时候拿不行吗?她尴尬极了,但还是大声说:“塞壬,你是我们之中唯一和那些人生活过的,你的话最有说服力——塞壬,你见过他们的力量,也见过他们的野心,你一定知道如果再不准备我们将要遭遇什么样的命运!难道你真的相信这本书所说的?你真的相信,我是那种借助战争噱头扩张自己势力的人?我求你,我知道这很为难——”

塞壬打断了她的话:“闭嘴,希亚,不,殿下,你是什么人,我们心里都有数,出去吧,我不想答应你的任何情求。”

希亚窘迫之极,一转身就向外走,但是刚走几步,又扭回头:“塞壬,我知道你误会,你以为我一见你离开就迫不及待的抢了公主的位子,是不是?可是不是这样的,女王可以为我作证!好吧,你尽管不信,可是,你忘了那天我们一起在大火里念水之安魂的时候了吗?塞壬!我们彼此曾经那么信任!我求你,再信我一次——我还是当年的希亚,真的,我不会让她们伤害你,求你,信我一次。”

她睁大眼睛,望着塞壬的眼睛,看见了犹豫和斗争。

希亚叹了口气:“好吧,如果你愿意,随时来找我。”扭头就走。

“找你?去王宫里找你?我哪有那个资格,殿下。”塞壬讽刺地笑了:“你知道我怕麻烦……希亚,一起走吧。”

希亚的眼睛里,很是感激。

王宫,圣殿和亚马逊大剧院鼎足而三,共同架构了王国的权力及艺术中心。

元老会议正在第一会议厅举行,高大的穹顶和弧形的墙壁使得本来不算很大的空间显得空旷深邃,而随处可见的水晶装饰更增添了璀璨的折射效果。当希亚拉着塞壬从侧门偷偷溜进去的时候,三千多名元老吵得不可开交,要命的是……亚马逊人是采用智慧的心灵感应去接受信息的,于是,过量的信息使得不少人心脏难以负荷,当即晕倒,场面更加乱成一团。

“五十年?不不不!您有没有考虑过,原本每一百年召开一次的国民大会如果变成五十年,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每一位亚马逊公民将至少多开五次会议——那也就是说,每位公民将浪费一年半的时间在无谓的争论上——太可怕了!这是对生命的浪费!”

“浪费?怎么能说是浪费呢?我们可以相应地缩短会议时间,大家也可以乐意地话多活几年。参与到自己国家和种族的发展,这怎么能说……”

希亚忍无可忍地大声打断了讨论——“各位!如果我们再继续争论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那么亚马逊公民就没机会看到下一次国民大会的召开了!”

一片嘘声,这个耸人听闻的家伙!

希亚故意无视那些四面八方的责备的目光,把塞壬推上正中的演讲席:“对不起,我刚才失礼了,可是各位,我绝没有夸张目前的形式。塞壬曾经和那些侵略者们经历过一段时日,我请她来,把一切说给大家听。”

塞壬站在数千人中央,那一瞬间,她的感觉是极其奇怪而且强烈的——无数到眼光,那些都是什么样的眼光呢?好奇,吃惊,期待,轻蔑……老成持重者缄口不语,年轻激进者交头接耳,好事无聊者却鼓起掌来。塞壬的双手不自觉地在身前遮挡了一下,希亚吃了一惊——那是有死的人类习惯性的动作,拉扯一下衣襟。

只有一侧的特拉洛克女王和三大领袖,有些责备又有些忧虑地看着两个年轻的孩子。

“那要从……一个叫做梅迪纳的人说起……”塞壬的声音不大,但是很镇定,她低着头,说得很慢,但是详细,详细到……那些她本来一生都不想再提起的往事。

有人吃惊地打断:“天啊,塞壬,你真的和那个人……结合了?”

塞壬用力握紧拳头,鼓足全身的勇气去维系镇定:“是的,但是请不要用结合那个词,梅迪纳使用了暴力,这、这是罪行。”

轰!轩然大波!

天!塞壬被奸污了!

