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亥时过半,众人吃过宵夜,岳夫人和白宁等人先后去睡了,庞牧和晏骄他们则一边在灯下玩牌,一边等着可能到来的访客。

又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小五忽然从半推开的窗子里探进头来,“吴榕来了。”

吴榕换了件黑色的棉袍,进门后第一句话就问他们什么时候走。

晏骄和庞牧对视一眼,已经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过还是问道:“怎么说?”

吴榕不过区区七品知县,身子骨更瘦弱的好似虎狼潭里一根随时都会被风吹断的苇草,但他却依旧不卑不亢道:“若两位只是一时心血来潮,随口问问,那么下官也不必说了。”

“你怕他们报复。”庞牧一针见血道。

读书人都好面子,本以为吴榕会多少遮掩一下,没想到他却毫不避讳的点头,“自然。”

晏骄诧异道:“难道你不该说点儿为民请愿,虽死犹荣,生亦何欢死亦何惧之类有风骨的话吗?”

说的这话也忒符合长相了吧?

“晏大人说笑了,”吴榕神色不改道,“下官不过是肉体凡胎,更无靠山倚仗,若没了这身官皮,便如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何谈为民做主?所以无论面对什么情况,下官一定要先保全自身。”

如果眼前这两位只是开了个头就走,那么作为告密者的他绝对会被视为肉中钉眼中刺,甚至最后死都不知怎么死的。可如果他们要一查到底的话,那么自己就豁出性命又有何妨?

庞牧道:“经验之谈?”

吴榕丝毫不意外他们知道自己的过往,当即点头,“经验之谈。”

清河知县是他第一次外放任职,只怪当年太过天真,被人摆了一道,若到现在还不能吃一堑长一智的话,他活该被人丢到虎狼潭里喂鱼。

晏骄看他的眼神中带了点敬佩。

能坦荡的承认自己怕死,却又在明知有危险的前提下,依然决定第一个主动配合的人,从来不会是懦夫。

庞牧点点头,“我这个人呢,天生不信邪,旁人越不叫我知道的事,我就偏要查到底。”

吴榕闻言站起身,一揖到地,“下官明白了。”

之后,他就把这几年曾经去清河县衙报案,或者他听到风声后亲自去走访得到的消息都默写了下来。

待墨迹干透,他双手将写的满满当当的五张纸呈上。

庞牧和晏骄凑着头在烛火下飞快的翻看了一遍,果然比之前他们没头苍蝇似的打听到的更加详尽具体。

“确定吗?”

“这些案子在下官心中日夜盘旋不息,绝对不会有一点错漏。”吴榕斩钉截铁道。

“不过,”他忽然又迟疑道,“只是两位好像只带了几个侍卫,而下官的清河县衙顶了天只能派出三十名衙役协助,而那些水匪连同幕后支援者并家属等,少说也有一二百人,如何够用?”

大战结束后,大禄朝就开始迅速收拢兵权,如今已经初步实现军政分开,地方上的府州县不再有军队长期驻扎,所以吴榕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庞牧笑着摆摆手,“辛苦吴大人了,这个你不必担心,山人自有妙计。”

吴榕脸上的疑惑只迟疑了片刻,然后便猜到庞牧的打算,“大人是要从卫所借兵?”

第84章

对吴榕的疑问, 庞牧没点头,但也没否认, 只是眼神中多了点赞许。

见此情景,吴榕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当即松了口气,笑道:“倒是下官糊涂了,带兵打仗剿匪除乱, 本就是公爷的老本行, 哪里需要外人马后炮呢?”

战争结束后, 为防地方上尾大不掉拥兵自重, 朝廷就开始收拢兵权,将精锐禁军全部放在边关和都城望燕台,地方上各府州县不再有常驻军队,转而实行卫所制。也就是除各地守城厢军之外, 朝廷在各大交通枢纽和重要城镇之间设立军卫, 归朝廷直接统辖。

百人为户,千人为所, 五千为卫, 统帅为都指挥使, 正三品,不参与地方政务,平时只专心练兵带兵。

也就是说,都指挥使虽然位高, 但因为只有统兵权而无调兵权, 并不会对地方和中央的政权构成威胁。

而地方官员只能管理辖区政务, 若想借兵,则需八百里加急上报朝廷,取得专用虎符才可,自然也不必担心养成国中国的土皇帝。

庞牧在离京之前,曾从圣人手中接过一枚小小的铜制兽钮虎符,如遇叛乱,关键时候可直接调兵两千人实施镇压。

当时晏骄和齐远他们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都不由自主的吸了口凉气。

不怕说句犯上作乱的话,就照如今地方上的战斗力来看,如果庞牧真的有不臣之心,这两千人都够他打下一个中等县城来起事的了。

了解到庞牧态度的吴榕就想吃了定心丸,当下什么也不担心了,又略说了两句话,这便起身告辞。

谁知还没走出门,就见白日里跟着庞牧的一个侍卫走进来道:“公爷,有人求见。”

