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不喜,不知娘娘为何会入宫?”慕白微微笑着,没有要接过玉牌的迹象。

“本宫需得速速回宫!慕公子请注意自己的身份!”白穆低斥。

“在下唐突。”慕白接过玉牌,拱手赔礼。

白穆不欲与他多说,转身就走,却见不远处的一座山头仿佛挂满了星辰,明亮的火把像是一条巨龙在山头盘踞,照得雪光都带了别样的昏黄。

白穆心下一跳,更是加快了步伐,还未走出马场便与奔来的碧朱撞了个满怀,“阿穆!刚刚少爷带伤回来,说他和皇上在山上遇到刺客,皇上受伤失踪。他带着行宫剩下的全部人马一起上山了!我见没人管,便来找你。”

刺客?受伤?失踪?

白穆又看了一眼蜿蜒得巨龙似得火把,突然觉得手里的令牌烫手。

柳轼要御林军总领的令牌,商少君偏偏在与柳行云单独相处的时候遇到刺客,是不是他们早在策划政变,这一切都是他们的安排?

白穆转身便奔向马厩,却被人一手拉住。

“娘娘姓穆?不知是哪个穆?”

白穆第一次觉得慕白这样讨厌,咬着唇甩开他的手,奔到马厩找到她的小红马,翻身上马。

碧朱这才反应到还有旁人在,连忙改了口,跟在白穆身后大喊:“娘娘!娘娘!山路险滑,不宜骑马!”

但白穆好似未听到她的话,扬鞭就走。

碧朱都未料到白穆会这样大的反应,跟在白穆身后跑,“娘娘!骑马危险!你别骑那么快!”

碧朱的叫喊声被厉风一刮即散,白穆充耳不闻,只在脑中重现慕白教她骑马时候的各种要领。

她才学会骑马两日而已,但她自信并不笨。就像她入宫前大字不识,如今她读完的书卷已经能堆满半间朱雀殿。

许多东西,她见过一眼,便不会再忘。

白穆策马疾驰,朝着火龙的方向,也不知用了多久,看到黑压压的人群聚集在山腰,听到嘶鸣的马声皆是一怔,回头看住她,用看陌生人的眼神。

“皇上呢?”白穆的声音被寒风吹得有些沙哑,一句话问出口,竟没有一个人回答。

白穆稳了稳气息,“本宫贤妃柳如湄!”

话音落地,正好人群簇拥中出来一个人。

“裴总领,皇上呢?”白穆直接问裴瑜。

裴瑜是见过白穆素颜模样的,因此只是愣了一愣便反应过来,拱手道:“回娘娘的话,柳将军已经带人进去寻找,我等在此围堵刺客!”

“蠢货!”白穆大斥。

众人第一次见向来端庄的贤妃这样大的火气,皆是一愣。

白穆骂是骂,却不能解释下去。毕竟她怀疑柳行云有意陷害商少君,总不能光明正大地说出理由来,她自己都还算是柳家人。

“本宫要上山。”白穆冷声道。

“娘娘,山上可能还有刺客,娘娘不可上山。”裴瑜跪下道。

“让开!”白穆的着急溢于言表。

“卑职明白娘娘担心皇上安危,但娘娘上山并帮不上忙,娘娘慎行!”裴瑜不肯让道。

“本宫命你让开!”白穆大喝。

裴瑜却还是不动。

“娘娘,奴婢带你去。”

白穆还未听清来者的声音,身子一轻,被人带着飞快越过聚在山腰的御林军。

“玥姑姑……”白穆诧异地看着行轻功带她前行的女子,她从未见过哪个宫女会武的,看起来武功还不差。

一路风很大,遍地的雪,不时能听见附近有人高唤“皇上”的声音,白穆看着一望无际的白和零星的几点火光,心中像是缺了一个大洞,任由冷风呼啸着直贯而入。

“娘娘,你想往哪边走?”莲玥低声问道。

这些日子莲玥虽然一直在身边,但白穆觉得她是太后那边的眼线,和碧朱一样不太待见她。就算是此刻,她带着她上山,白穆也会怀疑,她是出于什么目的?

