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秦桧自以“莫须有”罪名杀死岳飞后,百般抹杀其功绩,毁其清誉。其时秦桧权势滔天,颇有无行文人阿附秦桧之言。卓南雁却是自幼听着易怀秋讲着岳家军故事长大,平生对岳飞最是敬重,听到有人在酒楼上公然低毁岳飞诗句,不由气往上撞。

忽听那先生模样的中年儒生咳嗽一声,冷笑道:“岳飞的诗岂止平白如话,简直粗鄙不文!那一句‘特特寻芳上翠微’,分明是因袭小杜的‘与客携壶上翠微’,只改了前四字,却意境全无。最后两句更是浅陋得紧,既未用事,亦未用典,哪里有半点韵味!”

卓南雁登时冲冲大怒,转身一把揪起那儒生,喝道:“岳少保的名句,岂是你这酸丁议论得的?”那儒生给他老鹰抓小鸡一般地提在半空,自是又惊又怒,拼力挣扎,却似蜻蜓撼玉柱,骂道:“小贼无礼!岳飞谋反,罪孽滔天,赖秦太师法眼如炬,将之铲除。你这小子…”

卓南雁酒意上涌,再也忍耐不住,猛一扬手,将那儒生远远抛起,跃过两张桌子,“砰”地撞开了一道屏风。

屏风四分五裂,那儒生长声惨呼,直向屏风后一张满布酒菜的圆桌落去。眼见他便要摔得狼狈不堪,陡见圆桌旁一个玄衣客人似乎动了一动手臂,斜刺里却有一股力道悄然一撞,那儒生竟是双足着地,稳稳落下。

卓南雁登时一凛:“想不到这酒楼之中,竟有这等高手!”只见那玄衣客人背向自己而坐,那山岳般宽大的背影更有一股迫人的劲气凛凛发出,仿佛搭箭之弓,让人望之胆寒。

那儒生这时惊魂稍定,忙喘吁吁地向那玄衣客人拱手道谢:“多谢先生援手!唉,想不到绍兴和议多年,仍有人为岳飞这贼人武夫招魂叫屈!先生高姓大名…哎哟…”话没说完,干瘦的身子呼地高高飞起,惨号声中,死鱼一般跌落在楼梯口。这一下摔得更重,哼哼唧唧地竟再难站起身来。

那玄衣客人冷笑一声:“老夫平生最佩服之人,便是宋朝的岳少保,岂容你这腐儒胡言乱语!”他身形兀自冷若礁岩般纹丝不动,也不知他适才是如何将那儒生远远震出去的。

“好凌厉的刀气!”卓南雁双眸陡地一缩,忽然间便想到了一个比刀还冷的名字——仆散腾!风云八修之中最霸道的刀霸、天刀门主仆散腾!

仆散腾霍地转过脸来,凛凛如刀的目光直盯在卓南雁的脸上,哈哈大笑:“很好,小朋友,咱们又见面啦!”笑声鼓荡,声震屋宇,楼内众人全心颤神乱。仆散腾蓦地瞪着眼大喝,“老夫要跟这位小朋友喝酒叙旧,不相干的人,便全滚吧!”

这一喝声若焦雷,酒楼内的众客人霎时面孔发白,只听乒乓乱响,也不知多少人的酒杯跌落在地。那几个后生见势不好,当先站起,架起躺在楼梯口的中年儒生,一哄而逃。余下的客人也四散而去。酒保和店主自是不敢拦阻,缩在一旁,惴惴不安。

酒楼内霎时冷清下来。卓南雁呵呵一笑,挺身而起,猛见仆散腾宽阔的身躯一闪,现出他对面的一袭窈窕倩影。卓南雁顿时面色大变,颤声道:“婷儿!”完颜婷也是俏脸煞白,清炯炯的眼波眨也不眨地望着他,樱唇紧咬,一言不发。

原来她与余孤天会合后,一同启程前去临安。余孤天冲脉虽通,免去了真气反噬之苦,偏又身中唐门奇毒“绕指柔”。完颜婷费尽心思,日夜钻研那本《万毒秘要》,终于觅得一种以毒攻毒的解法。她这些日子忙于修习《秘要》上的毒功,已有小成,依法给余孤天疗伤,倒还可暂时止住毒性蔓延之苦。

