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斓的小手有些颤抖,咬着嘴唇笑了笑,阿青送了茶进来,小桐起来给两个主人斟了茶,侧头见窗外天空淡墨色的阴云渐起,便问:“大*奶,瞧这天儿不太好,我们一会儿还去吗?”

七七便看着文斓,文斓愣了一愣,似想起什么,过了半晌,低下头轻声道:“我还是想去。”

“好吧,真拿你没有办法,”七七轻轻拧拧他的脸蛋,“你犟起来也跟宝宝一样呢。”

他们喝了一会儿茶,阿青在外屋笑着朝里道:“东家奶奶,送货的来了。”

果然不一会儿听到板车声,一个走货的长工推着一些麻布包着的布匹到了绣坊门口,叫道:“阿青,你们的布来了。”一见七七走了出来,笑着唱喏道:“东家奶奶好”

七七递了几个铜板给他,笑道:“辛苦了。”

长工喜滋滋接了赏钱,千恩万谢了一番,两个绣娘帮着阿青把布抱了起来,其间各色布匹都有,七七挑了挑,在里面看到了她要的军黄色卡其布。

“看着手感真不错。”七七赞了声,把布撩起来展开,仔细用手摸了摸。

小桐和文斓他们都出来了,七七回头对文斓笑道:“过来孩子,让大妈给你比比。”

文斓走过来,七七把布凑到他脖子下比试了一下,笑道:“嗯,肯定会很好看,我们文斓长得这么白净,穿上一定可爱极了。”

文斓伸出小手摸了摸布,轻声问:“大妈,你这是给我做什么衣服啊。”

“童子军的军装啊,”七七笑道,“你想,你要穿着童子军的衣服唱歌给你爹爹听,该多精神啊而且,这清河说不定就你这一个童子军呢,大妈到时候再找你孟家的叔叔,给你弄两个小徽章别着,那你这一身装扮下来,小朋友们一定都会羡慕死你”

文斓一直咬着嘴唇听着,大眼睛一闪一闪,慢慢退后了两步。

七七见他脸上似疏无一分喜色,心中极是讶异,正待说话,外头忽然刮起了大风,那辆运货的板车被风吹得轮子一动,砰的一声撞在一根用来晒布匹的木架子上,那架子哪里经得撞,轰的一声散了架,那长工忙把板车拖好,阿青快步出去把散落一地的几根木棍拾了起来,风越来越大,简直是飞沙走石,阿青屏着气收拾着,帮着长工把板车拴在石头墩子上,捂着眼睛进了屋子,而屋子里,小桐并黄嬢也都在匆匆关着窗户,大家都不免嚷嚷道这天气实在是怪,说变就变,像娃娃的脸。

七七叹道:“看来老天爷真不打算让我们去玩了,文斓,不是大妈不想带你去公园,这……”话没有说完,却见文斓低着头,嘴唇一颤一颤的,小小的肩膀也在轻轻抖着。

七七一惊,忙蹲下来,把他的小脸抬起,只见文斓乌黑的眼睛里满是泪水,紧紧咬着嘴唇,下巴不住颤抖。七七惊道:“孩子,你怎么了?这是为什么?”

她掏出手绢给他擦眼泪,文斓嘴一扁,啊的一声嚎哭了出来,把屋子里的大人都吓到了。黄嬢和小桐都愣住了,连坐在里院条凳上抽着烟的小蛮腰也都过来瞧了一眼。

“文斓,别哭别哭,乖孩子”七七忙把他搂在怀里不住柔声安慰,文斓却越哭越响,鼻涕长流,哭得浑身发颤伤心至极,一面哭,一面轻轻用小拳头推着七七。他哭得实在是太响,这种响亮的小男孩的哭声与外头的风声竟然不相上下,大有互相攀比拔高之势,连外头匆忙行走赶路的行人也都忍不住把目光投了进来,七七给阿青做了个眼色让他关门,顺便把文斓用力一抱,这孩子很有些重她吸了口气,憋着劲儿把文斓抱进里屋去,黄嬢和小桐很识趣的退下了,文斓在七七怀里哭着,直到没有了力气,只剩下抽噎。

他缓缓抬起小脸,泪痕满面,七七只默然将他搂着,用手绢轻轻给他擦着眼泪。

待看到他稍微平静了一些,便柔声道:“傻孩子,有什么事情值得你这般伤心。”

