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大年见他满脸伤,全是指甲印子,以为他跟七七闹了别扭,心里暗暗好笑,忙去取了干净被褥,给他送到里屋账房的软榻上。

静渊在软榻上躺下,却一丝睡意也无,他想起读书时和怀德一起花天酒地,吸过鸦片,后来生生地戒掉。如今,他又怀念那股味道了。他不能,他要克制。

他最擅长的就是克制。他克制自己不要去想这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见戚大年披着件衣服栓门,总算脑子清明了些,便道:“一早你先去重滩把我们搁在票号的钱取了,把盐灶的工钱发下去,修闸的事情既然无望,我们便收心做好本分事,也不跟自己人打幌子了。”

戚大年先是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东家,工钱已经发了。”

静渊心里突起不安:“我们的现钱全冻在重滩那边,你从哪里来的那笔钱?”

“东家,”戚大年踌躇道,“这笔钱,是大*奶卖了嫁妆得来的,她让我瞒着你……。”

静渊胸中宛如被一块大石击中,翻身起来,脸色惨白。

“大*奶这几日听到传言,说我们天海井欠缺银钱,开不起盐工工钱,她便找我拿了存在账房的嫁妆单子,自己一笔笔算过,挑了最贵重的几样托我悄悄拿去卖掉,说先给盐工把工钱给了,剩下的再投到重滩那边去。我怕您不同意,再者堂里确实立刻拿不出钱来,盐工们闹得越来越厉害,便只能悄悄答应了她。今天您一说重滩那边贷款没有下来,你一回家,我便把钱拿出来交给盐灶上了,想着早上再跟您说呢。”

“那么,盐灶人工的账目,是你给她的,是不是?”

戚大年点头道:“想是大*奶想算一算估价,所以比照嫁妆册子把账本拿去看了。”顺手拿出七七的嫁妆册,交给静渊。

青花,端砚,最老的是米襄阳的画,离现今最近的是赵熙的字……一样样,上面画了细细的圆圈。

静渊心中一阵剧痛,紧接着就是绝望般的懊悔,和强烈的恐惧。他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只是身体渐渐地发起抖来。

他的声音连他自己听来,是如此无力,如此空洞。

“你送的是寄卖店还是直接脱手?”

“寄卖店,毕竟是大*奶的嫁妆,我想等东家钱到了,便给她赎回来。”

“你……赶紧去,把东西赎回来。”静渊的声音很轻,似在耳语。

戚大年没听清楚,嗯了一声。

静渊吼道:“我让你赶紧去把它赎回来”

胸口一紧,嘴里紧接着就是一股腥甜,一口鲜血喷到册子上,如开了一朵朵桃花。

戚大年大惊,叫道:“东家”

静渊挥挥手:“快去,要不晚了,回不来了。”

“是,是”戚大年慌忙奔出。

可是晚了,已然晚了。

他捂着胸口,痛得蹲了下来,眼中模糊,轻声道:“晚了,七七,已经晚了”。

忽然之间明白,七七那一天和至聪出门,回来后那反常的热情,原来只是因为她要给自己寻一个理由,找一个借口――她为了他背叛了父兄,因此她要他爱她,只要他爱她,她就有理由。

罗飞说的对,他心中有的只是财富、争斗和猜忌,他从来不明白她的好,从来想不到她的珍贵。

她对他说,她想回家。他如今才知道,她有多么的绝望、多么的后悔、多么的失望伤心,才会说出这句话。

七七……七七

云破月残,咫尺天涯,他大声喊着她,可他知道,她听不到,他即便喊出血泪来,她还是听不到。

第二卷孽海第二十章东风多事(1)

第二十章东风多事(1)

下雨了,朦朦细雨洒向十丈红尘,在盐店街的青石板路上落下纤纤雨脚,低洼处积成小小水潭、泛起了错杂的涟漪。冯师爷倚着柜头,望了望天色,吩咐一个伙计道:“你赶紧去码头,给老板送把伞去。”那伙计答应了,从杂物架子上取了伞来,挽了挽裤脚就要出门去。胭脂在里头叫道:“等一等”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件黑色呢大衣,递给那伙计:“让他穿上这件衣服,出门时他好像只穿着单衣。”

冯师爷笑道:“还是胭脂姑娘心细”

胭脂一笑,突然笑容凝结在嘴边,从外首走进来一人,定睛一看,竟然是秉忠,外衣上密密的雨珠,神情焦急。

“老爷……”胭脂轻声道。

秉忠不理她,转头问冯师爷:“阿飞呢?”

