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薛路已经踉踉跄跄的出了院门,剩下一众官员若有所思,表情越发沉重了。

小院中一片寂静,外头来的冷风刮得众人心里七上八下的,忽听渝西府司马高崎啐了一口,低声骂道:“呸,喊得跟真的似的。”

他这一声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回过神来的众人再看彼此时,到底不如一开始那么确定了。

这真的是离间计吗?

可前头定国公夫妇才当着众人的面说的,若转头就用,谁想不到?是不是太明显太低级了些?

更何况,手段如此简单粗暴,连半点遮掩都没有……史上有过这样明显的离间计吗?

本就不是多么牢不可破的联盟,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开始无法抑制的疯狂发芽,在每个人的心里蔓延。

“有理不在声高”

“怎么不是别人?”

刚才那两人说的这话也着了魔似的在他们脑海中不断回荡,一遍又一遍,挥之不去。

是啊,如果不是他,他急什么,怕什么?

这里这么多人,怎么偏偏就是他了?

对了,说起来,好像他是第一个来的,听说对定国公可奉承的紧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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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没我的份儿?”晏骄惊讶的都站起来了,脸上写满失望。

庞牧失笑,招招手示意她坐下,耐心解释道:“毕竟咱们是要送上门去被人打劫,多少有些风险的。”

齐远等人也道:“是啊是啊,你就在这里等消息吧,后面审案子且有你施展的机会呢!”

晏骄也知道他们说的是事情,倒也没有胡闹,不过终究有些没精打采的。

事情是这样的:简单粗暴的使用了离间计后,众人又定下来钓鱼执法的计划。毕竟根据高崎提供的线索,那些水匪抢劫的财物应该已经全都挥霍掉了,即便他们端了贼巢,没有物证也不能定案。

所以拿现行就很关键了。

庞牧的意思是除了他们来时乘坐的大船之外,再跟一艘用石子等物伪装的小货船,给人造成一种外地富户搬家或是大举探亲的错觉。

毕竟年底了,不光老百姓,罪犯也要过年不是?而且又有那么多人,若是目标小了,很难一网打尽;可若是目标过大,又有直接放弃的可能,所以两艘船才最好。

晏骄自觉自己水性出类拔萃,这两年身手又有了长足进步,等闲三两个男人近不得身,正摩拳擦掌准备呢,结果发现“首发名单”里竟然没有自己!

被点为冲锋小队一员的白宁安慰道:“这不是闹着玩的,刀枪无眼,你又没用过兵器,到时候乱起来磕着碰着不是耍处。”

去不成是一回事,可说自己没用过兵器就不能忍了,晏骄哼哼两声,忍不住小声替自己正名,“那我以前也用过锅嘛……”

这话说的,她自己都脸红。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哄堂大笑起来。

第86章

单纯剿灭水匪, 两百人足矣, 反而是一干官员的处置更为麻烦。

薛路被撵出驿站之后的第三天, 其余官员也陆续离开, 明知他们不干净,却又不能直接杀了完事……想要活捉, 还要带着证据的活捉,总是难免投鼠忌器。每家派去几十人暗中监视防备, 零零碎碎加起来,八百人就剩不下多少了。

驿站距离水匪老巢尚有两日路程, 但八百官军同时入城阵仗不小, 再结合数名官员集体停驻驿站的动静, 很容易打草惊蛇。

卫所派来的是千户韩简,不大到四十岁, 也是老行伍了。他看过庞牧的书信之后,当即命手下几个百户将船只和个人装扮都伪装了, 小拨直接奔赴约定的几个衙门外暗中观察,余下的几波则分别装扮成走亲戚的大户、做买卖的货贩等,或停泊码头,或入住客栈,他自己则直奔驿站而来。

韩简也是爽快人, 跟庞牧等人相互见礼之后就感慨道:“说来惭愧,这点小事, 竟还要劳烦公爷费神。”

事情说大?还真不算大, 只是丢不起人。

他跟庞牧算是同行, 哪怕功绩不如对方,官衔待遇没有可比性,也知庞牧出于好意,但武人不服输的本能依旧令他觉得羞耻:

自家地盘上的事自己却几年没听见动静,非让外头的人拉起大旗来,这不是生生打脸吗?

庞牧道:“也怪不得你们,如今军政分开,你们只管练兵,下头的人一不上报二不求援,你们却从哪儿知道去?”