“要下雨了,去不了公园了。”文斓抽抽噎噎的说。

“你若还想去,大妈让孙叔叔开车带我们去便是,只是下雨刮风,你划船是不能了,而且你的麻辣炒虾米可保不准没有了呢。我们只能坐在车子里看看风景。”七七微笑道,眼光如水,波澜不惊。

“我不去了,不想去了。”文斓哭道,“我再也不想去了。”

他用小手紧紧握住七七的手,眼神中充满着哀求:“大妈,求求你,文斓求求你,把爹爹还给我,求你把爹爹还给我妈妈吧。”

正文第五十六章波诡云谲(1)

下雨了,豆大的雨点一滴一滴击打着窗户,越来越快、越来越密集,空气中渐渐有了一股土腥味儿,尘嚣寂静,只剩下雨声,漫漫红尘,只余下她和这个孩子。

七七胸前的衣服被文斓哭湿了一大片,冰凉冰凉,如要浸透到心底最深处,面对这个孩子近乎绝望般的乞求,震惊、心痛、悔恨、惧怕,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怔忡无言。

“求求你,大妈,文斓求求你”文斓还在断断续续地央求,他拉着七七的衣襟轻轻的摇着,小脸哭得通红,一双大眼睛黯淡无神,失去了光彩。

七七伸手抚摸文斓的脸,她的手温暖柔软,掌心上的茧摩挲着他的皮肤,那么的踏实,文斓的心慢慢平静,他怔怔地看着七七,她那张美丽的脸庞充满着忧伤与抚慰。

“文斓……”七七轻声道,把手放在文斓的肩膀上,“你是实在没有办法才这么难过,是不是?大妈知道你心里一直憋着事儿,你再也忍不了了,对不对?”

文斓抽噎着点点头:“我想天天和爹爹在一起,我想回到以前去。”

七七心中凄苦,回到以前,若是她也能回到以前就好了,回到那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世界里,然后让时间永远停下,再不要向前。

可是,再也回不去了,她听人说过,不幸的生活只会越来越糟,糟到想象不到的地步。她的生活已经谈不上幸福,如今,因为她眼前的这个小男孩原本应该快乐幸福的童年,竟变得这般充满伤痛。

她可以争,可以慢慢学着反抗和算计,可看着这个孩子,她做不到平淡如闲云,更做不到木然似静水。

真是罪孽啊。

她只想保护好自己的孩子,给自己的孩子一个温暖、完整的家,可在这个小男孩心中,她却变成了强盗,一个虚伪的、带着温柔可亲的假面具的强盗。她把他的父亲从他身边抢走,没有选择,她毫无选择地去做了一个强盗,她也只能做一个强盗。

轻轻将文斓拥到怀里,男孩坐在她的腿上,头软软地靠在她的肩头,七七匀出一只手安抚地拍着他的手臂,思绪变得冷静,她低声道:“文斓,对不起。”

文斓不懂她的意思,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你的爹爹永远是你的,谁也抢不走,”七七凝视着那双漆黑的眼睛,有些话不忍心说,但是必须说清楚,即便他听不懂,即便他不听,她咬咬牙,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告诉他:“文斓,你爹爹现在有两个家,一个在晗园,一个在玉澜堂,你的生活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了,你必须慢慢去习惯,大妈向你保证,我会和你爹爹一样全心全意去疼爱你保护你,你爹爹也绝对不会抛下你。但是文斓,你爹爹如今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也是你姐姐和你将来的弟弟或是妹妹的,大妈为了他们,有许多的不得已,大妈是不得已才把他留在晗园,你明白吗?文斓,也许你过得和以前是不一样了,可是你也多了我还有宝宝的爱,我们都和你爹爹一样的爱你。文斓,我们会好好补偿你。”

七七的手紧了一紧,努力要给他温暖,尽管她心知这或许只是徒劳,可她不愿意对这个孩子撒谎,即便是善意的谎言也不要,她怕一个孩子被欺骗之后那种伤痛会更甚于斯。

文斓擦了擦眼角的泪珠,他缓缓垂下了头,但是,他不再流泪了,一双胖胖的小手原本垂在一旁,后来慢慢抬起,放在七七的腿上。

也许他明白了,七七心想,也许他会理解的。

目光微垂,想再看一看文斓的眼睛,可也许是哭累了,文斓靠在她的胸前,把眼睛闭上了。

人生的玄妙,命运的无常,像一张无法参透的棋局,每一个细节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都说落子无悔,可多年以后,当七七回想起这一天,究竟会不会后悔呢?这个孩子也许并不愿意从她口中听到真话,也许只是想得到一个安慰,哪怕是空洞的谎言,但至少是他自己希望得到的安慰。然而时光不能倒流,说过的话,再也收不回。

