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牧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若再啰嗦, 便是真的该死了。”

虽是玩笑的话,可庄瑟却从里面听出真切,心里禁不住打了个突突, 不敢再开口,忙不迭的去了。

晏骄愣是从他略略有些胖的背影中看出几分慌乱, 当即摇头,“办正事推三阻四, 拍马屁倒是机敏。”

见多了办实事的官之后, 突然遇到庄瑟这样标准化的中级官员, 还真有点不适应了。

庄瑟的想法其实很好懂:

茂源州本来的支柱产业已经基本崩塌,现在的经营模式也不过勉强保障中上层百姓,底层百姓很难兼顾,想要做出像往年那样出色的政绩显然很难。

没有政绩,就不能升迁。

而茂源州又远离京城,区区一介知州,连做佞臣的机会都没有。

庞牧乃圣人心腹,生死兄弟,如今突然驾临,自然要拼命巴结的。

可惜他不吃这一套。

也不知小五干了什么,抱着卷宗回来的庄瑟老实了不是一点半点,至于他的几个狗头军师,更是排在后面大气不敢出。

姗姗姓周,周家共有三个孩子,上面两个都是男孩,且一干堂表亲戚中女孩儿也极少,众亲戚便都对她颇多疼爱。

被宠爱着长大的周姗姗活泼开朗,善解人意,左邻右舍无不夸赞,几乎没有人不喜欢这个小姑娘。

她本该拥有一段美好的人生,然而一切都在五月初四那天戛然而止。

据卷宗记载,当日周姗姗一到就出了门,说约了要好的玩伴去街上买针线,预备给家人做衣裳。

结果她到了晌午还没回来,家人以为是几个小姑娘玩的忘了时间,先去周姗姗相熟的姑娘家问了,意外得知周姗姗根本没约她们。

周家人着了慌,纷纷去城中大小针线铺子并街边摊贩询问,都说没见过。

报官之后,衙门也曾四处寻找,终于从一个在城门口挑担子卖茶水的妇人口中得到线索,说事发当日好像确实曾看到一个穿着鹅黄衫子的小姑娘单独出城,容貌装扮与周姗姗酷似。但因只是匆匆一瞥,街上穿黄衫者不在少数,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说那人就是。

自此之后,周姗姗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了踪迹。

庞牧问道:“五月初四是端午节前一天,城内外往来百姓不少,你可曾仔细盘查过?确定没人再见过周姗姗?”

庄瑟忙道:“确实。”

顿了顿又补充道:“公爷明鉴,那周家家境普通,周姗姗待字闺中,打扮也不过寻常,又无过人容貌,恰因人多热闹,反而不会有人太过留心啊。”

庞牧没说话,只是又意味深长的盯着他看了许久,直到他掌心里都渗出汗来,这才挪开视线。

晏骄道:“庄大人,可曾仔细调查过周家家庭成员以及邻里之间的关系?周姗姗失踪前可曾有过什么异常举动,或是遭遇过什么不寻常的事情,提过想去哪儿吗?”

关于这些方面,卷宗竟只用“并无异常”四个字一笔带过,当真叫人信不过。

庄瑟迟疑片刻,下意识往卷宗那里努力瞥了一眼,这才不大确定的说:“应当是没有的。”

案发距今已经过去了十个月,将近一年的时光,且失踪的又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丫头,整日挖空心思向上攀爬的庄大人早就将此案忘到九霄云外,哪里还记得这些细枝末节?

庞牧重重的哼了一声,庄瑟本能的抖了抖,忙亡羊补牢道:“这个,这个下官终日事物繁忙,确实有些记不大清了,请容下官去叫了当时负责本案的捕头来!”

庞牧没好气的摆摆手,“去。”

庄瑟连连拱手,退了几步,这才步履匆匆的离去。

出了正堂之后,师爷也抹着汗凑上前来,白着脸问道:“大人,去叫谁?”

庄瑟脚步一顿,恼羞成怒,才要习惯性发火又生生憋回去,掐着嗓子低吼道:“这点微末小事也要来问本官,要你何用!”

