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八少到这时候还有闲情跟她斗嘴:“你傻啊!当然是人了,鬼哪来血啊!”

小桃立刻没了哭意:“你才傻!就你最傻!”

苏波无语,余光正好瞥到小桃旁边一个预备偷袭的黑衣人,连忙回身反手一剑挑开那人。

那个黑衣人被她一剑刺得退了好几步远,下腹一个大窟窿咕咕流着血,他却完全感受不到疼痛的样子,脚步刚站稳就重新攻了上来。

慕容十七不由哀嚎:“这些人上辈子都是蚯蚓吗?越砍他他还越来劲儿了!”

霍思卿忽然道:“砍他的脖子!”

苏波正感如醍醐灌顶,那边的小桃已经闻声行动,一剑砍在黑衣人脖子上,那黑衣人脖子里喷出血来正喷了她一脸,吓得她哇一声哭了出来。

杀人的人吓哭了,被杀的人还没死,黑衣人半个脑袋离了脖子挂着,手里的剑还不断舞着。

苏波一剑顺着先前的切痕狠狠砍下去,那脑袋顺势飞了起来。没了头的黑衣人终于倒地,抽搐了几下不再动弹。

“啊!!!”旁边一阵惨天灭地的尖叫声,慕容十七惊恐地瞪着自己怀里突然飞来的半颗脑袋,双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苏波下手又狠又准又快,如今抓住了这个窍门,她几个起落间,身边的黑衣人已经全部都倒了。地上骨碌骨碌滚了有七八个脑袋。

小桃瞪大眼,眼睁睁看着其中一个滚到她面前,脑袋上的眼睛还是睁着的。她吓得惨叫一声,一跃而起跳到了慕容决身上,手脚并用死命扒着他。慕容决看着那一地的脑袋,没头尸体,鲜血和疑似脑浆之类的白色东西,脸色也是青紫交接非常之难看。

苏波回头关切道:“都没受伤吧?”

确实都没受伤,只是慕容十七昏迷不醒,慕容八少跟小桃呕吐不止……

霍思卿忽然道:“怎么这么安静?现在情势怎样了?”

苏波听他这一说才发现那笛声不知道何时已经停止了,她下意识往厅中主位看去,这一看不打紧,正看到楚燕修撑着剑单膝跪地,焦急摇着一个倒在血泊中的人。

江傲炎!

她心中顿时一紧,身形快如阵风掠出。

曲终人散

旭日山庄最后这一战可谓是伤亡惨重,或者对朝廷的人来说是大获全胜。玄紫道长跟天鹰门主都当场丧命,武林盟主江傲炎重伤垂危,事后一直昏迷不醒。当时大厅内的各门各派也是死伤大半。

剩下残留的那一批人天一亮就都匆匆告辞离开,前几日还热热闹闹的山庄,现在除了庄内原先的人就剩下楚燕修和他们几个了。

苏波原先也是想走的,可是江若玫哭得肝肠寸断,小安虽然年纪小还不太明白死亡的意思,但是一见她就眼睛红通通地问她,是不是以后都看不到爹爹了。

她一时心软,就在庄中又多待了数日。这数日当中陪小安去看过江傲炎几次,他五脏六腑都受了重创,躺在床上面色白得跟死人一样。梁灵秀一直衣不解带地照顾他。这日也是一样,她一见到他们进来眼眶就红了:“小安,苏姑娘。”

小安怯怯地走过去,大眼睛看着昏迷的爹爹一眨也不敢眨,小嘴抿得死紧。

苏波叹口气,摸摸他脑袋柔声道:“小安,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吧。”

他听了却拼命摇头:“小安不哭,小安哭了爹爹会难过的。爹爹一定会醒的,所以小安不要哭。”童声带着哭音让人听了格外难受。

梁灵秀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弯腰下来抱住小安:“小安乖……”

小安拿衣袖给她擦泪,大眼睛含着眼泪就是拼命不掉下来:“姨姨也不哭……爹爹不喜欢人哭……”

才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懂事得让人心疼。苏波一时间竟对那个人有点又妒又恨,妒忌他有个这么好的儿子,又怨恨他竟舍得让小安难过。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若你想要得到些什么,总得相应地牺牲些什么。

“江夫人,江盟主伤势如何?”