若真提前听见动静,保不齐又要被人弹劾手伸得太长。

这一番话算是说到韩简心里去了。

他百感交集的朝庞牧拱了拱手,憋了半天才闷声道:“如今,到底不比往年了。唉,罢了,不提了不提了。”

韩简常年待在地方上,对于军改所带来的感受远比庞牧更为深刻。

他不是糊涂人,自然明白眼下的局面乃是大势所趋,也是历朝历代发展的必然。但明白归明白,这种处处受人掣肘,稍微有点动作就被人猜忌来猜忌去的被动和憋屈,实在令人难以忍受。

不过说起来,他在卫所待着还算好的,好歹能带兵练兵,不管什么时候也还能挺胸抬头的说自己是武将。

可那些地方上的什么司马、巡检的,手底下就那么几个衙役,个顶个歪瓜裂枣,一鞭子下去不遮阴凉,文不成武不就,算哪门子武官?

韩简在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回,其实也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他很快将代表指挥权的令旗掏出来,递给庞牧,没想到庞牧却摇了摇头。

“韩千户莫要玩笑了,”庞牧爽朗笑道,“我连洑水都是这几日临时抱佛脚学的,更从未跟水军打过交道,哪里干得来这营生?”

韩简一愣,心脏突突直跳,掌心都发烫了,“那?”

庞牧笑着将他的手往回一推,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也是带兵的,自然明白对他们这些人而言,最无法接受的就是不懂的人瞎指挥。

不是怕抢功,而是怕死人。

小小一面令旗代表的,可是无数活生生的性命呐。

先帝驾崩前有几年疑心病发作的厉害,看谁都疑神疑鬼,最后甚至一意孤行的派了自己的心腹去做庞老将军的顶头上司。

说来好笑,一个连最基本的排兵布阵都不懂的家伙摇身一变成了三军元帅,身系数十万人的性命。

结果那一次,大禄迎来了几年不遇的惨败,九万将士枉死,之前花了两年时间熬战才打下来的三座城池在两个月内丢失……

先帝还在迟疑时,满朝文武已经被吓破了胆,压根儿不用人联络,纷纷争先恐后的上书。

一夜之间,仿佛所有人都放下党派之争,成了大公无私的忠臣,死谏的折子雪花一样飞到龙案之上……

韩简低头看了令旗许久,忽然站起身,长长地吐了口气,朝庞牧一抱拳,“末将领命!”

上次打仗是什么时候的事,已经久的快要记不清了。

随着这一抱拳,他清晰的感受到身体深处某种被压抑已久的东西一点点挣脱束缚。

庞牧从来说到做到,承诺不插手指挥就真的半点不掺和,韩简排兵布阵的过程中他一句话没说。不过明显水军全新的作战方式令他感到新奇,围观过程中频频点头。

庞牧的全力配合和退让令韩简欣喜不已,于是很爽快的将留在陆地监视一众官员的士兵交到他手中,庞牧并未推辞。

能在虎狼潭一带装瞎混到现在的官员没有纯粹的无辜者,当然,他们也不是傻子。

离间计确实起效了,但那些官员同时也起了疑心,半信半疑的回家之后并未轻举妄动。

对薛路这个关键人物,庞牧特意委派小五暗中监视。

小五最擅长藏匿行迹探听消息,如果他都发现不了什么,那么也就不必指望旁人了。

回到衙门之后,薛路并未表现出一丝异常,依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如果不是小五曾亲眼目睹他被迫离开驿站之前的失态,又一路眼珠不错的跟回来,几乎要怀疑眼前的薛路是被人冒名顶替的了。

晏骄道:“很沉得住气啊。”

庞牧把小五传回来的纸条在掌心敲了几下,然后放在蜡烛上点燃了,“情理之中的事。”

晏骄不太喜欢眼下这种被动的局面,“那要是一直没动静?”

离间计什么的,不就打水漂了吗?

庞牧笑了笑,“不会的。”

要知道同一批来的可是足足有十多位官员呢,那些人家世不一、经历各异,现在的官阶和面临的实际情况也不同,这也就意味着,哪怕同样的事情落在他们头上,即将到来的后果也有天壤之别。

薛路能做到知府的位置,有现在的表现并不奇怪,可其他人能顶住各方面的压力吗?