师爷给他喷了满脸唾沫,也不敢擦,只唯唯诺诺的将弯着的腰压了又压,熟练道:“是,大人说的是,小人这就去。”

说罢,便一路小跑着往后去了。

左右就三个捕头,挨着问吧!

庄瑟走后,廖无言就将茶盏丢到桌上,皱眉道:“竟也敢自称读书人,当真有辱斯文!”

他们哪里瞧不出庄瑟的小算盘?只是懒得戳破罢了。

但凡庄瑟上点心,也不至于这样一问三不知,摆明了是早已放弃。

图磬亦是不悦,“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有这样的主官,下面就更可想而知了。”

庞牧略一思索,“回头我就写封折子,请陛下派人来将这茂源州上下好好捋一捋。”

茂源州辖下共有十三个县,州官如此,倒是苦了百姓了。

过了约莫一炷香工夫,庄瑟终于带着一个满脸胡茬的汉子去而复返。

“大人,”庄瑟喜形于色道,“这就是当时负责周姗姗一案的捕头,姬一筹。”说着,又一脸严肃的对姬一筹道,“姬捕头,还不快见过定国公、晏大人、廖先生、齐”

见他大有将在场众人统统奉承一遍的意思,庞牧直接打断,“姬捕头,你上前来说话。”

别站在上司身边,吵得老子头疼。

姬一筹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身材不算特别高大,但肤色黝黑,眼神明亮,瞧着十分干练。

他先朝众人见了礼,听庞牧问起周姗姗的案子,张口就来,“回公爷,确实是卑职负责的,可惜线索不多,至今也没什么头绪。”

庞牧点了点头,又指了指卷宗,“当时你们可曾去她家中细细问过?亲朋好友左邻右舍可曾提到过什么?”

姬一筹道:“周家人对周姗姗十分疼爱,并不像坊间其他百姓那样总是催着做活,反而隔三差五就塞给她钱,撵着出去与朋友玩耍。周姗姗失踪后,一家人都深受打击,至今见到其他年纪相仿的女孩儿还会垂泪,又时常托人四处打探消息。”

“周姗姗有两个好友,三人时常出去踏青、赏花、看书,讨论针线。卑职带人问过那两人,也去了周姗姗常去的书铺等地,并无可疑之处。”

“另外,前几年曾有几户人家想向周家提亲,虽然最终都没成,不过倒也好聚好散,不至于因为这个而报复。”

也就是说,不管从哪个方面看,熟人作案的可能性都很低。

而偏偏那几日正逢端午,城内外热闹非凡,莫说本地,只怕也有无数外地百姓进城……

庞牧才要继续问,眼角的余光无意中扫过跃跃欲试的庄瑟,顿觉一阵腻味,到嘴边的话就掉了个个儿,“既如此,你且带我们再去问一回。”

姬一筹倒是没什么,反而庄瑟见他们才来就要走,约莫也是一去不回,有些急了,忙出言劝道:“公爷,外头天寒地冻,且这天阴阴的,不多时又是一场大雪,诸位一路风尘仆仆,不如就在这里歇歇脚。虽无美酒佳肴,好歹用个热乎的便饭。”

若是人走了,他还巴结个屁!

见众人毫不留恋的起身,庄瑟一咬牙,喊道:“公爷,不如便叫下官打头阵!”

齐远闻言嗤笑一声,“庄大人终日事物繁忙,想来是没空的。况且您对本案知之甚少,去不去也没什么要紧,就不劳大驾了。”

庄瑟总算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他本能的追了两步,看着众人渐行渐远,忽有种不妙的预感:

这个知州,他做到头了……

众人不再理会庄瑟,径直出门而去。

庞牧飞快的安排道:“小四小五,你们陪廖先生和雅音去城中最大的酒楼坐坐,就说是预备进京赶考的,那里人员往来复杂,有所获也未可知。稍后我们自去汇合。”