这场雨下的时间很长,他们只好在绣坊吃了午饭,文斓好像想通了许多事,变得平静了,不再哭闹,偶尔帮着七七收拾下东西,或者抱着他的唱片看一看,用纸蒙在唱片盒子上,用笔轻轻描着上面的英文字母。

快到下午,雨终于停了,天空一扫阴霾,变得一片湛蓝澄净,文斓趴在窗边看着外面,七七也探过头看了看天,问他:“现在天气好了,你还想去公园吗?我们现在去也不晚。”

文斓摇摇头:“我真的不想去了。”

七七也不再勉强,拍拍他的小肩膀。

香雪堂旗下的十口炭花灶要全部换成平锅烧盐,还有好些事情需要料理,七七让阿青打电话把古掌柜叫过来,吩咐了一些盐灶上的事,差不多说完,古掌柜告辞,七七跟着送了出去,直到古掌柜走远,她依旧站在门口。

小蛮腰见到,从后院走过来,问:“大*奶,是不是要回晗园了?”

七七回头,见黄嬢和小桐都在看着里间绣娘绣花,文斓也在屋子里,她心中忽然起了一个念头,向小蛮腰轻轻招了招手。

小蛮腰走上前,七七把声音压得极低:“孙师傅,有件事情你去帮我打听一下,但是不论结果如何,不能让我爹爹知道。”

小蛮腰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头,凝神细听。

七七幽深的眼中有丝光亮在闪烁,她轻声道:“你找一个你放心的人,这两天去一趟湖心公园,把公园里做小生意的、撑游船的、摆摊儿的人的底细,一一给我打听一番,看看是不是这两天有一些和平时不太一样的举动,或者……是不是有人跟那些不喜欢我的人有关系。不过这件事一定要做得小心,别让人家怀疑。”

似被一根细针轻轻扎到了太阳穴,小蛮腰的眉毛一扬,惊讶万分看着七七。

七七看着街道,悄无声息叹了一口气,“我总觉得这个孩子今天有些不对劲,或许是受到了谁的逼迫也不一定。总之,你帮我打听一下,若是一切正常就好,倘若真如我想的那样,我……自有另一番计较。”

说到这里,她的肩膀微微颤动了一下,阳光照在她乌黑的头发上,隐隐放出光泽,七七的眼睛直视着前方,将手轻而又轻地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

清河市郊的高桐镇,一个小小的茶铺,传来一首充满戏谑的小调:

“好个巴渝大兵船,由渝开万才七天,枪弹炮仗全齐整,外有竹藤两大圈。”茶客们都是些做小生意的人,一面喝茶,一面笑眯眯地看着哼唱着的人,那人白白胖胖,像个土财主一般,摇头晃脑自得其乐,身旁一人穿着青色布衣,脸上一刀深深刀疤,但像是年深日久,时光磨砺了江湖的杀气,看起来倒甚是慈和。

一个书生打扮的人似乎略知道些时事,试探着问那土财主:“哥子,你唱的可是咱们的刘主席?”

他指的是省政府主席刘湘。

土财主哈哈笑道:“哎呀,我们的刘主席重视军队的现代化,办了海军,我们四川没有海,却有了个海军,你说好不好玩?”

刀疤脸瞧了土财主一眼,似乎在提醒他说话稍微注意一下,土财主不管,继续哼哼着:“若非拉滩打倒退,几乎盖过柏木船;布告沿江船夫子,浪沉兵船要赔钱哼,赔钱货啊,有钱用来乱花,一群败家的孙子”砰的一声,把茶杯重重放在桌上。

“四哥,”刀疤脸劝道,“你又生这些无名火作甚?他们败不败家自是他们的事情,您老人家只管好好喝茶钓鱼过日子,享你的清福。”

土财主哼了一声,胖胖的脸上满是不屑:“**现在国不像国、军不像军,日本人都骑在我们头上拉屎了,这帮孙子还跟王八蛋似的缩在壳里,只顾闻自己肚子里的屎臭,老子就是看不惯。”

那书生在一旁听到,深以为然点点头:“重庆的报纸上说那海军其实就是一艘普通小轮船,焊上一些铁板作装甲,再装上两门小钢炮,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土财主嗤嗤一笑:“不管是不是真的,我们四川总归有个海军了不是?我们的刘主席厉害啊,不光有海军,连空军也有呢,可见我们巴蜀天府之国,将来必不怕外敌入侵,水里、天上、地上都有了兵。”