这一晚,完颜婷独自外出,给余孤天找寻疗伤的药物,哪知却在途中撞上了南下的新任龙骧楼主刀霸仆散腾。

虽然仆散腾和余孤天名义上是大金国给赵构贺寿的正副特使,实则二人分头行事,各怀心机。特别是仆散腾此次南下,身兼多职,其中一个便是监视协助余孤天发动龙蛇变,另一个却是奉完颜亮的皇命擒拿完颜婷这个金国第一美人。

完颜婷落人仆散腾手中,自知难以逃脱,索性要仆散腾带她先去临安赴会。仆散腾号称刀霸,天不怕地不怕,却是最头疼女人,见她并不哭闹,那是求之不得,便带着她一路南行。适才两人一直在屏风后用膳,若非那腐儒撞破屏风,卓南雁只怕就会与她擦肩而过。

卓南雁望见完颜婷憔悴的玉面,心内忽然一阵生疼,目光再落在一旁仆散腾冷锐如刀的双眼上,登时猜出完颜婷已被她父亲的这位死敌挟持,当下大步走来,笑吟吟地道:“婷儿,你跟着天刀门主,岂不尽给人家添麻烦,还是跟我走吧!”

仆散腾冷哼一声,缓缓地道:“你能带她走?”卓南雁在仆散腾对面悠然坐下,笑容不减半分,目光却跟他紧紧交锁,一字字地道:“我能!”

两人四目对视,便如刀剑相击,空气都在瞬间灼热了起来。完颜婷忽然垂下头,春葱般的玉指摩挲着酒杯,淡淡地道:“不必了。我要跟仆散先生去临安散散心!”卓南雁登觉心弦一颤。

“小美人,你怕老夫杀了这小子是不是?”仆散腾却哈哈大笑,“呵呵,你想得也太美啦,你当他不来抢老婆,老夫便会放他走路不成?”完颜婷的双眸仍是紧盯着杯中美酒,似一尊玉雕般动也不动。

卓南雁望着她那明艳绝伦的侧脸,心内怦然翻动:“我今日便是拼出性命,也不能让婷儿落入刀霸手中!”仰头打个哈哈,“仆散门主一代宗师,却原来专会为难小辈!”笑声淡定自若,在仆散腾震耳的长笑中字字不乱。

“几日不见,小子倒是长了些门道!”仆散腾两道漆黑的长眉一挑,冷冷地道,“当日皇宫之中,小子从老夫手中抢走了一杯酒!今日可有本事,再从老夫手中抢走一杯酒?”当日金主完颜亮垂涎完颜婷的丽色,想让仆散腾以赐酒为名,让卓南雁知难而退,哪知卓南雁为救完颜婷,却拼死夺下了仆散腾手中金杯。

完颜婷和卓南雁听他说起皇宫赐酒的往事,均是心弦扑颤。完颜婷更是想起当时卓南雁为了自己跟皇帝直言相争,跟刀霸冒死相搏,芳心内陡地一热,爱怜、惆怅、无奈一起涌来,当真百味杂陈,难以言喻。

卓南雁却是狂性勃发,仰天大笑道:“莫说一杯酒,便是千杯万杯,我也一样抢来喝了!”长笑声中,右掌斜挥,已向那酒壶抓去。完颜婷看他言语豪迈,气势如虹,芳心又是一颤。

“好小子!”仆散腾虎目内电光灼灼,森然道,“普天之下,也只有你这小子敢跟老子这般说话!”五指飘然拂来,姿势舒缓,似要拂去酒壶上的浮尘。卓南雁的五指才搭在壶把上,陡觉一股劲力悄然涌来,劲气澎湃,正是天下闻名的天刀门独门真气“无弦弓”!

