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王家出了两个大学士,一位尚书,现任四品以上官员五人,若要算上前朝,进士碑都有一百多块。王文斐的父亲是太学教授,官职不高却清贵,叔父乃户部侍郎……”庞牧慢慢数着。

晏骄哇了声,“果然是名门!”

谁知庞牧又丢了一句话出来,“你知道太后姓什么吗?”

晏骄一愣,慢慢张大了嘴巴,“姓王?”

庞牧嗯了声,“真要论起来,王文斐可能要喊太后一声表姑奶奶。”

晏骄卧槽了一声,“皇亲国戚!”

庞牧道:“其实原本两边关系并不算特别亲近,但不是有句话么,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两家都还算争气,如今既然都出息了,自然就更不会疏远了。”

晏骄忽然有点担心,“那咱们这么干,会不会跟太后弄拧了?陛下又是个孝子……”

庞牧笑笑,“无妨。”

太后是个聪明人,对王家的事从来没掺和过,有时候圣人想格外开恩提拔,太后还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别说他这次是有的放矢,就算真的闹出什么误会,太后也不会插手的。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小五脸色不善的进来回话,“公爷,大人,渝西府那边有人来回话了,说王文斐实在脱不开身,若您有什么差遣,只管公文差遣就是。”

一直没说话的齐远头一个毛了,“好小子,真有他的!”

真要细细追究起来,庞牧现在没有实权,虽然挂着钦差的名头,但在未说明情由的前提下贸然召集地方官员过来确实有些不妥,但若王文斐真是出于这个考量,完全可以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回绝,众人还能赞一句不畏强权。

可从帖子送出去到现在已经六天了,所有人都在等他,他却早不回晚不回,非要等到截止的最后一个时辰再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自己来不了,更刻意点明“公文往来”,傻子都能看出言外之意:

你一个过气的元帅,在我的地盘上撒什么泼?

小四磨了磨牙,“我去烧了他的衙门!”

“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庞牧直接给他气笑了,想了下,还是对最稳重的小八说,“去打发那人走吧,也不必多说些什么,只留神他的反应。”

小八答应了一声去了。

庞牧站起身来,“得了,既然贵客缺席,咱们也不必久候,这就开始吧。”

至少从这一件事上,他就已经很清楚的了解了王文斐的立场和态度。

庞牧没有替人背黑锅的爱好,当下就把事情掐头去尾并且进行了合理的艺术加工之后说了。

除了王文斐之外,最后一名官员也是昨天就到了,众人知道是因为王文斐才干等了一天之后,果然脸色都不大好看。

第82章

不快归不快, 众人却也不敢当着庞牧的面迁怒王文斐, 毕竟这两位祖宗他们那一尊都惹不起。

没有王文斐在场,大家便以年纪最大资历最老的宜川知府林咏马首是瞻,或明或暗的朝他看去。

林咏朝庞牧拱了拱手,“不知公爷紧急召集下官至此, 可是有什么要务?”

说着,又看向晏骄,诧异中透着关切道:“莫非是跟夫人有关?”

对晏骄这个人的存在,其实绝大多数官员, 尤其是年纪偏大的官员始终还是抵触偏多。

毕竟在他们看来,自古乾天坤地,而圣人将一个女人放入官场,并允许她举荐同为女人的许倩、阿苗为正式在册的官吏,简直是荒唐至极。

规矩何在, 祖宗礼法何在?

长此以往, 给那些女人有样学样的扩散开来,还不反了天?

所以林咏明知晏骄身负六品官衔, 也还是故意喊她夫人。

虽然木已成舟,于事无补,但恶心你还是可以的。

庞牧微微挑了下眉, 倒不急着替妻子辩驳,反而是一副饶有趣味等看好戏的表情。

类似的事情晏骄经历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回, 早就炼就无敌金钟罩, 端的百毒不侵, 丝毫没在怕的!

她不紧不慢的站起来,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抽出来一卷明黄色的圣旨,笑眯眯道:“陛下有旨。”

下头一众官员都本能的一撩袍子跪了下去,膝盖碰到冰凉的地面才后知后觉的羞恼、畏惧起来。

下马威。

真是一报还一报。

若放在以前,说不定晏骄还会生闷气,想法子跟别人强调妇女能顶半边天,可偏见这种东西根深蒂固,不是那么容易就会改变的。号称经济文化高度发达开放的现代社会尚且做不到这一点,她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封建社会的男人们做到?

