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面说,一面回转身缓缓走进六福堂,戚大年重又将门关上。

静渊并不打算久留,走进内室账房,斜靠在书桌旁,双手抱肘,波澜不惊看向戚大年。

戚大年道:“我也怕是别人针对我们天海井,因此暗自查了查,可这件事最奇怪的就在这里,我在盐场好歹也待了这么多年,东家,竟然一点头绪都查不出来,欧阳松所有的仇家里,其实最大的是杜家,然而杜家几房少爷把产业赌的赌,卖的卖,若不是咱们大*奶当年给杜老板把西华宫的产业苦苦守住,若不是您和飞少爷多方帮衬,杜家人早就把家财败光了。如今杜家一落千丈毫无斗志,只图苟活,根本没有图谋报复的能力。其他的一些和他有过节的人,其实也犯不上非得把这么一个人往绝路上推。”

静渊慢慢陷入沉思,低声沉吟:“今年政府一直在抓投机屯私,清河凡是长脑子的人,都不会顶风犯事,如今欧阳松巴不得养精蓄锐、晏息待振,绝无在这关口给自己找麻烦的道理,不知他是得罪了哪一路神仙,惹祸上身。莫非是我岳父一手安排的?但这没有理由啊。”

戚大年嗯了一声,深以为然:“当初是亲家老爷跟东家一起把欧阳松保出来,省里那么多人的眼睛在盯着,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如此难的事情都做了,如今再要送欧阳松进监狱,实在没有道理。”

静渊极清冷的一笑:“若不是当年他当商业协会会长,我和他一同将怀德的开泰井送给欧阳松,落了个话柄,也不至于非得费那么大劲把欧阳松救出来,但既然有把柄在别人手上,我岳父如此精明之人,即便再怎么讨厌欧阳松,也只可能忍着,只要欧阳松安分,他就会保他好好过下去。”

戚大年思忖片刻道:“从雁滩那边走的账来看,那些屯的煤和钢材像是在几天内突然间冒出来的一样,账目上没有一点记载,但是库房里却实实在在有。我估摸着可能是趁每天运货的时候,时不时往库房里加一点,但是问盐号的伙计,却都说点数的时候是恰好的数目,不见有多,来托他们运货的人亦是一问三不知。这种事情,倒不像盐场的人做出来的。不过东家,至少目前暂时看不出有什么对天海井不利的地方,齐耀荣没有丝毫要找我们麻烦的意思。我试探着问了好几遍,他也只是说:明白天海井林东家做人利落清白,这一次这件事,只是欧阳松一个人的问题。”

静渊心中莫名地有些不安,蹙眉道:“这事情越是这么不清不楚,就越是不对劲,这几日我们谨慎些,先慢慢观察,我就不信不会有蛛丝马迹露出来,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搞的这件事,他跟欧阳松有什么瓜葛。”

侧头看了眼一旁的座钟,站直身子,整了整衣袖:“我真的要走了,明天再谈吧。”

自己快步走到门前,打开了门,踩进了一地清莹的月光中。

回到晗园,小桐正和黄嬢一起收拾着行李,把在成都和峨眉买的土特产、工艺品一样样归置好放着,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儿,七七和静渊一回来,就着人按着杨漱开的一个方子抓了药熬上,见卧室的灯不亮,便问:“大*奶睡了?可吃过药了?”

小桐点点头:“吃过了,大*奶跟小小姐玩了一会儿就睡了,在小小姐的屋子里歇息的。”

静渊对黄嬢道:“黄嬢,如今我也不怕你上了年纪累着你了,七七身子不太好,你便辛苦点,多照应照应她,我知道以她的性子,必不会一直在家里闷着,若是她要去哪里,你跟小桐两个人都得陪着,不能让她有丝毫闪失。”

他们都记得十年前那个夜晚,虽过了这么久,却依旧揪心难忍,黄嬢心中感慨,深深点了点头:“放心吧东家,我会好好照顾大*奶的。”