梁灵秀泪眼婆娑,哽咽道:“还是没有好转……”

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踌躇了一刻才道:“江盟主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梁灵秀抹了抹眼睛,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多谢苏姑娘了。”

她有些迟疑,现在似乎不是说这话的时候,但是情势紧急……她终于还是开口道:“其实苏某今日是来跟江夫人辞行的。”

梁灵秀讶道:“苏姑娘要走了?”

“对。”衣服下摆忽然被人轻扯,她一低头,小安小脸皱成一团,带着哭音道:“姐姐也不要小安了吗?”

话还没说完他憋了许久的眼泪夺眶而出,小安越想越觉得委屈,怕吵到床上的爹爹又不敢大声哭,只能努力憋着哭,直哭得眼睛通红,小鼻子一抽一抽的。

那小模样真是说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苏波看着就觉得自己的心拧起来了。但是她现在也是不走不行,慕容四少快马来了加急信,说是已将当世三大名医之一的况时佑老前辈请到了庄中,这样的机会实在千载难逢,若是错过的话思卿说不定就复明无望了。

她下手杀人时从没这么犹豫不忍过,但是再犹豫不忍还是得硬起心肠;“姐姐不是不要小安,但是姐姐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等忙完了事情就回来看小安。”

小安泪眼汪汪可怜巴巴地看着她,那神情就像是一只即将被遗弃的小狗。

她正感良心不安左右为难,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着有一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来人目标明确直扑向床,一看到床上那人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跟着扑到江傲炎身上放声大哭。

紧跟着又有一人快步进来,一进来就幽幽叹了口气。

小安立刻转移视线:“外公!”

楚燕修面现惊喜,忙弯腰抱起他,语带疼爱道:“安儿怎么也在这里?”

小安小嘴一抿:“安儿来看爹爹的……”

楚燕修又叹了口气,什么也不说只捏了捏他的小脸。

楚梦云哭了半晌声音渐渐低下去,忽然从床上跃起来冲楚燕修叫道:“姐夫他都伤成这样了!爹爹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楚燕修低声道:“爹也是怕你难受啊。”

“那我现在就不难受了吗!不能守在姐夫身边我更难受!”她跺脚吼完,又转头冷冷对梁灵秀道:“以后就由我来照顾姐夫,你先回去吧。”

苏波心想这人可真绝了,人还没过门正宫的架子就先摆出来了。

梁灵秀沉默一刻,柔声道:“楚小姐,我是大夫,由我来照顾相公会——”

“不用你再管了!”她话还没说完就听楚梦云厉声打断,“我会找最好的大夫来照顾姐夫!你要是真有本事,他也不会到现在还不醒!”

梁灵秀眉目低垂,良久没再说一句话。

苏波却看到,她微露于右袖下方的手一直轻微抖着。

她手脚麻利地将最后两件衣服塞进包袱,再环视了一遍屋子四周,确保没有任何遗漏后打好结。

在桌边坐下替自己倒了杯水,苏波喝了口水道:“待会儿就可以去通知他们出发了。”

霍思卿眉眼略有忧色,迟疑道:“阿苏,你若是不放心就留下好了,反正有八少他们……”

她断然道:“这怎么行!八少是男人,十七跟小桃都笨手笨脚的。”

他有些无奈:“我来的时候还不是跟她们一起的?”

她不假思索道:“那怎么一样?我不知道就算了,现在我知道了,那绝对不行。”

她又喝了口水,笑了笑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江傲炎又不是一睡就不醒了。我虽然没有你聪明,但是也还算不上个笨蛋。”

那日在大厅,她一看到江傲炎倒在血泊中就头脑发热冲了过去,等看到他身旁玄紫道长跟天鹰掌门的尸体时又很快冷静了下来。

这两个人才是朝廷的目标,而江傲炎是朝廷的人,朝廷为什么要杀自己人?

其实仔细一想就明白:他是武林盟主,在他的山庄里发生这么多命案,若他自己却毫发无伤,怎么向武林各派交代?

置之死地而后生,他这一招用得真不错。

还有,后来回头再想,那些毒蛇和黑衣人,其实根本不能伤到她,玄紫道长和天鹰门主武功不比她低,又怎么会伤到他们?