“人少的地方。”她也顾不及想那么多了,只要能顺利找到商少君就好。

莲玥果然带着她越走越偏,御林军的喊声渐渐消失,路也越来越黑,莲玥拿出了火折子。

“你为何要带我进来?”周围太过安静,又冷,若不说点话,白穆只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

莲玥的声音仍旧冷静,“奴婢从未见过娘娘如此激动,想必自有缘由。”

“待会若有什么事,你便自己先走,不用管我了。”

“奴婢既奉太后旨意随娘娘左右,必保娘娘安全。”

莲玥的话刚刚落音,一股寒气逼来,清脆的兵刃交接声。

暗处窜出几名黑衣人,各个手执长剑,莲玥一把将白穆推开,喝道:“娘娘先走!”说着便与那几人纠缠起来。

白穆毫不迟疑地继续往深处走,既然有刺客,至少说明方向是对的,至于商少君……

商少君,你一定不能有事。

***

白穆也记不得自己到底向前走了多久,一片黑暗中她忍不住大喊:“商少君!”

走到最后,她喊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固执地往前走,直到一声声野兽的嚎叫打破暗沉的静谧。白穆所有的精神都集中了起来,只朝着野兽嚎叫的声音跑去。

不多久她便看到了传说中的熊。

商少君心心念念要猎到,昨日还说要送她一对熊掌。可现下那只熊浑身浴血,一掌已被砍下,另一掌正对着前方的人挥过去。

白穆想都来不及想,抽出自己藏在靴子里的匕首,对着它的眼便投了过去。

那熊浑身是血,它身前的人同样浑身是血,尽管没有野熊接下来的一击,他仍旧踉跄着倒了下去。

白穆几乎是急不可耐地奔过去抱住他,也不管自己是不是离那只熊更近了。

野熊已然暴怒,此时再受一击,更是怒不可竭,一双眼里透着幽蓝的嗜血光芒,盯着白穆就一掌拍下来。

白穆紧紧抱着晕厥的人,声音细小却不断重复地喊着:“商少君……”

她整个人将商少君挡住,似乎这样一挡,那只熊只会伤到她,而不会伤到她护着的人。

疾驰的厉风在耳边闪过,白穆只觉得背后一阵剧痛,两眼蓦然迸出血光,耳边都是嗡响。

血光,腥气,嗡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许久。

许久之后白穆才清新过来,发现背后撕裂般的疼痛,而自己还活着。

她忍着剧痛挺直身子,四下望去。

雪白尽数被鲜血染红。

十几名刺客的尸体静悄悄地躺在那里,刚刚狂性大发的野熊身上有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断了一掌,直到现在还在淌血,只是它的眼神已经迷糊,不知是短暂的晕厥还是已经断气。

而她护着的商少君,浑身冰冷,身上有剑伤,流出的血带着黑色,应该是中毒。内伤她看不见,只知道他几乎已经没有了气息。

滚烫的眼泪只在一瞬间就流下来。

她以为她已经流够了眼泪,她以为她已经足够坚强,她以为她一定会等到她要等的人。

“商少君商少君……”

她抱住他,希翼自己的体温可以给他少许温暖,希翼自己的呼唤能让他再睁开眼,就像他曾经将她唤醒的那样。

不知是因为自己心底泛起的绝望让她的身体渐渐冰冷,还是背上不断流出的鲜血让她的意识愈渐模糊。

迷迷糊糊中,白穆似乎回到一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

她初见商少君的那个夜晚。

那时她在商都找阿不五个月了。

那时她满心期待地在商都等着爹娘来与她团聚。

那时她缝好了嫁衣等着“义父”帮她找来她的未婚夫婿。

静谧的小院里落下了那年的初雪,她时不时地看一看渐渐被白雪覆盖的小路,看到阿爹熟悉的身影时连忙端上热好的菜。阿爹却一把推开门,拉着她的手便要走:“傻丫头!丞相的义女是那么好做的?我带你走!”