庞牧和晏骄下意识对视一眼,都有点惊喜。

本以为还要苦熬,没想到竟这样快。

晏骄又看了吴榕一眼,吩咐宋亮道:“你先带他从后门出去。”

事情尚未尘埃落定之前,还是不要让他直接暴露在大众视野里才好。

见她如此细心体恤,吴榕心头一暖,顿觉胸中生出一点豪气来,当即慷慨道:“多谢大人关心,只是如今下官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话音未落,晏骄就干脆利落地示意宋亮把人拖走,啼笑皆非道:“喝茶撑到脑子了?”

刚才还理直气壮的说自己怕死,这会儿又逞什么英雄!

虽然只是小小七品县令,万一有什么好歹也够麻烦的。

来人进门之前,晏骄本以为会是大家认定了最怂的薛路,谁成想竟是王文斐的副手,渝西府司马高崎。

她本能的看向庞牧,就见对方微怔,不过马上就释然了。

此时不便交流,晏骄也不好直接问庞牧内中情由,只好自己努力推测。

就在这时,高崎已经大步流星到了两人近前,一掀袍子,单膝跪地,行的竟是军中礼节!

高崎四十岁上下年纪,身材虽高却带着一种南方人特有的纤细,举手投足间也有种浑然的武官气质。

庞牧轻笑一声,饶有兴致的问道:“你曾在我手下待过?我竟没有印象。”

他从来都是与下层士卒同吃同住,只要跟的时间久的,哪怕叫不出名字,但总会混个脸熟,可对高崎,他却半分记忆都找不到。

高崎却先不好意思起来。

他挠了挠头,微微有些赧然,“其实是家父曾跟着老将军打过仗,不过也临了也只是个下层军官,公爷自然也不认得下官。”

“哦?”庞牧脸上流露出一点怀念的温暖,“说来听听。”

高崎忙说了个名字。

庞牧把那两个字念了几遍,微微蹙眉,沉思良久,忽然笑道:“是了,我是有印象的,是个挺高壮的汉子,炸着满脸胡须,操西南方言,不过后来坏了一只眼睛。”

他从小就在军营里混,略长大一点便爱四处抓人比武,如今回想起来,倒也模模糊糊的有那么个人。

“正是!”

其实高崎本没有抱希望,可见庞牧坚持要问,心中难免涌出一点侥幸和期盼,如今见他竟真的说对了,不觉喜上眉梢,连声音都微微发颤了。

没忘,公爷竟真记得当年的帐下小官儿!

“老爷子如今怎么样了?”离开战场多年,没想到竟能遇到曾跟父亲并肩战斗过的将士的后人,一时间,庞牧也是百感交集。

高崎的面色有一瞬间黯然,“家父眼睛坏了之后,腿又断了,老将军体恤,叫他提前家来。可家父着实想念得紧,思念成疾,前两年人就有些糊涂了,每天只是在家将那杆枪擦了又擦,翻来覆去的嘟囔,说元帅怎的还不传他……”

他固然感激上苍能让老父亲经历恶战后还留得一条性命回来,但每每看到老人家分明什么事都记不得,甚至连基本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却还是每日抱着那杆枪,痴痴地眺望西北时,却又忍不住悲从中来,觉得比起这样英雄迟暮的凄凉结局,是否当年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悲壮更好一些?

父亲终究没能再见庞老将军一面,可他却机缘巧合见到对方的儿子,冥冥之中,颇有种宿命的悲凉和凝重。

庞牧拍了拍高崎的肩膀,示意他坐下说话,“你这会儿过来,可是有什么要说的?”

高崎开口就丢出一个炸雷,“下官曾接触过其中一个水匪头子。”

说完,他又迟疑片刻,索性说了实话,“应该是教训过。”

庞牧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高崎一家原本是西南人士,后来家中长辈参军,又经战乱,一家人辗转到了云汇府一带。

再后来,高崎考中武举,又一路升到如今的渝西府司马。

如今天下大定,国内基本上没了打仗的可能,而他又自知不善玩弄权术,也觉得可能这辈子做个司马就到头了,便将家人都接到渝西府居住。

高崎身为五品司马,却跟顶头上司的知府王文斐处不来。

边关和中央倒还罢了,虽不打仗了,但圣人也知道兵强马壮的重要性,武将仍能在朝廷的文武之争中隐隐占据上风,可地方就很尴尬了。

他们白白担着武官的名字,手下却只是些衙役和临时招募的民兵,打仗派不上用场,抓贼又有捕头,平时只干些巡城、筑桥铺路的营生,实在憋屈。

官员没有用,又没有实权,不仅上司,就连同僚中也多有排挤。

“……那王文斐仗着出身好,行事颇有些倨傲,莫说寻常百姓,便是下官,又何曾被他放在眼里?”