冯师爷笑道:“今天一早就去码头了,想尽快安排好船运,以便使全力到公路那边。”

秉忠对冯师爷道:“劳烦你去叫他一下,不过不要说我来了,随便编个什么要紧的理由。”

冯师爷心下奇怪,仍恭恭敬敬答应了,打着伞快步去了码头。

秉忠随意坐到冯师爷身旁的一张大椅上,胭脂悄悄走到炉子旁,取了茶壶,用滚开的水烫洗好一个白瓷小茶杯,又另泡了茶倒入杯中,用手绢子垫着,恭恭敬敬地端着走到秉忠面前,说道:“老爷请喝茶”

秉忠见那白瓷小杯光润可爱,心中倒是喜欢,便接了过去,尚未细看,随口道:“我不喝沱茶的。”

胭脂垂首道:“是正山小种,”顿了顿,又道,“罗大哥说过,老爷胃寒,只喝普洱和红茶。”

秉忠神色一动:“你们倒是有心。”

胭脂道:“罗大哥说,香雪堂就在对面,老爷迟早会来宝川号,我便每日将老爷的茶备好,等老爷一来,立刻就能给老爷奉上。”

秉忠却没有喝茶,只轻轻叹了口气:“姑娘,我反对你和阿飞在一起,原是为你好。”

胭脂眼圈儿一红,躬身道:“老爷的一片心,胭脂感激万分。只是个人有个人的因缘际遇,胭脂不求名分,只愿意陪在罗大哥身边照顾他饮食起居,别的都不敢奢求。”

秉忠见她神情楚楚,心中倒有些不忍,又生起一丝怀疑:“姑娘,你住在这里,那阿飞……”一时尴尬,倒不知如何问下去。

胭脂脸不禁一红,道:“罗大哥跟冯师爷住在一屋,偶尔他会去紫云山住。”意思清楚明了,秉忠尴尬地咳了一声,神色倒是舒缓了许多。

喝了会儿茶,罗飞跟冯师爷急匆匆回来,罗飞走进大堂,见到父亲,怔了一怔,道:“爹,你怎么来了?”突然间脸色一变,转身就要走。秉忠一声断喝:“你给我站住”

胭脂不明就里,被这对父子奇怪地反应震住了,冯师爷也是一脸迷惑,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

罗飞一只脚已经跨出了门槛,手握成拳头,青筋突起。

秉忠道:“你如果现在不把脚给我收回来,从今往后,我不是你父亲”

罗飞浑身发抖,却还是没有转过身来,细密的雨水飞进屋檐下,洒得他满头满脸都是。

秉忠对冯师爷和胭脂道:“你们先回避一下,我有些话要单独跟他讲。冯师爷,把你们的伙计看好了,我和阿飞没有谈完事情,一个也不许到这外屋来。”

冯师爷忙道:“好,好”赶紧往内厢天井里走去,胭脂担心之极,一路往里走,却一路回头。

秉忠待众人都散了,方轻声道:“你如果冲动行事,只会连累七七。”

罗飞回过头,脸色惨白,衣襟已经被雨水湿透。

“他对她下了毒手,是不是?爹,七七怎么了?她怎么了?”罗飞颤声道。

秉忠道:“你进来,我再告诉你。”

罗飞步履艰难地走了进来,走到父亲身边。

秉忠从椅子上站起,伸出手,给儿子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把手放到他肩上,痛心道:“七七小产了,你一定不要冲动,这件事,老爷自有计较。”

罗飞挥开父亲的手,叫道:“你们除了利用她,还会计较什么?你们把她送到那火坑之中,还说自有计较?老爷,老爷又能怎么样?他口口声声说要当个仁商,要积善成仁,他把女儿送入那火坑中,这算什么积善?这分明是缺德”

“啪”清脆的耳光打破了一室的沉闷揪心,秉忠怒道:“我不许你这么说老爷我们罗家,拥有的一分一文,都是老爷给的包括七七,她的身体发肤,也是老爷给的别说让她嫁人,便是要她的命也天经地义”

罗飞眉心蹙起,眼睛赤红:“快了,你们就快如愿以偿了,你们可不是就快要她的命了吗?”