静渊悄悄打开宝宝的卧室房门,母女俩都洗了澡,屋子里满是幽幽的清香,走近床边,轻轻蹲了下来,衬着微弱的光线,看到七七拥着宝宝,正沉沉地熟睡着,她们睡得这么沉,这么香甜,鼻息微闻,是最动人的音乐。

宝宝的小手有一只露在被子外头,捏成小小的拳头,手背上美丽的皮肤泛着光泽,静渊轻轻摸了摸这只温暖的小手,在上面轻轻印下一吻。

宝宝曾经画过一幅画,背景是高高的山,一个小女孩坐在一棵树下。

这幅画是很普通的习作,和许多孩子们的画一起,被贴在宝宝学校教室的墙上。

可是有一次去学校接她,文君却无意间说起了这画的名字。

画的名字倒是很有宝宝的风格,简单,直白。

叫“爹爹还不来”。

他几乎泪流。

在璧山,他小小的女儿,和她的母亲一起,就那样一天天等了他七年。

她们等着他,若不是天缘巧合,或许,他们永远也不会相聚。

和宝宝在这世间重聚,也不过三年。错过了守着她呱呱坠地,错过了陪着她呀呀学语,那天他抱着她,才忽然发现女儿原来长这么大了,她九岁了,再过两年,他就不能抱她了。

做父亲的人,明知孩子再怎么单纯可爱,也终有变成大人、面对百态人生的那一天,更何况他错过了和她相处的那么多时光。可他还是希望宝宝能快快长大,要好好的长大,有花一般的生涯,像她的妈妈。这个可爱的、温柔的、坚韧的妈妈。

他轻轻抚摸七七温腻的脸颊,失而复得,他好几次就差点失去了她,三生有幸,她终究依然还在他身边。

他心中洋溢着一种静谧的幸福,耳畔的钟漏仿佛静止,再不闻一丝声息,月色溶溶,美得凄楚。

她轻轻侧了侧脸,静渊一惊,忙将手拿开,生怕将她吵醒。

七七并未察觉他在身边,可能是把女儿抱得更紧了,只是稍微动了动身子。

静渊极轻地唤了一声:“七七。”

还是沉沉的呼吸声,她并没有醒。

静渊不禁微笑,鼻中尽是母女俩身上的芬芳,就这么静静看了好一会儿,悄然起身。

宝宝却听到了,朦胧中睁开眼睛:“爹爹?”

“嘘,别吵醒你妈妈。”他弯身给女儿拢了拢被子。

宝宝的大眼睛闪了闪:“爹爹,你不会离开我和妈妈吧?”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又要这么问,也许是前两年自己在两个家里来来回回,让她觉得无所依托,也不再相信他的许诺。

“我们永远都在一起。”他柔声道。

宝宝展开笑颜,放心地把眼睛闭上。这句话她问过他无数次,每次只要他这么回答,她心中就安稳一分。

她听到母亲的心跳声,平和而有力,她重又睁开眼睛,微光中见静渊依然凝视着她们,她悄声对静渊说:“爹爹,我也会好好保护好妈**,我跟你一起保护妈妈。”

静渊眼眶一热,索性是在黑暗中,他点点头:“好乖宝。”

“爹爹你瞧……。”宝宝凑到七七脸庞边,嘟起小嘴在母亲脸上亲了一口,再调皮地看向父亲。

静渊忍不住笑,恶作剧似的,也要凑过去亲吻七七,嘴刚刚碰到她的脸颊,耳边就响起一声轻柔的嗔怪:“这么晚了还不睡,只知道捣乱。”

他和宝宝都吓了一跳,不知道七七什么时候醒的。

宝宝立刻闭目装睡,一声不吭,静渊略抬头,见到七七黑幽幽的眼睛正闪闪地看着自己,似嗔似笑,他心里一甜,头一低,却是吻到她的嘴唇,不待她推开自己,便迅速挪开,轻轻一笑,快步踱步到门口,悄悄走出去,将门给她们合上。

……

杨霈林来到清河第三日,郭剑霜在府邸设宴款待欢迎。

请的人很多,又是一顿热闹的大宴,有名号的盐商都携着家眷去了郭府。静渊要七七多睡一会儿,临近中午,俩人方带着宝宝坐车前去,快到郭府,看到玉澜堂的一辆车停在外头。

宝宝眼尖,笑着拉拉父亲的手:“爹爹,是小dd来了吗?”