她不愿,阿爹却说:“你不知皇上已下圣旨,召丞相义女入宫?你想一辈子待在后宫不成?”

她整个人都傻了,包袱都来不及收拾,跟着阿爹往城外跑。

他们在城门口被拦了下来。

满满的御林军,穿着银白色的盔甲。

为首那人独骑马上,明黄镶边的锦衣随风飘摆。

她稍稍抬头,就被城门口耀眼地火光刺得睁不开眼,只感觉到暗黑天空下飘来的雪粒子打在脸上,沙子一般,看着他骑在高马上慢慢地走进她,逆着光的脸越来越近,她被阿爹勒令低头,却被他一手抬起下巴,盯着她,笑着问:“你就是柳如湄?”

然后她看到了他的脸。

眼泪猝不及防地盈满眼眶,她惊喜地搂住他的脖子,“阿不,你终于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真相就是这么狗血……请叫我狗血西……被雷到的孩纸们可以浮水了~

这个故事最开始是用第一人称写,期间各种修改重写,写到五万多字的时候又被我全部推翻,用第三人称重写。我都不知道自己为啥对它有这么大的耐心……

但是不管重写多少遍,写到阿穆和商少君初见这一幕的时候还是会难过,或许因为它是一个故事的终结,又是一个故事的开端。

以下是我很喜欢的第一人称版本:

梦里又回到初见商少君的那个夜晚,天正飘着雪粒子,一颗颗打在脸上,沙子似的。他骑了一匹俊俏高大的白马,天是黑的,可城门口的火光那样耀眼,他逆着光,骑在大白马上“嘀嗒嘀嗒”地走近我,弯身抬起我的脸,“你就是柳如湄?”

我也看到了他的脸,惊喜地搂住他的脖子,“阿不,你终于回来了!”

11、真假恩人(六)

“阿不,你终于回来了!”

白穆浑身一个激灵,猝然恢复了知觉。

身上很冷,心底却像有一团烈火在燃烧,支撑着她移动麻木的手脚。

她站起身,点着火折子,看了看那只野熊,确定已经没了气息,环顾四周,没发现可以敝身的山洞。她冷静地回到商少君身边,没有再喊他,也没有再哭,深吸一口气用力将他拖到野熊的身边。

野熊个子大,皮厚,体温尚未完全冷却,贴在它身边总比埋在雪地里好。

接着她回忆了一下来时路,顺着原路返回。

来时路黑,她又焦急,并未注意自己竟还穿过一片树林。尽管是冬日,林子里只剩下载着雪的枯木,但这样一片林子,极容易迷路,若不是白穆记性好,恐怕会在里面不停地兜圈子。

因为来时横冲乱撞,白穆也弄不太明白她到底走的哪条路,只依着感觉不停向前。

她留在商少君身边只是陪着他等死。

她得出去找人来救他。

她一定要走出去,哪怕只剩最后一丝力气。

这个夜晚似乎十分漫长,暗沉的东方似乎永远不会再被晨曦点亮。白穆受伤的后背一直在流血,尽管她并察觉不到,她的步子越来越缓越来越小,她也未察觉到,甚至天空下起棉絮似的雪花,她也未察觉到。

直至她隐约看到一个人影,恍惚见到那人的脸,觉得是可信赖之人,心下蓦然一松,整个人都瘫软下去,跌在雪地里紧紧拉住那人的衣袂,“商……商少君……救他……”

***

碧朱在行宫等了整整一夜,直至凌晨时分,日头东升,将雪山顶端照出灿亮的金黄色,寂静无声的行宫才渐渐有了人气。

许多与她一样的宫人聚集在行宫门口,一见到大队人马和明黄色的幡旗便齐齐跪下。碧朱瞥见十六人抬的软轿被帷幔罩得结结实实,一众人等面色虽是凝重,却少了许多恐惧与不安,想是皇上已经找到了。

