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叹了口气,突然之间想起了三妹,心里有些难过,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别的什么。她性格自来爽朗直率,可奇怪的是,进了到了这林家,就像满身有力气却使不出来,变成连自己都厌烦的那种性子。

那可不是我。她在心里说。

静渊换了衣服出来,黑色的袍子,衬得脸温润如玉,静静看着七七梳头,那纤秀的背影,精巧的发髻,她耳上是极小的耳环坠子,用珍珠攒成酸浆草花瓣形状,发出淡淡光晕。

七七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觉得似乎在一夜之间长大了,眉间的稚嫩之气大减,宛然就是一个小妇人。回过头来,与静渊眼神一接,见他眼中温和的笑意,忍不住露出微笑。

俩人一同去佛堂,先拜了祖先,再跪下给林夫人请安。林夫人接过七七递上的茶,微笑道:“自明日起,我这茶可要新媳妇来煮了。”

七七笑道:“是。”

林夫人朝她扫了一眼,见她一副利落清爽的新媳妇样子,眼中也不由得隐隐露出一丝赞许。

新妇过门后,每日第一件事是侍奉丈夫起床,第二件,便是给婆婆沏茶请安。这规矩在林家百十年来都不曾变过,七七早已知晓。

林夫人对静渊道:“给亲家的礼物可备好了?”

静渊应道:“备好了。”

林夫人道:“回门后,纵是那边热闹,也不要贪玩,酒也少喝些,中午前必须回来。常言道,新婚一月不空房,可别忘了。”

静渊道:“孩儿不会忘。”

林夫人点点头:“那便去吧。”

七七便同静渊向林夫人行了礼,告辞出门。

坐车上的时候,七七发现司机还是小蛮腰,腆着个胖胖的肚子,局促地坐在驾驶室。东家奶奶回门,他穿了件少有的亮蓝色衫子,倒是显得喜气。静渊把七七的手拉到自己手里,低声问:“昨儿晚上可睡得好?”

七七脸上不禁发热,忽然呀的一声,挺直了背。

静渊一惊:“怎么了?”

七七把头转向他,很认真地道:“我们忘了一件事!我们忘了吃早饭!怎么办呀!”

静渊用手将她鬓间一丝飞出来的头发拢好,又轻轻抚了抚她的脸,也正色道:“可不是忘了,怎么办呀?”语气中却已大带调笑之意了。

七七便知道他早有安排。小蛮腰回过头笑道:“大奶奶,东家安排好了,去灶上用早膳。”

七七又惊又喜:“灶上?天海井吗?”

静渊温润的脸上慢慢透出一丝笑来,缓缓地道:“你倒是比我还惦记着那里,我就知道。”

七七听着这话觉得不对劲,忙歪着头,细看他脸色,两人离得很近,他的面容却很平静,深黑的眼睛如一汪没有波澜的深潭,分辨不出一丝情绪来。静渊笑了笑,两手握着她的脸,把她扶正,笑道:“你给我坐好,都嫁了人了,还是小姑娘样子。”

清秋天气,太阳升到天际密集的白云上边,光线显得静穆而愉快。路在干残梗的田地与闪耀露水的丘陵之间,像一条蜿蜒的绸缎,车碾过石子,却盖不住在路旁打着旋飞翔的点水雀的叫声,盐井里的酸味与蒸汽味,被早晨清芬的香气盖住。

静渊带着七七来到天海井。七七见着那高高的井架,忍不住赞叹连声。

静渊看着她:“又不是第一次见到,哪能这么大惊小怪。”

七七飞快地在脑子里琢磨他的意思,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知晓小蛮腰上次带她来的事情,忙朝小蛮腰看了一眼,小蛮腰见她看过来,极慢极慢摇了摇头,七七便笑道:“我家虽也有盐井,却没有天海井这么高,我也是第一次离井架这么近。”

静渊道:“你家的香雪井,你没有去过?”

七七道:“小的时候去看过两眼,长大了倒是想去,后来也没有去成。”

静渊奇道:“为什么?”

七七脸上微微一红,道:“总是时间凑不齐,待要去也找不出什么机会,女孩子家,哪能天天往男人堆儿里走?”

静渊嗯了一声:“原来如此。”

七七心中只觉尴尬,她不去香雪井,实因为之前罗飞一直在那里,此刻想到他,心里闪过一丝酸楚。一抬头,见静渊正看着她,似笑非笑,神色颇为复杂,忙笑着问:“这盐灶棚子里是什么样?”

