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忠震动,慢慢的,嘴边浮起一丝苦笑。

走廊上有落叶被风吹起,打在门帘上,善存缓缓抬头,看着一边墙上挂着的一幅赵熙的字,上面有一句“萧萧暗雨打窗声”,他似有感触,叹了口气。

侧过头,见秉忠一脸忧色,便问:“怎么了?有什么事不妨明言。”

秉忠沉吟半晌,方道:“老爷,这么多年,不论是做父亲也好,做我的大哥也好,做清河商业协会的会长也好,您一向无可指摘。但其实有些事情不一定非得要自己做到最好,总得给别人一点机会。”

善存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秉忠话已出口,索性说个痛快:“小辈们上来,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大少爷、三少爷都是我们看着起来的,阿飞虽然脱离了运丰号,也把生意做得很好。我相信我们这些老人稍微松一松手,他们未必会比我们当年差。”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是想说,老爷应该给年轻人一些机会,没必要一棍子打死。”

善存失笑:“秉忠,你这话有点不着边际啊。”

“我只有阿飞一个儿子,求老爷为我保住他。”

善存眼睛闪闪发亮:“我把阿飞当做亲生儿子一般培养,你的话让我更糊涂了。”

“运商挑起西场罢市,阿飞首当其冲。万一欧阳松狗急跳墙,一旦出动军警镇压,阿飞就会有性命之忧。”秉忠一直垂首,灯光下他满头白发,更显苍老。

善存吐口气,笑道:“这件事情我心里有数,你不要担心。”

“此事和我儿子有关,我不能不担心。”秉忠抬起头,目光中充满恳求。

善存许久不说话,太阳穴上青筋轻轻跳动。秉忠看着他,等着他给句话。

“还是让阿飞自己来做决定吧。”善存说。

“老爷,为什么?”秉忠声音已经发颤,“您明知阿飞为了七七连命都可以不要,他根本就没得选择。”

“这件事和七七没有关系。”

“扳倒欧阳松,怎么会和七七没有关系?您用这个理由劝服阿飞,他怎么可能会拒绝?”秉忠道,“我一开始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销岸之争,原是运商的事情,让阿飞出头也不是毫无根由。可是老爷又鼓励七七与阿飞接触,让她帮胭脂筹备婚事,我方起了疑心。原来老爷还想挑拨阿飞与姑爷的关系,从而一石三鸟。老爷,阿飞虽然脱离运丰号,但是对孟家忠心耿耿,多年来您有任何事,他无不倾尽全力效力,老爷为什么连他也要除掉?还有姑爷,他可是七七的丈夫,难道您连女儿的终身幸福也不顾了吗?”

善存眉毛轻轻一挑:“秉忠,原来在你心中,我竟然如此卑劣不堪。”

“我只求老爷凡事留点余地,我们是老朽了,时日不多,不要做出到死才会后悔的事情。”

“够了”善存声音一扬,站了起来,他很少有这么生气的时候,拳头都握了起来,肩膀更是在微微颤动,秉忠惊诧,也站了起来。

善存长叹一声,轻声道:“我以为几十年你跟着我走到今日,我做的事情,你心里会有数,可如今我却想错了,原来连你也不信我。”

秉忠无畏无惧,凝视着善存:“老爷可否还记得,当年林家老太爷说的一句话,得人心才能做大事。我知道老爷心中有大意愿、大志气,可是如果做了天大的事,却失去了所有的人心,那做来还有什么意义?”

善存身子一震,蹙起了眉头,静默半晌,似觉得浑身无力,声音也变得轻飘飘:“回去休息吧,不要多想了,这件事情你不要再烦心,我会看着办。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是你想的那样。”又道:“秉忠,你真是老糊涂了,现在不单看轻我,也看轻静渊和阿飞他们。我告诉你,这一场游戏,他们玩得起。”

“老爷,我求你,”秉忠一滴老泪掉了下来:“我去代替阿飞出头。”

“你终究还是不相信我。”善存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

秉忠痛心地说:“我没有不相信您,我是不再相信我自己了。”

第二卷孽海第三十六章叶落秋江(5)

第三十六章叶落秋江(5)

来晗园上工之前,小桐曾听清河的人说过,林家的东家大*奶有倾国之色,艳名远播,不知道迷倒过多少人。据说那一年清河办灯会,她往六福堂外头一站,多少后生仔挤掉了鞋要去看。宝川号的老板和林东家明刀明枪打了多少次,不也为的是个美貌的夫人吗?