只怕未必。

而只要有一个人崩溃,那么他们就能顺着这个口子,一鼓作气的撕下去。

因为准备比较充分,韩简指挥的战斗远比想象中结束的更快。

“一多半都是亡命徒,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东西,没法子叫他们束手就擒……”归来的韩简脸上冒出来一层细细密密的胡茬子,虽然有些疲惫,但也难掩兴奋之情,毕竟这两年天下大定,想找场像模像样的仗打都不容易。虽然只是双方参战人数几百的小规模战役,他已经很知足了。

那些水匪基本都是附近的泼皮无赖,或许早年还怕官兵,但这几年作奸犯科下来,胆子早已经大了,只怕恨不得捅下天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劝降想都别想。

当出去喊话的人顶着漫天箭雨回来时,韩简就知道只能强攻,只有先打的对方疼了怕了才有进行下一步的可能。

事实也确实如此,他带去的人一口气杀了二十多个水匪,把那一带的水域都染红之后,这才有人怕了……

“咱们的人有伤亡吗?”庞牧显然更关心这个。

韩简点头,“有,死了一个,伤了九个,不过只有一个重伤,养几个月也就行了。”

当年的老兵们已经退的差不多了,如今他手下带的大多是新兵蛋子,虽然平时没缺了训练,但真正意义上的战斗毕竟不是友军对练能比的。作为第一次真刀真枪干仗的队伍,有这个低战损已经很不错了。

水匪的实际情况比高崎说的还要强一些,头领倒是五个没错,不过喽啰的数量已经到了六十多人,而留在大本营洗衣做饭等搞后勤的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甚至韩简手下重伤的那个就是因为轻敌,被一个洗衣裳的大娘一刀扎在肚皮上,险些回不来了。

跟敌人面对面打硬仗伤了残了都不丢人,可这个?

说起这事儿韩简还有些羞耻,“太大意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些水匪整年干的都是亡命营生,跟他们混在一起的亲朋好友怎么可能不知道?

既然明知干的是掉脑袋的买卖还上赶着凑上去,肯定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庞牧摇头,“不是大意,而是他们还不是合格的士兵。”

真正上过战场的人才会明白,永远不能轻视任何一个出现在敌方阵营的人,不管对方是老人还是小孩,是男人还是女人,抑或是看上去脆弱无助的孕妇。而显然韩简带的那些新兵完全没有这种觉悟,思想中还保留着原来老百姓的那一套,所以……没死算他命大。

韩简怔了下,然后点头,“您说的是。”

想了下,他又道:“有了这一回经验,想必那些人都能长记性了。对了公爷,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凉拌,”庞牧说了句从晏骄那儿学到的俏皮话,虽然是玩笑的口吻,说出来的话可一点儿都不含糊,“按律量刑,该杀的杀、该关的关,该流放的就流放,回头咱们分头递折子就是了。”

水匪倒是好办,庞牧完全可以就地处置,真正难办的是那些官员,还得细细掰扯。

不过得尽快,不然就赶不上廖先生师父的寿辰了,那可是大大的不美。

于是他连夜开审。

五个水匪头子死了三个,那个以嫖娼为唯一消遣的孟老三神奇的活了下来,并且在公堂之上大言不惭的叫嚣他们这是劫富济贫。

然后,这些劫富济贫的大侠们贪婪的视线就停在晏骄和许倩身上下不来了。

多稀罕呐,公堂上竟然有女人,还是两个挺年轻漂亮的女人!

“二十板子。”庞牧平静道。

也不必旁人,许倩亲自拉着宋亮上场了。

她笑着将十根指头挨个捏的啪啪响,然后抓起板子试了试手感。

大人说过的,要让天下所有轻视女人的人知道厉害,包括各个方面。

刚开始孟老三还色眯眯的盯着她瞧,口水滴答的嘿嘿傻笑,结果一板子下去,他脸上的血色都褪了个干干净净。

超出想象的强烈疼痛在一瞬间剥夺了他的全部注意,让他根本叫不出声来,只能拼命张大了嘴巴,头脸脖子上青筋暴起,活像一条被人现场抽筋剥皮的鱼。

二十板子下来,孟老三和四当家狗子的裤子都烂了,根本跪不住,只能凄凄惨惨的趴在地上。

齐远在上面阴测测的问了句,“好看吗?还看吗?”

两人连摇头的力气都没了。

花好看,可是他娘的有刺,还是毒刺!还没碰上就快翘辫子了。

庞牧这才接上他们之前的话,“你们不是劫富济贫。”

“你们不是好汉,只是一群欺软怕硬的懦夫、渣滓、败类,连粪坑里的蛆虫都比你们强。”

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孟老三和另一个头目可以欺骗自己不怕死,但却不能容忍这种来自地方的言辞羞辱,气的刚被打的惨白的脸上几乎又要冒出血来。

庞牧不给他们分辨的机会,“不然你们怎么不刺杀官员、不劫掠巨贾,反而专挑那些势单力孤的中等老百姓和小商小贩下手?”

