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路过西德,嘲笑:“你还记得你的邀请吗?要为我弹琴的人?”不等西德回答,她已经瞥着他身上的血迹说:“吸血的蚊子是只会哼哼唧唧的,不配同我一起唱歌。”

一旁的薇娅恶狠狠瞪了西德一眼:“你什么时候答应同这个女人一起唱歌?她不过是我哥哥玩弄过的破烂而已。”

塞壬没有开口,只是从她身边走了过去,这女人真是美丽,微微隆起的腹部丝毫没有影响她的风采,令人觉得,最完美的身材,似乎就应该是怀胎几个月的样子。

17新生

暴雨,天塌地陷一样的暴雨,雨林中的雨来得总是快的,但是这样的下法还是少见,不要说什么雨点雨帘,简直就是天上的洪水挟裹着霹雳降临人间,混黄的水幕裹在浓烈的藤蔓上,大块的黄,大块的绿,大块暗红明紫的闪电,定格在浑沌了的天与地之间。

斐帝南的金发被暴雨冲得向后流淌,露出光洁宽阔的额头,还有一双虽然微微眯起,但是依旧安静的眼睛。

他回头,声音在那样的喧嚣里显得孤独:“红?”

雨太大,好像有了重量,红的身子在摇晃,她试图跟上斐帝南的步伐,但是脚下小水涡中的淤泥也不知有多深,一步踩下,扶着树干才能努力拔出脚来,她脚下猛地一陷,惊叫一声,不假思索一把拉住了斐帝南的手——那是落叶形成的一个腐池,仅仅陷到大腿,就停下了。

斐帝南回过头,东方少女的脸庞没有一丝恐惧,有的是一丝微不足道的、狡黠的喜悦,他立即明白过来,这个女孩子想要拉住自己的手,已经很久了。

握惯了炽天使之剑,此刻只觉得红的手瘦小的几乎可以一搓便成为齑粉。斐帝南微笑,俯下身子,要拉红出来。

红伸出双手,那是一个类似于“抱抱”的动作,孩子般的无赖。

斐帝南双手托在她腋下,轻轻一拔,拉了出来,他的手触着她瘦削的肩骨,一阵叹息。

红沉默了片刻,稍纵即逝的调皮消失了,她的双手安静地打出手势——他为什么不自己来?

斐帝南摇摇头:“他那样的人……塞壬说过和他没有关系,他怎么肯违拗自己,去顺从一个女人?”

红看着他,斐帝南觉得这个少女安静的像一滴水,无论落在眼里还是落在心里,都舒服熨贴,他几乎不用看红的手势就明白她要说的话,向下解释——“但是我知道他在乎的,不然……他怎么肯约束那群魔鬼不去骚扰活人的村子?也许他在乎的只是他的孩子,呃,谁说得准呢?但是不管怎么说,塞壬今天生产,我总是要过来一趟才好呢。”

红笑了,鼻子微微有点翘,这个男人还是不明白人心——梅迪纳一定恨透了他,没有人喜欢自己女人生产的时候有另一个男人守在外面,多好的朋友也不行。

红比划——我和你打赌,他一定会跟来,你信不信?

斐帝南点头:“我信的,小巫师,你无所不知,我怎么敢和你打赌?”

红的眼光骤然黯淡了下去,就好像那个会笑会顽皮的小小人儿一下子缩回了内心,她又变成那个通灵的哑巴孤女,默默、默默、沉默。

又是一个光球一般的霹雳——水在慢慢上涨,这里离亚马逊河已经有段距离,但是这样的大雨再持续下去,这一带迟早会变成河道。

红的手忽然弹跳起来——不对,这雨下得不对劲!

斐帝南也反应过来,这样的大雷雨应该不会持续这么长的时间,他抬头看天,漆黑得山峰一样的乌云,雪亮的电在里面纵横,一寸寸压下来,看上去雨林最高的乔木几乎被压弯。

有人……在较量……红用力伸直双臂,在他面前打出手势。

斐帝南对于冥灵界的力量本来已经非常熟悉,红一点醒,他立刻明白过来——有两股力量分别从两个方向要推走那块雨云,但是旗鼓相当,只把天上那块倒霉的云挤得翻来覆去,左右为难。

一股力量是梅迪纳的,这不用置疑,可是另外一个是谁?谁居然拥有足以和梅迪纳抗衡的灵力?这个世界真的越来越乱了。

红手语——听我说,斐帝南,他们双方似乎都只是想要把云推走而已,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停手了,两边都已经使出全部力气,除非双方一起收回力量,不然一定有一方会遭到重大损伤。但我不明白,梅迪纳不敢露面可以理解,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也要推走那块云,为什么也不愿意正面飞上天,那至少省力得多。

斐帝南握紧剑——“这我不关心,但是他们谁也不肯相信谁,怎么可能一起停手?红,我试试把那块云劈碎了吧?”