小桐在心里便把七七想成了一个风骚女子,在美貌上有盛名的女子,多半是风骚不正经的。

如今才知道想错了。

这位奶奶毕竟正当青春鼎盛之年,容貌自然是齐整艳丽,可温柔敦厚的心性,善良细致的品格,短短十数日,便让整个晗园的仆人上下皆服。东家对于晗园的用度,自这位主母回来后,便是毫无限制,老许每次要向东家报账,以往他还会听听,如今直接让戚大年设了账目,要用什么,直接从六福堂的专款中划去。老许自然是高兴,省了多少麻烦可七七听到后,虽没有反对,却让老许一定单独做一笔账,每次花了多少钱、花在什么上头,事无巨细,要一一写清楚。

老许本是个稳重人,但也忍不住说:“大*奶,东家不会看的,我们这可是多此一举了。”

七七说:“谁的钱不是血汗钱?做这笔账,自己平日里也好清楚些,有些地方绝不吝啬,不该用的也不能花钱买冤枉。”

老许无奈,只得答应。七七怕他年老辛苦,便自己做账。好在该添置的都差不多了,只是日常的花费和人工。有一日七七拿着账簿,兴奋地把老许叫去:“许管家,你看还是有个记录才好,说是要换床头柜,你瞧瞧,这不是多买了一张?通共我们只要六张就可以了,怎么买了七个?赶紧拿去退掉,这可是一百块钱呢,可以给锅炉房买多少斤炭了?”

老许瞪着眼睛,差一点伸出舌头。

小桐和黄嬢你看我,我看你,忍俊不禁。

后来仆人们聚在一起吃晚饭,说到这件事,老许也忍不住笑。有人便说大*奶估计是闲的发慌,要给自己找事做。黄嬢也说:以前大*奶小姑娘一个,一听到钱啊,数目啊,账本啊,恨不得立刻就跑的。说到了跑,黄嬢沉下脸,黯然道:“当年跟东家闹翻,不也就是为了一本账嘛。”

小桐也道:“我看这一次大*奶真是闷着了,谁让东家两头跑。”

老许跟着笑骂了一阵,又道:“你们都想错了,大*奶心里明白着呢,不是闲着没事干的人。”

黄嬢忙问:“你怎么知道?”

老许想了想,说:“我看她的账做得很细,越做越好,倒像是在慢慢学着呢。别小看那多出来一个的床头柜,退回来的钱,可是给我们所有人平均算在月钱里头了,我老许一向看人准,我们这个大*奶,是个会当家的。”接着又长叹了一声。

众人不解他为什么叹气,老许摇头道:“她这几年在外头,一定吃了不少苦。别看现在锦衣玉食的,心里估计还是悬吊吊的怕着呢。别说她了,你们看小小姐,整日闹喳喳笑嘻嘻的样子,背地里却总皱着个小眉头。真让人心疼。”

黄嬢愤愤地道:“我们心疼都没有用,只有东家心疼才管用,可心疼又怎么了?一个人也分不出几半来。”

“可见世事难全,总没有尽心尽意的时候。”

大家一起把玉澜堂那边的人咒骂了一番,尤其是黄嬢,恨不得扎个小人诅咒锦蓉,说也奇怪,以前七七母女没来的时候,倒是没觉得和盐店街的玉澜堂有多么对立,如今就不同了,只觉得两个宅邸成了两个国度,还是有仇的。

清河的深秋,甚少有天晴的时候,不是阴雨连绵就是连日阴天。天亮的越来越晚,快八点都还是暗沉沉一片,浓云深聚,从东边隐隐透出天光。七七给宝宝找了件厚实的衣服换上,正给她梳着头,听见远处隐隐传来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像急雨落下,带着凌烈与凶狠杀气。

小桐听到七七按铃,忙快步走进来,见七七正侧头听着窗外的声音,一手握着梳子,宝宝一边的辫子还散着,也趴在窗台上听。

“这是哪里传来的声音?是枪声吗?”