若非高崎是独子,当年他也参军去了,如今虽然年纪大了,但脾气却一点没收敛,此时见了庞牧,活像委屈的孩子终于找到家人一样,当即忍不住把能说的不能说的全说了。

“他说是知府,可下官瞧着,倒像是下来镀金的,一应小事只管推给通判等人……大概是去年七月,我家那条街上一个兄弟从外头贩货回来,十分沮丧,说被城外虎狼潭的水匪讹诈,这一趟下来非但没赚着银子,反倒把船也搭了进去。他先报了官,但王文斐根本不理会这种小事,下头的人见上官不重视,且查找又难,只一味搪塞……”

说起财物丢失这种案子,晏骄虽然办的不多,可长期耳濡目染也深有感触。

物品倒罢了,少有一模一样的,可银子这种东西,又没写了谁的名字,满天下的都一个模样,除非拿到现行或是有什么文字凭证,不然哪怕时候抓到罪犯,往往只有两个结局:

一,钱财早就被挥霍一空,无法追缴;

二,谁也没办法证明钱财来历。

所以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中小额经济案件都是刑侦人员最头痛的类型之一。

“后来那人私底下辗转找到我,问有没有什么法子,至少把船要回来。”

对生活在水边的百姓而言,船就像是农户的牛一样,根本少不得,若是没了船,那家人可真就要喝西北风了。

晏骄问道:“你要回来了?”

高崎先飞快的看了庞牧一眼,似乎有点心虚,不过还是老老实实道:“因我时常不在家,家中只剩老弱妇孺,那家人平时就对我家十分照顾,我听说此事后也是怒气上头,当日就去找王文斐掀了桌子。”

晏骄:“……”

谈话进行到这一步,她也早已想明白今晚高崎为什么会过来了。

其实早在高崎单独作为渝西府官员代表前来时,她就应该有所察觉:如果王文斐真的将衙门抓成铁板一块,开了一言堂时,高崎连城门都不会出。

庞牧有些无奈的捏了捏眉心,“你这个脾气得改改。”

高崎本能的起身抱拳,“是。”

说完之后,他又重新坐下,浑不在意道:“不过下官也想开了,左右他也不会在渝西府待一辈子,混了资历也就走了,下官倒也不怕。”

庞牧和晏骄都给他铜豌豆一样的姿态逗乐了。

高崎也跟着笑了一回,又道:“下官知道这事儿指望不上王文斐,就点了手下几个信得过的弟兄,花了大半个月去寻那些水匪的踪迹。”

“那些人也不干正事,整日不着家,只在芦苇荡子里晃荡,行踪不定,十分难找。后来还是有人发现其中一个叫孟老三的,在城中百花楼里有个相好,差不多每隔半个月就来一趟。”

底层罪犯目光短浅,只求一时快活,得了财物之后往往都会在极短时间内挥霍一空,而去向也基本上只有黄赌毒几大样。考虑到如今大禄朝早已禁毒、禁赌,孟老三似乎除了去嫖娼之外也没什么额外的消费方式。

不过话说回来,也幸亏他们目光短浅,不然万一真要有个狗头军师长远规划,有天时地利人和的几年休养生息,说不定现在都够造反了!

“嗨,也不能算相好,”说到这里,高崎突然自己纠正起来,“那百花楼也算城内上数的青楼,附近交通又便利,往来多有达官显贵,孟老三那样的匪盗着实不算什么。”

晏骄秒懂:感情孟老三就是到最后一无所有的舔狗呗!

庞牧抓到关键点,“所以,他总是在干了一票大的之后,才能用赃款赃物作为敲门砖,踏入百花楼的门?”

“还是公爷懂!”高崎由衷赞道。

庞牧本能的朝晏骄摆手以示清白,又哭笑不得道:“我懂个屁!猜也猜出来了。”

高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马屁拍的不对,忙朝晏骄作揖,“正是,那叫菡萏的女支女只爱钱,平时孟老三在门口晃荡,头一个要喊龟公打手的就是她。可每每孟老三有了银子,最热情的也是她。”

晏骄正色道:“还真是一位立场坚定的女子。”

这就是职业操守啊,老娘只认钱!