所以,她学聪明了。

你们所依仗、敬畏的,不就是皇权吗?那我就用这个压你们。

咱们不用讲道理,忒费劲。

晏骄抑扬顿挫字正腔圆的宣读完毕,又舒舒服服的吃了口热茶润口,这才微笑着纠正,“请叫我宴大人。”

此刻的她并非什么依附于男人生存的,可有可无的国公夫人,而且名正言顺的天子近臣,正六品刑部黄字甲号晏捕头,钦差大臣,准便宜行事。单纯从这一点来看,她与庞牧平起平坐。

林咏等人都叩了头,起来之后果然收敛不少,哪怕心里更憋了一包火,可面上却都恭恭敬敬的喊了声“晏大人”。

知府是四品不假,但来的是代表圣意的钦差,所有一切的品阶便都苍白无力了。

晏骄顿时神清气爽,将圣旨朝后一递,许倩无声上前,双手接了,又悄无声息的退到后面去。

“诸位不必多礼,都坐吧。”

说着,晏骄一转身,身后的袍子啪的抖开一个花儿,随着她的落座缓缓落下,静静伏在腿后,好似拉开了大戏的帷幕。

她可太享受“尚方宝剑”打脸的戏码了。

林咏等人在下面两排椅子上按照官职高低重新落座,再抬头去看时,就见晏骄与庞牧在上首两把椅子上并肩而坐,身后齐远挎刀、许倩捧旨,虽未发一言,可屋里的空气却都好似凝滞沉重了不少。

晏骄亮的这一手着实叫林咏面上无光,老头子心里面不了疙疙瘩瘩,坐下之后只是埋头吃茶,好像刚才率先发言的不是他似的。

可怕的沉寂迅速蔓延,不少官员耐不住这种安静,下意识将视线投到在场剩下的一位知府,渝东知府薛路身上。

后者顿觉如芒刺在背,不安的扭动着换了几个姿势,这才掩饰性的端起茶盏,刮了刮并不存在的茶梗,硬着头皮堆笑问道:“不知公爷、晏大人此番前来,为的是什么案子?”

圣旨都说了,许两人插手大禄境内一切案件,沿途诸府州县需全力配合,那么他们这回来,肯定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庞牧倒是没继续让他难堪,开门见山道:“途径贵宝地,本是贪恋风光,想沿河细细游览的,谁知却听到几件事,着实令人不快。”

他说话的当儿,牛高马大的宋亮就捧着一摞纸出来,给每个人手上都发了一份。

薛路低头一看,右眼皮疯狂的跳了起来。

上面密密麻麻写的全都是这几年虎狼潭发生过的钱财勒索、船只损毁,甚至是人员失踪的案子,可见过去几天内那对夫妻还真没闲着。

他粗粗遗数,一共二十一起,三人失踪,在场几个府州县哪儿也跑不了!

薛路忍不住偷瞟了那两人一眼,心中直打鼓:

他们究竟是有备而来呢,还是……

不可能,短短几天,他们人生地不熟,怎么就收集的这样全乎?

可若是有备而来,又不大像,除非……那些水匪真的踢到了钢板?

想到这里,薛路又本能的将手中的纸张仔细过了一遍,发现那些受害人确实不太像有权有势的,求告到庞牧跟前的可能性不大。

莫非,真的只是巧合?

薛路脑袋里乱哄哄跑马车的当儿,林咏已经开口了,“公爷,晏大人,两位初来乍到,对这里的人文风物都不熟悉,正所谓恶水出刁民,难免有些人见你们和善就信口雌黄、胡乱污蔑的,此实乃一面之词,信不得。”

说着,就神色淡然的将那些资料都到桌上。

庞牧呵呵笑了几声,同时注意到坐在最后排的一个年轻人频频朝这边投以复杂的眼神,数次欲言又止。

如果他没有记错,那人应当是第二个来的官员,清河县令吴榕。

而这位吴榕的履历就很有些意思了。

他是四年前来到清河县做县令的,三年过后政绩考核很不错,但却一直没有得到晋升或者调动的机会。

两年前,他曾接过一起案子。

当时清河县一对父子从京城贩货归来,途径虎狼潭时遭遇水匪讹诈,所乘船只差点被毁。吴榕接了案子,当日就过堂审理,而且也按照受害人口述去捉了疑犯来,但疑犯死活不承认。

因为缺乏物证,而受害人也只是贩货的父子俩,也很难作为人证,案件审理陷入僵局。

吴榕很重视这起案子,花费大量心力深入调查,然而就在半月后,原告竟突然反水,说自己记错了,犯人是外地口音,说是吴榕抓错了人。

案件就这么不了了之,而吴榕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沦为三府官场的大笑话……

觉察到庞牧的视线后,吴榕飞快的低下头去,很有点不自在的整理着本就没有褶皱的衣服。

“照林大人的意思,”晏骄似笑非笑的问道,“二十一起案子,近三十名原告,死生不明的三个人,全都是玩笑?”

