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丘活了大半辈子,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打眼一看就知道他必然有所隐瞒,当即皱眉道:“休得放肆!既然你是那李树妻弟,本该和睦相处,他因何无缘无故杀你?”

然而金财只是装傻,开始高一声低一声的喊起疼来,仅剩的一条完好的胳膊一会儿抱头一会儿捂手臂,忙的不可开交。

晏骄听得心里发堵,忍不住出声道:“你就不问问你姐姐怎么样了?”

站着老高、躺下老长的一个人,明知李树下了杀手,哪怕你带着你姐姐一起跑呢!什么东西!

金财愣了下,好像这会儿才终于想起来还有个姐姐,当即撇了撇嘴,不屑道:“他俩一个炕头上睡的,难不成还能打死她?”

晏骄被他这幅无赖相气的心口突突直跳,才要开口,却听尹丘语出惊人道:“她还真就被打死了!”

晏骄和庞牧微怔,都很有默契的保持了沉默。

金财呆了半晌,连卖惨都忘了,结结巴巴道:“打,打死了?”

晏骄隐约明白了尹丘的用意,当即冷笑,“你也是个爷们儿,遇到危险不说护着你姐姐,都到了这份儿上了,竟然连问都不问一句?亏她巴巴儿的为你操持!”

娘家人来看本无可厚非,但这姐弟俩放着好好的家不进,非要舍近求远去面馆,无非两种可能:要么有什么事不好当着李家人的面开口,要么就是两边矛盾深到无法心平气和的说话。

而金家远在城外一个小镇上,据说单程步行就要将近一个时辰,究竟是什么急事迫使金财一大清早就长途跋涉的进城来求姐姐帮忙?

晏骄心中有了几个猜测,但因为没有证据,这才决定含糊其辞诈他一诈。

果不其然,金财一听就炸了,扯着嗓子嚷嚷道:“当官儿的也不能胡乱冤枉人啊,她还操持?呸!有她这样当姐姐的吗?不就是几个臭钱吗?至于回回见面就要吗?”

钱?

突如其来的关键线索让众人眼前一亮,晏骄瞬间将几条线索在心中串联,步步紧逼道:“俗话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如今她儿子都病了,是正事,你不能一次次的总不还啊。”

“谁家小孩儿不是七灾八病的?”金财非常丰满的展现了何谓死猪不怕开水烫,梗着脖子道,“啊,治病是正事,老子娶媳妇就不是正事?谁说老子没还?不是还过三两嘛!”

顿了顿,又脸红脖子粗的喊道:“那什么,那李树把我姐都打死了,赔钱,叫他赔钱,杀人偿命,杀了他!”

庞牧微微眯着眼,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你姐姐死了,若是李树再死了,你欠他们的银子就可以一笔勾销,对不对?”

金财的瞳孔剧烈收缩,本能的不敢跟他对视,口中兀自嚷嚷些“杀人偿命”之类的话,活脱脱一个泼皮无赖。

尹丘冷声道:“好,你现在不开口,那就莫怪本官只听信李树证词。”

正在撒泼的金财被捏住要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才要说话却被进来回话的衙役打断,憋的够呛。

“回禀大人,金家二老已经到了。”

尹丘又意味深长的瞥了金财一眼,将杯中浓茶饮尽,好像忽然就精神了些,“升堂!”

当看到金家二老发现金财受伤后的第一反应也是蹲在地上撒泼要银子时,晏骄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清晰的认识到何谓“老鼠的孩子会打洞”。

如出一辙的龌龊德行。

晏骄再次提到了“被打死”的金葵,金家两夫妇毫不迟疑地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男人要动手也没法子,不过我们好歹养育她一场,总得赔点银子吧?”

饶是这两年已经见识过许多人情冷暖,但这家人的无耻还是超乎想象,许倩强迫自己闭上眼,不去看这些恶心的嘴脸。

都是女孩儿,兄长视自己如珍似宝,这家人却只把女儿当作敛财工具,甚至死了也不放过,当真令人作呕。

了解到这家人的基本诉求后,尹丘索性直接把李树提了上来,指着堂下三人道:“李树,现在金家人告你谋害人命,要求赔钱,你有何话说?”

