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手把她抱了起来,她好像变成了一个婴孩,依偎在谁的怀里。

那双手,带着轻轻的颤抖,温暖的手掌,轻轻抚摸她的眉毛、鼻子、嘴唇,像把所有的爱都汇聚在一起。

是父亲抱着她,他吻了吻她的脸颊:七七,小懒虫……别睡了,睁开眼睛看一看。

他轻轻摇晃着她,握住她的小手,用她的小手指着一个地方:青砖白墙,飞檐挑梁,彩霞绚丽地画下一个楼群的剪影。

她伏在父亲的肩头,呆呆地看着远方。

老爷,她听到秉忠的声音,像和煦的暖风……老爷,小姐还这么小,看了也记不住。

罗伯伯……她向秉忠伸出双手,他笑吟吟把她接过去抱着。

她用小手摸着他古铜色的脸,细细的胡茬,他小心翼翼用指尖碰了碰她的脸蛋儿,笑道:“这张小脸太可爱,真忍不住要摸一摸,老爷可别怪我。”

秉忠……父亲轻声说,恍如梦呓……你说,那把火,是他放的吗?

不管是谁放的火,都过去了,我们有着大好的前程,一切才刚刚开始。

钱是恶魔,我怕到最后我们也免不了为其所累啊。

我相信老爷……秉忠说,七七,小七七……他轻声呢喃,把她圈在温暖的怀里,霞光中,他抱着她坐了下来,看着潋滟的清河,有着秀美轮廓的盐店街……

父亲也坐着,青色的衣袍在风中微微摆动,他回头笑道:“秉忠,你说林家的少爷会喜欢我这个宝贝吗?”

“会”

父亲隐约叹息了一声,又说了一句什么话,可她听不清楚。

秉忠把她放开,她慢悠悠地爬到一旁的草地上,她想做一条小鱼在水里游,她依依呀呀地叫着,把小小的身体淹没在蓝色花海中,胖胖的小手划来划去,一把把拽着娇嫩的蓝色小花。

秉忠侧头微笑着看她:“小七七,你要像这样永远开开心心的该多好。”

她咯咯笑着,一会儿爬到父亲脚边,一会儿又晃晃悠悠走到秉忠身旁。

天边划过一道闪电,狂风怒号,父亲不见了,在黑暗中她突然觉得冷,她想钻入秉忠的怀里。可是那个怀抱不再温暖,甚至僵硬,她扬起头,看见她的罗伯伯惨白着脸,眼神空空的,像两扇漆黑的窗户。

他慢慢匍匐在地上。

罗伯伯她叫。她突然记起,秉忠不是死了吗?是因为她罗伯伯才死了,阿飞多么恨她,她想见秉忠最后一面,他也只是把她狠狠推开。

阿飞恨她……静渊,静渊在哪里,雷霁说阿飞杀了静渊,静渊也死了。

是谁把钉子一根根钉入了她的肌肤,只要轻轻一动,就使劲扎进她的身体里,五脏六腑都是痛。那是雷霁的牙,他像野兽一样咬着她,要撕碎她。

罗伯伯,她抓住秉忠冰凉的手,罗伯伯……她哭得浑身发颤,皮肤里的钉子攥得那么紧,她是那么疼……救救我,救救我带我走吧,让这一切结束吧

七七,秉忠没有睁开眼睛,可是他的声音却在她耳边响起。

七七……回去……回家去

回家,可是,她的家在哪里?

她没有家。

我什么也没有了,她哭道,什么也没有了。

傻孩子……秉忠缓缓坐起,他的手多么冰凉,却在用力抚平她紧蹙的眉头。

天空似乎裂开,云层翻涌,血水的潮汐涌上,渐渐把他们淹没,胸腔里最后一丝余温也即将冷却,秉忠似乎在使劲推她,要把她从血泊中推出去。

一双手伸过来,一双温暖的手把她猛然拽出寒冷,有亮光透进,刺向了她的眼睛,逼迫她迎向光明。

她猛然抽搐起来。

一滴热泪,滚烫的热泪,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茫然地将眼睛睁开一线,涣散的焦距渐渐凝聚。

七七,醒一醒

是他,静渊,她的丈夫。

你没有死……她怔怔地看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庞,清俊的面容,上面的表情,不知道是痛是怒,是哀是伤。

