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马从没有感觉过如此压迫的气势,好像巨大的帆船直撞冰山,他吸了口气,“我和他们失去联络很久了,迭戈,既然来了,到我的营地去吧,都是自己人。”

“这就去了?不等我这就去了……”迭戈轻轻抚摩着下巴,眼睛微微眯起,青色的指甲在雪白的皮肤上划过,“我倒是给他们带来了几个自己人,嘻嘻。”

老成一些的海盗们早就见势不好,向后退去,几个粗鲁的汉子自恃有枪,还在不远处闲逛,想找一点晚上和同伴吹嘘的谈资。

迭戈双眼一扫,兴奋饥渴的光芒顿时闪过,他向身后挥手:“你们还等什么?兄弟们,饿坏了吧?”

一阵兴奋的尖笑,迭戈身后的人们立即向着海盗扑了过去,长长的袖子在半空飞舞,象极了黄昏时分出洞的一群蝙蝠。

吸血蝙蝠。

海盗明显不够,一个海盗最多被七八个“蝙蝠”抓住,尖利的白牙刺进肉里,发出滋滋的香甜的声音。

四个最健壮的海盗被推到迭戈面前,达马这才发现他身后还有三个人,纹丝不动。

迭戈回头,微笑:“请用晚餐吧,诸位。”

四个人各自分享了一名海盗,毫不费力地咬断了他们的咽喉——达马腿肚有点发软,他确定,这是一群……吸血鬼。

离他最近的那个吸血鬼微微歪过头,动作高雅而轻柔,似乎是怕咬痛了他的猎物,他的斗篷落下,一头淡金色的柔滑秀发划过一边,一张精致到了无懈可击的面孔露了出来,他小口吮吸,只几口,就把海盗的尸体推开,好像这粗鲁肮脏的下等人实在不合胃口。

迭戈用大拇指缓缓推去唇边的血渍,笑:“西德,你的食量还是这么小,这样下去,我们怎么战斗呢?”

西德慢慢抬头,目光那么奇特,妖冶的美丽和忧郁的伤感交织在一起,他淡淡笑笑:“我还不太习惯鲜血,主人。”

迭戈转向达马:“好了,我们用餐完毕,带我们去营地吧。”

身后,一个矮胖吸血鬼问:“主人,这些人是否还有用?”

迭戈轻蔑地扫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资质太差,即使变成吸血鬼也是垃圾,不必白费力气,我们走吧。”

达马按捺心中的恐惧,伸手引路:“请——”

他走在前面,只觉得自己的脖子凉飕飕又麻又痒,浑身紧张,忍不住暗地里咒骂,不知迭戈那个小子在欧洲做了些什么,居然带着这群漂亮的怪物来了新大陆。

达马的营地离海岸并不远,转过一片稀疏的常绿乔木,绕过几株早已枯死的骨藤之后,简陋的棚屋便在望了。

太阳已经下山,雨林的边缘黑黝黝的一片,飞鸟振翅和怪叫的声音宣示黑暗中杀机的浮动。黑袍吸血鬼们排成长长的一列,如送葬的队伍,脚步僵硬,每一个人都踩在前一个的脚印上,噗哧——噗哧——靴子反复在泥浆中拔起,落下,听起来像是丛林重重的心跳,而那固定的频率几乎让人发疯。

“到了?”迭戈忽然的发问让达马吃了一惊。

“是……是。”

“看起来你不欢迎我?”迭戈舔了舔洁白整齐的牙齿。

欢迎?达马快要哭了,他的营地根本就像是布置齐整的餐桌,在等着主人们光临。一瞬间达马考虑了所有可能的袭击途径,营地外面的陷阱太小,一次最多可以消灭二十个——更重要的是,他不了解这群吸血鬼的实力,他的雇佣军来之不易,他必须计算成本。

“迭戈,有些话我们最好说清楚。”心里有了决定,达马两手抱肩,挡在迭戈面前:“那里都是我的人,你不能吃了他们。”

迭戈冷笑一声。

达马开始发挥商人的天赋:“迭戈,你来这里是和亚马逊人作对,不是和我作对,是不是?你看——我并不顾惜那些人的性命,我那里有三万人,损失的那一点不会影响我的战斗力。”他刻意顿了顿,“迭戈,你初来乍到,总不至于认为……这片土地上,你不需要任何朋友吧?好,好,别着急,不是朋友,至少你需要合作者,是不是?我当然是最合作的那个,难道你会指望你哥哥?”