他故意加重了“赔钱”二字。

这个词就好像拨开了李树身上的某个开关,就见从案发到现在一直死气沉沉的李树突然暴起,目眦欲裂的怒视着金家三人,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两旁衙役慌忙上前去拉,李树哪里理会?如一头困兽般挣扎着嘶吼道:“你们这些天杀的畜生、杂种,不是人!养个女儿专来害我!竟还有脸提钱?金财你这狗娘养的,没杀了你算我没本事,要钱?我呸!老子日你们八辈祖宗!来日你们这些吸血的虫子下了地狱,都要入油锅!”

李树骂的痛快,而金家三人却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即开始回骂,大堂上顿时乱作一团,人人耳中都灌满了污言秽语。

尹丘拿起惊堂木连拍三下,命人将这四人按住了,先把金家三人的嘴堵上,又叫李树交代事情原委。

被金家人刺激到的李树哪儿还有最初的沉默?当即咬牙切齿的交代了。

这两家的亲事本是金家高攀,李老爹也嫌金家家教不好,尤其金财整日游手好闲不像正经人,不大愿意。奈何李树却贪恋金葵美色,又见她一色针线女红都十分娴熟,便说动父母去下聘。

婚后金葵倒也谨守本分,又很快为李家生儿育女,但李老爹的担心不久就变成了现实:

金财频频打着走亲戚的旗号登门,一住几天混吃混喝,又变着法儿的索要钱财,很不像话。

原本李树是觉得如今成了一家人,略拉扯一把也在情理之中,谁知金财就此尝到甜头,开始变本加厉。

时间一长,李树也难以忍受,屡屡与金葵姐弟发生言语摩擦,最严重的几次甚至大打出手,金财从此不再上门。

若事情就此打住倒也罢了,便如金母所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各自关起门来过日子,从此天下太平。但万万没想到,从小就被教导要帮衬娘家、帮衬弟弟的金葵根本坚持不住,但凡有人捎口信来说娘家要银子,便会乖乖将自己攒的私房偷偷拿给弟弟。

偏她如今全靠男人养活,如此做派便等同于挖李家墙角,有几次被李树撞见,金葵便哭诉:“那是我娘家,我亲弟弟,我哪里能不管!你是他姐夫,怎能如此无情?”

“你爹娘生病要银子,弟弟做买卖要银子,如今他成亲还管你要银子?”李树气得够呛,“你那一大家子人都没手没脚不成?偏指望你一个外嫁女过活!你怎得不直接把我家的铺面也搬回去?娶妻娶贤,我竟是娶了一帮子吸血虫!”

两人几次三番闹得不成样子,金葵又一哭二闹三上吊,二老也叫看在孩子的面儿上忍耐。左邻右舍不知内情,嚷嚷什么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两头劝和……

然而多年来“帮衬娘家”的思维早已深入金葵骨髓,又岂是能劝得住的?就在年前,金财不过略还了几两,说了几句好话,她竟稀里糊涂的将丈夫攒的二百两身家都偷给了弟弟!

月前李家小儿子突发急症,所需几味药材颇贵,而李家铺子自从李老爹去世后便大不如前,账面上的活钱很快便花光了。昨日小孩儿再次病发,金葵也觉大事不妙,便托人捎信唤弟弟入城,想叫他赶紧把银子还了。不曾想李树先一步发现银子没了,又见妻子没了踪影,立刻猜到缘由。

压抑多年的怒火都在大夫说儿子情况危险后瞬间爆发,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李树顺手抽了洗衣用的棒槌藏在身上,打听到妻子去向后便杀气腾腾的追过去。而再一次亲眼见到妻子私会弟弟的瞬间,过往那些令人作呕的画面和经历再次浮现在眼前,李树完全丧失了理智……

李树一开始回话时还语气激动,可到了后面,竟变得麻木起来。

“小人本想杀死金财,可他是泼皮出身,格挡了几下竟跑了……”众人终于从他身上看到一丝悔意,却是后悔没能将金财杀死。

李树说完之后,公堂之上一片死寂,众人心中五味杂陈。

日头渐渐西沉,白日里积攒的热气飞速流逝,公堂内突然变得幽深阴沉起来。

有叹李老爹看人毒辣,一针见血;有气李树浅薄,被美色所误;更多的还是怨金葵傻,本末倒置。

挂念娘家本无可厚非,可要么你自己挣钱贴补,要么就督促娘家人走上正道,不然谁受得了?