“阿飞,你放心,林家有我们的人,他们会照顾七七。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冷静,再等几天,孟家自然会将七七接回去。”秉忠脸上亦是忧色,“再怎么说,七七这几天也不能动,需要好好养着,我们轻举妄动,只会让她过得更不好。”

罗飞颓然站立,胸口锐痛,涩然道:“我若知道她已经怀了身孕,必然不会和大哥一起逼她写证明信,也不会从林静渊手里抢走贷款……我以为我一切都做对了,却原来从都至尾都错了……我害了她。”

秉忠叹道:“阿飞,这世界上,即便是帝王总统的子女,也不是事事都能如意。我们该为七七做的,一样都没有落下,但是她要活下去、她要活得好,依旧还是只能靠她自己。你是个男人,还是个商人,如今你既然已经走到行商这条路上,有些事情,你就要看的开更要放得开,只有放开了,你才能走得顺、走得稳,才能保护你想要保护的人。如今你的事业是你自己选的,你欠了多少人情债、许了多少诺,都得你一步步去还。阿飞,太过儿女情长只能让你辜负更多的人。好好做你自己的事情吧,七七,自有她自己的造化。”

“可是……她现在……谁来照顾她?她从小就怕生病,怕吃药,”罗飞泪水模糊,“她一定很想家,爹,去求老爷,先在就去接她吧,把她接回家去……爹,我后悔,我好后悔”

他再也忍不住,两道泪水流下,痛哭起来。

秉忠在他的肩头轻轻拍着,自己的眼圈也不禁红了。

……

七七做了一个梦,梦到她走到清河边,闻到了水草的香味。

她想,或许她上辈子是一条鱼,还未让水的芬芳与养料浸润足够,便在疏忽之间迷失在津渡,迷恋上了一枝岸上的芦苇,而就此攀延离水,经过生死的循环到了人间,记忆里还残存着水草的味道。她看着沉入夕阳静波中的茫茫焰火,她看到烟际闪着微光的点点帆影,脸上露出微笑,那一定是她前世畅游水中时灿烂的回忆。

岸上长满了蓝色的鸭拓草,像一片海,她从来没有见过海,她希望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海,听听海浪的呼啸,水阔云碧,看海鸥自由飞翔……清幽幽的鸭拓草的香气,让她在幽香、水声中沉醉了,她在河边草地上睡了一会儿,阳光暖暖地,多么安宁的地方她要好好睡一会儿,她甚至忘了自己疲累的原因,只想闭上眼,一睡不醒。可她却被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呛到了,她睁开眼睛,发现河水变成了血,渐渐漫到她的身子上,她尖叫着要躲开,可河水却变成一只又一只血色的手,要把她拉进鲜血的漩涡里。

她尖叫起来,挣扎着,一路后退,可是却一步步被拖进了河里,她呛了一口,满口的血腥,她哭了,哭着叫爹叫娘,叫秉忠,叫哥哥,叫三妹,叫阿飞,叫一切可以来救她的人。终于,她看到了一条船,船上坐着的人朝她伸出手,她也伸出手,那个人把她拖到船的边上,她方有机会看到他的形貌,一时却想不起他是谁。

可她突然想起来了。那个人杀掉了她她是死了的,是那个人把她杀死了原来她在地狱里,这里是地狱一切都是假象,只有她身处在地狱之中才是真的。

她看到那个人在朝她笑,那么残忍的笑,他手上托着个红色的东西,那是她的心,他拿走了她的心,把它带到了地狱里。那颗心,长出小手小指,向她伸了过来……

孩子……我的孩子……她在血的河中,满眼的血泪,把手伸向那小手……孩子……。

不要走……她嘶声叫道。

“七七七七”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不,她不要听到这个声音,不要再见到他……

七七,求你,快醒醒吧……那个声音不依不饶,是的,他说过,他不会放过她,她逃不掉……她不要醒,她一直留在他给的地狱里,也不要醒来,不要看到他。

他好像走了,走了最好她在昏昏沉沉中想。

随后,一个熟悉的女人的声音在呼唤她:“大*奶,大*奶……”