她伸出手,摸向那张脸……静渊,是我们都死了吗……

心上仿佛被利刃重重划过,又似有万蛊噬心,静渊紧紧抱着七七,颤声道:“我没有死,七七,我没有死。你也不要死,不要离开我”

他脱下外衣,把她裹起来,她身上全是血,却看不到伤口,肩膀、锁骨、胸脯上密布齿痕,像被凶残的野兽撕咬过,静渊心中似有无数的冰凌怀着最恶毒的恨意在戳着他,忍不住浑身发抖。

七七终于恢复了一丝意识,把手放在静渊的肩上:“别带我回晗园,别……带我回去。我不要宝宝看到……”

“宝宝在运丰号,放心。”他的泪水落在她的脸上,她太冰了,他用火热的手掌轻轻摩擦着那冰凉的身体,她却突然想起了雷霁凶狠的眼睛和粗暴的双手,想起了一切,眼中终于涌出深深的恐惧,

“不要怕……”静渊紧紧拥着她,眼中射出最恶毒的恨意与最心痛的爱怜,将下颚枕进她披散的秀发,“七七,不要怕,他再也不会来伤害你了……。”

第二卷孽海第六十一章炽焰燃心(5)

第六十一章炽焰燃心(5)

罗飞和纪五爷赶回雷霁的私宅,善存已经到了,车停在外头,人站在院子里,在等着谁,少有的焦急。

纪五爷上前见个礼,却不好不叮嘱:“孟老爷,您的行迹一露,外人知道,岂不是更不好说。”

善存摆了摆手:“汪立人他们一会儿才来,你们的车不够,我是来接我女儿……。”

正说着,静渊抱着七七出来,见到他们在外头,只露出一丝惊讶,随即沉着脸,飞快地走到善存的车旁,低声道:“多谢爹。”

善存不语,帮他打开车门,手却在颤抖。

纪五爷什么惨状没有见过,此时看到静渊怀中的这个女人,也忍不住吸了口冷气,把脸扭过一旁,忙往后面退开了两步。

静渊把七七方到后座上躺好,他的外衣本裹在她身上,微微散开,他忙给拢紧了,但她赤luo的双腿还是露了出来,七七已经渐渐恢复意识,忍住疼,要把腿蜷曲起来藏着,罗飞悄悄把自己的外衣脱了,安静地走上前,把衣服递给静渊,示意让他给七七盖上。

静渊脸一扭,并不看他,却问纪五爷:“五爷,借您一件衣服。”

罗飞的嘴角微微一抽搐。

纪五爷想也没想就把外衣脱了递给静渊,静渊给七七裹住双腿,把她扶了一下,轻声道:“七七,我们马上就回家。”给她轻轻撩了下头发,她痛得一抽,把手抓在他肩膀上,静渊忙把七七抱着柔声安抚。

善存看着女儿女婿,道:“上河滩运丰号有一个小宅子,至聪他们已经在那儿归置好了,不要带她回晗园去,你那儿下人太多,这件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静渊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方嗯了一声。

善存向纪五爷一拱手:“先告辞了。”又对罗飞道:“你来开车吧。”

罗飞尚未回答,静渊道:“不用了,爹坐后面照顾七七,我来开。”说着要下车来,极轻的动作,把七七放开,七七转头,依稀见到罗飞在外面,正一瞬不瞬看着自己,她下意识抓紧静渊,脸上本早已失去血色,此时却更是苍白,挣扎着说:“快走,我不要见他,我不要见阿飞我怕不要让我见到他”

她怕他怪她,怕他恨她,不论秉忠是被谁所杀,但终归还是因为她。她不敢面对阿飞,不敢面对他对她的憎恶与恨。

七七伸出手抓住静渊,肩膀上披着的衣服滑了下来,有一面皮肤已经变成黑色,触目惊心的伤痕,罗飞双眼模糊,悴然摇了摇头,颤抖着往后退了两步。

静渊给她拢好了衣服,安慰道:“他不在,他不在这里。是你爹来了。”

善存也走上前,对七七道:“七七,不要怕,是爹爹在这里。”

她急促地呼吸着,把眼睛紧紧闭上,过了一会儿才松开了手,静渊下了车,从另一头上了驾驶室,善存见罗飞侧过身站着,手捏成了拳头,胸口快速地起伏,是在极力压抑心中的痛苦。善存轻声说:“阿飞,你也快回去吧,一会儿警备局的人会过来收拾残局。你……七七有我们照顾,你安心处理家事,我晚上还会到宝川号来。”

罗飞没有回转身,只轻轻点了点头。

善存上了车,坐到七七身旁,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车子绝尘而去,纪五爷跟他的兄弟们交待了几句话,见罗飞还呆呆地站着,便道:“你跟着我们走吧,差不多的时候把你放在半路上,没有人会知道。”

半晌没有听到回答,上前两步,见罗飞一张脸惨白,就如死人一般,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飞少爷?”