同为官员的韩简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屁股。

他偷偷瞟了庞牧一眼,没说话。

“所以,别跟我提什么道义、好汉,你们只是一群连乞丐都不如的罪犯。”庞牧的眼神中满是淡漠和鄙夷。

只知道对百姓下手的畜生,他瞧不上。

孟老三气急,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和力气,竟气若游丝的回骂道:“你也别在爷爷们跟前充什么替天行道,你不是懦夫,你不欺软怕硬,那你怎的不去杀贪官,却来捉我们?还不是贪生怕死?”

他娘的,总不能白挨了这顿打。

韩简拍案而起,怒道:“放肆!”

庞牧只是摆摆手,竟然十分平静的接受了孟老三的指责,“捉贼捉赃,这道理你们也明白,我们拿了你们的现行,你们该死,可那些官儿都,好吧,至少目前看上去无辜,最多是个治理不力的罪名,我们没有证据,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然后等风头一过,换个地方继续做官。”

孟老三呆住了。

他不知道庞牧的来头,就觉得对方肯定是上头来的大官,可到底多大,他想象不出来。

他出身低贱,眼界有限,总觉得知州、知府相公就够大了,可这几年不还是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

都是为了银子,谁比谁高贵?

但万万没想到,竟有一个官儿,竟然,竟然真就这么大大方方的坦白他就是欺软怕硬?

“这不公平!”另一个叫狗子的头目不服了,很有点出离悲愤的喊道,“凭什么,凭什么他们还能当官?老子们就要被杀头?”

他就是看了一眼女人就被打了个半死!

庞牧马上反问:“你们自己做的祸事,与他们何干?”

狗子疯狂扭动着血淋淋的身体,瞪大眼睛喊道:“你是不是傻?他们可是收了我们的银子!不然你以为爷爷们怎么直到今天才落到你们手上?”

韩简:“……”

陪审的晏骄:“……”

认识这么久了,她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骂庞牧傻。

庞牧沉默半晌,忽然道:“挺精神呐,看来是打的轻了。”

孟老三猛地打了个哆嗦,抢先一步拧了狗子一把,然后一边疼的倒抽凉气,一边试探着道:“他们真不清白。”

庞牧两手一摊,似乎也很是无奈,“那可是朝廷命官,无凭无据谁敢轻举妄动?”

说完,他带着几分同情的看向孟老三,叹了口气,“你们这几年作威作福也够本了,左右都是要死了,就别自讨苦吃了,好歹还能留个全尸。”

要不是被打了二十板子,孟老三绝对能从地上蹦起来。

狗屁的全尸,他要是真死了,全不全尸的有什么分别?难不成脑袋按到脖子上,就能再活过来?

狗子在地上满身冷汗的哼哼道:“天下乌鸦一般黑,这些狗日的狗官,是要拿咱们做替罪羊啊!”

孟老三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再看看好像有点欲言又止的庞牧,忽然生出一股豪气,“呸!就是老子死了也不能叫他们好过!临死前拖一个官儿垫背,值了!”

晏骄忽然嗤笑一声,“别说大话了,你们不过小小水匪,人家可是官,天壤之别,你凭什么拖?”

“事到如今,你们还看不明白吗?你们就是地上的蚂蚁,在虎狼潭的所作所为对朝廷而言不过小小水花,无关紧要,现在有人不想看到这些水花,所以你们就要死。无需深究想让你们死的究竟是谁,因为杀死你们就像碾死地上的蚂蚁一样简单。”

同床共枕了这么久,庞牧太了解晏骄戳人痛脚的本事了,但韩简不行。

刚完成剿匪任务的韩千户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位传说中的女捕头,比起敬佩,他的眼神中恐惧更多一些。

何其歹毒的言语,可偏偏……很可能就是真话。

然而晏骄的刺激还没结束,“认命吧,你们永远都只会是上不得台面的填旋,有人想让你们死,你们就得乖乖去死。”

孟老三这些水匪都是社会最底层出身,来自各界的鄙夷和蔑视充斥在每一个人的人生中,所以作为匪盗时那种掌控他人生死的扭曲成就感总能令他们迅速沉沦,欲罢不能。

而现在,他知道自己要死了,就在这大堂之上,也还是没人瞧得起他!

所有人都在嘲笑他,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一个女人,就连一个女人都觉得他在说大话。

“啊啊啊啊!”孟老三突然崩溃大喊起来,眼泪鼻涕瞬间淌满脸,“我不服我不服我不服!”