他们七人坐阵,不知道七人中有几个是朝廷的人。但如果江傲炎是,楚燕修十之八九也脱不了关系。

江傲炎当时让大家背靠背,这是为了互相保护,你的背后是自己人,面前才是敌人。但是如果在这个混乱之中,你所以为的自己人其实是敌人呢?在你专心对敌的时候,你背后的自己人忽然转过身打了你一掌——这种情况,绝大多数都会偷袭成功。

之前她一直以为将大家都聚于厅中这个法子,是玄紫道长或者其他什么人提出来的。现在再一想,这两招以退为进和浑水摸鱼他也用得相当好啊。

他设局,她还要事后才反应过来。小公子从前就爱看兵书,果然现在比她这个只读过三字经的师傅厉害多了。

那一日他站在院中,白衣谪世仿佛随时都会随风而去。她用尽全力只想留住那人眉间最后一点温情。

他要谁生,她便让谁生,他要谁死,她便让谁死,哪怕要这世界毁灭,她也陪他上穷碧落下黄泉。

他要当这天下武林的盟主,却问她为何要帮他?

她不是帮他,而是帮她自己。他要的便是她要的,早就分不清你我了。

曾经把那人的名字刻进心刻进骨刻进每一滴血液里,以为若要遗忘除非拆了骨撕了心流尽最后一滴血。

就算身躯涅磐重生,真爱也不死不灭。

原来,是她太高估自己。

爱一个人太累,猜一个人太累,等一个人太累。

悲伤太累欢笑太累恐惧太累期待太累到最后连绝望都累。

既已这么累,得到未必更开心,放弃也未必更难受。

当时只道是骨中钉心头刺,他日再回首,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苏波!快一点!”慕容十七已经等不及在前头催了。

她微笑上马,扬鞭绝尘而去。

身后烟雨濛濛,旭日山庄在一片氤氲水气之中渐渐隐去。

从今之后,他是眉目温柔的小公子,是冷漠疏离的江少侠,是春宵帐中的缠绵郎君,还是日后飞黄腾达前程似锦的旭日庄主,都与她再无半点关系了。

【与君同归】

乌龟医神

此次情况紧急,他们几人不像寻常人家走的保险的官道,而是挑了一条少为人知的捷径。幸好关二爷保佑,沿途并未有绿林英雄们前来招呼,第十天便顺利入了钱江境内,只要再穿过前方的思乐,吴山二县,约莫明日晌午就能回到慕容山庄。

这晚天色已晚,众人便先在思乐县找了一处客栈歇脚。

她躺在床上怎么都没有睡意,忽然听到走廊有脚步声,那脚步声很轻,慢慢走到她门口停住,然后就半晌都没有动静了,最后她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声。

苏波披衣坐起。

悄无声息开了门,那人就站在面前,眉头微微蹙着。

良久他又很轻很轻地叹息了一声,慢慢转身,摸索着在她房前的台阶坐下。

她知道他在忧心什么。

当今三大神医,梁方已经过世,李子荣乃当朝太医院院首,寻常人想见一面根本不能。只剩下况时佑一个,此人生性自由喜欢游历大川名山行踪飘忽不定,这次四少能请到他实属非常不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但也正是因为这样,越是接近才越胆怯,因为害怕希望之后是更大的失望。

她明白他的心境,因为这也是她此时的心境。

明白,却想不出该如何安慰。她连自己都安慰不了,要如何安慰他?

于是这一夜,他在台阶下坐着,她在台阶上站着,白衣伴着青衫,从月上柳梢直到东方微露白曦。

苏波在山庄厅中焦急地走来走去,感觉好像过去了一昼夜那样长,抬首看屋中央的案几,思卿进去后点的那柱香却才燃了一半都不到。

慕容十七咕噜咕噜灌了几口水,揉着眼角道:“你莫晃了!你晃得我头晕眼也花!”

苏波停在内室门口,探着头朝里张望,然而有厚厚的帘子挡着,她眼力再好也沾不了光。

慕容御开口道:“况神医素有阎王留人半柱香的美誉,因他医术高明,一来任何疑难杂症在他手上都不超过半柱香的诊断时间,二来就算阎王要取人性命也得跟他宽限这半柱香的时限。我看如今时间也差不多了。”

慕容十七原来还板着个脸,闻言扑哧笑出来,说道:“这况老头还真有趣,以后他要是把人给医死了,我就送他个称号叫阎王留人一辈子,岂不是更威风!”