罗飞轻轻摇头,嘴角一扯,竟笑了。

他指着善存他们去的方向,笑道:“你知不知道,车里的那个女人,她小时候被我丢在火车站,差一点点就丢了。”

纪五爷见他神情不对,只好柔声回应:“小孩子不懂事,你定是闹着玩。”

“我不是闹着玩,”罗飞笑道,“我就是怕她嫁给那个姓林的,所以才丢了她。她才七岁,被丢在在火车站,却一点都不怕,她也不怪我呢,我去找她,我舍不得还是去找她,她明明知道我故意丢了她,她却不怪我,只关心我有没有受伤,她只关心我痛不痛”

纪五爷知道七七和罗飞之间有些纠葛,也不便说什么,只道:“孟小姐天性善良,重情义。”

罗飞喃喃道:“她怀着孩子,我怕她吃苦,逼着她回家,不论她怎么求我我都不答应,我就是要逼她回去,所以她偷偷跑了,跑了七年,她吃了那么多的苦……可她还是不怪我。她终于回来,我以为自己会对她好,可我没有。我明明知道我不能把我爹的死迁怒于她,可我还是推开了她,她哭着求我要见我爹一面,我把她推开,我骂她,我要她滚。我推开了她,弄伤了她,可她还是不怪我。”

两道泪水从他的眼中滚下,他的脸一抽搐,嘴唇颤抖起来:“你知不知道她有多漂亮,她长得有多好看。你现在看到她的脸了,都已经不是人样了,你也看到她身上的伤了,是我把她推开,把她推到了地狱里去,让她被那个禽兽折磨。她一定不想活了,所以她才拼了命。我知道她还是不怪我,但她现在终于知道怕我了,终于知道要躲开我了……”罗飞满脸泪水看着纪五爷,又哭又笑。

纪五爷安慰道:“会好的,孟小姐养一养就好了。”

“不会好了,”罗飞的眼里渐渐绝望与悲伤,平静,漠然,幽冷,他轻声说:“永远也不会好了。”

清河因运商罢市大乱,岸盐滞销,场盐积压,场商控告不休,上书中央盐政当局,要求取销专商制度,重新拟定分岸自由买卖的政策,加之二十四军军长又在清河郊外被刺身亡,朝野震动,中央勒令省主席刘湘亲自到清河督办此事,查明事情始末。

四川省的监察部门似早有准备,将一份资料翔实的文件交给刘湘,文件里证据确凿,每一条都指认盐务局长欧阳松勾结两军要人,强迫清河盐商实行专商运盐,并且上任几年内,受贿、掠地,多行不法之事,导致民怨甚巨。

不知道有谁把这份文件的内容,泄露了一部分到成都的《国民公报》上,一时群情激奋,《国民公报》发表社论,斥责“贪官与军阀勾结,因缘时会,涨落无凭,害国、害家、害人民,宜其身败名裂,百死莫赎。”

清河盐场兴衰,操之盐商,加上中国时局混乱,大仗迟早要打,盐路必须要保证稳定。由政府要人举荐,盐务局长由退任的扬州盐运使郭剑霜暂时担任,欧阳松马上被停职查办,为避免干扰案情进展,被关押于内江的监狱,盐商孟善存、林静渊都曾与之关系紧密,亦不免受到一定牵连,被带到警备局隔离审查,但因二人在清河地位太高,又无证据指明两人曾与欧阳松勾结图谋不法,由清河另一个大盐商余建弼作保,将二人保释。

雷霁是刘湘一手带出来的,这让刘湘颇是尴尬,只愿赶紧把事情了结,若是盘根错节查到底,说不定无端给自己惹上麻烦,警备局呈上资料,说明雷霁是因为钱财纠纷,被他自己的副官暗杀野外,当即便就此结案。倒是善存,以商业协会名义,顾念雷霁曾为清河盐运使,为他在清河大办公祭。刘湘、郭剑霜等人,均认为这清河耆老果真名不虚传,是大仁商的做派,雷霁公祭的那一天,这省主席与新任的盐务局长都均出席,到中午摆上宴席,清河几乎所有的盐商、运商携儿带女地来了,似乎这场血腥的大乱,就此算告一段落。