这队人马到达之后,随行的御医也跟着忙碌起来。

碧朱等了许久,未见白穆的身影,想去打听,任何人都不回答她的问题。只说皇上已无大碍,不说御医救的是谁,也不说到底是否见过贤妃,求见皇上也是无果。

直至正午,日头照得积雪的芒光格外刺眼,碧朱在商少君的房外跪了足足三个时辰,陵安才从屋内出来,看见他就抚了抚额。

“阿碧姑娘,你在这儿跪着也是无用,回去等消息吧。”

碧朱一下子就哭了起来,对着陵安磕头,“陵公公,阿碧长在丞相府,还从未这样求过人,今日就算求求你,你告诉我,里面的人到底是不是我家小姐?皇上无碍,我家小姐呢?只要公公一句话,阿碧就不在这里碍您的眼了。”

陵安重重叹了口气,扶起碧朱低声道:“去门口等着吧,若是今夜还不回来,恐怕也是回不来了。”

碧朱瞪大了眼,盯着陵安。

陵安是商少君的贴身太监,跟了商少君二十几年,尽管如今商少君做了皇帝,他的性子仍旧温顺,“柳将军已经率人在山上找了,你去等着消息就是。”

碧朱失神地点了点头,皇上找到了,阿穆又失踪了?

这一日过得异常缓慢。从前碧朱喜欢冬日,觉得雪漂亮,可以堆雪人来玩儿,穿着厚厚的棉衣特别温暖,还特别安全的感觉。可这一日夕阳洒在银白色的雪地里时,碧朱只觉得苍白,一切都苍白到令人害怕。

是她不好。

都是她不好。

当初她和白穆识得,是因为白穆在酒楼说书。每三日一个酒楼,整个都城的酒楼几乎都被白穆转了个遍,每到一个酒楼她都能模仿那酒楼当红的说书先生说书,说得一字不落,动作表情都惟妙惟肖。那时“穆先生”红遍都城酒楼,她觉得好奇,便老是去看,结果发现,“穆先生”并非先生,而是个大姑娘。

而“穆先生”每次在说书结束时讲的阿穆和阿不的故事,其实是她自己的故事。

那时都城人人都知道,有个叫阿穆的姑娘在找她的未婚夫婿阿不,他们在连理树下定终身,却在选嫁衣时走散。

那时也正值当朝太子与丞相之女柳湄婚期将近,碧朱识得白穆之后,常常带她去丞相府偷偷看柳湄,其实是看她的嫁衣,因为白穆说要制出一件最最漂亮的嫁衣来。

可惜喜事变丧事,柳湄意外身亡。碧朱自然伤心不已,见自家老爷仿佛一夜苍老,便想到了白穆。

白穆擅仿,若她能在老爷面前学一学小姐,或许能缓一缓老爷的思女之心。

碧朱当时的想法只有这样简单而已,于是向柳轼引荐了白穆。

却不想,这一荐,改变了白穆的一生。

若不是她,阿穆不会进宫;若不是她,阿穆不会在宫中吃那样多的苦;若不是她,阿穆今日也不会生死未卜。

碧朱甚至暗暗下了决心,若是白穆这次真的出事,她马上便随她去了,到地府向她请罪。

但柳行云终究是回来了。

带着奄奄一息的白穆。

御医称白穆的背该是受了野兽袭击,好在野兽的力度不是太大,并未伤及五脏六腑。但她失血过多,而且在雪地里躺太久,寒气入体,是否能醒来要看她的意志,而且即便醒来,日后身体也会落下顽疾。

碧朱不管御医的那些个即便,几乎是日夜不眠地照顾白穆,祈祷她会清醒过来,但行宫的医药条件比不得宫里,白穆背上的伤口渐渐愈合,气息却日渐衰弱。

这夜,碧朱在白穆床头沉沉睡去,迷蒙中梦见白穆醒来,高兴地睁开双眼,却见身边站了一人,吓得差点高声大叫。

“在下慕白。”慕白及时捂住了碧朱的嘴,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把这个给她服下,明日她便会醒了。”

碧朱当然记得慕白,也记得白穆说过他是白子洲的人,但白穆偷他的玉牌在先,他为何还平白无故地救她?

“是真的?”碧朱虽然三日未好好睡过,脑袋还算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