慕容御忽然朝她挤眉弄眼,她还在得意洋洋道:“我这个想法不错吧?哈哈,我这人大方,就不用况老头谢我了!”

慕容御重重咳嗽一声,慕容十七左后方同时有声慢悠悠道:“那怎么成,该道的谢还是得道的。”

慕容十七惊得从椅子上滑下。慕容御忙起身,神色略为尴尬道:“况神医,舍妹素来口无遮拦,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苏波一见他出来便急问道:“况神医,思卿的眼睛怎么样?”

况时佑没回答她。他慢吞吞走到厅中央坐下,慢吞吞喝了几口水,然后才抚着胡须慢条斯理道:“他的眼疾是被凌厉的剑气所伤,又拖延了六年之久,老夫如今也只能尽力而为。至于能否复明,能够复明多少,就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他连说话都是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蹦出来,让人恨不得冲上去揪住他脖子一下子全挤出来。

“不过——”他慢慢地慢慢地摸着胡子,“哦——恩——呃——”

厅上众人齐齐吸了口气,心里一致默念对老人家动粗是不好的不好的。

他终于慢吞吞往下说道:“要治剑伤的眼疾,老夫目前尚缺一味药引,便是天山的雪莲花。”

慕容御沉吟一刻道:“天山在西北之极,离此处路途遥远,来去最快也要三个月,而且天山之上冰寒彻骨凶险难测。我半年前在江南时,结拜兄长府上尚有三株雪莲花,若是去取来的话只需两个月时间。况神医,我现在就出发前往江南,还请您先照顾思卿。”

况时佑慢慢点头,又慢吞吞交代道:“速去速回。”

慕容御前脚刚出山庄大门,苏波后脚也跟着出来,马鞭一扬却是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疾奔而去。

慕容御也会说是半年前了,若是中途那三株雪莲花被用掉或者送人了呢?为了万无一失,她还是必须亲自去一趟天山。

她纵马奔驰数十里,途径一处溪流时,下马打算歇一歇,顺便也喂马喝点水。

刚走到溪边拘了一把水洗过脸,身后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跟着有一人叫道:“喂!你别想比我快!”

清脆的声音带着一贯的敌意,她惊讶站起身,马上翠衫黄裙的少女对她挑衅而视。

瞬间领悟过来对方必是与自己相同的目的,她的声音不由便带了点严厉:“小桃,不准胡闹!立刻回山庄去!”天山地势险峻危险难测,这小丫头不要命了不成。

杏眸一瞪,小桃气鼓鼓道:“我才不是胡闹!你想救卿哥哥,小桃也要救卿哥哥!”说完竟一勒缰绳策马绝尘而去。

苏波连忙翻身上马追了过去,心里一时也犯难,若等捉到这小丫头,要她乖乖回去肯定不可能,难道要自己押她回去慕容山庄?别说这一来一去又要耽搁不少时间,就算送了她回去,她也难保不会再跑出来。

她脑中转了半晌,最后终于定了主意。

“你要跟去天山也可以,但是必须答应我一个要求。”

“哼。”小丫头身子动不了,只能翻了翻眼白,生动地表示出自己的不屑。

苏波也不以为意,只继续道:“必须全程听我的话。怎么样?”

“哼。”又是一个眼白翻给她。

她好整以暇地起身:“那行。你也知道姐姐我功力深厚,这穴道定上几个月完全不成问题,而且普通人也解不了。我已经吩咐过小二哥,他会每天照三餐给你喂饭的。”她边说边慢慢往门口走,“你就在这儿留着吧,等我从天山回来再来给你解穴。虽然这个姿势是难受了点,但是最多也就酸疼得晕过去,不会死人的。晕过去了其实也好,这样会感觉时间过得快一点,要不三个月一千又八十个时辰多难熬啊。到了最后你一天能疼晕个百来次,晕着晕着也就习惯了,就是可能以后会有点后遗症,因为脑子晕太多大概就不太好使了,变成个傻子也说不定——”

身后终于一声惨叫,跟着是小桃委屈的声音:“我听你话还不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