迭戈没有回答,但是每一句问话之后,他的目光明显平和了很多。达马忍不住想偷笑,这个水平,还是比梅迪纳差了很远啊,他继续诱惑:“如果我是你,我要做的,是增加自己的实力,顺便找几个好对付一点的土著下手……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

迭戈忍不住开口:“你要什么条件?”

达马哈哈大笑起来,轻松感战胜恐惧感,拍了拍迭戈的肩膀:“好兄弟,和我谈什么条件?我们各取所需就好——跟我走吧,不过听着,我每天负责提供鲜血,但是不许你动我的人。”

迭戈嘴角扬了起来,恶魔般的笑容浮起在半大男孩的脸上:“你做了一笔好生意。”

达马意味深长地笑:“彼此彼此。”

他们就像荒原上的两匹狼,嶙峋的肩骨摩擦,一边不动声色地摸向猎物,一边互相打量,试图寻找机会,一口咬死对方。

越是深入雨林腹地,行程也就越慢,数百尺高的树木遮蔽了白日里所有的阳光,每一步踩下都有可能导致致命的危机,每天总有人因为突发的疟疾、寒热以及不知名的毒虫叮咬而病倒,只要倒下,鲜血便成了吸血鬼们的饷宴。于是,在每个隐约可见月光的晚上,总能看见一群身着黑袍的人举着金杯狂欢,而不远处的人类聚集区,则躺着挣扎的人群,腐烂的尸体,和恐惧畏缩的北方来人。

达马对待这些人的态度,与对待运奴船上的黑奴并没有太大区别,他知道不会有人、至少不会有许多人反抗,末位淘汰制的最神奇之处在于——每个人都侥幸地以为,下一个倒下的绝不会是自己。

枪,火药和药品,牢牢控制在达马的亲卫队手里。达马严格地控制,不会让迭戈有增员的机会,这些吸血鬼的体质太强悍了,亚马逊的气候和环境对他们几乎没有影响,他们踩着沉重而固定的脚步,踏过沼泽,踏过丘陵,踏过火蚁们的队列,踏过豹的视野,即使染病的鲜血,一样甘之如饴。

达马开始理解梅迪纳对非人力量的强烈渴望了——人类的身躯终究软弱,是承载不了那么巨大的野心的。

好在,当大约三千人的骨骸被抛在无边的雨林里之后,向导报告说,那个开阔的村落,到了。

银月光华,洒满了神秘的土地。

达马对那个开阔的村落非常熟悉,他大约已经是第四次来到这里,这里聚集着八千名阿瑟部落的族人,其中女人大约在五千人左右,余下的男人里扣除掉老人、孩子以及在狩猎及战争中失去了战斗力的男人们,余下的精壮男子大约在一千五百人。在迭戈到来之前,他一直想要把这个村落变成通向亚马逊王国的补记站——但是现在情况显然有了改变,既然他不想和吸血鬼们硬碰硬,那么就势必要寻找一些替代品——还有什么比这些迟早要消灭的土著们更合适的呢?

“迭戈,稍后你用餐的时候,请允许我后退——我只是个商人,太血腥的场面,对我恐怕不大合适。”达马笑嘻嘻地挤了挤眼睛。

“当然”,迭戈轻蔑地拍了拍达马的脸颊,这个侮辱的动作并没有激起他想象中对手的勃然大怒,迭戈微笑:“不过先生,既然今天您不肯踏入这个村落,那么从此之后,你再也休想踏入半步——好了,朋友们,你们还等什么呢?我们的小甜点和大餐就在前方,去吧!”