林静渊只是来应了个卯,跟省主席与新长官见了礼,便告辞离去。

雷霁公祭这天,正好是秉忠破七,宝川号亦摆着酒席,善存与孟家的子弟午饭后便赶往罗家。善存几日来强压悲伤,处理着各项杂事,一进罗府,终按捺不住悲恸,老泪纵横,嚎啕大哭。

众人悲伤垂泪,灵堂里举行着佛名会,唱三千佛名,祝死者来世福慧,锵锵地锡杖声中,善存只是不停流泪,喃喃自语,状若痴狂。罗飞默默跪在父亲灵前,不发一语。

傍晚,法事已毕,亲属按旧仪送上谢礼,所有来吊丧的客人,不论是大人还是孩子,均有礼物相赠。

孟家的儿子和媳妇们一直以来都在帮着张罗秉忠的后事,破七这天,按规矩均留下吃晚饭,孩子们也被接了过来。

罗飞让下人把送给孩子们的东西从里屋搬了出来,都是些小玩具,用雕刻精美的木盒装着,一个个发给他们。

毕竟是小孩,虽然知道罗爷爷去世了,但接到了礼物,还是忍不住高兴,菲菲的老妈子也抱着她过来,从罗飞手里把东西接过去,福了福算是谢了。

罗飞笑了笑,见小坤兴高采烈地捧着盒子去了院子里,他这才发现,原来宝宝也来了。

她穿着雪青色的小袄子,扎着小辫子,手臂上也缠着一条黑纱,坐在外头陪着三妹和秀贞她们,手里拿着一把花生,自己却不吃,一颗颗剥了放在盘子里,剥好了一盘,站起来把花生端到在一旁休息的善存那里,仰着头说:“外公,不要难过了,吃花生”

善存低头,摸摸她的小脑袋,拿起一颗花生,宝宝朝善存甜甜一笑。

罗飞眼中不知为何被泪水充满,痛楚从四面八方席卷而至,他四处看着,寻找着,只是想:她好些了吗?她有没有来?

可那寻觅终究是徒劳。

他知道她永远不会来,不会来了。

第二卷孽海第六十二章浮华借问(1)

第六十二章浮华借问(1)

一夜秋凉,似让繁华落尽,只有台阶上的羊齿蔓延生长,花盆里菊花经霜变紫,却让人更觉萧然,那些愁思与沉郁,是萦绕在空中的浓云,暮去朝来,永不消散。

孟府新换了管家,姓穆,原也是运丰号的老人,在清河郊外也有自己庄子的,新近到任,为讨主人们喜欢,从庄下进了不少野味,又给孩子们送了几对长耳兔和鸳鸯,秀贞抱着孩子,跟穆管家一起张罗着收拾,又叫人把鸳鸯送到花园,叮嘱千万不要放湖里,就养在旁边小水潭里头,这样孩子们才好玩。正安排着,见罗飞沿着坡道走上来,穿着身深灰色布袍子,人倒是精神了些,不似前阵子那般萎靡。

罗飞见只有她一个主妇在忙活,笑道:“大嫂总是最勤勉的。”

秀贞把手中的孩子换了个手抱着,笑道:“杜老板家请客吃饭,你大哥他们早早都去了,说是有牌局,几个弟媳妇都忍不住要去凑热闹。还好小坤他们上学去了,剩下的孩子也都在睡觉,不麻烦。”

一只兔子偷偷从背篼里跑了出来,穆管家急道:“抓住,赶紧抓住”有伙计便手忙脚乱扑过去抓,终于按住那兔子,脚却一滑,踩着青苔,差一点摔跤,倒是那兔子,被那伙计揪住耳朵提着,却不慌不忙地撒了泡尿,众人见了,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罗飞跟穆管家点点头打了个招呼,想到了父亲,很快便转开了脸。秀贞何尝不知道他的心情,关切地问了句:“你母亲身体好些没有?”