一行人中,廖无言和图磬是公认最具书生气和贵气的,反正任谁第一眼见了都不会觉得像查案的。而小四一张娃娃脸,小五尤擅伪装,这事儿派他们去干最合适。

姬一筹带着他们穿街过巷,走了约莫两刻钟,站在路口道:“这一排就是周姗姗家,再往前走几十丈就是那两户。”

三家只隔着两条街,倒也便宜。

“姬捕头陪我和老齐去周家问问,”庞牧对晏骄道,“你带着许倩、阿苗和宋亮去问问那两个小姑娘,都是女孩子,别吓着了。”

众人应了,分头行动。

姬一筹手下的小捕快带着晏骄几人又往前走了一段,指着前头一溜儿两进小院道:“中间挂八卦的和左手边那户就是了,两家紧挨着,大人您看要不要把人叫到一起?”

晏骄看了看天色,确实不大好的样子,便点点头,叫人去挂八卦那家敲门,“也好,许倩,你跟着往隔壁走一趟,态度和软些。”

这户人家姓张,家中只得一个独女,今年十八岁了,正张罗说亲,突然见到官差上门还吓了一跳。听晏骄说明来意,那对夫妇倒也爽快叫他们进去了。

“姗姗多好的一个姑娘,”夫妇俩惋惜道,“若能找回来就太好了。”

说着,一个去喊自家女儿,一个去烧开水,准备热茶。

不多时,许倩也带着另一个刘姑娘回来。

刘姑娘和张姑娘只差三个月,自小一处长大,约莫五六岁上认识了周姗姗,自此之后几乎形影不离,如今再提周姗姗,两人眼眶也渐渐红了。

刘姑娘腼腆些,说话细声细气的,当即唏嘘道:“我总觉得跟做梦似的,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还不是那官儿!”张姑娘的脾气明显冲动些,“半点也不上心!”

刘姑娘忙伸手去拉她胳膊,又怯怯的对晏骄等人赔笑道:“实在对不住,她,她胡说呢。”

张姑娘这才想起来,眼前做的几个女子也是官身,一张小脸儿都吓白了,不过还是强撑着嘟囔道:“我又,我又没说错,不信换了城里那几个大户试试?莫说人丢了,哪怕是个猫丢了呢,那官儿定然也哈巴狗子似的抢着去了……”

刘姑娘脸色黯然,又拉了拉同伴的手,却没再出言辩解,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晏骄了然,看来那庄瑟为官确实不怎么样,不然也不至于两个小姑娘都这样怨声载道的。

“我知道让你们再一次回忆很不好受,”晏骄轻声道,“可也许姗姗还活着,在什么地方等着我们去救她,所以能不能再尝试着回想一下,出事之前那几天,她都去过什么地方,说过什么话?不管是否异常,只要你们还有印象的,都可以说给我听。”

两个姑娘原本还有些迟疑,可一对上她满是鼓励和安抚的眼神,便不由自主的点了头。

虽然已经过去十个月,但她们始终记挂着好友,也曾在夜深人静无数次反复回想,是否在出事前就有过什么预兆,只是大家都未曾发现。

事实证明,女性之间是真的更容易引发共鸣。

在晏骄等人适当的引导和鼓励下,刘、张两位姑娘几乎将吃饭穿衣这样琐碎的细节都回忆了个遍,给出的内容不知是当初姬一筹来调查时的几倍,旁边跟来的小捕快都听呆了。

“……那段时间姗姗最喜欢的是一套鹅黄长对襟,内搭淡葱绿色的裙子,裙角是她亲手绣的柳叶纹样,鞋子是周婶子做的,鸭蛋青的缎子鞋面,绣着蜻蜓。”

她一边说,晏骄就在小本子上飞快的写写画画,“那天她应该也是穿的这套,是不是?”