她睁开眼睛,好一阵晕眩,过了许久,她才回过神来,这个女人是黄嬢,她眼中是她不理解的眼神:爱怜,同情,焦急。

她突然意识到,在林家,几乎没有人给过她这样的目光。

“黄……”她挣扎着开口,“黄嬢……送我回家去……回孟家……。”

黄嬢瞅了瞅身后,见没有人,快速地说:“大*奶,你醒了就好你一定要好起来,不要垮孟老爷过两天就来接你,接你回家去……。”

黄嬢眼睛湿润了,摸了摸七七的脸:“七小姐……对不起,我虽然在林家,却没能帮你什么,害你吃这么大的苦头,林家,林家一直让楠竹给你吃避孕的药,是我给你换了药,让你有了身孕。”

七七虽然虚弱,头脑却并不糊涂,听黄嬢的话,心中隐约猜到几分,低问:“你是孟家的人?林家……林家为什么不要我有孩子?”

外头传来脚步声,黄嬢突然站起,朝外面道:“东家用完膳了?”

静渊的声音低低响起:“七七醒了吗?”

七七一惊,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黄嬢道:“大*奶一直说着胡话呢,刚刚好些了,又睡过去了。”

静渊失魂落魄地坐在床边,朝黄嬢无力地摆了摆手,黄嬢看了眼七七,缓步走出里屋。

第二卷孽海第二十一章东风多事(2)

第二十一章东风多事(2)

静渊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只知道他的妻子一直没有睁开眼睛。他想起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她小心翼翼地照顾装醉的他,为他擦汗,为他端茶,她的头发披散着,她的美让满室灿烂生光;他想起那个暴雨夜,她高高举起伞为他遮雨,浑然不顾她自己被裹在雨里;他想起中秋节,她伏在他的肩头,悄悄看着窗外的月光;她一直在给他幸福,一直在他行走的暗黑的路上为他照耀着。他自以为自己聪明,原来什么也不懂她让他的生活有了芬芳,变得干净,他却敌视她的温情,刻意浇熄她的光芒,他终于明自己原来早已深深爱上了她,可是却失去了她。他不懂得爱她,如今他想爱她,好好的,一步步地去学会爱她,像爬行的小孩,站立起来,勇敢向前,只要她还要他爱她,

东东被楠竹牵了进来,之前静渊讨厌这只小狗,如今却恨不得它能说话,它要是能说话,一定比他管用。小狗趴在楠竹为它预备的一个大竹篮子里,哀伤地、若有所思地看着床边的人和床上的人,它时不时悄然呜咽一声、或者叹息一声。小乌龟本来被放在了外屋,如今也被拿了进来,玻璃鱼缸被放在梳妆台上,小乌龟摊开了四肢无助地浮在水里,像一片枯萎的小叶子。

七七……快醒醒……我多想再看看你的眼睛,那双总带着温柔调皮的笑意、充满着柔情的眼睛静渊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头,他的泪水,从眼中滚了下来,落到她雪白的脸上。

指印,他的指印在那皓白的脸颊上尚未淡去,依旧刺目惊心。静渊低下头,轻轻吻在那伤痕上,七七却突然轻轻颤抖了一下,静渊颤声道:“七七……。”

七七的睫毛动了一动,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目光不染纤尘,却虚浮飘渺,似乎能穿透他急切地注视,看向莫名的地方。俗世沧桑红尘万丈,天地轮回亘古乾坤,静渊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天---她终于看他,可是,那眼里,已经没有了他。

静渊给她水,她就喝水,静渊喂她喝粥,她就喝粥,静渊拧了热毛巾给她敷脸,她便温顺地闭上眼睛,让他为她敷脸。佣人们来给她换被褥,静渊将她抱了起来,她像一只小狗蜷缩在他怀里,不声不响,眼睛空洞洞地看着被褥上干涸的血块。黄嬢端了药来,她接过,一口喝下去,眼睛眨都不眨。

她随便静渊摆弄,不再反抗,她只是一直没有再说话。

她的安静让他心悸,只是他毫无办法,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她总是不回应。但他终于松了口气,只要她不再昏睡,只要她醒了,他总会慢慢地让她原谅他。临睡前林夫人过来看了一下,七七把眼睛一闭,转头朝向床里,林夫人见静渊一脸倦容坐在床边,埋怨地看了他一眼,要说什么却又没说,叹口气,慢慢走了。