至于李树,更是愚蠢到了极点。

“既然过不下去,”晏骄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你都不怕杀人了,怎么不早和离或是休妻?”

彼此解脱,岂不干脆?何苦闹到这个地步。

李树放在地上的双手攥了攥,翁声翁气道:“丢不起这个人!”

当初是他自己闹着要娶的,如今再休,岂不是自打脸?

晏骄怒极反笑,“现在倒是不丢人?须知你这一通乱棒下去,这个家也毁了。”

金葵自不必说,还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醒过来呢,倒不如直接就死了;

至于李树,蓄意杀人未果,至少也是个刺配流放,剩下一个老太太守着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和一家半死不活的铺子怎么过?

然而李树现在已经完全钻了牛角尖,什么天理人伦都不管了,只将两只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金财一家,咬牙切齿道:“我只恨自己下手不够狠!”

就该把这家人全都杀了!

晏骄摇了摇头,没再多说废话。

李树已经交代干净了,可金家人却再次刷新无耻下限:他们仗着没打借条,金葵又生死不明矢口否认借过钱。

不过脆弱的谎言根本经不起推敲。

皆因这家人从来不知低调为何物,隔三差五就在村中炫耀又从女儿那里要了多少银两,又翻盖了青砖大瓦房。而那金财多年来滋扰乡邻不务正业,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却每每进城后便能叫全家大鱼大肉,着实可疑。

这都是左邻右舍亲眼见过的,而他们又无法给出另一种合理的财产来源。

尹丘批了条子,衙役们还真就从金家搜出来十多两银子,那装银子的钱袋内侧还绣着李树的大名呢……

至此,铁证如山,金家人也不得不承认这几年确实前前后后从金葵手中挖了几百两。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本案涉及到的几个关键人物都不无辜,更因李树和金葵处理不当,最终酿成惨祸。

但偏偏始作俑者金家人,反而最多只能被判个偷盗财物的罪……

只是可怜那李老太太和两个孩子,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第13章

立夏前后绝对能挤得进晏骄一年中最讨厌的时间段前三甲。

无休无止的大风裹挟着干燥的空气四处祸害,天空阴晴不定却愣是连一滴雨水都吝啬,早晚冷的恨不得穿夹棉衣裳,晌午却又被晒得冒油。

就连最热爱社交的名媛们也都很有默契的减少了聚会,不得不进行时也全都选在室内,好保证自己精心妆点的造型不被狂风和烈日摧毁。

好在这几日外面虽狂风大作,但世道还算风平浪静,没什么需要上报到刑部的大案要案,包括晏骄在内的几个留京捕头难得清闲。

在家门口当差并不需要四个侍卫都跟着,晏骄就叫他们两两一组排班。

这日她才带着小六小八回家,就见演武场上斗成一团:齐远艺高人骚走位成谜,猫逗耗子似的引逗着宋亮和许倩,后面两个人又抽空互殴,满院子都回荡着咔嚓嚓的兵器磕碰声,偶尔还能看见飞溅的火花,引得周围阵阵喝彩。

作为峻宁府飞虎堂三当家,宋亮自问也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人物,当初之所以选择跟着晏骄进京,奔的就是能谋个一官半职,一来光宗耀祖,二来替他们飞虎堂扬名。

然而进京这几年让他充分理解了理想和现实的差距:

原来朝廷人才济济不是吹的,原来江湖招式真的是野路子。

他曾经的骄傲全都在朝廷军官们“快准狠猛刚”的锋利进攻前碎成满地渣,捡都捡不起来。

若放在以前,许倩这种十八岁的小丫头他必然连看都懒得看,生怕一拳打碎了,可现在……他被人家举着刀满场追着打。

在这国公府的武职人员里头,他就是个弟弟,是盘菜,谁兴致来了都能上来拨拉两下。

关键是,拨拉得动……

小六和小八保持着同一种双手环抱的姿势站在晏骄后面,啧啧点评,“老宋还是不行啊。”

说句不中听的,别看江湖人士吹嘘自己的生活多么刀光剑影,但实际上真生死格斗的时候很少,还是表面威慑居多,招式多华而不实者。

而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首要原则就是杀人,动作简单凌厉,务必一击即中。

这两种极端凑在一起,宋亮只有被虐的份儿。

小六摸了摸下巴,也不知想到什么,笑容渐渐猥琐:“赌一个腊肉蚕豆煲仔饭,你猜他还能撑多久?”