林咏道:“非但下官没听到一点风声,恐怕在座诸位,也是一般无二。”

说着,他和晏骄的视线同时朝在场其他人扫去,目光所及之处,众人皆纷纷点头,七嘴八舌道:“不错不错。”

“正是如此,想必是有人开玩笑哩。”

晏骄不怒反笑,看着说这话那人道:“还真是好笑。”

那人本也只是混在人堆儿里,顺着打哈哈,哪里想过竟会被单独针对,登时掌心里都冒出汗来,干巴巴的从嗓子里挤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嘶声后便没了动静。

庞牧翘起二郎腿,老神在在道:“我知道你们都不愿说,不肯说,不敢说。”

薛路条件反射的赔笑道:“公爷哪里的话。”

庞牧嗤笑一声,“不过想来你们也知道我的名声,我呢,大老粗一个,没别的喜好,就爱帮着陛下撸个官儿啊、抄个家什么的,你们越不想叫我知道的事儿,我还偏就要掘地三尺。”

说到撸官、抄家后,他每往外蹦一个字,下头一群人就跟着抖一下,生怕下一个倒霉蛋就是自己。

既然总有人要倒霉,为什么不能是别人呢?

林咏皱眉,“公爷这样要挟,恐怕不妥吧?”

庞牧一摊手,转头看向晏骄和齐远他们,“我说什么了吗?”

齐远一本正经道:“非但卑职没听到一点风声,恐怕在座诸位,也是一般无二。”

话音刚落,晏骄和许倩等人便纷纷点头,“不错不错。”

“是极是极,公爷惯爱说笑的。”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被还的人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脸都涨成猪肝色。

庞牧呵呵笑了几声,脸色陡然一变,突然狠狠往桌上拍了一把,如愿以偿的看着众人被吓得一哆嗦,厉声道:“我知你们做惯了欺上瞒下的事,也不把百姓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可已确知的水匪就有四十多人,再加上幕后协助、包庇者,不下百人!如此祸患,就在诸位眼皮子底下张牙舞爪,你们竟也敢腆着脸说没有、不知道!”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简直厚颜无耻!”

众人被他骂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年纪最大的林咏喘气都不匀和了。

他哆嗦了一阵,竟猛地站了起来,义正辞严道:“公爷慎言,吾等虽不才,却也是陛下任命的朝廷命官,今日却被如此折辱,若不秉明圣人,讨一个公道,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我给你纸笔,你现在就写!”庞牧非但不拦,反而早有准备似的叫人搬出来一摞空白折子和笔墨。

“你!”林咏活了五十多年,哪儿见过这种玩法,真可谓骑虎难下。

事到如今,若是不写,岂不坐实了自己为官无能、祸害百姓的罪名?

林咏狠狠一甩袖子坐下,竟当真运笔如飞的写了起来。

其他人都没想到短短片刻场面竟僵持到这般田地,都是面面相觑,望着眼前的笔墨纸砚踟躇起来。

写,得罪定国公一脉;

不写,自己屁股下的官位岌岌可危,且又得罪林咏、王文斐……

他娘的,真是神仙打仗,凡人遭殃,你们要闹,回头挑个没人的时候闹不行吗?哪怕相互撕扯着头发,泼妇骂街一样的扭打在一起呢,我们也懒得管!

可你看看,你看看!这他娘的弄的叫什么事儿!

不过话说回来,正如定国公自己所言,他的做派无人不知,即便他们不写,官位真就稳当吗?

林咏是当年的二甲头名,文采是有的,不多时就写了满满一张。他又蘸了蘸毛笔,哼了一声,继续提笔写第二张。

庞牧也不着急,等他第二张也快写完时,这才悠悠道:“实不相瞒,三日前我已写了奏折,六百里加急送往京城,只怕这会儿陛下都看完了。”

林咏的手一顿。

“诸位也不必担心政务无人料理,我已吩咐下去,各自的文武副官各司其职,若有大事,只管送到这里。”

林咏怒不可遏的道:“你敢软禁朝廷大臣!”