“大*奶说笑呢,怎么会是枪声?这几年连土匪都被收了编,不常出来捣乱了。可能是哪一家娶亲放炮仗呢。”小桐笑道。

七七方把眉头舒展开,微微一笑:“是我想多了。”

小桐走过来帮着她给宝宝梳头,七七便自己也梳妆起来。小桐轻轻侧头打量,天气凉了,七七没有穿旗袍,着一身杏色薄袄,袖口绣着胭脂色红梅,杏色长绉纱裙,象牙梳梳着乌云般的头发,这秀发再被她慢慢挽成紧紧的发髻,用碧色翡翠一簪,再无多的首饰,脸上肌肤细腻柔美,如玉石般熠熠生辉,整个人清丽雍容,如诗如画。

她怔怔看着,宝宝的辫子被她一直编到无发可编,手一空,发尾那一小绺从手里跳了出来,之前编好的又散了大半。

七七看了她一眼:“想什么呢?”

小桐突然间感到一阵凄楚,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这么美好的一个女子,生活中却也难得如意,丈夫还另娶他人,时不时就要独守空庭。七七尚且如此,像自己这样的女子,今后又会怎么样?不由得很是灰心。

勉强笑笑,只道:“我瞧大*奶是穿什么都好看,倒跟现今的太太小姐不一样,她们现在都喜欢穿洋服呢。”

七七笑道:“我穿过一次,只觉得别扭得不得了,再也不敢穿了,可见我是个土包子。”

小桐道:“大*奶是稳重端庄,不像有些人狐媚子。”

七七知道她在说锦蓉,她素来不喜在背后说人不是,只淡淡一笑,不再接话。

小桐见她脸色一沉,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给宝宝梳了头,便借故说去预备早饭,赶紧出去了。走到走廊上,见楼下大门口,小蛮腰正在跟黄嬢说着什么,黄嬢回头往洋楼看了一眼,又转过头,离得甚远,也看不清脸上神色。小桐倒是不以为意,径自下楼去厨房。

七七和宝宝吃了早饭,便带着宝宝去誉材找文君。还有五日就要开学了,七七知道女儿一向跳脱,怕她无法静心学习,便拜托文君给宝宝提前做一些预习。文君很爽快便答应了,七七母女一到了学校,她连教材都已经备好。

“林太太自去忙你的吧,下午来接宝宝就可以了。”文君笑道,她的女儿正在宿舍外的空地里玩着一个红色小皮球,主动招呼宝宝过去一起玩。

七七本来也还有事,便微笑道:“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两个孩子在一起有个伴儿,我也省心。”文君道。

七七见宝宝用小脚拨弄着皮球,闷闷不乐的样子,知道她想静渊,叹了口气,忍不住就要留下来陪着。文君却道:“林太太,小孩子有烦恼,我们要教她们用自己的方式去排解,一味的宠溺陪伴是没有用的。你走吧,孩子就交给我。”

七七只得答应。

临走时又叮嘱了宝宝半天,宝宝不想让母亲担心,凡七七说什么,只是答应。见七七要走,却又是扁着小嘴想哭的样子。

“宝宝,你这个样子,妈妈会很难过。”七七心里一抽,摸着女儿的脸。

“爹爹不要我吗?”宝宝还是忍不住问。

“你是他的心肝宝贝,他怎么会不要你?”七七微笑着安慰,“乖乖的,爹爹今天就会回来。”

宝宝方点点头,静静的目送母亲离去。

在车里,小蛮腰悄悄回头看了七七一眼,见她脸色略有些凄然,胸口微微起伏,似在强自镇静。便柔声道:“大*奶,小小姐开始上学,有事情分心,又会交上新朋友,自然而然就会高兴起来的。”

七七知道他在安慰自己,便对他笑笑。

“大*奶一会儿上哪儿去?黄嬢说,您可能会去飞少爷那儿帮着筹备,我们现在是去白沙?”