“好多了,怀德跟三妹一直照看着。”

秀贞宽慰地笑了笑:“你是来见老爷的吧?他已经起了,和夫人用过早饭,现在在书房里。”

罗飞嗯了一声,便道:“那大嫂慢慢忙。”

往前走了几步,秀贞把他叫住:“阿飞,那个,那个……”不知为何有些嗫嚅,脸不由得微微一红。

罗飞转身看着她。

秀贞尚未说话,厢房有仆妇抱着被褥出来,院子里支好了架子,那仆妇正要把被褥搭上去晾晒,见秀贞站在一旁,便道:“大少奶奶,屋子收拾的差不多了,小小姐的行李也理好了,下午一回来便可以跟着人走。”

秀贞应了一声,见罗飞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之色,想了想,温和地笑了笑,说:“宝宝今天就回晗园去,她妈**病应该好得差不多了。”

七七跟雷霁的事情,即便是孟家的人,也甚少有人知道,连孟夫人也并不知晓。大家只道她因为咳疾去成都疗养,其实根本不知道她一直都在清河。转眼半个多月过去,只因这日老许从晗园打来电话,说下午晚饭后便派车来接宝宝回去,秀贞因问七七是不是也回了,老许便说:大*奶上午已经回来。秀贞只知道罗飞因为秉忠之死对七七嫌隙甚深,但想着两个人多年的情分,便还是忍不住跟他说了,又道:“她这一走就是十多天,一定是想孩子,宝宝月底就过生日了,也没几天的事情,这当**怎么也得着急张罗。”

安静的气氛中,只见罗飞微低着头,呼吸急促轻浅,但很快就平静下来,只道:“回来就好,宝宝一定也很想她。”说着也笑了一笑,可却像被一根针突然刺到,脸颊的肌肉轻轻一个抽搐,转身快步朝善存的书房走去。

书房里燃着百步香,却不似秉忠在的时候,总往香炉里撒一些浸了蜂蜜的木屑,虽然雅致清新,气味单纯,但透出一股冷意。善存独自一人坐着喝着茶,书案上却放着些七巧板等小孩的玩具,见罗飞进来,他展颜一笑:“来了。”

罗飞向他行礼,善存见到他很是高兴,让他坐到身旁来,罗飞看着书桌笑道:“老爷现在真是有童心。”

善存呵呵一笑,知道他指的是上面的玩具,道:“那是宝宝的,她这段时间住在我们这儿,怕她闷着,连我这个老头子也得陪着哄,她呀,跟她妈妈小时候……”

话说了一半,却陡然止住,眼中渐渐浮起苍凉的伤感,沉默了片刻,却是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眼中渐渐泛起一丝泪光。

罗飞低下头,紧紧咬着嘴唇,过了一会儿方道:“老爷今天叫我过来,是为什么事?”

善存道:“你爹临终前处理了老杜家的债务,杜家把他们十三口盐灶作礼,用以酬谢,你父亲一向仗义,若他还在世,定不会收的。我想了想,便跟杜家商量,以租佃方式接收,佃价七千,名佃实送,这样外头看起来也好说。”

罗飞轻轻一笑:“我爹不会在乎虚名,若真是仗义相助,便也不求他人怎么答谢。罗家不会要这些盐灶。”

善存看着他:“阿飞,我知道你在怨恨我。”

罗飞不语。

善存道:“二十一军之所以迟迟不派人来帮你,只是因为刘主席要避嫌疑,我们本跟南京那边打好了招呼,这边稍微有些动静,就会跟上头举荐郭剑霜,刘湘如果贸然让他的军队掺和这件事,别人难免会说他的闲话。但我可以保证,如果不是雷霁突然从中捣乱,你们原本不会有什么危险。”

曙色透过窗棂,数日不见,善存苍老了不少,微风吹来,白发轻轻飘拂,更是显得憔悴。

罗飞低声道:“我知道,老爷花了钱给二十七军的军长。这件事情我爹并不知道,因此才会误解老爷。”

善存苦涩一笑:“误解我的不止他一个。你还有七七,何尝不是把我当成一个奸猾无情之人。倒是静渊了解我,他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我会由着你一个人在罢市的时候冒险,所以才买通了那个什么营长。不过如今他也没有什么心肠害你了,我倒是没有想到,他转起念头来竟然如此之快,那天晚上若不是他和你一同去找纪五,七七说不定真的会死在雷霁手里。”

罗飞道:“我只是不明白,老爷明明比我们更有能耐,怎么却只是想着用钱去收买雷霁,而不是想法把七七救出来。”

“我怕雷霁狗急跳墙,反而把七七害了,所以先用钱让他放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