七七微笑,对静渊道:“戚掌柜倒是早到,也不让文斓出来走动走动。”

静渊一笑:“大人还没有到,孩子先在外头晃荡,毕竟不是规矩。我说晚些叫他,你非要我一早打电话。”说着朝那边打了个手势,那陈司机正倚在车前,见东家招呼,慌忙去给后座的人开门。

静渊转头对七七道:“我这儿子也不爱热闹,幸好有宝宝在,姐弟俩一起玩玩解闷,到时候你带着他们去园子里逛逛,若是嫌照顾孩子烦,你就坐一会儿,带他们回晗园去。”

七七眼睛并没有看他,嘴角却泛起一丝复杂的笑意:“我看是用不着了。”

静渊不解,顺着她的眼光看去,不由得蹙眉,文斓先下了车,衣着整齐,一如既往的俊秀可爱,跟着他下来的却不是戚大年,是他的母亲,欧阳锦蓉。

第二卷孽海第三十六章和光同尘(1)

第三十六章和光同尘(1)

(这一章字数多些,今日另外还会再加一更。)

锦蓉牵着文斓的手,一步一步缓缓朝静渊和七七走来,她的神色笃定从容,见静渊的脸沉了沉,她反而一笑,那是她惯有的笑容,尖利、针锋相对,毫不屈服。

静渊抿唇,神情极是冰冷,只是看到文斓睁着一双乌沉沉的大眼睛正看着自己,碍着儿子,他极力忍耐才算没有发作,只是待锦蓉走到跟前,方说了一句貌似极不相干的话,却是对着七七说的:“这戚大年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

锦蓉脸上一直带着微笑,并不理会静渊的表情,低头对文斓轻声道:“快跟大妈请安。”

文斓很听话,先向父亲鞠了一躬:“爹爹。”又甜甜地叫了七七一声:“大妈。”

宝宝也很礼貌地向锦蓉问了个好,微笑着伸出手去,拉着文斓的手,姐弟俩极是亲热。

锦蓉笑道:“瞧瞧,我们一家人这么热热闹闹的多好。”可她眼中却没有笑意。

看向七七,见七七神色淡淡的,便道:“姐姐的手真巧,你看,文斓这身衣服穿着多好看”她的声音像丝缎一样,真是又滑又甜。

文斓身上的衣服,正是七七做的,锦蓉特意让儿子穿来,有意讨好的意思甚是明显,静渊心中的不快稍微减退了一些。七七打量着锦蓉:脂光粉艳,定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却掩不住眼角的憔悴细纹,蜡黄的肤色,一脸的戾气。好好一个新式女大学生,那么要强的一个女人,如今变成这个样子,何尝又不可怜。一丝莫名的伤感悄悄然涌上,但那伤感很快就被压制了下去,七七轻轻转头,淡淡地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进去吧。”

说着挽着静渊的胳膊,将他轻轻一拉,自己先朝郭府迈出了一步,静渊随着她亦上前走了一步。转眸间,七七看到锦蓉在后面嘴角一扯,笑容尽褪,眼神黯然,她心中终有了一丝复杂的快意。

静渊的脚步顿了顿,七七觉察到他的凝视,她没有抬头,不愿去想他的目光里有什么样的含义,以他的精明,自然知道自己这番举动究竟为的是什么。这种违背本性的世故,如今毫无掩饰地表露了出来,毕竟让她的脸微微一红,便要放开他,他却把她挽得更紧。

七七终还是抬眼看他,他黑色的瞳仁似秋日映着阳光的湖面,他微微抬手,一丝不苟地给她理了理鬓边被南风吹得飞起的一缕秀发,凝神看了她一会儿,把头转向郭府花木幽深的庭院,轻声道:“我们走吧。”