两人点头,又道:“事后我们去她家探望过,周婶子也说没错。”

“对了,”张姑娘想了一回,突然伸出手腕,给她瞧自己戴着的一个细细的虾须银镯子,“这是我过生日时姗姗和她送我的,后来姗姗做生日,我们俩也凑私房打了个一模一样的。”

说到这里,她就带了哭腔,指着好友道:“原本我们说好了的,等到她生日,我们俩也凑一个给她,可,可如今十一月都过了,姗姗还没回来。”

两个小姑娘抱头痛哭起来。

这镯子是她们三个人之间的小秘密,彼此家人都不清楚的,之前衙门的人没问的这么细,且又算不得显著特征,张姑娘一时也没想起来。

晏骄请她摘了细看,又估了估重量,觉得约莫有一钱银子上下。

到底只是寻常人家,纵使家人疼爱,几个小姑娘手里也不会有太多闲钱,一钱银子倒也正常。

“张姑娘,”晏骄试探着问道,“能不能暂借镯子一用?我这就去叫人外头打听打听,两天之内必定归还。”

不管周姗姗如今是生是死,凶手都不太可能将这些财物留在她身上,要么像当初苏墨一样留下做战利品,要么已经出手。

如果是后者,就是一条重要线索。

张姑娘含泪点头,“只要能找到姗姗,还不还也没什么要紧。”

留着固然是个念想,可若能救得人回来,岂不比什么念想都好?

第62章

告别张、刘两个姑娘, 晏骄先画了银镯图纸, 叫小捕快拿着自己写的签子回衙门借人, 去城中诸多银楼、当铺、客栈饭庄走访, 看能否找到什么线索。

稍后她带人去酒楼汇合时,庞牧几人已经到了。

三方重新碰头,叫了酒菜, 也叫姬一筹坐了, 边吃边交换线索。

晏骄先把自己的发现和猜测说了, 众人都表示赞同。

蚊子再小也是肉,镯子再细也当钱, 除非凶手真的视金钱如粪土,或者拥有苏墨那样搜集战利品的爱好, 不然周姗姗的镯子重新流回民间的可能性极高。

庞牧那边也有收获。

一开始,周姗姗家人的回答也确实如姬一筹所述,觉得周姗姗失踪前几日并无异常,一直都只在家附近活动。可当庞牧将时间线大幅提前之后,周姗姗的母亲提到一件一直被忽略的事。

“因周姗姗到了年纪, 偏又屡次相亲不成, 大约在四月初八前后, 周母曾带她出城上香求姻缘。那也是去年她唯一一次出城。”

晏骄心头一动, “莫非那寺庙就在城西?”

之前有人提供线索说曾在城门口瞧见过酷似周姗姗的人, 正是在西城门。

庞牧点头, “对。不过不是寺庙, 是尼姑庵, 而且还有很多细节说不通。”

他仔细询问了周母口中尼姑庵的位置:

那尼姑庵与茂源州城中间隔着两座炭场,距离十分遥远,从西城门坐马车出发也要将近一个时辰。而周姗姗出门没有任何代步工具,难不成要步行着去?

而且听周姗姗家人朋友的意思,她本人对嫁人这件事并不怎么着急,那么为何会在从尼姑庵回来将近一个月后,又突然想回去?

从四月初八到五月初三,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肯定曾经出现过某种刺激。

阿苗小心翼翼的猜测道:“难道她忽然有了意中人?”

可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事儿也没什么羞于开口的,她为何要一反常态向家人和好友隐瞒?

廖无言的胃口素来不大,头一个放下筷子,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慢慢啜饮。

他喝了两口,隔着氤氲的水汽缓缓道:“事情过去大半年,城中已经没什么人主动谈论本案,还是小四找了个由头挑起来才有人接的,不过大多不是什么好话。”

世人总不介意将最恶毒最猥琐的念头施加到无辜少女身上,方才凡是说起周姗姗失踪一事的,十有八九都笃定她是跟野汉子私奔了。

更有好事者编了故事出来,情节曲折离奇,讲起来不乏污言秽语……

“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活像事发时他们就在旁边看着一样,”小四一脸的厌恶,“问起证据,只道别人都是这么说的,可偏又说不出别人是谁。”