早上吃饭时晏骄就说了,难得看见有新鲜蚕豆,中午就做腊肉蚕豆煲仔饭,估计这会儿厨房已经把配料都收拾好了。金灿灿嘎嘣脆的锅巴喷香,红棕色的腊肉片肥的透亮、瘦的冒油,蚕豆细腻绵软……他俩一路上流着口水回来的。

比美食更有诱惑力的事莫过于自己吃着,兄弟看着。

兄弟之间随口一赌再寻常不过,以前打仗的时候最常见的就是赌谁尿的远,小八显然没意识到这是个陷阱,很专业且自然的点评说:“若是相互喂招,再打半天不是问题;若是动真格的,十招之内宋亮就完。”

末了还十分感慨的补充了一句,“这小丫头片子不得了,可惜生错了时节。”

许倩既有姑娘家特有的细腻灵巧,又因为从小锻炼而拥有不逊色于男子的好力气,难得一股死不后退的悍劲儿,若在战乱时,必为一员猛将。

小六嘿嘿一笑,突然丢下几个字,一招大鹏展翅飞身跃入场中:“三招!”

话音未落,就见他化掌为钩,几个连环步窜上前,死死钳住了宋亮的右肩。

宋亮武艺本就在他之下,更兼此刻早已被许倩和齐远折腾的身心俱疲,竟无半点还手之力。

小六空着的那只传言可摧心断骨的手轻轻往他腰上拍了一把,宋亮顿觉浑身力气全失,下一刻就被提着用巧劲儿丢了出去,犹如一只破麻袋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他嘿嘿一笑,拍打着手朝小八比了个三。

不多不少,刚好三招。

小八:“……”

不要脸!

看着他跟锅底一样颜色的大黑脸,晏骄几乎笑岔气,“哈哈哈哈哈哈你上当了,他可没说谁动手。”

小八磨了磨后槽牙,青天白日的骂了脏话,然后当着回来耀武扬威的小六的面儿跟晏骄申请,“晚上炖鸽子吧,鸽子大补。”

小六:“……八哥我错了。”

多年饲养信鸽的经历下来,他已经和鸽子们建立起了深厚的情谊,放在弟兄们眼里就是明晃晃的软肋,一戳一个准儿,屡试不爽。

从身体到灵魂都被摧残过无数遍的飞虎堂三当家仰面躺在地上剧烈喘息,从未像现在这般觉得生活艰难:两个人虐还不够,六爷您半道上场也算个人?

正午的阳光灿烂炽热,晒得人睁不开眼,他用力眨了眨眼,将额头滚下来的汗珠挤出去,杀得生疼,突然莫名心酸。

“你,”看不下去的许倩原本准备过来拉他一把,结果映入眼帘的就是猛汉落泪的场景,顿觉浑身不适,不过还是小心翼翼的安慰道,“你别难过……”

宋亮:“……老子没哭!”

许倩嘴角抽搐一下,叹了口气,“行吧。”

除了齐爷和六爷,这年头谁还不要个脸呢?

宋亮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咬牙切齿的说:“那是汗!”

完全笼罩在阴影中的许倩看着这个比自己还高一头的汉子,十分敷衍的点了点头,转身就走,“嗯,知道了,汗。”

也是,被人打哭了这种事毕竟有些丢人。

不过话说回来,万万没想到此人竟然拥有与体型完全不相符的细腻内心呢,或许以后自己应该……更加严格要求,失败不算什么,多失败几百次习惯就好!

晏骄嘲笑完小六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之后就去了厨房,果然指挥着厨娘往火上一字排开炖了几只砂锅,里头非常慷慨的放了许多腊肉和切成碎丁子的菌菇干、蚕豆。

回京之后晏骄忙碌许多,偶然下厨也只是在小厨房折腾,厨娘难得见她来一回,很有点受宠若惊,忙把晌午的菜单报与她听:“……还有一个按您的吩咐做的凉拌野菜,只用蒜泥、香醋、上好雪花盐和一点酱油调味。豆腐酿肉和虎皮青椒也是按您的法子,剩下几个菜您瞧瞧,若是不好了,马上就改。”