静渊不语,拉着她手,把她带到距井架百十米的一个大棚里,一股浓烈的热气袭来,几十个光膀子的盐工,每人的肩上挎根“搭背”(牵引绞汲卤绳辊筒的绳索,长半丈许),搭背尾端拴在身后的辘筒的杠子上,然后几十个人一声大吼,转动辘筒,将卤水从盐井中汲出。推汲盐卤时,另有数十位工人在一侧大锅负责煎盐,热气腾腾,挥汗如雨。众人见静渊来了,都高声叫道:“东家!奶奶!”

静渊拱手道:“兄弟们辛苦!”

众人也不多话,各自继续干活。监工忙走到静渊身前,点头哈腰地道:“东家,早膳在旁边耳房备好了。”

静渊点点头,身旁七七却不见了,四处看了看,却见她径自走到一旁,盯着巨大的盐锅好奇地张望。旁边工人一面赶着车,一面笑道:“奶奶小心地上滑。”

七七笑道:“不怕!”见工人们骨瘦如柴,浑身是汗,有一个盐工看起来也不过十四五岁,长得眉清目秀,还是个小娃娃,心中顿起了怜意,大声问:“你们可曾吃过饭的?”

工人们笑着道:“我们是夜班,一会儿来人换我们,就可以吃了。”

正说着,白班工人来了,七七忙让开。工人们换班之际,静渊走了过来,那些换下来的工人们便有些踌躇。静渊笑道:“昨天你们没来喝喜酒,今天早饭我们一起吃。”盐工们大喜,都轰然叫好。

静渊带着七七到盐灶外头一个小房子里,这原是修来给掌柜们休息查账的地方。里头用大木板搭在一个小桌上,摆了好些菜,地上另有三个大木桶,两桶盛满了热腾腾的稀饭和面汤,另有一个木桶,盖着盖子,不知道装的什么。

盐工们早就饿了,见东家夫妇还没动,都规规矩矩站在耳房外头。

监工另外捧着两副碗筷来,笑道:“东家,这是从六福堂拿来的新碗,干净的。”

静渊笑道:“多谢。”接过来,递给七七一副碗筷,道:“咱们赶紧,我们不动,其他人不敢吃。”

七七忙拿着碗去盛粥,静渊指着那盖着的木桶道:“你倒尝尝那豆腐脑。”

七七揭开木桶盖子,一阵扑鼻清香,白汪汪一桶羊脂玉般的豆腐脑儿,闻那味儿,定是天海井的盐卤点的,忙盛了一碗,静渊走过来,她又给他也盛了一碗。

七七端着豆腐脑,大声对盐工们道:“大家快来吃吧!”

众人只看静渊脸色,静渊笑着点头,监工便道:“还不赶快!”盐工们便各自拿了自己的碗,一窝蜂地过来。

静渊见七七端着碗,满脸喜滋滋的样子,笑道:“你发什么愣呢?”

七七只觉得此刻静渊方把自己当做一家人,心里欢喜无尽,闻着碗中豆腐脑儿的清香,觉得幸福无比,只笑着不说话。静渊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夺了她碗,给她从桌上舀了一勺新熬的红油,又洒了葱花,道:“快吃!”

七七应了,接过碗,刚想坐下,忽又“腾”地站起。静渊道:“你又怎么了?”

盐工们均各自夹了菜,拿了馒头,端着粥饭在外头,闹哄哄的吃着,热闹的很。七七看着他们,对静渊笑道:“站着吃才香呢!”

静渊嗔道:“真是不像话!”

话虽这么说,见七七端着碗站着,自己也不自觉地站起,俩人像赶庙会吃小吃一样,就那么站着吃了起来。七七吃了两口,悄悄瞅了一眼静渊,见他仍是斯斯文文的样子,但神态里也带着闹着玩的意思。

静渊见七七嘴上浮着红红的辣椒油,脸上表情甚为有趣,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不住往自己瞟,他吃一口,她看一下,见他看过来忙又躲开,他又吃一口,她再看一下,然后再躲。可终找了机会把她目光抓住,俩人目光相接,七七一急,被辣椒油呛了,“噗”的一声咳了出来,静渊再也忍不住,一面给她拍着背,一面放声大笑起来。

第一卷洪流第三十章惊风梦雨(1)