饶是他与周姗姗一家素不相识,可也觉得许多所谓淳朴的百姓内心实在阴暗肮脏。

有这样的流言肆虐,即便以后周姗姗真的大难不死回来了,只怕也生不如死。

于是他等那几个说的最凶的人起身结账时,从楼上将炒栗子以投暗器的手法打了出去,把他们的腿打断了。

晏骄仔细想了想,大胆推测道:“以周姗姗的性格和实际处境,她不太可能,也没有必要在不经过任何尝试的情况下直接私奔。但她确实又出了城,这一点确实矛盾。”

“所以有没有这种可能,当天的目的地并非尼姑庵,而是她在别人不知道的时候与某人作了约定,见面地点恰好就在那个方向。约见对象未必就是情郎,或许只是同样对某件事感兴趣的人。她当日出城去见对方,因为觉得马上就会回来,所以也没有弄车马代步的必要?”

图磬微微颔首,替晏骄接了下面的话,“但她看错了人,结果就被对方掳走了。”

在他的妻子白宁还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就有单枪匹马往外跑的习惯了,之所以两家人都未曾横加干涉,皆因对她本人的武艺和警惕心有着十足的信心。

但周姗姗这个姑娘显然过于天真。

“又或者,”晏骄点头,继续道,“她给予了对方错误的信任,轻率的跟对方走了,结果一去不回。”

齐远皱眉,“这两种可能性确实比较高,不过我始终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有这样大的吸引力,还有她为什么要瞒着家人不说,甚至连最亲密的朋友都不告诉?”

许倩和阿苗对此尤其百思不得其解。

她们两个虽然没有张、刘两位姑娘认识的时间长,但因为一起经历了很多人一辈子都不可能经历的事,几乎无话不谈,实在想象不出究竟会是什么人才能让周姗姗守口如瓶。

天上又不知疲倦的飘起雪花,一阵风吹来,细碎的雪片便在半空交织成网,不知落往何处。

此情此景,恰似眼下处境:虽然貌似又多了几条线索,可非但没能拨云见日,反而使情况越发复杂,而至今依旧下落不明的周姗姗,也犹如空中雪花,不知最终身归何处……

到了二月,雪是一场比一场小,再往后,可能就只是雨了。这么想着,竟也有点恋恋不舍。

无论如何,总该往尼姑庵去一趟的。

然而现实似乎相当热衷于施展打击。

因为除了一无所获之外,晏骄简直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

与茂源州本身的经济大衰退一起的,还有周边几座大大小小的寺院道观的影响力,毕竟生活拮据之后,香客们出手必然比不得以前大方。

因为那座名叫红霞庵的尼姑庵比较放得下身段,姻缘、前程、家宅和睦诸如此类什么都能求,还贴心赠送粗糙的平安符,所以逢年过节还是会有许多百姓过去烧香拜佛,香火衰败的并不是特别明显。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说的就是红霞庵。

那里的围墙整洁、地面平整,连墙角地缝都瞧不见青苔和灰尘,佛像殿宇也是时常修葺翻新的模样……

可恰恰因为香火旺,每到年节去的人不计其数,那些出家人对周姗姗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面对这个结果,众人不免有些沮丧,很有种一拳打空的挫败感。

庞牧用力搓了搓脸,“不能继续耽搁了,咱们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启程。”

越陈旧的案子侦破起来越困难,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获得有效线索和突破口,那么还是先将有生力量转移到最近发生的案子上比较好。

从茂源州到卫蓝和任泽所在的培安县也不过快马两三日的路程,眼见着又是一场大雪,最好尽快动身。

“公爷,那卑职?”姬一筹问道。

“你继续调查,若有风吹草动,只管往培安县传信儿。”庞牧道,“对了,我记得茂源州辖下另一个座县城也有一起失踪案,你拿着我的手令一块去查一查,看看线索方面有没有重叠……”