“老子死了,他们也别想好过!”

“账本,我知道大当家的有账本!”

第87章

还是个孩子的时候, 晏骄曾很不理解为什么总有些犯罪分子保留账本这种随时都可能变成协助本人下狱的证据, 可后来却慢慢回过味儿来:

比起账本原本的收支记录功能, 记账人明显更将其视为保命符,或者说同归于尽的手段。

据孟老三交代,他和死了的另外两位当家曾无意中听大当家提起过账本,但却从未亲眼见过。

见庞牧眉毛一挑, 右手朝着那一壶令箭蠢蠢欲动的样子, 孟老三忙抢道:“大当家的女人知道!她肯定知道!”

“大概是三年前吧, 我们劫了一艘商船,本想勒索点银子,可一不小心把那男人弄死了, 大当家看中了那女人, 就留下做了压寨夫人。那女人也是怪, 虽然死了男人, 倒也没跟寻常女子似的寻死觅活,又哑巴似的不爱说话, 久而久之,大当家还真上了心, 好些事儿他不跟兄弟们说,却说给那女人听。”

说起这事儿的时候孟老三没有一点儿不得劲,仿佛他口中那个无辜枉死的男人只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只鸡或是鸭,而非活生生的人。

韩简忽然觉得有点恶心。

不必庞牧特意吩咐, 在听孟老三说起时, 晏骄已经让许倩去找了。

庞牧杀过许多人, 但他敢指天誓日,死在他手下的都是该死的,他打从心底里厌恶杀戮。

但孟老三这一伙水匪不同,或许还没到以杀人为乐的地步,但在他们眼中,或许世人跟待宰羔羊没什么分别。

想要钱财,就去抢;有人阻拦,那就杀。

叫人将孟老三和狗子拖下去之后不久,许倩就带了一个孕妇过来。

那女人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容貌清丽,可眼神却带着点儿行尸走肉一样的空洞。

不管爹娘做了什么事,尚未出世的孩子总是无辜的,庞牧叫人搬了个小凳子给她。

那女人木然的福了一福,沉默着坐了下去。

晏骄下意识看了庞牧一眼,虽然还没开口问,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庞牧对晏骄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发问,自己则带着韩简等人默默退了出去。

等屋里的人只剩下晏骄和许倩后,她亲自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你是哪儿人呐?”

那女人有些意外的抬头瞟了她一眼,愣了许久才缓缓接过茶杯,良久,才摩挲着杯壁道:“您想问什么就问吧。”

晏骄眨了眨眼,倒也没强求,当即换了个问题,“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一个女人先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男人被杀,然后又被迫跟了杀夫仇人,现在跟怀上了他的孩子……没彻底崩溃算她坚强。

那女人抚摸茶杯的动作停了下来,微微拧着眉头想了许久,久到晏骄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我娘家姓许。”

她的声音很好听,还带着些因为长久不开口造成的生硬,越发深刻的透出几分愁绪。

“许娘子,”晏骄试探着说,“我这么叫你成吗?”

许娘子似乎很不习惯被征求意见,眼神飞快的闪了闪,眼底就慢慢沁出一点亮晶晶的液体。

“嗯。”

“许娘子,这几年委屈你了,不过眼下我们有件事需要你的帮忙。”晏骄一边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变化,一边说道,“你知道那水匪头子有账本或是其他比较隐秘的东西吗?”

提起水匪头子时,许娘子抓着茶杯的手猛地攥紧了,指关节都泛了白。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过了会儿才咬着嘴唇点头,“知道。”

晏骄不由喜上眉梢,“在哪儿?”

许娘子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我们住的那个屋子前头有一片芦苇荡,就在第三个弯的下面,他埋了两个铅做的箱子,边缘都用蜡封住了。我识字不多,但曾听他亲口说过,那是保命的东西。”

顿了顿,许娘子又神色淡漠道:“应该还有些赃银和珠宝首饰。”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问出来,晏骄忙叫了小六进来,如此这般说了一回,让他马上告诉庞牧带人去挖。

小六听后目瞪口呆,“好家伙,直接藏在河里?”

若是没有许娘子帮忙,他们就是想破头也想不到竟然会在那里!

接下来,晏骄又问许娘子有没有见过那水匪头子跟某些官员会面,或是其他线索,许娘子就一无所知了。

“他很瞧不起女人,”许娘子道,“也不许任何一个女人主动问任何事。曾经有个小姑娘因为多往他屋子里瞧了一眼,第二天就被喂了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