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不信,再过两日,她便该咽气了。”慕白肯定道。

碧朱定了定心,决定先拿过来再说,可是手刚要触到瓷瓶,慕白却突然将她收回。

“姑娘可否先回答在下一个问题?”慕白笑道。

“什么?”碧朱略有不耐。

“你家娘娘可是姓穆?哪个穆?”

碧朱看着慕白在夜色里仍旧清亮的眸子,眨了眨眼,在榻边坐下,冷声道:“你走吧,这药我不要了。”

本来她就不确定这慕白所说是真是假,谁知道是不是什么毒药呢……他还问这样的问题。关于白穆的过去,虽然她清楚,却从来不敢泄露半句。宫里视白穆为敌,视柳丞相为敌的人太多,她不愿因为自己伤到白穆想要保护的亲人。

慕白也未再逼问,只是沉默了半晌,放下药瓶,临走前叹气道:“姑娘尽可放心喂她服下。”

挣扎了半晚,碧朱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喂了一点药丸给白穆。不想凌晨时分,便听到白穆的呼吸有力且均匀起来。碧朱一喜,便将所有药丸都给她送下了。

白穆觉得自己不过是睡了一觉,睡了很久很沉的一觉,已经有许久,她都不曾睡得这样安稳。

待她醒来时,正好看到碧朱熟睡的脸。

她有点记不得自己为何是趴着睡,而床边的莲玥见她睁眼,笑了笑,行过一礼便出门了。

她想要转正身子,稍稍一动,就觉得背上撕裂般的疼,那个暗沉不见天日的夜晚也随之在她的脑袋里重现。

“阿碧……阿碧……”白穆本是不想吵醒碧朱,但此刻她有些急不可耐。

碧朱迷迷糊糊中听见白穆的声音,马上就清醒过来,睁眼见白穆正看着她,一时不知是哭是笑,有些语无伦次:“你真的醒了……你终于醒了……阿穆,哦不,娘娘……吓死我了!”

“阿碧,商……商少君呢?”白穆刚刚醒来,声音沙哑而干涩。

碧朱懵了懵,这几日她在白穆床头打转,哪里来的心思去管别人?行宫里各种传言,她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了。

“娘娘,皇上很好。”莲玥正好回来,手里拿着一盆热水。

“娘娘,你怎么会伤成这样回来?”碧朱并不关心商少君如何,担忧地问白穆。

白穆的心放下来,松口气便无力再说什么。

“娘娘,奴婢已向皇上禀报您的苏醒,皇上晚上会来看您。”莲玥声线平稳,淡淡道。

白穆轻轻地点头,便又闭眼睡去。

这夜商少君并未来看白穆,一连三日,商少君都未出现。

白穆似乎也不急躁,每日趴在床上安心养伤。到第五日的时候,她背上的伤口已经结痂,她也勉强可以下榻。

一大早白穆便坐在镜前,等碧朱过来给她梳妆,结果却听见碧朱在外与人争吵。

“凭什么啊?那是我亲手熬的!你……”

“我阿碧从小到大还没被人这样欺负过!我就是天不怕地不怕怎么着了?啊?”

“你们这些没眼的……等回宫了……”

白穆听不太真切,但她极少见碧朱这样大呼小叫的,不过片刻,便见她气呼呼地开门进来,见着她还特意挤出一个笑容,“阿穆,你怎么起来了?小心伤口裂开。”

“躺多了也累。”白穆拿起木梳,想要自己理一理头发,手臂却不太抬得起来,只好放下问道,“你刚刚为何与人争吵?”

碧朱努了努嘴,未答。

“阿碧。”白穆唤了一声。

碧朱“哼”道:“我昨日熬了整整一夜的参汤被人抢走了,能不吵吗?那汤对伤口恢复极好的,我特地给你熬的!”

“为何?”

即便是当初在宫中“失宠”的时日,也没人敢抢他们的东西。

“还不是那个裴雪清!”碧朱忿忿道。

“她?”白穆蹙眉。

“嘁,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救了皇上受了点伤吗……”碧朱不屑道,“阿穆你的伤比她严重多了!小题大做……”

她倾身去拿白穆手里的梳子,那梳子却被白穆捏得正紧。

碧朱看了白穆一眼,才见她正失神。

“是她……救了皇上?”白穆回过神来,松开手。

碧朱开始给她梳髻,“是啊。说是皇上被困在一片树林后,那林子诡异,只有熟知地形的纳雪族才走得穿,姓裴的就去了呗。还说什么她只身犯险,勇斗野熊……捧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呸!我看她走路顺畅得很,受了伤才怪!凭什么和我抢汤药!”

白穆垂着眼,并未搭话。

碧朱看了看镜子里的她,笑道:“正好,这几日皇上都陪她去了,你不用上妆。”

白穆仍旧垂着眼,沉默。

往常不用上妆白穆是会很开心的,碧朱凑上前去看了看她,再笑道:“阿穆,你说上次重伤是阿不把你唤醒的,那这次是不是我啊?”