罗飞在白沙镇买了一处大宅,胭脂已经搬了进去。

“我不去了。”七七把头侧着看向窗外,“罗家如今也算是大族,办个婚事,应该轮不到我这个外人去帮忙。”

小蛮腰微微有些诧异,但七七一直把头面向车窗,他无法看清她的神色。

汽车沿着清河慢慢开着,隐隐又传来鞭炮声,俯瞰清河的龙王庙,旁边一个有大院落就是杜宅,七七摇下车窗,一股硫磺味飘来,淡蓝色的烟弥漫在空气中。走到近时,见杜家大宅屋顶支起一高大的白幡,在秋风中猎猎作响。府内有哭声,此起彼伏传了出来,引得行人纷纷驻足。

小蛮腰大惊,把车停下,回转身来:“大*奶这是……。”

杜宅里的家丁已经在大门口搭起梯子,在门匾上挂起了白色麻布。

七七的手扶在车窗上,怔怔看了半晌,方转过头,坐直了身子。小蛮腰看得清楚,她满脸都是泪水。

七七从提包里拿手绢,手颤抖着,触摸到硬硬的纸张,那是杜老板给她的东西,她紧紧捏着那信封的一角,就像握着杜老板柔软温暖的手一般。

“杜伯伯,”七七珠泪滚滚而下,在心中泣道,“您终于还是走了。”

正自落泪,又听得远处似传来轰轰的脚步声,往后面看去,见一队兵士全副武装,列着队慢慢行来,在杜宅大门口方停下。当先一个带队的做了个手势,大声道:“咱们就好好在这儿守着,遇到谁胆子大要闹事,一枪崩了他”

一些过路的人见这些士兵凶蛮,都纷纷避让。小蛮腰也将车慢慢开走。

七七又惊又痛,一路看去,却是愈加心惊。

(这两天的更新都放在晚上,等假期一过,会恢复中午一点的更新。诸位痛快的玩,晚上不慌不忙看文,神马都不耽误。粽子节快乐哟)

第二卷孽海第三十七章炉烟热烬(1)

第三十七章炉烟热烬(1)

龙王庙码头上,盐船像一条条黑色的死鱼,被纤夫慢慢拉到岸上,要运送的盐包,堆积在临时搭的木棚里。汽车沿着河边慢慢开着,七七看得清楚,那些木棚外头也守着士兵。有掌柜师爷上前递烟,这些军人完全不理不睬。

不光码头。这里临近白沙镇,沿着清河往东十多里,就是盐店街,沿途有不少盐帮、票号、井灶、商业协会,甚至有些饭店的外面,也都陆陆陆续有士兵守着。看那阵势,就似要作战一番。突然间清河变得警戒森严,这些当兵的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冒了出来,所有人都骇异万分。

小蛮腰道:“大*奶,我们是回晗园吗?”

七七用手绢擦了擦脸上的泪,道:“带我去余府。”

“哪一个余府?”小蛮腰一时回不过神。

“青崖洞余老板家。我要去找余四小姐。”

小蛮腰这才想起七七说的是芷兰,心里微觉诧异,这个余小姐行踪不定,大*奶怎么知道她在不在家,回没回来?

到了余府,下人前去通报,竟是余芷兰亲自迎了出来,扬着头神采飞扬,高跟鞋响着清脆的韵律。

小蛮腰站在车前,见余芷兰穿着绛红色洋装,卷发披拂,肩头搭着柔软的白色羊毛披肩,新潮时髦,竟和玉澜堂的二奶奶一般装扮,只眉间有股英气,显得人爽直大方,甫一站出来,香风便一阵阵袭来,小蛮腰只觉得这味道清新好闻,也不知道她身上喷的是什么香水,对这嫁给政府要员的余家四小姐大感好奇。

七七走上余家门口台阶,芷兰已经抢上几步,将她拉到上面,然后一把抱住。两个闺中好友相拥轻泣,许久,悄声说了几句话,七七回过头,见小蛮腰还在一旁站着,便道:“孙师傅你先回去,周太太自会送我回家。”顿了顿,又道:“我会去接宝宝,你不用管了。”

小蛮腰不放心:“大*奶,现在外头这么乱,我不陪着您,回去东家定要骂的。”

芷兰笑道:“你若在这儿守着,小心你大*奶骂。”

“大*奶向来慈和的。”小蛮腰轻声道,眼睛却还是看向七七。七七却是神色烦恼至极,眉头微微皱着,小蛮腰知道她心伤杜老板离世,也不愿惹她不高兴,更何况余家势力大,自己倒真是没有必要担心她的安全。便道:“那大*奶注意安全。”