他并没有看锦蓉一眼,甚至刻意忽略了文斓质问责怪的眼神。可他这样做,并没有让七七心中增加多少快乐,这样难堪的关系,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锦蓉似乎也早已经下了决心,无论静渊如何冷淡排斥,她只是苦苦坚持,死死跟随,片刻也不离开。

杨霈林和杨漱站在台阶下,和郭剑霜夫妇说这话。见静渊一家人过来,看起来和气融融,可气场却甚是怪异,杨漱面露惊讶之色,把问询的眼神投向郭夫人。

郭夫人悄声道:“杨女士别觉得奇怪,我一开始看着心里也觉得别扭,不过旧式人家有两个老婆很正常,跟在后头那位,正是那林东家的二夫人,小公子是这个二夫人生的。”说着可惜似的,轻叹了口气,迅速展颜露出笑容,和郭剑霜走下台阶,上前相迎。

杨霈林负手而立,半眯双眸,朝静渊一家看去。

风烟俱静,庭院中有一片紫色的花树,绚丽的映着阳光。

初夏的紫薇开了,紫色的花瓣照得有如透明,在地上投下五彩斑斓的影子。静渊挽着七七走在斑驳花影下,她的脸被花树一挡,看不清神色,独侧室近立在他们一旁,面带温婉的微笑,眼神却着实犀利。

直到郭氏夫妇迎上,静渊这才松开七七的手,上前跟郭剑霜客套了几句。七七将一双孩子召到一旁,弯身轻声叮咛,锦蓉一双眼睛片刻也不离开,七七走到哪里,她的目光就跟到哪里。

杨漱沉默半晌,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就为了生个孩子,她恨不得拼了命。”

她是低声自语,杨霈林正好在她身边,闻言面色一动,蹙起了眉,古潭般幽深的双眼,是沉沉的颜色。

七七在那紫薇树下直起了纤细的腰身,花影斑斓,映在她雪白的面颊上,她脚旁有一个小小花座,种着郭夫人最喜欢的鸢尾,亦是一片紫蓝色,而她亭亭而立,藕荷色的衣裙被风吹得轻扬。

和郭夫人说话的时候她带着笑,那笑容……杨霈林看着她的笑容,微微有些恍惚。

她的容貌,其实和亡妻一点也不像,独有那眉目间一丝孤勇,让他隐隐怅惘。

自从妻子难产而死,情伤铭心刻骨,对于女人,他自此只是看作暖床的工具,没有爱,没有怜悯,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对于七七,他没有丝毫要了解她的意愿,只是当想起在峨眉的公路上她强打精神安慰孩子的神情,只是当现在看到她春风和煦一般的笑容,那笑容有一丝无法掩饰的哀伤、有被挫折打磨过后的圆滑、有柔弱亦有倔强,看到这样的笑容,他的心有一丝痛楚,也许是因为想到了死去的妻子,翻起了沉涸的旧痛,也许仅仅是为了自己这颗心片刻的柔软,这个陌生的年轻的女人,总还是让他的心,有了微微的悸动和疼痛。

树下摆着一张张桌子,铺着白色花边的桌布,男人们寒暄着,女人们坐在一起聊天说笑。宝宝在园中见到了小坤和郭剑霜的儿子瑞生,另有一些熟悉的小朋友,便拉着文斓的手跑过去找他们玩耍,文斓一开始还不太放得开,过了一会儿,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七七选了张椅子坐下,锦蓉挨着她也坐了下来,有仆妇忙过去给她们倒茶端点心,杨漱本来要过去跟七七说说话,见锦蓉这么一坐,她心里甚觉别扭,便收住了脚步,好些与林家相熟的女眷,亦和杨漱是同样的心理。于是七七和锦蓉那张桌子,便一直就只坐着她们两人。

七七早就看到了杨漱,朝她笑了笑,握着手绢的手扬了扬,算是招呼了。

侧头见锦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自己,那目光狠戾,真像一把刀。

“你不是喜欢打牌吗?”七七道,“那边宋太太、苏太太都是你的好朋友,你不去跟她们玩一会儿?”