碧朱察觉到白穆不太高兴,但她知道,只要提到“阿不”,她就会马上开心起来。

但这次她仍旧垂着眼,似乎并未听到她的话。

碧朱突然想到白穆知道商少君失踪时紧张的神态,是不是,她说错话了?

“阿碧。”沉默许久的白穆突然唤她,“替我上妆吧。”

碧朱见她已经抬起眼,镜子里黑色的眼底平静无波。

“上厚点。”她又说。

作者有话要说:唔……本来以为昨天那章狗血雷会雷出好多霸王,结果看了眼留言,好像木有……T T

我就这么冷么这么冷么这么冷么………………

12、真假恩人(七) ...

在沥山逗留的时间因为这次意外而拉长。因为“舍身救驾”,纳雪族的裴雪清一夜成为皇帝的新宠,而原本备受恩宠的贤妃柳如湄,空有救驾之心,鲁莽行事下被野兽袭击,险些送命。

白穆又在屋内休息了三日才见到商少君,当然,不止商少君一人。

新宠裴雪清如初见时那般一袭白色纱衣,身段玲珑,面容娇巧,只是少了音乐与月光,少了几分空灵。她乖巧地立在商少君身边,不时悄眼看白穆,再看看商少君,又羞涩地垂下眼皮。

白穆是一如既往的浓妆,相比之下,媚俗许多。

“皇上万福。”她并未多看裴雪清,俯身请安,低眉垂首。

“皇上,我是不是真的不用给贤妃姐姐行礼?”白穆还未听到商少君让她起身的声音,便听到极为悦耳的声音带着几许天真问道。

商少君未许,她便不会起身,向来如此。

因此她俯身听着商少君温柔笑道:“你膝盖上的伤还未好,朕说免了便是免了。”

“谢皇上。”

“你也起来吧。”商少君转而对白穆淡淡道。

白穆站直身子,仍是垂着眼。

商少君在屋内的矮榻上坐下,裴雪清看了看他旁边空出来的位置,再看了看一直站着的白穆,退了几步,关心道:“贤妃姐姐的伤可大好了?皇上,就让姐姐坐你旁边吧。”

“清儿你坐着便是。”商少君拉过裴雪清,让她坐在他身侧,再看向白穆,“你也坐吧。”

碧朱连忙拿了一个凳子过去。

白穆服服顺顺地坐下,仍是敛目不语。

“你的伤如何了?”商少君闲闲地问。

白穆答:“很好。劳皇上忧心。”

“清儿看着也挺好的,他们还说姐姐差点命都没了,皇上,他们成天说瞎话,还笑话姐姐,说她不自量力自己非要上山,差点丢了命不说,还害得御林军找了大半日才找到。”裴雪清又道,“这话若是给姐姐听到,该多难过啊。”

商少君笑着拍了拍裴雪清的手,“待会朕便让他们都闭嘴,如何?”

“皇上果真体恤姐姐。”裴雪清略有失落地模样,漂亮的眼睛随即弯了弯,“不过姐姐也是值得的。哪像清儿,那日见到皇上浑身是血,差点吓死了。”

“清儿受累了。”

商少君怜惜地揽过裴雪清。裴雪清靠在他怀里,黑色的眼亮的剔透,又问白穆:“不知姐姐那日遇到哪种野兽?可有吓坏?”

白穆一直是垂着眼,此时略略抬起,凉凉地扫过裴雪清,“不太记得了。”

“啊?这都能忘?清儿可永远忘不了与皇上打斗的那只熊……”裴雪清又往商少君身上蹭了蹭,仿佛余悸未消。

白穆微微一笑,“自然比不得妹妹能干,在野熊的手下救出皇上,还只是伤了膝盖。”

裴雪清一怔。

白穆重新垂下双目,不再多言。

不得不说,美貌可以迷惑人心。

那日她昏厥之前,看到的就是裴雪清的脸,扯住的就是她的衣裙。那样一张漂亮的脸,干净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却原来和她在后宫见过的许多女人一无二致。

“皇上,清儿有些累了。”裴雪清诺诺道。

“那便回去歇息。”

商少君扶起她,白穆也跟着起身,行礼道:“恭送皇上。”

商少君回头看了白穆一眼,轻笑道:“爱妃也好生歇息两日。两日后启程回宫。”

白穆仍旧俯着身子,“谢皇上体恤。”

那两人前脚刚走,碧朱便慌张地扶住白穆,“疼不疼?伤口裂开没?裴雪清都嚣张成那样了,你还给她那么好看的脸色!”