“林大人年纪大了,火气却不小,竟这样沉不住气,”庞牧懒洋洋道,“百姓事无小事,更何况已知的便有三人疑似死亡,想必圣人也必要督促尽快查明真相的。”

“我二人奉旨办事,好言好语请诸位大人协同调查,奈何大约是天高皇帝远,诸位非要抗旨不遵,竟无人配合。”

“我也不是什么一意孤行意气用事的,所以诸位大人尽管参我,有什么不满也只管告诉陛下。”

林咏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被气厥过去,薛路等人已经完全呆了。

他们何曾见过如此激烈的针锋相对!

庞牧和晏骄不是没想过以礼相待,然后动之以情,可这群人打从一开始就摆明了非暴力不合作,温柔是行不通的。

林咏等人是典型的老油子,不见棺材不落泪,自然明白一旦承认了水匪的事,就相当于认同庞牧口中“尸位素餐”的判断,只怕头顶乌纱也到了头。

所以,他们绝不会主动交代。

“我知道你们有些人还在指望或是忌惮王文斐,”庞牧爽快的丢出来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过我倒挺感谢他今天不来。”

薛路猛地抬头看去,恰见对方也看过来,两道视线好像就这么直直的戳到他心窝子里,把一切小算盘都撕撸开,血淋淋的暴露在阳光下,无处遁形。

“他今儿不来,就可以顺水推舟的说一切与他无关,那么以后即便发生什么事,也不过顺手找个替罪羊的事儿。”

“而只要他没事,于情于理,也都不可能再替在座诸位说情,免得引火烧身。”

“而只要他不替诸位考量,那么不管他出身如何,依仗何人,自然也都没有了意义。”

话糙理不糙,王文斐不来固然落了庞牧的面子,可也正因为此,反而让庞牧可以暂时完全不必担心可能来自王家或是太后的阻力。

下面已经没人敢开口接茬了。

开口,是欲盖弥彰;可不开口,又难免顺着庞牧说的话往下想,越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屋子里安静的吓人,已经有胆小的低级官员开始偷偷抹汗,不住地吞咽着口水。

本就位卑言轻,只怕王文斐也没将他们放在眼中,若有朝一日当真东窗事发,王文斐又不在,首当其冲的只能是他们!

就在此时,晏骄忽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在座诸位皆是饱学之士,可知三十六计之外还有一计胜算极高。”

她的话题跳跃度太高,众人一时没回过神来,有些茫然的愣了会儿,这才听渝东府巡检脱口而出,“离间计。”

虽然抢答成功,但他脸上看不见分毫喜悦。

显然在座众人都是聪明人,而聪明人的一大特征就是喜欢想,他们很快就将这几句话联系起来,然后越想越焦躁。

王文斐不来,他们来了却迟迟不归,大家本就不是什么生死之交,何谈信任?

第83章

夫妻档一套不按常理出牌的组合拳着实打的众人有些懵, 就连坚称要上报圣人的林咏本人也隐约透出一点外强中干的意思。

虽然依旧板着脸,可明眼人都能瞧出他的气势已大不如前。

从驿站到京城, 哪怕六百里加急公文, 等送到京城也要将七、八日。纵使圣人真肯为自己做主,等命令回来……来回一趟, 半个月都过去,黄花菜都凉透了!

中间这段漫长的时间足够王文斐起疑,并彻底将他踢下战船了。

有些事说的太透没意思,庞牧在心里把方才的话飞快的过了遍,确认没有遗漏之后便朝众人摆了摆手,“言尽于此, 诸位都回房歇息吧。”

休息归休息, 事情理出个头绪来之前谁也不能走。

那些人来的时候满面狐疑,走的时候神色凝重,连脚步都拖沓了许多,显然内心并不像表面那样平静。

等关了门, 齐远问道:“就这么放他们回屋,成不成啊?”

要还是撬不开,也不能真长年累月把人关在驿站呐, 那可就真成软禁了。

晏骄和许倩也都顺着望过去, 眼中写着同样的疑惑和担忧。

尤其是晏骄, 打脸爽归爽, 其实她心里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

刚才拿给那些人看的二十一起案件听着吓人, 可大部分都是第三方口述, 实际上目前能联系到的受害也只有两名。而且听说要跟本地父母官当堂对峙后,都怯了。

单纯从律法角度来看,即便那两人足够勇敢,可基数太小且证据不足,仍然存在偶然和巧合的可能,不能仅凭这两起案子就认定虎狼潭有成规模水匪,最多只能当成相互独立的两起案子,抓当时抢劫他们的寥寥几个人而已。