高崎神色古怪的看了她一眼,继续道:“下官摸清楚规律之后,就带着人埋伏在路上,将孟老三痛殴一顿,逼着他交了二百两银子出来……”

庞牧笑道:“你倒是机灵。”

若是直接逼着孟老三还船,事后受害人少不了被报复,倒不如只要银子,没准儿他还以为碰上黑吃黑的了呢,想报仇都找不到目标。

高崎嘿嘿笑了几声,道:“因着那回的事情,下官不仅知道孟老三的入城规律,还知道他和几个匪盗头子的家人。”

“唉,说来惭愧,下官空为一地司马,食君之禄却不能忠君之事,惭愧,惭愧。”

他本想带人端了贼窝永绝后患,奈何对方人多势众,而自己手下要船没船、要人没人,竟是个光杆司令……

庞牧摆手,“非你之过。”

他想了回,详细了问虎狼潭水匪的人员和武装情况。

“虎狼潭有五个头领,五六十喽啰,十多条小船,都是要钱不要命的水中好手。”高崎道,“连着老窝里洗衣做饭并各色杂物的,少说一百多人。”

“额外城内定然还有人帮忙销赃,甚至是帮忙放风的。只怕,只怕那几个官儿也未必清白……”高崎挣扎半天,到底还是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渝西府倒还罢了,府衙并不直接靠水,王文斐将事情推到下面地方官员身上倒还勉强说得过去。

可邻水的那几个州县呢?他们当真对此一无所知?真就甘心那些水匪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

可若是知道了,又怎么会无动于衷?

送走高崎时,丑时已过,晏骄揉了揉眼睛,“还等吗?”

庞牧替她捏捏肩膀,摇头,“走吧,回去眯一眯。”

都到了这会儿了,想来的早就来了。

剩下的,只怕是够呛了。

林咏暂且不表,薛路瞧着懦弱胆小,可反而是最不可能开口的。

若他承认本地有水匪,就相当于站在了王文斐的对立面,变相承认自己失职,尤其还牵扯到几人失踪,即便朝廷会放过他,王文斐也不会。

可如果死咬着不放,万一庞牧只是虚张声势,查不出来呢?

或者,即便真的事发,他还能豁出去拼一拼王文斐这条线……

第85章

紧挨着虎狼潭的一共有4县2州1府, 其中有两座县城隶属于后面两州,严格说来就是相互独立的2县2州1府,府就是薛路辖下的渝东府。

要说其他官员不知道倒还勉强说得过去, 但这些地方的官员不知道?骗鬼都不信。

孙爷和高崎口述的信息虽然略有出入,但虎狼潭整个水匪团伙人数过百应该没有问题,公里公道的说, 要剿灭一支这样规模的队伍, 对单个县城而言确实太过吃力。

庞牧对此深有感触。

当年他自请下到平安县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剿匪,当时几乎把所有青壮衙役带上也不过才六十来人,而且大部分还都是充数的, 后期的真正战斗力基本都由他自己和侍卫团担当。

如果他们不去,再多一倍的衙役也是送菜。

所以那四个县城对眼前的局面无能为力,很正常,但消息捂了这么多年却无人上报,就很不正常了。

“说白了, 要么有人受贿,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么就是偷懒,不想担风险呗!”齐远道。

水匪犯案主要针对往来客商,受害人遍布全国各地, 单纯搜集证据就是个庞大的工程, 很可能要持续多年。

而正常情况下, 地方官员的职位三年一调动, 也就是说, 极有可能这一系列案子刚有点眉目,主办官员就调走了!

没人喜欢做无用功,更没人喜欢为他人作嫁衣裳。

而罪犯最狡猾的一点在于,多年来都在很有选择性的挑选对象:穷人不劫,豪商巨贾不劫,官船不劫。

前者是因为没有油水,后两者则是因为惹不起,所以倒霉的就成了中间的普通百姓。

这么一来,且不说那些客死他乡无人知晓的外地人,即便东窗事发,每起涉案金额小的几两,多的百十两,放到哪里都是不起眼的琐碎小案子。

这样的案子查起来麻烦,即便成功也不值得被当做政绩,所以地方官员尤其不爱管,无形中给歹人大开方便之门。

晏骄一针见血的总结道:“这样的情况并不罕见,如果遇不到特别有责任心的地方官,那就只能依靠中央的力量一锅端。”

说完,她就难掩好奇的问庞牧,“你准备借多少兵?一千?两千?”