从天海井去白沙镇的路上,经过一个小高地,密密的紫杉树林,坐落着几个幽静的庄园,另有一块空地俯瞰清河,正大修土木,造着房子。

七七不禁道:“那地方倒是好,背山面水,又有那么些杉树,看得好风景。”

静渊神色不禁一动,待要说话,却忍住。

小蛮腰插嘴道:“奶奶眼力真好,这正是林家的地。”

七七转过头看向静渊,静渊却只淡淡一笑,过了会儿才道:“都放了租的,现下也不全算是自家的了。”

“那是谁家在修房子呢?”七七看着那几个扛着大楠木的农民,另有几人端着碗,坐在石坎上喝水。

静渊往窗外看了看,嘴边的笑终漾了开来,低声道:“给我们俩的。”

七七又惊又喜,忍不住抓住他的手,他反手把她的手掌握住,把她拉得近来,在她耳边柔声道:“连名字都想好了,天之将明是为晗,叫晗园。”

七七贴着他的胸膛,只觉柔情无限,过了好半晌,方轻声道:“你不用对我这样好。”

静渊没有回答,只静静地揽着她,内心安宁平和,可那心中的暗流,却总在这样的时刻悄悄涌来,眉间心上,无从回避。

到了白沙镇,孟至聪、秀贞夫妇携至慧、至诚、至行、至襄、至勤五位兄弟及弟媳,迎在孟府正门。七七从车里下来,秀贞先抢上几步,牵着手细细端详,连道:“这才好了,可盼到了。”

这也才离家一天的时间,七七见秀贞眼中含泪,知家里人必是十分惦念,自己回了家也分外高兴,像久别重逢一样,眼中也不禁涌上泪来。至聪细细打量她一番,笑道:“我这野妹子,以前别看跟放牛娃一样疯养的,这当了新媳妇,还真有了些斯文样。”

七七噗嗤一笑,瞪了哥哥一眼。三哥至诚也笑道:“这也是姑爷斯文的缘故,看来还是嫁了好,我们这些当哥哥的,原把她教不出来的。”

众人都笑了。

行至大堂,静渊送上礼物,和七七恭恭敬敬地谒拜善存夫妇。善存见女儿容色端丽、行止清明有方,静渊俊眉修目,谦和温雅,正是一对璧人,心下甚喜。孟夫人满脸喜容,笑吟吟连声道:“快起来,快起来!”秉忠与诸佣人站在一旁,三妹亦在其中,亦都是满面笑容。

孟家几个公子与静渊年龄相当,又都曾留洋,几个人凑到一块儿谈笑风生。七七被母亲和几位嫂子拉着问长问短,少不了又掉了几滴眼泪。过了好一会儿,三妹走了过来,笑道:“太太们心也太狠,七姐今儿回门,好好一个标致的小娘子,非要让她演花脸才好?”秀贞笑道:“就你说得促狭。”孟夫人也拭泪笑道:“那还不陪着你七姐去收拾收拾。”三妹拉着七七的手,笑道:“我早想陪七姐说几句体己话儿,你们又是哭又是笑,倒让我插不去嘴。”七七推了推她,笑道:“别贫了!”

俩人进了七七卧室,屋子里陈设丝毫没有变,七七却觉得恍如隔世。三妹把门关上,从衣兜里取出一物送到七七面前,笑道:“给!”

七七早闻到一股极香馥的味道,见三妹手中是一金黄色纸盒,打开一看,是一瓶香水,瓶盖上系着蓝色缎带,琉璃瓶身晶莹剔透,刻着一行金色字母:Creed。七七以前有过一个英国女教师教她英文和音乐,就曾送过一瓶这样的香水给她,她爱不释手,一直舍不得用,从扬州带回成都,又从成都带回清河,十五岁生日那天终打开用了一点,却在之后不小心打破了,心疼了好久。清河地处川南,这样的洋货,即便是在成都也是少有的,她立时知是谁送的,一时痴痴怔住。

三妹道:“我哥说,他也想不出送什么好,就随便买了一瓶,昨天乱糟糟的,我想着就没给你。”

七七轻声笑了笑,道:“随便买的?这倒还真像他说的话。”

三妹走过来,握住七七的手:“七姐,你知道我哥这个人,人前跟人精似的,就只对着你像个闷葫芦,像个傻子。”

七七叹了口气,把香水用手绢裹好,放进随身的小包里,问道:“他现在扬州怎么样?”