这么做就好比狠狠往马蜂窝上捅了一下,不仅治标不治本,而且对方极有可能等他们走后疯狂反扑,到头来遭罪的还是无辜的老百姓。

另外,这种有针对性的犯罪中,受害人大多是外地旅人,且不说短时间内能不能联系上,考虑到异地打官司需要的时间和往返的经济成本,对方愿不愿意来还不一定呢。

不过大家都相信曾有相当一部分受害人去衙门报过案,如果能有本地官员主动配合提供线索,那么不管是寻找受害人还是罪犯,都会事半功倍。

庞牧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起身笑着问:“不知道厨房里还有什么东西没有,煮点宵夜就好了。”

南方多雨,外面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淅淅沥沥连成线,初冬冰冷的空气裹挟着水汽瞬间卷入,冲散了室内的沉闷,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许倩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口气,顺势将另外两扇窗子也推开了,笑道:“屋里烧着炉子,刚才又挤了那么多人,真是闷透了。”

想起刚才庞牧的话,许倩有点不确定的说:“我打发人去厨房问问?”

晏骄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你的意思是今晚会有访客?”

闲暇时间谁也没有熬夜的习惯,自然不需要宵夜。

齐远和许倩也都竖起耳朵。

庞牧嗯了声,示意他们坐下说话,“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清河知县吴榕,倒是有些意思。”

晏骄顺着他的话回忆了下,“就是那个30来岁,瞧着文文弱弱,似乎还有些内敛和胆怯的人?”

捕头的活干久了,她也养出一些职业习惯,见人第一面就先习惯观察主要特征。

庞牧点了点头,把桌上喝空了的茶杯放在指间不断摆弄,“刚才说话期间,他至少偷瞟了我八次,每次都是在被发现之后慌张的收回视线,我总觉得他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他是害怕在场的其他人吗?”晏骄若有所思。

庞牧活动下脖子,“等等看吧,这事儿还要看他的耐心如何?”

万一也是个能忍的,一口气憋上十天半月也够呛。

驿站就是供官员暂时停驻的地方,如果没有特别要求,提供的饭菜品种相当有限。不过因为该驿站就在城外,靠近渡口,采买十分方便。

小金和小银带着两个护卫出门,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回来了,“大人,公爷,可巧今儿下雨,菜市场买卖不好,还剩大半扇排骨,并一些裹着新鲜泥巴的莲藕、几只鸡鸭什么的,我们都一遭买回来了,大家看看想吃点儿什么?”

天气冷,两人都冻得鼻尖发红,一开口呼哧呼哧冒白汽,好似移动的人型热水壶。

众人正陪着两个孩子玩,闻言便都笑着问他们。

平安和熙儿对视一眼,都吞了吞口水,齐声道:“排骨!”

末了熙儿又小声补充道:“甜甜的那种。”

大家听了也只是笑,心道这是宵夜,你们还未必熬到那个时候呢!

“糖醋排骨啊,”晏骄点了点头,“那么多也用不完,就做一个糖醋排骨,一个莲藕排骨汤,这样湿冷的天喝点热汤发发汗也好。另外再要一个姜汁鸡丝白米粥,鸭子剁成大块红烧吧。”

冬天熬夜可不是轻快活儿,没点油水顶不住。

白宁看了看外面的天,难掩担忧道:“没想到南边的冬雨这样频繁,雅音和廖先生他们难走了。”

本来陆路就绕道,他们想赶上老先生的生日宴越发要快马加鞭了。

偏偏南方到了冬天也是雨水连绵,冷加雨,万一再上冻结冰,哪里还能赶路?

“你也别太担心了,”晏骄安慰道,“我哥和雅音他们都是奔波惯了的,有数着呢,这会儿指定早换了大车。”

白宁心下略定,笑着点头,“也是,倒是我白操心了。”

众人说笑一回,渐渐夜深,果然就见两个小的开始做起磕头虫,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庞牧戳了戳儿子歪歪扭扭的屁股,“困了吧?来,爹带你去睡觉。”

平安本能的搂着他的脖子,突然打了个激灵,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含糊不清的喊道:“排骨!”

熙儿被他这一嗓子喊得打了个哆嗦,下意识伸着脖子环视四周,砸吧着嘴道:“排骨?”

众人哄笑。

白宁戳着他的脑门道:“还排骨呢,你这眼睛都睁不开了。”

话音未落,熙儿已经顺着她的力道倒了回去,口中兀自喃喃道:“排骨,唔,甜甜的。”

一群人笑的不成样子,又打趣了一回,许诺明天给他们补上之后,这才叫奶妈抱到后面去睡了。

岳夫人看的心满意足,“能吃是福,小孩子多吃肉长得快,赶明儿都是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