锦蓉笑道:“我陪着姐姐你。”

“你这是何苦啊。”七七叹息一般说了一句,端起茶杯,小小的抿了一口红茶,神色平静,极是淡然。

“你盯着他,我就盯着你。”锦蓉脸上带着笑,话语却像是从齿缝里透出来的。

七七的眼睛看着旁边热热闹闹的人,却似看着一片虚空清冷,她轻声道:“锦蓉,你这样多没劲、多累啊。”

“你如今像一条母狗护食一样守着他,你就不觉得没劲,不觉得累吗?”锦蓉依旧笑着,语声却如斯尖利。

七七黛色的秀眉轻展,似笑非笑看着她:“你受过高等教育,说话说得果然有趣,真是与众不同呢。”

慢悠悠又喝了一口茶,将一粒瓜子轻轻放在嘴边,贝齿轻嗑,喀擦一声脆响。

锦蓉的脸红了一红,垂下手要端起茶杯,手却在轻轻颤抖,她怎会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屈辱,可那心中的怨恨与嫉妒像火一样燃烧着,她不能自主,完全不能。

锦蓉道:“我跟静渊过日子的时间比你长,林家的长子是我生的,我一心一意只爱静渊一人。你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宝川号的老板勾勾搭搭,别以为别人不清楚你跟雷霁的丑事,顾及林家的面子,静渊不说,家里人都不说。如今你别以为你先我嫁给静渊,你就有资格独占他一人,你懂什么叫辩证法吗?你懂什么叫生活的逻辑吗?他现在跟你好,也不过只是心存一丝迷恋,天长日久,他终会真正回过神,你这样不干不净的女人,根本就配不上他。”

若是语言能变成一把刀多好,锦蓉真想一刀捅向她的心窝去,用锋利的刀刃,搅烂她的五脏六腑。

而七七,只是默默听着,听她一字一句说完,神情平静,只是在她提到雷霁的时候,她蹙起了眉头,但很快,眉头重又舒展开,而她的声音,柔和,亦带隐约的一丝落寞:“锦蓉,我们要是一直像以前一样是朋友,该多好啊。”七七轻声说,好像在回忆极久远的往事,忽然笑着摇了摇头:“我忘了,其实你一直并没有把我当做一个朋友。”

锦蓉有些愕然,她想听到,并不是这些话。她们对视了一眼,沉默了片刻。

她们都曾有过无忧无虑的时光,可是却那么短暂,逝去的岁月,就这么一天天变成了压在肩上的包袱。

“我知道你想要的其实和我想要的是一样的,”七七说,“有个家,有个疼爱自己的丈夫,有可爱的孩子。说起来,我们要的很简单,是不是?可惜我们这个家和许多人的家不同,又和许多人的家一样。也许别人一夫二妻,再寻常不过,可在你的眼中,容不下我,而在我的眼里,也容不下你。”

锦蓉被七七的这番话撩起心事,酸楚,愤怒,怅然,诸多滋味涌上心头,她低头道:“我没有办法,你……我真的,真的不希望你回来。你扰乱了我的生活,我跟静渊本好好过着日子,你扰乱了我们,你既然走了就不该回来,我的生活不该是这样的。”

“记得我和静渊成亲的时候,你还送过我礼物呢。”七七轻声道,淡淡一笑,“如今你却这里指责我扰乱你跟我丈夫的生活,你说得对,你的生活不该是现在这样,”七七眼底闪过一道锋锐的光芒,柔和美丽的面容瞬息间变得冰冷淡漠,“我的生活也不该是这样。锦蓉,早些放手吧,要不你会什么也没有。”

锦蓉猛地抬头:“你这是在威胁我?”

七七的声音不缓不急:“如果我是在威胁你,你会害怕吗?”

锦蓉一怔,她的思维经过高等教育熏陶,一向要先进行一番逻辑的处理,才能顺势推出回答,但这需要时间,在锦蓉寻思答案的时候,七七却轻轻道:“你说人们为什么会害怕?怕死,怕苦?是怕想要的东西得不到,怕得到的东西被抢走?可我却不怕,我有我要的,我也能守住我要的。你呢,锦蓉?”