三妹道:“我也不太清楚。听爹爹说,他跟那傅家少爷集了点钱,开了个店,说学着做运盐的生意,也不定是不是在扬州,有可能又去别的地方了。”

七七黯然道:“都是我,害得他四处颠簸。”

三妹道:“男儿志在四方,他出去历练历练才有出息呢,难不成让他当你一辈子的司机啊?”

七七笑道:“你说得对!”

三妹见她笑得苦涩,忍不住伸手将她拥在怀里,柔声道:“七姐,你是知道的,我的姐姐命不好,不到三岁就死了,你在我心中就是亲姐姐,原以为你在家里是掌上明珠,老爷必舍不得让你早早嫁人,可没想到你还这么小,就嫁到那么大一个家里去。”

她的眉间现出一丝忧虑:“你在林家过得好不好?那边的佣人有没有欺生?你去跟林夫人说,或者求求姑爷,让我去照顾你吧。”

七七的眼泪忍不住悄然涌了上来,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我耽误了一个还不成,还得再耽误你吗?你好好在孟家待着,过两年找个好人家嫁了,我要看你风风光光地出去,给人当主人家。”

三妹道:“我就是个贱脾气,当惯了丫鬟,就一辈子是丫鬟。”

七七把她一推,嗔道:“你说话可没良心!我们家上上下下,谁真把你当做丫头使唤?”

三妹秀气的眉毛忽然微微一蹙,原本一直带着笑的小脸突然暗淡了下来。

七七一惊,忙问:“可是家里有谁欺负你?”

三妹大大的眼睛里流下了一滴泪来,摇头道:“家里没有人欺负我,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她忽然又笑了笑,抬起衣袖把眼泪擦了,“七姐,人人都说你嫁了个好姑爷,连老爷也这么说,我那不争气的哥哥之所以下决心走,只怕也是因为这样。可我怎么看着林姑爷有时候的样子,好好的一个人,总让人心里害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害怕。可能是我多想了吧。”

七七淡淡一笑:“他的性子有时候是过于沉静了,难免让人觉得摸不透,放心吧,他对我很好,真的!”

三妹仔细瞅瞅七七,见她眼神里全无一丝勉强,方微微放下心来,点头道:“也是,老爷这么疼你,怎么舍得让你嫁得委屈。”

酒席上,家里所有人都向新人送上祝福,秉忠带着三妹及孟家的仆妇佣人前来敬酒,静渊忙端起酒杯站起,秉忠笑道:“孟家的下人们,大多和我一样,是看着七小姐从小长大的。不怕这儿坐的几位少爷生气,我这老家伙斗胆说一句,六位少爷合在一起,还没七小姐一人得老爷的心疼多呢。七小姐是孟家上下最为珍视之人,如今得有姑爷这般的佳婿,我们打心眼里为七小姐高兴、为孟家高兴!如今唯有衷心祝愿姑爷和七小姐白首同心,还望姑爷以后大度宽宏,多多让小姐回家看看我们才是。”

静渊也如春风和煦般笑着,道:“罗伯伯说哪里话!小子又怎敢那么大胆,七七是孟家的宝贝,也是林家的宝贝,定是要两家一同呵护才好的。”

他一席话,说得众人都开怀而笑。秉忠敬了酒,正要下去,静渊忽然笑道:“罗伯伯,七七自幼逢您照顾,她的香雪井,您怕是也要常来料理才是。”

他此话一出,七七心中顿时一惊,秉忠正要下去,听他这么一说,顿住脚步。

“什么叫我的香雪井?”七七满腹疑窦,原本坐在父亲对面,突觉得父亲从来不曾有过的凛冽的目光,从那温和的眼里,剑一样射向她身旁的丈夫。

善存微微一笑:“七七,这件事情我还没有来得及跟你说。”

孟家三子至诚性子直率,忍不住问道:“爹,这香雪井,不是说是给老七的陪嫁吗?她一个小姑娘家怎么管得来盐灶,你不图个省事交给妹夫?”

至聪咳了一声,朝弟弟看了一眼,眼光朝静渊一瞥,至诚自知失言,当即住口。

七七不解道:“爹,这是怎么一回事?”看了眼静渊,见他神色平静,面带微笑,她心中却只隐隐觉得不安。

善存呵呵一笑:“傻孩子,这有什么奇怪的。恁多盐井,要顺利过到你夫家去,不把一些烂账旧账清算好了,岂不给你家姑爷找麻烦?就一口香雪井,要紧赶慢赶理顺,也得花个两三个月的功夫,更何况是七口井?”