卓南雁只觉那劲气骤然急变,已由刚转柔,他指尖剧震,似乎触到的不是无形无相的真气,而是一把忽张忽合的劲弓。他早领教过“无弦弓”的厉害,知道仆散腾会将真气的刚柔随意互易,伤人经脉于无形,当下不敢跟他硬拼内力,右掌倏地划了个圈子,正是补天剑法中的一招“大哉乾元”。掌力看似刚健勃发,但“刚柔相抵,变在其中”的剑理已运在掌上。

两人的真气都在瞬间刚柔激变,酒壶忽然变得泥鳅般滑溜,倏地向上飞起。

“果然有些门道!”仆散腾眸内精芒暴吐、端坐不动,喝道,“小心了!”单掌平推,掌力骤然提到八成,排山倒海般向卓南雁胸前涌来。劲力汹涌,兀自忽刚忽柔,让人难以揣摩。卓南雁的右掌轻飘飘地一领,正是补天剑法中的一招“无往不复”,气象圆转,掌力由刚猛而倏忽变为没有一丝圭角。

两人的掌刀似接非接,酒壶陡然间竟凝在了空中。缩在柜台后的酒保和店主看得目瞪口呆,那酒保忍不住脱口惊呼:“娘的!敢是两个捉鬼道士在斗法?”一旁的完颜婷更是芳心发紧,明眸内光芒闪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难得难得!”仆散腾浓眉再抖,笑道,“给你!”霍地推在了酒壶上,劲气改夺为送,酒壶忽地直向卓南雁送来。他一身阳刚的真气灌注之下,酒壶中竟冒出了腾腾热气。

卓南雁脸上漫不经心的笑意一丝不剩,已换作一番平和的气象,右掌不动,左掌却疾拍而出。完颜婷看他铁掌去势如电,似乎要将酒壶击碎,险些娇呼出声。要知卓南雁跟仆散腾这回打赌,要再夺下仆散腾的一杯酒,但若是连酒壶都弄碎了,那自是算他大败亏输了。

“这小子要做什么?”仆散腾也是一凛。他心念电转之间,卓南雁的左掌已到,便在与酒壶似接非接的一瞬,他掌上劲力陡凝,如箭迸发的刚劲倏地化为淳和柔韧。

柔和的劲力圆环般绕过酒壶,直向仆散腾掌上撞来。卓南雁的右掌也是丝毫不停,那招“无往不复”的圆圈再转了开去,已将生生不息的意蕴展到了极处。

仆散腾的单掌跟他左掌吐出的圆环劲气交接,已觉他掌法气象高妙,又见卓南雁右掌划出的圈子气势圆融浑厚,他嗜武成癖,登时为他这招的气势倾倒,不禁浑身一抖。只这微微一愣之间,酒壶凌空一跳,已落人了卓南雁的手中。

卓南雁这几招看似轻松,实则连使了补天剑法中乾、变、复、和的四大精义,这才乘着仆散腾如痴如醉的一瞬夺下酒壶。“运剑之际,须得纯是一种太和之象…补天四义是一个圆!”跟刀霸过的两招虽只是兔起鹘落的片刻工夫,但卓南雁却觉得自己对补天剑法的领悟在瞬间跃上了一个崭新的层次。

完颜婷兀自香唇紧抿,闪烁的眼波有嗔有怨,更有几分说不出得情愫。

“好掌法!”仆散腾被他夺去酒壶,却反觉大是酣畅过瘾,扬眉笑道,“这掌法隐含剑意,不知叫什么名字?”酒壶一人手中,卓南雁才长出了一口气,身上已是汗水涔涔,笑道:“门主好眼力,这确是剑法,名唤补天!”

“补天神剑?”仆散腾的眼芒变得刀锋般锐利,喃喃道,“好!想不到令尊卓藏锋的补天剑法今日重现江湖!过瘾 ,过瘾!倒酒吧!”