他说到空军,倒有人插嘴,笑道:“这倒是真的,我从温江回来,就亲眼见过刘主席的空军做演习。不过老爷子为了节约,好像没有买炸弹,格老子的,找几个石匠上山,打他几十条大条石,从飞机上丢下去,照样把那些个路障啊、房子啊砸得稀巴烂,到处坑坑洼洼的,有长官抓附近的农民做壮丁,把石头统统又搬走,可哪里搬得完?我一个兄弟和他的乡民们脑筋灵活些,把石头抬回去打成猪槽,硬是要得后来只要有飞机来,不管扔不扔石头,总有人扛着杠子绳子追着飞机喊:总司令送猪槽来了哈哈,哈哈哈”

他说着,一群茶客都跟着轰然笑起来。

惟独土财主,却渐渐冷下了脸,过了半晌,方低声吐出几个字来:“老子真想回去端着枪当袍哥。”

刀疤脸正要说话,忽然眼睛一亮,轻轻推了推土财主,微笑着朝前方努了努嘴:“四哥,瞧,我们的小妹子来了。”

土财主抬头,见到前方来人,眼睛湛然有光,脸上怒容渐消,露出温和的笑容。

七七从容走上前,大大方方坐到了他的身边来。

“四哥。”她轻声道,目光有些清冽,一张芙蓉秀面上却带着微笑。

正文第五十七章波诡云谲(2)

老夏站了起来,赵四爷扬头瞧他一眼,不解道:“做什么?”

“给妹子弄个干净的茶碗。”老夏微笑道,“这儿太脏了。”

七七忙道:“夏大哥不用忙,我在你们宅子里喝了水过来的,和嫂子原聊了会儿话,她说你们在这里,我方找了过来。”

赵四爷不由得一笑,道:“她最近闹着去成都玩,我非不让,你刚从那边回来,她定然冲着你说了我不少好话吧。”

七七笑道:“嗯,嫂子夸赞四哥得紧,说四哥体恤她久病初愈,要她多将养一段日子。”

七七说的是反话,赵夫人实则是狠骂了赵四爷一通,什么老不中用挨千刀的词儿用了不少,赵四爷听了哈哈大笑,抖一抖袖子,给老夏做了个眼色,站了起来:“走吧,我们换一处说话去。”

七七微笑道:“我陪两位大哥在这儿多坐一会儿无妨。”话虽这么说,人却盈盈从座位上跟着站起。

老夏叫来伙计结账,三个人出了茶铺,沿着乡间小路缓缓行走,身后传来茶铺中嗡嗡的人声,赵四爷回过头看了一眼,眯缝着眼睛对七七笑道:“你瞧瞧,这里头人的眼珠子全盯在你身上,你坐得住?”

七七雪白的脸颊微微一红,没有接话。

赵四爷道:“我听说前两日那欧阳松被林先生给救了出来,你过来可是因为这件事?”

七七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当时只是想给他点苦头吃吃,免得这人日子一好,就又有精力寻思捣乱,但他既然和我夫家是那样的关系,我也能料到我丈夫会把他弄出来。只是因此给四哥添了些麻烦,很是过意不去。”

赵四爷道:“我和老夏这几年闲的快生锈了,你给我们找了件好玩的事情做,哪算什么麻烦?”

老夏跟在两人后面接口道:“小幺妹,你上次给我们的钱还没有用完,我和四哥正说什么时候还给你呢。”

七七忙道:“两位哥哥千万别跟我客气,这钱你们当时用来打通关节,又得置办那些货物,我还怕不够呢。若有剩余,哥哥们便拿来好好招待下兄弟伙们,或是给自己囤点东西备着,以后万一乱起来也有的准备。”

赵四爷笑道:“我和你夏大哥平日不怕乱子,倒是那些乱子怕我们去找它,自来无牵无挂的,我们不需要做什么准备。”

七七道:“那你把钱给我,我给嫂子买东西。”

赵四爷呵呵一笑:“真拿你没有办法。”也就不再坚持。

高桐镇在清河的上游,山色葱茏,遍植翠竹,因地处开阔,土地多用来作为农田,是盐场外少有的耕作之地,河边没有熙熙攘攘的码头,只有三两条渔船悠然停靠,有船家摆着小炉子在岸上洗菜做饭,一派安逸的田园风光。