这个时节野菜早就老了,吃的都是早春时节采摘了晒干的,如今用水一泡发照样清香。

后面两个菜也都是晏骄写的法子。

豆腐酿肉用的油豆腐,对半切开就成了两个小口袋,里面塞上剁碎了的肉馅儿,系好之后低温油炸到半熟,然后搁到高汤锅里小火慢炖。中间撇去浮油,整道菜都很浓郁可口却又不腻人。

平安特别喜欢这个,一口气能往肚子里塞两个,小嘴儿吃的油乎乎的,被强行叫停还不乐意。

虎皮青椒里头用的肉馅是一样的,不过是青椒油煎出虎皮纹样后再倒入糖醋汁儿做熟,酸辣咸甜鲜五味齐聚,是老太太的心头爱,定国公府最受欢迎菜品名录的稳定前三甲。

晏骄点了点头,问道:“肉馅儿还有么?”

厨娘连忙点头,“馅儿没了,但是新鲜五花肉还有,现剁并不费事,要多做些吗?”

晏骄嗯了声,“豆腐酿肉和虎皮青椒各做三份,分别送到邵府、廖府和图大人家里去,再问他们好。”

可怜老图还在城外练兵,就算送到他家去也只能喂了老婆老娘。

廖蓁喜欢吃辣的,小少年最近几天情绪不大高涨,还是吃点儿爱吃的吧。

今天平安依旧好胃口,连老太太都被他带的多吃了大半碗饭,还用虎皮青椒的糖醋汁又额外拌了一大勺,非常满足,一边吃一边嘟囔下午要多做两遍五禽戏。

如今儿媳孝顺能干,孙子乖巧可爱,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她再没什么不满足的了。

小家伙胃口好,看别人吃就眼馋,闹着也要吃青椒,不给就要哭不哭的把眼泪珠儿挂在脸上给你瞧。

老太太软声劝慰:“好孩子,那个忒辣,又重油重盐的,过两年你长大了再吃,啊。”

小胖子扭着身子不听,一个劲儿的指着,“吃。”

庞牧啧了一声,“你这小子这么霸道不听劝是随谁?”

老太太隔着桌子瞪了他一眼,“你!”

也不知平安听没听懂,反正小嘴儿撅的越发高了。庞牧在旁边比划了下,笑道:“嘿,能挂油瓶啦。”

晏骄又好气又好笑,果然遂了小东西的意,故意把里头的肉馅刮得干干净净,只夹了一小块青椒皮给他,“吃吧。”

平安瞬间收了眼泪,兴致勃勃的抓了来吃,结果下一刻就呸呸呸吐了出来,真哭了。

“哇啊啊,疼!”

小孩子掌握的词汇量有限,刚一面对这种初刺激就茫然了,压根儿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这叫辣,小傻子,为你好还不知道。等你长大了,爱吃多少才懒得理你。”晏骄没好气的戳着他的脑门儿教训道,又叫人拿冰水来,“还吃不吃了?”

平安疯狂摇头,哭的好不可怜。

岳夫人既心疼又忍俊不禁,拍着巴掌笑道:“你这个法儿好,往日怎么劝都不听,又是藏着掖着的,好没意思。”

庞牧就在旁边继续伤口上撒盐,又挖了一大勺虎皮青椒往儿子眼前晃悠,“真香啊,尝一口?”

嘴巴上盖了冰手巾的平安继续含着两大包眼泪摇头,圆滚滚的小身子拼命往后缩,唯恐避之不及。

众人哄笑。

得了教训的平安不敢再任性,老老实实窝在晏骄怀里撒娇,有一下没一下的哼哼几声,给什么吃什么,再也不闹了。

饭后一家人坐在一起闲话吃茶,不多时,小五进来把刚听到的消息说了:

“廖先生辞馆了。”

第14章

“廖先生辞馆了。”

一听这话,正喝梅子茶消食的一家三口都怔了怔,然后异口同声道:“果真?什么时候的事儿?”

怎么听怎么觉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早晚的事儿!