希亚难过地想要咆哮,但她无能为力,她望着塞壬,眼睛一眨也不眨,一遍又一遍用心说:原谅她们吧原谅她们吧塞壬,她们是无心的。

是的,她们是无心的,在亚马逊王国长达七千年的历史中,这样的案例几乎可以用十个指头数出来,她们……没有学会如何尊重受了伤害的姐妹。

塞壬不说话,用余光瞥到了一丝温暖和心疼,她深深呼吸,开口:“尊敬的陛下,各位元老各位姐妹,我说这些只是想要提醒大家,梅迪纳他们正在逼近我们,他们和那些土著不同,他们信仰暴力冷酷无情,我们必须尽快拿起武器,真的……我们没有时间了。”

一个声音传来:“唔……如果真的是你说的那样,我们确实要警惕了。可是塞壬,你如何证明这些都是真的呢?”

如何证明?塞壬猛地抬起眼睛,墨绿的眸子开始有怒火燃烧——自己站在耻辱台上,血淋淋地撕开伤口,难道是为了这样的审判和怀疑?她抬起眼睛不让泪水涌出,声音变得冰冷:“我无法证明,各位不愿意相信那就算了。”

说罢,转身就要下台。

希亚急了,一把拉住塞壬,回头吼:“你们要什么时候才能相信?我见过梅迪纳,我见过他的船和他的炮,我可以来证明么?”

但是冰冷的怀疑又一次响起:“公主殿下……就算,我是说就算我们相信你,你又如何证明塞壬还是站在我们这一边,没有帮助外人欺骗我们呢?”

塞壬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伸手,一把拂去希亚的手,倔犟地转身,离去。

“等一等。”一个喑哑干涩的声音从高处响起:“希亚公主,塞壬,我有办法证明。”

一个有着银白长发,面容苍白如死的女人站了起来,声音让人从骨子里发冷。

每个人都惊呆了——星云大祭司。

在场都是些有智慧有地位的元老和领袖,但是这些人里,听过大祭司开口的,恐怕不超过十个人,甚至很多人认定她是个哑巴雕塑,除了占卜再也没有其他的活动。

星云大祭司从额前取下一枚小小的水晶球,单手托了起来:“希亚,塞壬,亚马逊人的心灵可以和水晶相通,你们伸手握住它,重复刚才的话,只要是真的,水晶球就会发出光来。来吧,轻一点孩子们,这是中空的,不要握得太紧。”

希亚本来就已经急躁得要命,听见这句话一把抢过水晶球,单手擎过头顶,大声说:“以考特利秋陛下的名义发誓,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那个该死的梅迪纳和他的一堆同伙就要来了!”水晶球开始发光并且越来越耀眼,希亚还在激动无比喋喋不休:“天哪,你们不知道我有多着急!可是你们偏偏不信,你们这群迂腐的——”

“够了够了。”特拉洛克女王打断:“希亚,像个公主的样子!好了,重点不在你是不是真心生气——把心灵之光给塞壬。”

希亚吐吐舌头,把水晶球递给塞壬,在她手上重重一握。

塞壬握着水晶球,贴在胸前,轻声说:“我保证,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没有反应——完全没有反应。

希亚也大吃一惊。

塞壬浑身一震,她被吓坏了,哆嗦着举起水晶球:“天哪,我以亚马逊女人的灵魂发誓,我没有说谎——”

死寂,偌大的会场和那个小小的水晶球一样,没有丝毫的反应。

“这是……怎么了?”希亚的声音颤抖起来。

极度微小的窃窃私语响了起来。

特拉洛克女王霍然站起,抢在众人之前开口:“诸位,今天的局面太过混乱,请各位先回去吧,明天我们继续——休会!”

她威严的目光四下一扫:“另外,我以女王的身份请求各位,今天的事情事关重大,请大家保持沉默,我不想再听见任何声音,谢谢。”

无论如何,女王的命令还是被严格执行的,没有人再讨论,但是叹息声和沉重的脚步声还是出卖了绝大多数人的立场。

塞壬浑身都在颤抖,抖得不可自抑,她乞求般地抬起眼,但是女王微微摇了摇头。

希亚扑上去抱住塞壬,她的身躯那么冷,她那么孤独那么害怕,希亚喊:“塞壬我相信你我相信你!”