白穆缓缓挪步往榻上去,自嘲地笑了笑:“与这种人计较,不值得。”

碧朱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知从何时开始,白穆变得越来越冷静,冷静到似乎万物都入不了她的心。

***

两日后回都城。太后想要安插入宫的女人已经在商少君身边,柳轼想要的御林军总领令牌也已经在她手里,不过暂时没机会交给柳行云。

裴瑜丢了令牌,这么些日子定然发现了。

白穆也不清楚是她在病中,所以外面有动静也传不到她这里,还是裴瑜不打算声张。正好这夜,柳行云前来看望病中的“妹妹”。

白穆和柳行云并没有太多近距离的接触,只把他看做年轻的小号柳轼了,因此极为防备。

但这夜乍一见他,还是愣了一愣。

她想起碧朱之前对她说:“你等着,不到半个月他就能白回来,比白面书生还白!”半个月前她看柳行云,还是一个刚刚从边关回来的粗犷将军,半个月后再看,竟真和碧朱所说的一样,白得文弱书生似的。

“妹妹何以这样看着哥哥?”一见到白穆,柳行云便调侃道。

白穆尴尬地挪开眼,给他倒了杯茶,“公子请用。”

柳行云扬了扬眉头,“你为何改了称呼?”

白穆淡淡道:“时时演戏,累。”

柳行云一笑,便似有阳光探入般灿烂,“想不到本以为你受父亲胁迫才不得已入宫,不想你对皇上还真是情根深种。可是‘时时演戏’,弄假成真了?”

白穆微微一笑,“公子想多了。我区区小女子只身入宫,靠的是义父和义兄。倘若皇上在和义兄独处的时候遇刺客丧命,柳家脱不了干系,我又何以在后宫容身?”

“父亲果然好眼光,找了名这样有自知之明的女子。”柳行云笑着举杯喝茶。

“公子过奖。”白穆拿出令牌,推到柳行云跟前,“这是义父让我给你的东西。”

柳行云似乎有些意外,“妹妹好本事。”

白穆微笑,“有件事,哥哥可愿如实相告?”

“请说。”

“此次的刺客……”

“不是。”白穆还未说完,柳行云便已经给了答案,“诚如妹妹刚刚所言,柳家还不至于选那么个机会引火上身。”

白穆扫了一眼令牌,未多言。柳行云却似乎料到她心中所想,笑道:“心思太多也未必都是正确的,这令牌一事,你莫要多想。”

“妹妹只管听义父和义兄的话便是。”白穆乖顺道。

柳行云别有意味地扫了她一眼,拿出几瓶药,“这些药对外伤是极好的,不会留疤。”

“多谢公子。”

“那裴雪清……妹妹聪慧,应该不放在眼里吧?”

白穆明白,裴瑜是洛家的人,裴雪清与他出自一族,自然和洛家脱不了干系,从前宫中只有洛秋颜针对她,今后恐怕还要多一个裴雪清。

“有义父和义兄在,妹妹自然敢不放在眼里。”白穆答。

“哈哈……”柳行云笑得开怀,“你还真是会说话。不过说得也不错,你既是从我柳家出去,无论从前你是否姓柳,今后不管发生什么,柳家不会弃你不顾。”

“妹妹明白。”

“那妹妹好生歇息,日后有机会……再见!”柳行云起身,拱手学着书生模样行了一个礼,面上的笑容一直不曾散去,深深地看了白穆一眼便离开。

第二日,白穆一早起来,又听见碧朱在外与人争吵。这次好像是为了回行的马车。

“阿穆……你去找一找皇上好不好……”碧朱入门就拉着白穆的手,可怜兮兮的模样,“你若不去找皇上说,我们的马车都要被人抢走了!”

来时只有一个贤妃,回程却多了个裴雪清,自己族里的马车不坐,非得说身上的伤还未好,贤妃的马车更为合适!简直无耻到了极点!

“罢了,一样的。”白穆拍了拍碧朱的手。

“怎么能一样?他们什么纳雪族的破马车,怎么跟宫里的马车比?回程要赶上五六日的路呢,你从小远门出得少,现在身上还……”

“我是说若皇上有心,无论我去不去说,结果都是一样。”

何必自取其辱?

“可是……可是……皇上根本没来看过你!根本不知道你的伤有多重啊!”碧朱瞬间就红了眼眶。

她不明白,同样是为了皇上,白穆伤得丢了性命却要被人取笑,裴雪清不过是运气好了点,正好捡到昏迷的皇上罢了,她才不信她真的是在野熊手里救下的皇上!

“收拾行装吧,别想那么多了,乖。”

白穆擦掉碧朱的眼泪,碧朱却是越哭越凶,见白穆不肯改变主意,甩甩手气得出门了。

白穆妆未上,发髻也未梳,坐在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微有些发愣,连身后何时多了一人都未发现。

“娘娘当真不难过?”莲玥拿着梳子,第一次替白穆挽发。

白穆一怔,“你知道?”

“奴婢随娘娘上的山,看到了娘娘所去的方向,再看娘娘身上的伤,自然猜得到怎么回事。”莲玥的声音永远是淡淡的,没有高低起伏,仿佛沧桑的老人平静地讲述无关紧要的事情,“但那林子布局的确诡谲,奴婢随着柳将军找了许久才找到昏迷的娘娘。”

“我说了真相会有人信么?”

“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