锦蓉的大脑略微有些乱了,只是冷冷道:“我不怕你威胁。”

七七摇头道:“我没有威胁你,我只是给你一个建议,听不听在你自己,毕竟……我们曾经是朋友。”

她语调轻柔,更像是劝慰,可锦蓉听在耳里,却字字钻心:“你是新式的大学生,我只读过私塾,我认的字没有你多,读的书也没有你多,你刚才说什么逻辑,辩证,我听都听不懂。前两年我才刚刚学得怎么算账,可到现在,会算的账却不多,不过我替我自己算过一笔账,假如身边没有男人可以依靠,我还有我的孩子,我的盐号,我的绣坊,我有我用自己的双手挣来的一切。而你也不妨给自己算一算,且不说静渊是否将心放在了你身上,即便你有了他,你有你儿子,除开这两个人,你还拥有什么,而且……还能拥有多久?我们都想有一个家,假如这个家并不完整,我们靠什么活下去,我是想明白了,可你,锦蓉,你想明白了吗?”

锦蓉心潮起伏,喉咙一窒,咬唇不语。

七七的笑容柔婉恬静:“我没见过世面,没什么见识,说的话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不待她回应,站起身来,雪白的手扬起,手指上戴着的五彩戒衬得肌肤如雪,锦蓉看得清楚,七七的这双手算是养回来了,掌心中仍然看得到粗糙的老茧,可至少肌肤的纹理变得细腻如昔。

锦蓉的心一阵抽搐,七七手上的戒指,静渊也戴着一个,从峨眉回来后他和她一起回玉澜堂,锦蓉就已经发现了。看起来这么廉价的一双戒指,戴在他们的手上,那光芒却似乎盖过了世间最美最闪亮的珍珠钻石,那光芒像刺,扎得她脑门发胀。

七七微微一笑,指了指静渊所在的方位,对锦蓉道:“你不用盯着我,也不要再跟着我,我不是去找静渊,我去跟我现在的朋友们说说话。喏,静渊在那里呢,你自可以去找他。”

“你……。”锦蓉的手紧紧攥着桌布,指尖变得苍白。

七七只是朝她温然一笑,不待她回应,缓缓起身,翩翩然走向杨漱和郭夫人她们。

孩子们跑到七七和郭夫人她们跟前,银铃般的笑声传来,锦蓉怨愤地紧咬着嘴唇,见七七弯下腰,爱怜地摸了摸文斓的小脑袋,文斓不由自主朝七七笑了笑,却好像害怕似的,很快转过脸看向母亲,他见到母亲的神色,做错了事情般往后退了一步。

七七一怔,随即会意,站直了身子。

文斓轻声道:“大妈,我去陪陪我妈妈。”

宝宝不依,拉着文斓的手:“小dd,我们待会儿要去下弹子棋,你同我们一起啊,小坤哥哥很坏的,总是耍赖,你可要帮我。”

小坤反驳:“瞎说八道,你才耍赖”宝宝朝小坤做个鬼脸。

文斓很为难的样子,大眼睛温顺地看着七七,七七心中一软,叹了口气:“去吧,你妈妈独个儿坐着,你陪她说说话,她要愿意,你就拉她过来跟我们一起玩。”

文斓点点头,轻轻挣脱宝宝的小手,跑到锦蓉的身边,搂着母亲的腰,见母亲沉默不语,他主动坐到了她的腿上。

“妈妈……,”他看到母亲眼中的泪水,晶莹闪光,“你怎么哭了?”

锦蓉憋着强烈的泪意,只是没有爆发出来,眼泪在眼中闪动着,被阳光很快蒸发,她的身躯在轻轻颤抖,突然地,出乎文斓的意料,她紧紧抓住了他的小手。

“文斓,”锦蓉看着儿子清澈的大眼睛,颤声道:“我实在是太难受了。”

“别难受……,妈妈不要难受,”文斓紧紧抱着锦蓉,用自己小小的双臂给母亲力量。

“我好恨……文斓,你不会懂的,我好恨。”锦蓉怔怔地看着前方,轻声道,她没有人可以倾诉,儿子还这么小,她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只有这么一个天真冥顽的孩子可以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