黑衣的蝙蝠们发出一声欢笑,从四面八方向那个充满诱惑的餐桌扑了过去。

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厮杀,速度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几乎在破门的瞬间,就可以听到尖牙切断喉管的声音——死亡来临的如此迅速,象无数个噩梦中见到的那样——最后一次睁开眼睛,熟悉的房间里,银月的光华洒成不规则的形状,床畔却多了一双滴血的眼睛,一张青色的脸,以及迅速逼近的面孔,惨叫还来不及发出,便连同滚烫的鲜血一起涌进了魔鬼的喉咙,他们痛快的吮吸,大口的吞咽,身体深处的暴躁和饥渴渐渐得到满足……直到这时,女人们才开始尖叫。

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远远传入雨林,惊起沉睡的吼猴和巨嘴鸟;然后是接二连三的惨叫声,恐惧象烈火一样蔓延,整个村落在恶梦中醒来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快拿武器!快拿武器!”

自从十年前努恣温克的女头人阿苏拉被烧死在村落前的大杉树上,阿瑟部落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大慌乱,但是血液中的警醒还是占据了上风,男人们手持武器冲出来,但是很快发现,那些并不是他们所习惯面对的敌人。

穿黑袍的人速度太快,长矛和弓箭几乎没有任何杀伤力,他们翻过围栅,起初侵入的是村落最外援的棚户,但是当他们走过第一道防线的时候,那十多间木屋中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人,他们是兽,但是比兽更聪明更狠毒也更强悍;他们是人,但他们的武器是牙齿。

恐惧感占据了上风,阿瑟部落的男人们不敢再短兵相接,他们逐渐后退,和那些怪物们保持了一矛投掷的距离。这是一场一百对八千的战斗,但是一方的意志已经被未知的力量击败,越是拥挤不堪,恐惧传染地就越是迅速。

短暂的袭击,吸血鬼们开始集结,砰——通——砰——通——脚步渐渐划一,黑色的身影结成死神的羽翼。

不知是谁,投出了第一支火把,火烧起来了,顺着房梁和木柱盘旋上升,大炽的火光阻止了吸血鬼们规律的步伐,疯狂中的人们纷纷效仿,把所有着火的,可以点火的一起向那些恶魔掷去,那只常年煮着玉米稀粥的大锅被扔了出去,祭司的圣火被扔了出去,打猎的火把被扔了出去……在这个不甚黯淡的黑夜里,火堆炽烈,火焰毕剥,大团和小团的火光在空中四射,一落地便照亮了一幕死亡的画面——那幅画面里,是永恒的青色的脸,白色的牙齿和鲜红的血——人们奔跑,互相践踏互相推搡,他们自己的赤脚踩在炙热的木炭上,却毫无知觉。

但是吸血鬼们还是走过来了,迭戈嘴角一直挂着嘲讽的笑容,这就是屠杀的滋味?真美好。

“西德,那里有个小孩子,看起来很鲜美。”他嘴角努了努,一根木柱背后,一个瑟瑟发抖的女人死死搂着怀里的孩子,因为惊恐,她的力气太大了一点,那个孩子不满地牙牙哭泣起来。

“是的,主人。”西德面无表情地向着女人走去,伸出手,那是一个非常绅士而高贵的手势,似乎要邀请面前的女士共舞。

“啊——”女人惨叫,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想要抓起什么扔过去——可是地上什么也没有,她徒劳地抓起一小撮泥土,狠狠一掷,西德皱着眉头闪开,女人坐在地上,拼命扭动着向后挪,右手在土里疯狂地刨着,四个指甲齐齐断裂,鲜血涌了出来,但血腥气更激起了西德杀戮的欲望。

那个女人的右脚和右腿垂直地撇开,看来已经在混乱中被踩断了,那个孩子还小,哭累了,伸手抓妈妈的头发,又咯咯地笑。西德单手按着胸口,几乎是要抓出胸腔里那颗嗜血的心——但这犹豫是暂时的,他微微转过眼睛,不去看这一幕,手却闪电般伸出,抓住了那个婴儿。