小五面无表情的回道:“大约半个时辰之前,院长和几位先生挽留了一回,到底不成,估计再过两刻钟就能到家了。”

自从去年廖无言勉为其难去了太学教书后,那里的学生们就过上了冰火两重天的日子:

喜的是先生名动天下久矣,多年来希望聆听教诲者不知凡几,如今能来授课实在令人激动;

忧的是……先生教诲未免过于严苛了些。

“严苛”二字充分体现在廖老师短暂教学生涯的方方面面,最突出的一点就是点评犀利不留情面。

年前有位二品大员的孙子自信满满地拿着一篇文章给廖无言看,结果被当众批的一无是处,那倒霉孩子也算天之骄子,从出生到现在哪儿受过这种委屈?泪洒当场,回家之后把这事儿一说,祖父回头就请了廖无言吃饭,软硬兼施,然后……

祖孙俩组团挨骂。

听说当天那家酒楼的营业额创下近年来新高,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伸长了脖子听的。

庞牧失笑,“廖先生确实不大适合干这个。”

他哪儿有那个耐性和好脾气伺候满堂学生啊。

晏骄补充道:“他适合小班教学。”

庞牧笑了几声,跟她击了下掌,“精辟。”

两人吃吃发笑,眼睛里都透着欢乐的光,好似破解了什么千古难题一样,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廖无言此人天纵奇才,颇有些恃才傲物的意思,等闲根本入不得他老人家法眼,这么些年下来也只收了卫蓝一个弟子,就连任泽也因一句“心不诚”而晾在一边,虽然时常点拨,但到底没有正经师徒名分。

太学号称汇聚天下英才,在他看来也不过鱼龙混杂罢了。

老太太含笑看他们闹,有些无奈的摇头,又问了小五几句话,这才放他走了。

“原本圣人还打算点他当今年秋闱的主考官,奈何棘儿是今年的考生,廖先生要避嫌,如今又辞了馆,算是彻底没干系了。”庞牧道。

晏骄点头,“不过圣人会肯吗?”

“牛不喝水强按头,难不成谁还能绑了他去?”庞牧笑道,“再说了,古往今来天下名士多得是,有几个真老老实实在学院里教学生的?折腾一回死了心也就罢了。”

谁敢逼着廖无言去教书,只怕最后两边都甭活了。

晏骄一琢磨,还真是。

“也好,正好他们爷俩好好聊聊,”晏骄道,“别给孩子憋出病来。”

廖先生挑这个节骨眼儿辞馆,未必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她看了看天色,又吩咐小金,“去烤炉那边瞧瞧我的蛋挞好了没。”

要说这两年在厨艺方面取得的最大进展,就是熟练使用土炉之后的晏骄终于向一些比较简单的西点伸出罪恶之手。目前制作最成功,反响也最好的就是蛋挞。

因为没有现成的配料,晏骄花了很长时间一点点摸索,中间失败了很多次才的得出如今的配比。口味固然跟现代社会贩卖的商品稍有出入,但反而独具风味,不失为佳品。

外酥里嫩细腻绵软,口味多样老少咸宜,汇聚种种优点于一身的蛋挞刚问世就受到热烈欢迎,如今俨然已经成了定国公府的一面招牌,三天两头就要烤一次。

说起来,这还要感谢马厩旁边养着的那头大奶牛呢,不然也没有那么多鲜奶给她霍霍……

“今儿是什么味儿的?”老太太很积极的问道。

哪怕现在午饭还没消化,但问问饭后点心没坏处。

“昨儿厨房不是买了老些杏儿和桑葚么?咱们也吃不完,送人又不够体面,我就都熬成果酱了,搁在冰窖外间能吃三五天呢。”晏骄笑道,“正好那杏儿有些酸呢,倒是酸甜口的。”

老太太满足的点头,笑的满脸褶子,“酸甜口的好,不腻人,我就爱这个。杏儿的多给我留些,桑葚的给平安留一个,他虽爱吃,到底小孩儿家家的,多吃不好,略尝尝就得。”

这可真是丈八烛台,照得见孙子照不到自己。

晏骄抿嘴儿乐,“您也不能多吃。”又叫老太太的两个丫头盯着点儿,“一天最多吃仨。”

说话间,小金过来回话了,“第一炉再有约莫一刻钟就好了,还是照往常那样一样的包两盒子给您带去衙门吗?”

晏骄好厨艺是举国皆知的事情,她如今不缺银子,城外庄子上每月送进来好些瓜菜又吃不完,就爱做了东西到处分,刑部上下没少受她好处。

常言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两年下来,她的人缘倒是名列前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