话音刚落,庞牧和侍卫团就都笑了。

小八笑道:“大人说笑了,用不了那么多。”

晏骄有点不好意思,“这个我是真不懂。”

“水仗我也没打过,”庞牧坦白道,“不同于步兵或是骑兵,它还需要专业的水手等等。再者,那些水匪的家人留着也是后患,多多少少都要加以惩戒,如此一来,要的人就更多了。不过满打满算,八百人应该也就够了。”

“我把情况都写在信里了,卫所的人看过之后,若是觉得不够,想来他们自己也会调整。”

要说在座众人最大的共同优点之一,就是有自知之明。

庞牧和侍卫团身经百战不假,但都是陆路作战,专攻马、步军,不管是地理环境还是作战方式都与水军截然不同,再加上他对虎狼潭一带地形几乎一无所知,所以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做指挥。

“咱们把那些官儿和案子理顺了,打仗的事儿就交给旁人吧。”庞牧乐呵呵道。

侍卫团面面相觑,忽然齐齐笑了起来。

“人家打仗咱们看着,这倒是新鲜。”

“先不说那些了,”庞牧摆摆手,“我打算明天,最晚后天放个人。”

众人闻言下意识的交换下眼神,笑容渐渐猥琐。

晏骄举手,“我有个人选,薛路。”

庞牧跟她击了下掌,“知我者,你也。”

离间计想要用好,人选是关键,搞下头几个小官儿没用,只有扳倒大的才能拔出萝卜带出泥。

林咏年纪大了,立场又过于坚定,除非有强烈的外界刺激,否则很难撬开嘴。

反倒是薛路,怂中带刚,貌似对庞牧极尽阿谀奉承,但他才四十多岁,如果能顺利度过这一关,政治生涯少说还有十多年,所以反而是最不可能倒戈的。

恰好他的位置又关键,很有搞一搞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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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干被传召来的地方官平时也算威风了,可如今都委委屈屈的挤在一个大院子里,恨不得晚上放屁、说梦话都不敢大声,当真度日如年。

十九这天早上,众人都在屋里吃早饭,好几个的脸色都跟从饭碗里扒拉出来屎一样难看。

瞧瞧,这算什么饭!

来了多少天了,每天早上都是雷打不动的葱油面上卧一个荷包蛋,中午两素一荤,晚上则是米粥配小咸菜!

他们都瘦了!

本就提心吊胆的,偏伙食又是这个鬼样子,昨儿就有人熬不住掀了桌子,非要好酒好菜。

结果好酒好菜没等来,倒有厨房里传了话,说定国公吩咐了,驿站本就不是长住的地方,朝廷拨的钱款也只限每人两天,若再多了,想吃好的就要自掏腰包。

末了,还特意提了一嘴:“定国公他们也是一样的。”

他们一样?他们怎么可能一样!谁都知道他那擅厨艺的老婆还带着两个丫头在身边呢,又有钱,想吃什么没有?

一群轻装简行赶来的人现在一听“定国公”三个字就想炸,偏偏又不敢,正憋得难受时,忽然见外面进来一个年轻的侍卫。

大家都认得他,正是定国公身边跟那个娃娃脸搭档的,便都本能的觉得对方又要搞幺蛾子,本能的紧张起来。

谁知对方目不斜视的进了院子,径直来到薛路所在的屋门口敲了两下,面无表情道:“你可以走了。”

众人硬生生从那副没有表情的脸上瞅出一点亲近来。

薛路先是狂喜,然后又忽然想起来什么,“是我一个人走,还是大家都走?”

其他官员不禁也竖起耳朵,腔子里的心砰砰直跳。

这不是软禁胜似软禁的日子,他们真是过够了。

小五侧着身子,好些人都将他“明知故问”的眼神尽收眼底,“装什么傻,自然是你自己。”

薛路是真傻了,“我自己?”

小五皱了皱眉,好像懒得跟他多费唇舌,嘟囔了一句“装什么傻”后,转身就走。

薛路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看向院中其他探出头来的官员,果然见众人面上多了几分玩味。

他脑袋里嗡的炸开三个字:离间计!

“不是我!”薛路忙大声喊道,“我什么都没干!”

“这是他们的离间计,你们不要中计了!”

前一刻薛路有多么渴望离开这里,现在就有多么渴望留下,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真的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接下来的后果绝对不会是自己想看到的。

他还要继续分辨,却已经有两个人麻利的替他收拾了行囊,二话不说就连拖带拽的往外送,边走边嗤笑道:“有理不在声高,您慌什么?”

薛路对他怒目而视,才要说话,却被另一人抢了先,“计什么计,人家怎么不挑别人?行了行了,快走吧,还能替咱们省些伙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