吸血鬼尖利的指甲弄痛了那个孩子,婴儿撕心裂肺地大哭,母亲死死抱着孩子,低下头,向那只青白色的手咬去。

“没有用的东西。”迭戈看不下去了,冷笑一声。

西德本来就是苍白的脸色更加惨白,好像想到什么极其痛苦的刑罚和折磨,他用力一扯,连着孩子带着母亲一起向前拽了几步。

“啊——”女人死死拉住木柱,疯狂地摇头,凄厉地呼救。

西德的泪水流了出来,但是手上的力道丝毫不减。

他知道有个人就在看着他——看着你,看着你自己毁掉最后一点自尊和人性,看着你唾弃那暴行而依旧伸出手,看着你用今天玷污昔日纯白的自己。

但是那个女人的力气已经超过了人类的范畴,除非先撕裂孩子再撕裂她,没有别的办法让他松手。

“滚开。”迭戈走了过来,一个耳光抽了过去,西德颤抖起来,抓住迭戈长袍的边缘,“不……主人……千万不要……我马上动手,我马上吃掉他们……”

迭戈狭长的眼满是阴冷:“你没有机会了。”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女人忽然拔出了那个插在地下的木柱,那个木柱埋得不算太深,被大力拉动,已经摇晃起来。那个女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站了起来——就站在那只已经被踩断的右脚踝上——单手用力举起木柱,向前刺了过去。

那是一根削尖了的,又粗又长的杉树枝。

迭戈和西德一起大惊失色,向两边闪了过去。

一直站在远远的高地上俯瞰这一幕的达马放下了望远镜,锤了锤酸痛的肩背,吹了声口哨:“好了,总算等到这个时候了,迭戈小兄弟……就这样来亚马逊?你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一点吧。”

他扭头对身后的翻译说:“带着这个,去告诉阿瑟部落的巫师,让他们去请索利芒斯,告诉他们,只有索利芒斯可以赶走这群恶魔。”

他的手里,一个银质的十字架正在月光下发出柔润悦目的光芒。

9,血夜

断脚的母亲在疯狂地挥舞着手里的木棍,那一刻,她的世界就是怀里那个柔软的小小的生命,那是她的儿子,她是他的神,但是,神如果放弃了自己的世界,又还剩下什么呢?

她的断骨在折磨她的筋肉,砂粒和泥土滚进血肉模糊的躯体,但在连生命都可以抛弃的时候,疼痛已经算不了什么。

迭戈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切,他啧啧称赞,新的物种多么高贵多么有力,抛弃人的肉身,是何其正确的选择啊。

“主人……”劳瑞扯扯他的袖子。

顺着劳瑞的目光,迭戈远远看见,一个胸前佩着银色十字架的高瘦男人正在小心翼翼地穿过战斗的漩涡,十字架的银链被扯得笔直,几乎一眼就可以看出他的恐惧。

“我们不如?”劳瑞试探地问。

迭戈轻轻笑了起来:“放他进去,达马这个蠢货,真以为十字架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低级的吸血鬼们纷纷躲闪,从黑袍里发出惊讶低沉的呼声,执十字架的人一路奔到部落巫师的面前——他正在努力安抚那个好不容易抢回来的母亲,母亲怀里的孩子发出咿咿呀呀的虚弱的哭声。

迭戈的使者似乎是在争执,而巫师却沉思着不说话。

“劳瑞,西德,你们俩去——”迭戈冷笑,“我要看看达马究竟玩什么花样。”

昔日曼图亚家族高贵的兄弟二人匆匆向重重保护之后的巫师走了过去,他们甚至不敢对望,但是如果哪怕互相看过简简单单的一眼,也会发现,兄弟眼里的情绪是如何的不同。

“啊——”地上的女人先看见了西德,惊恐万状的惊叫。

“你们立即去找他,听明白了没有?不,我们不会帮助你们,我——”

传话的使者忽然停住了,脸上的肌肉由不得的僵直,一股寒意顺着脊梁一路上游,冲得脸上一片冰冷颤抖。

“您要他们去找谁?”西德擦了擦手,淋漓的鲜血做浓浆色,一路冲杀过来,浪费了许多本来可以啜饮的生命。

“不!”使者猛地回头,一只手用力举起十字架,抖得不成样子。

“救命——”看见眼前人对十字架丝毫没有反应,使者转身就跑。

西德看着地面:“我们要怎么办?”