红点点头——那倒也是个办法,不然的话恐怕马上就有洪水——她忽然用嘶哑恐怖的声音喊:“等一等!”

已经来不及了,毕竟手语的速度慢了太多,斐帝南已经抽出剑来,全力向半空劈去。

红似乎想到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但是……

炽天使之剑喷发出巨大的力量,闪电围绕着雪白的剑光飞舞盘旋,剑光笔直地划过层,啪,乌黑的云层中心出现了一个炽烈的白点,旋转,飞舞,然后夸察一声崩裂——两股力量互相一碰,双方同时收回了推动力。斐帝南想,很简单啊。

可是,可是……炽天使之剑的力量根本没有收回,乌云四散,背后晴朗的天空和阳光忽然出现,又瞬间被黑色吞没,不知哪里来的飓风几乎卷起所有云雾,在半空中形成一个可怕的倒旋,飓风肆虐,肆虐得不知从哪里吹来像哪里吹去,巨木像小草一样弯曲,雨林被疯狂地蹂躏着。

似乎是什么力量在召唤,在挣扎,在苏醒——

远处,一道龙卷风慢慢移动过来。

炽天使之剑简直不可驾驭,斐帝南已经明白了,是龙珠,那颗龙珠在颠覆这个天地。

远处龙卷风也奇怪的要命,和天上的云层一样,居然也是倒过来的一个旋,双旋的尾部慢慢靠近——真的是暴雨了,洪水直接从天上倒下,在地面的水涡里砸起无数大大小小的水柱。

红深深吸了口气,尽可能靠近斐帝南以避免被过大的“雨水”砸倒,她的手依然稳定——那道水,你看见了吗?它从海上来。

海?海离这里还远着呢……大约是一个月跋涉的路程啊!

斐帝南几乎在用双手把持着那把剑,低头,狂叫——“这是什么啊!”

红说,她张开嘴,用来自故乡的单音节,一个字一个字地发音:“是龙,是我们东方的巨龙。”

龙?斐帝南松了口气,嗯,龙他是知道的,梅迪纳闲来无聊也召唤过一两头,不就是那种张着蝙蝠一样的翅膀,屁股和尾巴比头还大的邪恶生灵吗?偶尔喷点小火,也自以为是了不起——有他,梅迪纳和一个不弱于梅迪纳的人在,一两只小破龙还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他立即就惊呆了,他看见了生命中从没有见过的,伟大生灵。

天上的水和海里的水相连的刹那,世界回归到了初始的状态,一片洪荒。乌云和飓风一起停下了——不是消散,而是被一种伟大力量暂停住了,扭曲的树木,挣扎的野兽,哭喊的亡灵——所有一切都定格在那一个瞬间。

斐帝南定格在双手高举炽天使之剑,睁大双眼不敢置信的瞬间。

红定格在双膝要跪倒,无限欣喜地举手望着苍天的瞬间,她的黑发正穿过一层薄薄透明的水幕,在水幕正中穿过一个小小的漩涡。

天空中,一条巨大的金色的龙,缓缓展开伟岸的身躯,斐帝南不认得它,但是在古老的东方,一个叫做“明”的国度,那里黄色皮肤黑色眼睛的人们故老相传,都以这种圣兽为民族的守护神,为自己的祖先。

整个宇宙似乎都已安静,巨龙的身躯藏在无边天幕里,巨大的龙首缓缓垂下,似乎在打量炽天使之剑上的那颗龙珠,它的头颅如此巨大,两条长长的龙须反射着五彩霞光。

如果可以行动,如果可以见到梅迪纳,斐帝南真的很想问他,此时此刻,可曾感到一丝敬畏?