七七点点头。小蛮腰只好回到车上,把车开走,从后视镜看去,见芷兰揽着七七,两个人慢慢走进了余府。

……

到下午,淅淅沥沥落了场秋雨。各个家宅中,早早就点上了灯。到晚饭时分,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响起,好一片人间烟火。

罗飞的新宅中,仆妇张妈和几个丫鬟已经把晚饭备好,因屋子还在添置家具、粉刷墙壁,罗飞和胭脂都在卧室里吃饭。

马上就要办喜事,下人们脸上都带有一丝兴奋。只是主人不常回家,未来的主妇又是个默不吭声的人,偌大的一个庭院里,不免有些冷清。

雨下得越来越大,屋檐下放了几个木桶接水,张妈小心避着雨,引着两个丫头将饭菜端进房间里。胭脂正斜坐一个矮几旁,上面堆叠着红色衣服,是她的嫁衣。

胭脂见她们进来,忙站了起来要帮忙,张妈忙道:“太太别管,这是我们下人的事情。”

胭脂脸不由得一红,轻声道:“我还没有过门呢。”眼睛里却有丝喜意。

张妈眼睛一斜,看了眼那衣料,笑道:“哟,这是今天苏师傅送来的吧?真漂亮。”便走了过去。

胭脂笑盈盈把衣服展开,大红缂丝花蝶纹的外衫,圆领,宽挽袖,衣裾左右开至腋下,用金丝线绣着如意云头,缀铜鎏金嵌花扣子闪闪发光,绣线斑斓,金彩交辉,张妈眼睛都看花了,啧啧赞叹连声,笑道:“太太穿上这衣服,准是咱清河最好看的新娘子。”

胭脂抚摸着嫁衣,眼中盈泪,嘴角却带着笑:“我是上辈子积了福德,今生能遇到罗大哥,方能有如此际遇,便死了也不枉了。”

张妈正色道:“太太快别说不吉利的话,就要大喜了,有些词可得忌讳。”

胭脂点点头。

见桌上已放着四样精致小菜,都是平日罗飞爱吃的,心里微微黯然,道:“也不知道今天他还回不回来吃饭。”

张妈笑道:“刚送了信儿过来,说今天会回来。”

胭脂一喜,忙走到梳妆台前理了理头发,整整衣服。张妈在一旁看她忙活,心里突为之觉得凄清,这姑娘多年无名无份跟着飞少爷,如今终于盼来了好日子,可惜是个孤女,娘家竟然一个人也没有。而平日里飞少爷总是忙于生意,对她也算不得有多亲热,就连现在即将成亲,也不过偶尔回来一两趟看看,话也不多说的。张妈知道,人人也都知道,飞少爷心中原有意中人,就是那天海井林东家的太太、孟家七小姐,自小青梅竹马长大,只是郎有情、妹无意,以往听戏文里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教他那粉蝶儿无是处,空叹息。如今飞少爷总算是想通了,不管是否心里属意,好歹能安心成家,重新开始。

张妈正感叹着。罗飞已经从外头进来,衣服上全是雨水。张妈忙出去端热水,胭脂早从里屋拿了干净衣服出来,罗飞也不避讳,把外衣脱了,接过衣服换了。

胭脂见他沉着脸若有深忧,怕他心烦,也不敢多问,从张妈手里接过热毛巾,给他擦脸。罗飞见她怯怯的样子,楚楚可怜,叹了口气,握住了她的手。

胭脂心里一麻,脸颊上涌上红晕,张妈知趣的退了出去,把门给他们合上。

罗飞倒是定了定神,放开了胭脂的手,把毛巾接过去自己擦了擦。见矮几上放着的嫁衣,怔了怔,随即笑道:“衣服送来了?”

胭脂笑着点头。那衣服刚刚叠好,重又展开给他看。

罗飞眼光却如飞到远处一般,沉沉的,默然好一会儿,道:“早知如此,多年前就该娶了你,何必委屈你这么久。”

胭脂心里甜甜的,微笑道:“我不委屈。”

罗飞把毛巾放下,坐到桌旁,笑了笑:“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