劳瑞毫不犹豫地狞笑:“当然是杀了他,你以为大人会放过我们?”

西德站在原地,看着劳瑞三步两步追上那个逃命的人,一口咬在他咽喉最嫩的那块皮肤上,鲜血顺着劳瑞的嘴角流上黑袍,黑色更加凝重。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那些被猎食的人类成为血肉,骨骼和内脏的综合体,而自己——西德转过头,逼问:“他要你们去找谁?说!”

巫师摆了摆手,单独走了出来,什么也不说,只是伸直了肮脏的满是皱纹的脖子。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要吃了我,就动嘴吧,要说话?免谈。

老巫师皱纹下的青筋粗而勃起,那下面就是血,但是西德忽然转过身,大口呕吐起来,他吐的也是血,大滩的血,变成粘乎乎半固体的秽物,他弯下身子,吐得更加凶猛,多么绝望,嗜血的身体和厌血的灵魂对抗,高贵的往昔和卑污的今日对抗,他因为不愿意杀人而死,却因为纯正的血统被救活,天啊,如果不能赐他以死亡,请让他遗忘。

那些人呢?为什么不趁机杀死自己?尽管尝试任何手段吧——西德吐得天昏地暗,膝盖一软跪在地上,眼底的余光却四下望去。

迭戈正在尸体堆里走来走去,拾麦穗一样轻松随意,但是他每走过一步,倒下的阿瑟族人便僵直的站立起来,瞑目和不瞑目的眼睛里,透出森寒的光。上千个新生的吸血鬼笔直的站立着,他们级别太低,脑子里已经没有记忆。

迭戈满意地拍拍手,指尖滴下最后一滴金色的血液,立即有个黑袍的吸血鬼跪下,趴在地上恭恭敬敬舔食干净。

“吃饱了的退后休息,你们,去——”迭戈伸手一指,身后的新鬼们跟着一颤,探索着迈着步子,向前走去。

巫师身后的人们惊呼起来,那里是他们的丈夫,妻子和孩子,他们就这么走来,眼睛直勾勾盯着族人的脖颈,期待着第一顿美餐。

“站住!”巫师大声喊,一边低声画着符咒:“来吧……先吸我的血,孩子们。”

他走到第一个吸血鬼面前,抚摩着他胳膊上强健的肌肉,用迷离缥缈的声音低低喊:“来吧,孩子,先吸我的血,我老了,血还是香甜的。”

远远的,迭戈怒气上涌:“吃了他!”

“是的,主人。”

上千人立即围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老人被无数双尖锐的手爪按在地上,每一个部位都在刺痛,吸血鬼们狂欢推搡,你争我夺。老人被人群推过来,抓过去,皮肉被撕裂,但始终在喃喃地念着什么,不肯死去。

这是主人的第一个命令,这是新生的第一次痛饮,但是一个人的血如何够上千人享用?老法师的皮肤已经完全咬成稀烂,四肢隐约可见白骨。但争抢依然没有平息,一个强壮的新鬼用力抓住他的头颅,尖尖的十指从眼眶扣进脑颅里,猛地一撕,颈椎被生生扯断,他啊啊的欢笑,一口就着断颈咬了过去,又被身后的人一把抢走。

白发被疯狂地扯掉,飞满天。

如此的行为激发了其他吸血鬼的凶残,他们用力争夺着四肢,很快手脚也被扯了下来,接着不知是谁,用力一撕,肚皮被猛地撕裂,肠子流了一地,带着肉的人皮掀起,露出本应是根根肋骨的胸腔——

但是那胸腔里,不是肋骨,而是一张鲜红的,红的让所有血肉都黯然失色的网。

蜘蛛网。

网的正中心,盘据着一只拇指大小的血红蜘蛛,四下忙碌,在血肉间自得其乐。

吸血鬼们惶恐地退后,其中一个人忽然噢噢地叫起来——老人的腹腔里,爬出无数只比蚂蚁还小的血红蜘蛛,再细细看,是从断裂的血管里爬出来的,密密麻麻,也不知道有多少。

“啊,啊!”第一个吸食鲜血的新鬼忽然倒下,捂着胸口大喊起来。

阿瑟部落的族人默默看着一切,老巫师吞下吸血蜘蛛的时候,他们都在看着。那是亚马逊雨林里一种奇特的蜘蛛,只依靠血液传播,并不咬破皮肤,但是一旦得到鲜血的滋润,就会飞速增长并且繁殖。