他们走到河边一个给路人歇息的竹亭坐下,七七看着波光粼粼的河水发了一会儿呆,轻声道:“四哥,夏大哥,有时候我想假如我和宝宝一直留在璧山,说不定日子也能过下去,至少比现在安宁许多。”

赵四爷摇头道:“你会很辛苦,现在再怎么麻烦,总不愁衣食。你是当娘的,总不能忍心让宝宝跟着你受苦吧。”

七七点点头,忽然淡淡一笑:“前两日我丈夫的儿子,那个叫文斓的小男娃儿,哭着求我让我把他父亲还给他。”

老夏听了,哧然一笑:“小孩子撒娇撒痴任性哭闹,不用理他。”

赵四爷不语,默默看着七七。

七七道:“我看着他那张小脸蛋、那双哭红的眼睛,知道这个孩子心里有多难受,我的心痛的跟刀割一样。他是实在没有办法才求我,四哥你不知道,这个孩子很要强的,跟我那丈夫一样要强,可那天他哭成了那个样子。我后来问自己,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对自己说,你做得不错了,你对这个孩子很好,你给他缝衣服、给他买吃的,陪着他玩,哄他开心,你做的够多的了。可是背后呢?你让他父亲冷落他的母亲,你让你的朋友去陷害他的舅舅,你把他的父亲圈在你自己的家里,让他失去应有的那一份父爱,你这样又算什么?”

赵四爷和老夏听了,脸色都变得有些肃然。

老夏低声道:“你也没有做错,凡天下做母亲的人,都有自己的私心。而且这孩子也不算失了父爱,他父亲又没有抛了他不管。小幺妹,你何必给自己心中背上这么个包袱,世上没有完人,凡事亦难两全,想开些吧。”

赵四爷看着七七:“你打算怎么办?”

七七微微苦笑道:“怎么办?还不是老样子,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保护自己要保护的,该斗的时候也得斗下去。”她顿了顿,一双清澈的眼眸似沉淀了月影,暗沉中闪着光亮:“若非文斓,只怕我现在不会好好的坐在你们两位面前,四哥,夏大哥,有人想要我肚子里孩子的命呢。”

赵夏二人均是一惊。

七七看着河岸边的小船,淡然道:“那日若非那个孩子,若非那天下雨,只怕我还真就着了那帮人的道儿,今日我才发现,原来这世道总是这么险恶,每日都不消停。”

文斓哭闹那一天,湖心公园里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倒是第二日,有游人无意间坐上了一艘游船,还没有划到湖心小岛船中就开始浸水,湖水越涌越多,幸亏船上那两个游人都会水,虽不免紧张,但并不慌乱,只大声呼救,奋力抓紧时间将船往回划。

公园里游人不算多,多半都在长廊亭子里打麻将喝茶,岸边那船家原本收了船钱去买烟抽,将手中所管的游船交予了跟着他干活儿的一个侄儿,等他回来,方发现竟出了这档子事,连忙裤腿一挽跳入湖中,游向那条船,帮着他们将船拉到岸前,离岸差不多三米处,船底轰然一声散架,船上的人全落入水中,所幸水不深,只没入大腿,船上那两人上了岸,也不管那船家适才费力相救,挥拳就打,打得人鼻青脸肿,那船家自知理亏,不敢反抗也不敢多话,狠挨了一顿。

假如七七不起疑心,假如她不叫小蛮腰着人去公园细细打听,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无人会知道那条船原是欧阳家那叫胡云发的司机买通船家,故意弄坏的。七七知晓后,又怒又怕,浑身发凉,对小蛮腰道:“既是故意的,那他们是打算淹死我?兴起这念头也就罢了,他欧阳家怎么不想想文斓跟我在一起,他若跟着我死了,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小蛮腰道:“那船其实也不是一下子就会出事,只会渐渐浸水,船上的人见了一发慌,难免会自己出乱子,而且那天岸边他们原增了些人守着,假如人一旦落水,定会有人马上去救,自然……他们并没有打算闹出人命的,就欧阳家有这胆子,那船家可不敢冒这掉脑袋的险。我那兄弟做事很是细心,跟公园里的人都套了一番话,其他人都没有参与这个事,惟独这船家贪财,便做了这笔勾当。大*奶万幸,避过了这一劫。也怪这船家粗心,没把这条船给挪到一边,被他不经事的侄儿给了那两个游人,因而出了事,但也无非闹一闹挨顿打,谁能想得到这背后这么些事呢?那船家人受了点皮肉之苦,不免委屈,我兄弟原有些江湖朋友,几日里哄着这人喝酒逛窑子,他一晕乎,方把这件事给说了出来。”

七七震动之余,沉吟半晌,切齿道:“他们原是想让我受到惊吓,害我肚子里的孩儿,只是这一招太过阴损,连文斓也被他们算计到里面,定是他们逼迫这孩子拖我去公园,若那天文斓跟着我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也不免太得不偿失。”

小蛮腰人表面上虽然质朴憨愚,但实际上城府极深,听七七这么说,他心中忽然一动,试探道:“大*奶,你说小少爷可知道您若是一去会有危险?”