那不是力量,只是令所有力量退缩的存在,安详,蕴藉,博大,深沉,悲悯。

只是在龙须接触地面的一瞬,巨龙似乎才明白过来自己不应属于这里,又缓缓缩了回去。

它打开的云幕中,温暖明亮的阳光洒了下来,水幕映得七彩缤纷,整个雨林似乎都被各式各样的光芒笼罩着。

巨龙带着乌云的漩涡远去,一条七彩的长虹,从不知何处的远方跨过雨林,迈向遥远的幸福。

时空恢复运转,红是第一个恢复了语言能力的,她的泪水不受控制的流下,双膝已经跪倒:“请……停留一下吧!”

紧接着是斐帝南,他立即意识到红即将被水淹死,一把把她拉了起来,但是自己也被那占据了三分之一天穹的彩虹所震撼,也被雨林里无数光芒的闪烁所折服,他右手无力地垂下,左手轻轻抱住红的肩膀,“那是……你们的守护神吗?”

红的目光依旧痴迷地跟随着巨龙离去的方向,她声音沙哑口齿不清,但是听起来有一种虔诚的迷离:“是的……是的……传说中,我们的龙将沉睡七百年,啊,我居然能看见它……”

“小心!”斐帝南一把拉住她,彩虹已经消失了,不远处亚马逊河开始发威,洪水席卷了这块土地。

那美好短暂的如同幻觉。

斐帝南惊叫——“糟了,塞壬!”

他拔足向着塞壬藏身的一处树上窝棚奔去。

几乎与此同时,梅迪纳如一道闪电,也从不知什么鬼地方奔来。

哪里还有树?无数低矮树木已经被淹没在河水中,

梅迪纳从没有像此刻一样脸色难看,戾气暴涨,先是和一个莫名其妙的对手“翻云覆雨”,然后天上又跑来一只奇怪大蛇,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而最要命的是,在他的眼皮底下——他的老婆孩子居然丢了!

“你给我出来!”梅迪纳劈手打过一个黑色火球,向着某一处:“一定是你!”

火球被一团绿色的雾气笼罩,缓缓消失,无奈的一声长叹:“梅迪纳,我不想和你过不去。”

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完美纯粹的精灵族,洪水在他脚下平缓地吐着浪花,一下一下舔上他肌肉结实完美的小腿。

梅迪纳和斐帝南对视一眼:“索利芒斯?”

索利芒斯并不奇怪,人家是雨林的主人,出现在哪里都很正常——但是,他他他怎么会也有这么可怕的力量?

这个世界真浮燥啊,那个需要长期艰苦努力才能获得小小成就的年代,一去不复返了。

索利芒斯挠挠头:“抱歉,我不知道是你……不过即使知道是你,我也弄不清楚你究竟想做什么。”

梅迪纳哼了一声:“那是我的儿子!那是瓦尔德兹家的人!索利芒斯,你以为我怕你?”

斐帝南忍无可忍:“梅迪纳,你今天失态了——索利芒斯,请你帮助我们寻找塞壬,我保证这个家伙会心存感激。”

红忽然“啊”了一声,单手一指——

一条雪白的鲟鱼破浪而来,鱼背上,希亚身披轻甲,头戴王冠而来——她的怀里,正抱着满身鲜血的塞壬。

希亚和梅迪纳本来都是满脸焦虑,但是一看见对方,就立即变了,几乎同时抬起手,下意识地准备动手。两个人心里几乎同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今天在这里解决了对方,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他们互相打量,计算着彼此的距离和攻击成功的可能性,但是双方似乎很快都意识到对方的戒备,一起稍稍松懈。

斐帝南摇了摇头,苦笑,几乎与此同时,他看见了索利芒斯脸上的绝望——这绝望斐帝南也有过,看着自己热爱的女人忽然陌生,近在咫尺,但是似乎隔了整个大西洋。

只有红,努力叫:“你、你们……都在、干什么?那个、女人不是刚刚生过孩子?”

如梦初醒,所有的目光这才汇聚到了塞壬身上,她还是那么美丽,几乎没有什么遭遇可以影响到她的容貌,只是她微带嘲讽的笑着,脸上颇有悲哀。

“希亚女王……谢谢。”塞壬淡淡说。

希亚微笑:“你早就不是亚马逊人了,塞壬,你不必称我女王,梅迪纳,这是你的女人和孩子,你不接过去吗?”

梅迪纳迎了上去,斐帝南忽然一惊——希亚在冷笑,梅迪纳在微笑——塞壬和婴儿,无论在谁手里都是累赘,有人会趁机下手么?