一行人胡乱睡了一宿,次日一早便迎着灰蒙蒙的太阳继续东进。

卫蓝任职的培安县虽不属于茂源州,但历史上也曾在一定程度上依托于烧炭行业所带来的繁荣,如今茂源州败落,可谓唇亡齿寒,本就不怎么样的培安县越发萧条。

不过在之前的书信往来中,卫蓝曾经提到过,说上一代人暂且不提,现在的小年轻大约自知没有其他出路,所以读书的劲头也比别处要大一点。

于是用晏骄的话总结下来,就是他和任泽想走“文化振兴”的路子。

到达那日起了大雾,能见度不足三丈,呼吸间皆是水汽,睫毛上都能抖下水珠,凉的心颤。

众人被迫放慢速度,由图磬充分发挥人形雷达的作用在前探路,齐远打先锋,原本一个时辰的路程硬是磨成一个半,等能看清培安县界碑时,午时都已过了。

一直到了这会儿,大雾才终于有了散去的迹象,一座灰突突的老城慢慢呈现在众人眼前。

灰突突的城墙,灰突突的地面,灰突突的房屋……甚至就连街上行人的衣着,也没有太多色彩。

小六龇了龇牙,“真是够萧条的。”

这座城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陈旧而憋闷,没有一点儿鲜活气儿,像极了已经黄土埋到脖子的迟暮老人,连挣扎都懒得挣扎一下了。

说得好听点叫知足常乐,说的尖锐点,就是破罐子破摔了吧。

而偏偏就是这么一座犹如枯木的旧城里,两个月内接连发生了两起失踪案,不亚于千斤冰坨坠入油锅,一下子就炸了。

一队外地装扮的行人突然出现在大街上,想不惹眼都难,不少正吃午饭的百姓纷纷端着饭碗跑到路边围观,那模样跟看耍猴的也没什么分别。

饥寒交迫的众人正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时,忽然听到一句久违的话语:

“公爷,晏大人?”

这一声简直犹如天籁,众人禁不住齐齐回头,动情的喊道:“青空!”

与卫蓝一同出现的还有任泽。

许久不见,两人明显消瘦许多,但眼睛反而越加明亮有神,显然过得还算不错。

“你们来得好快!”卫蓝走上前来,又惊又喜道,“我跟子澈还以为至少得再过半月。”

常人赶路根本无法与驿站的昼夜不息相提并论,再晚来半个月也很正常。

任泽跟在卫蓝后面过来,向大家一一行礼问好。

晏骄觉得他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曾经的任泽犹如寒冬里的一棵枯树,尖锐又锋利,坚强又脆弱,一往无前往往与同归于尽相伴相生。

可现在的任泽,棱角明显温柔很多。

晏骄由衷的替他感到欢喜,当即翻身下马,笑着往他和卫蓝肩头轻轻打了一拳,“两位大人,不错嘛!”

第63章

任泽自认不太适应这样亲昵的打招呼方式, 可他却在一瞬间发现, 从这群人出现的那一刻起,几个月来压在自己肩头的担子好像突然就轻松许多。

这么说可能有些滑稽, 但他想了想, 却又忍不住抖了抖睫毛,眼底泛起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和笑意,几乎是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一样, 也学着晏骄的样子, 抬手轻轻捶了下她的肩膀,“晏大人, 也不错。”

这个动作做完,包括晏骄在内的众人都有片刻错愕,随之而来的便是欣喜。

任泽勾了勾唇角,仿佛曾经的某些固执和隔膜也都随之烟消云散。

到底是,自己人。

卫蓝在一旁静静看着,也替他高兴。

“啧啧,没想到卫大人穿这身官服也怪好看的。”齐远笑嘻嘻的从马背上跳下来, 倒背着手围着卫蓝转了一圈, 煞有其事的点评道。

他本是打趣,谁知卫蓝一反常态不退反进, 反而冲着他抱了抱拳, “好说好说。”

众人微怔, 旋即大笑起来。

齐远失笑,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青空已非吴下阿蒙。”

老实人竟也会反击了。

卫蓝也跟着笑,笑过之后自己倒先不好意思,对后面牵马过来的廖无言行礼道:“师父。”

廖无言眼带笑意的打量了他一回,点头,“精神了,是不错。”

卫蓝一张如玉的脸上微微泛了红晕。

任泽也上前行礼,恭敬道:“先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