女王说:“希亚,没有用的,心灵之光不可能出现例外。很抱歉,塞壬,我想你确实隐瞒了什么。”

波——水晶球被捏得粉碎。

星云大祭司皱了皱眉头:“塞壬,这是心灵之光,是我们的圣物……唉。”她虽然表示了一下遗憾,但是脸上还是没有任何神情显露,即使是圣物,碎了也就碎了。

可是希亚却尖叫了起来:“啊——塞壬!你流血了!”

她叫得象看见恶魔一样,女王刚要斥责,可是一低头,也吃惊地低喊起来:“天神啊……塞壬,你的血!”

水晶球的碎片扎破了塞壬的手心,血液流了出来——可是,那不是亚马逊人特有的透明晶莹,塞壬的血液里,有一缕醒目的鲜红。

所有人的心里都在问同一个问题:塞壬,你什么时候,变成了人?

3.母亲

还是那条小河,面对着这条河的时候,希亚常常会有错觉,认为这是一条“我们的河”。

就好像现在的时刻,希亚已经完全长大了,幼年身躯的半透明早已消失,在阳光下舒展开的,是一具青春美丽的女性胴体,淡褐色的肌肤,腰身线条流畅,四肢修长而有力,左臂的肘窝恰到好处地聚起一涡小小的清泉,不时地有珍珠般的细细水流跃进跃出。她虽然只是懒洋洋地躺着,但好像随时就要跳起来消失在密密的丛林中一样。尤为瞩目的一双眸子是明澈的黑色,如果对视一段时间可能会产生一种幻觉——好像树梢上火焰般燃烧的赛波花似的。

希亚含笑看着对面树梢的藤条,索利芒斯顺着藤条悠然自得地悠荡,这个可怜的家伙,只有在无人的地方,才敢显露树族精灵的本性来。

在这一对精灵身上,丝毫瞧不出静谧的美,他们即使坐着不动,浑身上下也是生动而活泼的。

“下来索利芒斯,我们有正经事要谈。”希亚喊。

索利芒斯的身形刹那间在树梢间消失,转眼又出现在希亚身边,弯腰给了她一个夸张的亲吻。

“你在咕弄些什么?”希亚刚刚皱起眉头,立即发现自己的面颊上盛开了一朵洁白的百合花,脖子里还顺便长出一片绿叶子配合。

索利芒斯挤眉弄眼:“喂喂,不许碰啊,亚马逊人可不许伤害生灵的,让它开着吧,多美。”——无论多美的花,开在脸上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天杀的!”希亚怒气冲冲地跺脚,索利芒斯浑身上下一起涌起了细细的喷泉,看上去活象一个刚刚刺穿的大皮球。

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这样的游戏显然让他们想起了幼年的诸多愉快经历。

“希亚,什么事?”索利芒斯决定打破这美好的气氛:“我那里还有许多麻烦,最近部落周围多了些奇怪的人。”

“是他们?”

“嗯,应该是。”

幻术凝结的喷泉和花朵骤然消散了,希亚拉起索利芒斯的手:“边走边谈,带我去看看。”

拜疆所在的阿瑟部落经过这些年,已经成为一个五万人的大部落,散落居住在亚马逊河中下游丛林的空地上。拜疆所在的村落三方被阔叶乔木和灌木林包围,只有南方是一大片蕨类植物,这些植物枝蔓交错极难越过,即使穿过那片植物王国,南方也是一大片由无数小沼泽连起的沼泽区。

“第一次发现有外人潜入部落是大约两个月前,那是个北边过来的家伙,不知哪个部落的,但肯定不是那些白人。我们发现他的时候已经死了,是被巨红蚁咬死的,看来他的同伴抛弃了他。不过我检查过蚁穴边的脚印和痕迹,他们大约是二十多个人一起过来的。”索利芒斯介绍:“很快就有了第二次,部落的男人们出去狩猎,你知道那种时候我总是躲得远远的——但是一小股人闯进村子并且掳走了一个女人,我们找了很久才在北边一个废弃营地里找到她,那些人显然拷问过她,但是可能是语言问题他们什么也没问到,然后奸污了她。但是……那个女人当时已经怀孕七个月,部落里的人都说孩子肯定保不住了,可是孩子偏偏没什么事情。然后那个女人就被丢在那儿,她的丈夫不肯带她回来。”

希亚愤怒了:“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