静渊洗漱了,脱了外衣,屋子里倒是不冷,佣人们添了炭,室内温暖如春,连东东都在竹篮子里已经打呼了,静渊怔怔地站在床边,看着七七的背影,虽然自己已有一天一夜没有睡,此时此刻,他却迟迟不敢上床去。

他站了一会儿,咬了咬呀,掀开下人们另外预备的一床被子,坐到床上,躺了下来。七七裹着一床鹅黄色的被子朝里睡着,静渊一上床,她忍不住轻轻颤抖了一下,动静虽然细微,静渊却依旧有所感觉,心里只是酸苦。

“请你走开。”她终于开口,语声一如既往的温柔,却有了一丝他从未听过的冷漠与厌恶,她没有回头,依旧面向着床里,她又说了一句:“请你走开。”

外屋点着灯,微弱的灯光透进来,静渊看到七七乌黑的长发,流云一样堆在枕边,痛,他心里好痛,惟愿时光倒流,可时光是最最无情的东西,推着他和她,不由自主地走向那无法想象的未来。

我不会走。他轻声说。我再也不走了。

她掀开被子,坐起来,露出单薄的内衣,头发披散着,脸色憔悴之极。静渊一惊,也坐了起来:“你做什么”

她不看他,竟是要下床:“你不走我走。”想是起身太猛,身子晃了晃。

静渊一把将她抱住,拉过被子罩住她,紧紧搂住,他从未求过饶,输得再惨再窝囊,他也能能保持他高傲的脸面。可是现在,他的声音里却带有一丝哀求,“七七,我从没有真心对别人有过歉意,但是我请你原谅我。”

他将她的头紧紧按向他的肩膀,完全忽略怀里的人在剧烈颤抖,“我是很自私,这一次我伤了你,也伤了我自己。我知道你恨我,你可以恨透我,只要你心里还有我。我不会走,你别想赶我走。”

七七咬着嘴唇,让自己变成了一块沉默的冰,刻意忽略他投向她的灼热的目光,这沉默凌迟着他,让他痛苦万分,让他疯狂。

她任由他用力地搂着她,他向来就是这样,他要,她便得给。她心里是撕裂般的疼痛,他说得对,他是很自私,而她确实恨透了他。可是她怎么办?他是她的丈夫,她能怎么办?这一生要和他就这么纠缠下去,让昨夜他对她所说的所做的变成心里的一根刺,扎进去,血肉模糊,然后结成痂吗?

她的泪水滴下,她无声的呜咽着。他的脸碰触到她的泪水,冰凉刺骨,让他骤然一惊。

“对不起……”静渊将七七轻轻放开,“我……”他一时语塞。

“滚”她轻声道。

静渊瞪大了眼睛,他从没有想过,他的七七,他温柔可爱的七七,竟然会对他说出这么个字来,一时心中百味杂陈,又是哭笑不得。

他给她裹好了被子,她飞快地又转过身去,静渊的手尚在半空尴尬的伸着。他很清楚她的倔强,他也见识过她发狂的样子,如今他也不想再招惹她,只要她好好休息。静渊苦笑了一下,下了床,从外屋把一张躺椅搬了进来,再把床上自己的被子抱起放在上面,坐到躺椅上,斜着身子躺了下去。

东东在竹篮子里翻了个身,似乎做了个梦,呜呜叫了两声。

静渊睁着眼睛躺着,很快就听到七七匀净的呼吸声。他从未想过,即便她刚刚把自己从床上撵了下去,但听到这样的呼吸声,他依旧会如此幸福。

只要能重新开始,他就会幸福,他脑中所有的思想都被这个念头覆盖了,下了决心,心情就宁静了许多,他清楚自己该放下什么,该争取什么,又该抵御什么。他想了一会儿,终于合上眼睛,睡着了。

七七小产的事情,毕竟不能瞒着孟家的人,第三日清晨,静渊亲自去了趟运丰号。

善存面色冷淡威严,只叹了口气,倒没有说什么。孟夫人一听,眼圈立刻红了,泣道:“这都不知道她有了身孕……我可怜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