索利芒斯几乎也是同时想到这一点,冲到两个人中间:“我来转交吧,希亚女王陛下,梅迪纳冥王陛下——今天,不适合杀戮。”

塞壬怀里的孩子不知为什么,迟迟不肯啼哭,睁着双美丽的蓝色眼睛,看着这些围拢上来的,紧张兮兮的大人们。

希亚依旧冷笑着——哈哈,多有意思!索利芒斯,你真的看透了我——救下塞壬,就是为了杀死梅迪纳吗?

梅迪纳推开索利芒斯,双手抱过了塞壬,他微笑,低头对着塞壬说,“我的女人,我的儿子,还不用别人转交。”

他低头,在塞壬嘲讽的唇上速速吻了一记:“辛苦了,宝贝,我带你走。”

塞壬努力挣扎着推开他:“梅迪纳,这是我的女儿,不是你的儿子……我不会让她同你这样的人一起长大。”她几乎要跌进水里:“各位,谢谢你们,希亚,索利芒斯,咱们的交情早就可以勾销了,从今以后,我只是一个普通女人。”

红走了上去,拉住她的手,不知在嘀咕些什么——塞壬的眼睛慢慢睁大,慢慢平和。

这个女孩有着非同小可的本领,好像无论和谁轻轻说上几句,都能令人回心转意。

塞壬回头:“梅迪纳,我想为着孩子向你要一样礼物。”

梅迪纳:“你说。”

塞壬低头:“我想……梅迪纳,如果你认她做你的女儿,请你,给她一个和平的童年。”

梅迪纳立即明白了塞壬的意思,那个孩子正在看着他,这个孩子一生下来就睁大眼睛,好像这世界不能让她装作视而不见——她的眼睛和梅迪纳是那么的相似,那是瓦尔德兹家特有的深邃的蓝色,但是纯澈不染一丝杂质。

斐帝南用拳头砸了砸他的肩膀:“你们兄妹三个都人不人鬼不鬼的——梅迪纳……”

梅迪纳甩头不理他,但心里似乎确实有什么地方被打动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希亚,十年,你看呢?”

希亚点头:“我没有意见。”

她当然没有意见,亚马逊刚刚政变,并没有任何能力走出地下宫殿,进行战斗。

塞壬笑起来:“陛下,我也想向你讨一样礼物。”

希亚说:“我已经同意了,塞壬。”

塞壬摇摇头:“按照亚马逊的风俗,这孩子如果能得到女王的命名,一生都会很幸福,陛下,她总算和亚马逊有点关系,不是吗?”

希亚微微笑了起来,呵,塞壬,你总有一天会明白,我要你出来,并没有恶意的。她想了想:“希阿拉。”

塞壬垂下头,吻了吻她柔嫩的小女儿,“希阿拉,祝你幸福。”

那孩子好像明白什么似的,哇哇大哭起来——毕竟父母都不是寻常人,这孩子身体很好,哭声撩亮健康,充满生命的喜悦。

希亚也微笑了,她笑得微微有些悲哀:“索利芒斯。”

索利芒斯看看她,希亚伸出手,一点绿色的光芒被包裹在一圈水泡似的光晕里,缓缓向索利芒斯飞去。

梅迪纳和斐帝南面面相觑,塞壬和索利芒斯却大吃一惊——那是……精灵族的生命种子。

希亚看着索利芒斯接过种子,不知所措,她整理了一下背后的弓箭,“再见,梅迪纳,十年后不知哪里是我们的战场;塞壬,索利芒斯,再会——不,如果可以,我希望是永别,我同你们,同那小孩子,最好再不要见面了。”

脚下的踏雪和她心灵相通,转过头,向着亚马逊河游去。

天边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道彩虹,没有刚才那么绚烂,只是远远挂在洪水上空,像是一道通向天国的拱门。

塞壬轻轻拍着孩子,唱起一首古老的童谣:

小女儿,

你这坐着彩虹降临人间的小女儿,

让妈妈吻醒你的眼睛,

看看你眼眸里的闪闪天堂,

赛波花啊,红得像自由一样……

她的歌声那么甜美,那么清脆,那么悠远,几乎每个人都停止下来,想起了一些温柔的令人微笑的往事,想起了一段生命里没有悲伤、没有绝望、没有挣扎的纯白岁月……

微风吹着雨林,雨林沧桑唱和,那大自然的歌声和塞壬的歌声自然而然地和在一起,那么宁静。

天地间,只有希亚的身影,向着彩虹之门奔去,黑发,水晶的王冠,青色的铠甲,一切如亘古不变的雕塑,只有脚下一点雪白,在惊涛骇浪中跳跃、跳跃……

【中卷完】

1,希阿拉和兰波儿

生命是一件常常令人惊叹,但又最简单不过的事情。

太阳升起,太阳落下,无数生命走过它的历程,静静地陨灭,从天上的星辰,到微不足道的小小一粒尘埃,说不清谁在视线之内,谁又在思想之外。对于生命的悲哀来说,最无奈的,莫过于强求;但并没有任何一种生与死,可以顺其自然。

伦理,感情,正义,这些太奢侈,一只美洲虎吞下一只卷尾猴,谁又能分得清,哪边是母亲,哪边是兄弟?这是一个本能的欲望尚且无法得到满足的时代,这是一个扩张渴望的时代,有人渴求每日的食物,有人试图凌驾于自然之上,也有人仰望苍穹,试图主宰这个世界。

而充其量,不过是掠食者和食物的区别,无论如何的强者,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才霍然顿悟——他从未有一刻,超越过那冥冥中的规则之外。

对于另外一颗星辰上的冥思者来说,这里发生的一切故事,并不能超越恒星的一明、一灭——更何况这颗星,本就是黑暗的,寂寞的,苍凉的。

一个青年远远望着村落里的炊烟,盘膝坐了下来,他的长发遮住脸庞,但即便是背影,也清秀挺拔,如同神话中的美少年。当然,他离少年已经有了一段距离了,但是眼角的沧桑恰如其分地衬托出一个男人应有的英俊和奇异的美貌。

他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指尖,那是人类的指尖,透明的指甲覆盖在粉红的指面上,不够有力,但生机勃勃,他叹了一口气,“嗨”。

那是很安逸的叹息,从胸腔,自得地流出,流进风里,带起一丝微不足道的尾音。

他扶起七弦琴,轮指,拨出一个动听的,如同露珠滴在岩石上的清音。

很久没有弹这个曲子了,那是关于月桂树下的爱情,是年轻的少男少女还不知生活的愁苦的岁月,琴声欢快,修长的手指拨弄着纵情的节奏,似是肆意放纵着青春、欢谑和浅淡的悲哀;琴声舒缓,那是在清泉畔,雪白的花朵中,静美的器皿和高贵的服侍里,高贵的女郎和青年在享乐,歌唱,舞蹈,甜美地睡眠。

不远处的岩石边,僵硬地躺着一具白骨,十指盖在深黑的眼眶上,好像要阻挡白日的阳光——他的食指指骨被细心钻上了几个小洞,风吹过,发出好听的高山风笛一样的低音。如果细细观察,会发现这具白骨在名震一时的骷髅军团里有极高的衔位,但是现在它已经尽可能舒适地躺下——好像在铺满鲜花的公墓里那样——青年不曾回头,但是他们都知道,这音乐,白骨是“听”得见的。

曲子弹完了,青年还是保持着持琴的姿势,呆呆的,木然望着远处——

骷髅克察克察地站起来,走到青年身边:“你还在等那个歌者?”

青年回过头,金发下露出一张精致纯美的脸庞,他缓缓微笑,笑容里有着令人迷醉的力量:“我希望她可以听见——我已经不期待她能走出来和我合奏了,但是卡卡,我还是希望她能够听见——歌者塞壬。”

只可惜无论他有怎样的渴望,这五年来都不敢越雷池半步,远远的,村落的入口处,灵力混杂着磷光拼写出几个大字,在所有的冥灵和白骨看来怵目惊心:非人类不得入内!——梅迪纳。

骷髅卡卡摇了摇他的大脑袋:“西德,你还是不肯回去吗?”

青年正是西德,他笑着摇摇头:“再不回去,永不回去。”

他声线柔和,嗓音清澈,但是有难以言述的坚定和厌恶。

这五年,他终于由吸血鬼西德变成了琴师西德,他在雨林间游荡,在大河谷游荡,在村落和部族之间穿梭,静静聆听着异域的声音,然后把一切融化在琴弦上,如有可能,他希望永生永世不再看见那个非人类聚居的魔鬼之城,那并非他的所居。

“伊芮亚大婶,您确定?”山坡有对话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