七七兀自茫然:“那为什么说是我的呢?我怎么可能会管盐井?我连盐灶棚子里是什么样子都不清楚。”

秉忠在一旁接口道:“七小姐,这七口盐井,虽说是你的嫁妆,但实际上是会将名分股息全给姑爷家的,这在成亲之前,两家人便商议好了。只是一来婚事办的太快,二来确实有些淤积的旧账,如果不处理好,若有不好弄的债务,别家只会认准盐井的主人,那给姑爷家定会带来负担,老爷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就是暂时将所有的股份全部交托在你的名下,如果有麻烦,人家只会来找孟家,而不是找林家。等我们把所有的账目、债务理清了,将盐井再干干净净地交托在姑爷手上,这不甚好?”

他这么一说,众人均恍然大悟。

孟夫人笑道:“你们这些做生意的,说起来一套套的,那么简单的一些事情,非得想来想去,绕来绕去,搞得那么复杂。”

静渊笑道:“这也是爹真心疼爱小辈,凡事都为我们考虑得周全。我年纪轻,资历浅,好多事情都还没有摸着门道,有爹和罗伯伯在一旁照应,真是求之不得。我还在为七七担心呢,忽然间当上个女东家了,我又对香雪井的业务一窍不通,要真遇到问题,还真不怕她不害怕。”

众人听了,都笑了起来,七七见静渊满面笑容,心里便松了口气,也跟着笑了起来。

善存笑得甚为开怀,看似开玩笑,又看似提醒,对七七笑道:“七七呀,你现在可有全清河最好的七口盐井为你撑腰了,别说你嫁了个这么谦和有礼的斯文姑爷,即便嫁了个拿枪的军爷,他若要给你委屈受,只怕也得想一想呢。”

大家都哈哈大笑。静渊也轻轻笑了,他的笑声是如此温和,如此好听。

七七满脸通红,慢慢低下头去,她看到静渊放在桌下的左手,那只手,修长,白皙,光滑,男人的手难得长得如此秀美。只是这只秀美的手,却慢慢的、慢慢的攥成了一个拳头,手臂上青色的血管突了出来,狰狞可怖。

她眼睛盯着那只手,心里有一丝凉意,慢慢透了上来。

第一卷洪流第三十一章惊风梦雨(2)

回去的路上,静渊一言不发,车子原路返回,虽说是同样的一路风景,心情却完全不一样了。行到紫云山下的山路,只见西边天色黯然,浓云渐渐堆积在一起,山的阴影投下,地面上的树木似乎都失去了光泽。

七七看看车窗外,对静渊道:“要下雨了。”

他没有应声,眼睛只冷冷看着前方,侧影极是冷漠。

七七试探地问:“有哪里不舒服吗?”

她其实想问:“你不高兴吗?”看了看静渊的神色,傻子都知道那明显就是不高兴,她觉得自己略微有些知道他不高兴的原因,便把话改了改。

他还是没有理她。

她也觉得自己问得无聊,但总不想让两个人这么僵着没有话说,便故意找些不着边际的话来讲,他却把头靠在后座上,把眼睛闭上。

到了林府,进了玉澜堂,林夫人正站在中庭,看着黄管家指挥伙计们把院子、走廊上的喜幛撤掉,为婚礼搭的台子也着人小心翼翼地拆了,佣人们正收拾着,林夫人看到静渊和七七,便笑道:“你们回来便好,我可得去休息会儿了。”

递给静渊个本子,道:“这是库房里的东西,有因为婚事特意调出来的,也有你岳丈家送来的,至衡的嫁妆一时半会儿也收拾不好,你再和老黄他们清理一遍。别的倒没什么了,不过你爷爷和你祖爷爷他们那辈儿留下的那几样摆设,得细看着别让人弄坏了。铺在喜烛台子上的凸纹织锦花毡,千万别被蜡油给弄脏。”

静渊答应了。

林夫人朝七七笑道:“我家不像你家人多,这里前前后后的事情,都靠你丈夫料理。你以后要多帮帮他,家里的事情,就少让他操些心。”

七七应道:“母亲放心。”

林夫人笑道:“你还太年轻,在家里也是娇养的,有什么事情不明白,多问问黄管家和黄嬢。”

七七道:“是。”

林夫人把楠竹叫来:“伺候好你东家奶奶,别让她磕着碰着了。”然后径自回了自己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