巫师的儿子走了出来,洒着奇怪的药粉,那是吸血蜘蛛的克星,是一种剧毒蜥蜴的唾液制成。

倒下的吸血鬼用力翻滚起来,额头上,脖颈上,青筋毕露。

更让其他吸血鬼害怕的是,青色的血管里,明明白白可以看见八足蜘蛛的慢慢爬过,凸成诡异的形状。

连黑袍吸血鬼们都开始颤抖起来,没有灵魂和没有神经是两回事,他们即使不怕死,也一样怕痛的。

“主……人……”倒下的吸血鬼连滚带爬地冲到迭戈身边:“救救我……”

他死死瞪着眼睛,望向迭戈,那是赐他血液的主人,他唯一的期望。

但是他的左眼球正中立即探出一只蜘蛛的细脚,血红的一线,在眼珠外用力摇晃几下,“噗”的一声,连带眼珠一起滚下来。

接着是右眼,两个眼睛的血窟窿里,潮水般的小蜘蛛开始蜂拥外爬,转眼就占据了尸体满身。

即使变成吸血鬼,也是女人,薇娅第一个大叫:“主人……我受不了啦!”

迭戈的脸色也是惨白,叫:“走——快走——”

千余名新鬼第二次死亡,眼睛里,耳道里,适才战斗的伤口里,脖颈上的创口里……吸血蜘蛛四下奔走畅饮,偶有几只蜘蛛跑到阿瑟部落族人那里,只是一碰到那条黑色药粉洒成的线,立即化成一滴血水。

黑袍吸血鬼落荒而逃,这个该死的鬼地方,都生长些什么奇奇怪怪的生物啊。

只是迭戈还没来得及离开村落的大门,一个身影就挡在他面前,怒不可遏:“站住!”

那是个乌发俊美的青年,一双眼睛雨林般深邃,只是眼前的一幕几乎已经完全激怒了他,他全力遏制自己,一分一分捏紧拳头。

迭戈想起来了,这个人,他曾经见过的,离开亚马逊的那一天,这个人投出的长矛刺穿了桅杆,力量大得让人惊恐。

身后阿瑟部落的族人们已经欢呼起来:“索利芒斯——酋长!索利芒斯!”

人在危急关头,总是会对忽然出现的人有莫名狂热的信任。

索利芒斯看着迭戈,这种面对不是不悲哀的。早在这场突袭刚刚开始的时候,他已经知道了全部的情况,理智告诉他这种争斗和自己无关,可惜理智这种东西,常常在紧要关头失去作用,当他的“族人”穿过黑色沼泽终于找到他的时候,千般的推搪莫名其妙地蒸发。

为什么越来越象人?为什么要牵挂?

吸血蜘蛛潮水般从他身边经过,缺少血液的滋润,它们很快就枯萎成小小的一点红色,如一地茫茫的沙。

“酋长?”迭戈的忿恨终于有了发泄对象,他下巴一抬:“吃了他!”

一左一右两个吸血鬼扑了上来,咬住了索利芒斯的左右手臂,但是——利齿下没有温软的皮肤,更没有脆韧的血管,他们的獠牙一起陷进密实紧致的木头纹理中,咬不下也拔不出来。

劳瑞没有发现自己人的窘迫,只奋力一扑,矮胖的身躯显出难得的敏捷,大口咬在索利芒斯的后颈上,索利芒斯微微一笑,夹杂着泥土气息的树汁顿时倒灌进劳瑞的喉咙里。

“只有这点出息了?”索利芒斯嘲讽地笑笑,双臂用力一挥,一左一右两个吸血鬼横着飞了出去,四枚长长的牙齿掉在地上,背后的劳瑞被一个后摔扔了出去,象一个大大的弹性的球,滚了几滚,捂着胃干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