七七皱眉思忖,叹了口气:“我估摸着这其中细节他多半不清楚,只是这孩子心思很密,或多或少能预知一些。总归他对我有份情意在,之后我原说带着他去,他却坚决拒绝。毕竟是一个孩子,怎能有大人这般阴险歹毒?”

七七将这件事的原原本本讲予了赵四爷和老夏,老夏愤然道:“这欧阳松太过阴毒,四哥,我们怕是得想办法把他给灭了才行”

赵四爷冷睨了他一眼:“杀他?我赵四虽不再是袍哥,也不能沦落到去杀这么个卑劣小人的地步。再说,你还想不想过太平日子?你若不想过,却不想想妹子今后过不过?”

七七凝视着老夏:“夏大哥,谢谢你这一片心,人命关天,他小人也罢、君子也罢,总归是条命,即便是菩萨鬼神,也没有资格任意拿了人家的性命去。”

“可若是他们再变着法儿要害你怎么办?”老夏急道。

七七默然不语,黛眉轻敛,忽然一笑道:“其实我也想了很久。别人害我,是不是我就应该以牙还牙想办法报复?可是这欧阳松和别人不一样,先不说我爹爹和丈夫也许都有把柄在他手中,论情分,他是文斓的舅舅。那天我见文斓那样子央求我,我不是他的亲娘,我的心里都受不了,你想,若是有一天他用这个样子去央求我丈夫,我丈夫心里又是什么样的感受?对于欧阳家,我损失他们一分,我丈夫自会帮着补上一分。这样下去有什么意思?我又有什么好处?我想了又想,想了又想,后来想到了一个最笨、但也许是最好的办法。”

“什么办法?”赵四爷抬起头来,细长的眼睛闪闪发光。

正文第五十八章波诡云谲(3)

七七朱唇微挑,左颊上的梨涡轻现,那么淡然美好的一个笑容后,紧接着的话却是清冽锋利:“要让贪婪重利的人难受,可能还是得从‘利’这一字着手。欧阳松如今收了我丈夫在雁滩的运盐号,我便要让他这个生意做不下去。再好斗的公鸡,把他的毛给拔掉,我看他还有没有脸皮去斗,还有没有精神琢磨去害人。”

赵四爷面色微动:“莫非……你也要做运盐的生意?你要开运盐号?”他说完摇了摇头,大不以为然。

七七道:“四哥,你想错了,我并没有本事开什么运盐号。”

赵四爷和老夏对看一眼,都有些愕然:“那你要做什么?”

七七道:“我打听过,欧阳松手里的雁滩主要是用来周转运煤,上一次我们之所以能给欧阳松一点教训,也是因为料到他碍着这个口岸,必然会趁机屯煤,我们虽然当时是给他多添了点进去,但他私自屯煤是确有其事,只是做得隐秘罢了。如今清河盐场盐灶所煎的炭盐,需煤量大,盐务管理局虽然说统购燃料,把煤炭统一分配,但还是有好多盐商根本得不到所需。我大哥在威远开了煤矿,每年的煤也是刚刚够运丰号和少有的两三家盐号所用,因而现在还有一部分煤炭,是各个运商受那些小盐商之托,在沪州、荣昌甚至外省设庄收买,运来清河,而这一部分,主要就是经过雁滩。”

赵四爷眉毛一动:“那么,你是想……。”

七七点头道:“我是想把这些零散收购的煤炭全部买断,不光如此,我还要趁如今太平的日子多囤些煤,只有这样,不论时局如何变化,我的盐号在很长一段时间才不愁会断了烟火,志云煤炭是否会通过欧阳松的口岸,那就得我自己说了算。”

赵四爷并没有说话,老夏听了,却吓出一身冷汗,道:“小幺妹,你这是在冒险,如今有严令在,囤煤若被官府知道了,可是要抓起来坐牢的,清河盐商都是多精明的人,现在连孟老爷、连你家林东家都没有敢做,你个妇道人家,怎么能做这种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