卓南雁已在瞬间回复凝定,知道这场以酒论剑才过了第一关,当下平心静气,将壶中美酒向两只酒杯斟去。三人都不言语,六只眼睛全盯着酒杯。只有酒浪入杯的汩汩声响。

两杯酒已然斟满,二人各自举起身前的酒杯。卓南雁眼见仆散腾含笑举杯,向自己送来,也只得道一声“请”,向他的酒杯撞去。他料得仆散腾杯上必是灌注了绝顶内力,全身也是真气流转,握杯的五指上竟跃出淡淡的白光。

两人酒杯推送的去势都是极缓,铮然一声,两杯终于相撞,发出无比清脆的鸣叫。

杯中美酒平如明镜,竟是一滴也没有漾出。

雄霸天下的天刀门主仆散腾,这一次居然未使内力。他锐如鹰隼的眸子里却闪出孩子般的顽皮光芒,哈哈笑道:“酒壶已入你手,这杯酒老夫自当老老实实地饮了!”大笑声中,昂首将酒一饮而尽,才淡淡地道,“这小丫头,你可以带走了!”

卓南雁却觉出他适才碰杯之时虽是未运内劲,但无弦弓的真气含而不吐,那份引而不发的力道更是让人思之胆寒。这时听了仆散腾的话,他不禁又惊又喜,洒然大笑:“天刀门主,果然有些气度!”也将酒一口干了,忽觉背心一凉。原来适才他全神贯注,真气勃发,虽是一次平平常常的碰杯,却让他刹那间汗水涌出,如同恶战了一场。

仆散腾已长身而起,看也不看两人,转身向外走去,口中道:“小丫头在意些,莫要再给人擒住!献给了皇上,未免可惜!——这是酒钱!”最后一句话却是对掌柜的说的,扬手之处,一锭黄澄澄的金锭子已抛在酒保和掌柜的缩身的柜台前。

也没见他如何作势奔跃,伟岸的身躯倏忽间已在楼内消逝。卓南雁料不到他如此洒脱,说走便走,一愣之间,却听仆散腾响亮的笑声已自楼下遥遥传来:“卓南雁,你的补天剑法未臻上乘,今日老夫留你不杀。你回去勤学苦练,三年之内,老夫自会再来找你!”

笑声犹如游龙般在屋宇内盘旋摇曳,瞬间便滚滚而去。卓南雁暗松一口气,心道:“刀霸仆散腾虽是完颜亨的死党,却终是一代大宗师的气魄!”

忽见完颜婷默不做声地站起,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卓南雁忙叫道:“婷儿,你要去哪里?”完颜婷并不回头,冷冷地道:“怎么,你还要擒了我,交给雄狮堂吗?”脚下不停,疾奔下楼。

卓南雁心头一痛,也是疾步赶出。夜色初起,街市上还有不少闲人游荡,叫卖声此起彼伏。完颜婷却是一路冷着脸飞奔。她的玉颊如同凝脂般闪着一层冷艳润泽的光,夜风吹得她乌黑的长发飞散开铺在脸颊上,更衬得她的香腮和玉颈无比得白。卓南雁跟她并肩而行,侧头望去,却见她闪闪的双眸内荡着比夜色还深的一抹黑,他心内蓦地便觉出一阵怜惜。

两人默然奔出里许,眼前便横出一片柳林。完颜婷看到那些柳树葱葱茏茏的枝条蔓披着,在风里很无助地摇曳着,心内蓦地便觉一阵凄凉,顿住步子,转头对卓南雁喝道:“你一路跟着我做什么?若要擒我,这便动手吧!”

卓南雁见她玉容清减,明眸内波光摇荡,不由胸口一疼,暗道:“我又怎能跟你动手!”两人自喜宴惊变,便一直无暇深谈,卓南雁知她对自己误会已深,沉沉叹了口气,才缓缓道:“婷儿,我卓南雁当年卧底龙骧楼,一半是为了我大宋河山,另一半却是为报父仇…江湖传言,家父之死与令尊大有干系!”完颜婷的娇躯倏地一颤,目光亦嗔亦怨,紧咬着樱唇,却不言语。

“后来与令尊相处,倒觉得他是个坦坦荡荡的英雄!”卓南雁想到雄武绝伦的完颜亨最终难逃一死,心内更觉一阵无奈,叹道,“再到后来,我更自令尊口中得知,原来令尊与家父,竟是结义兄弟…”

完颜婷也不禁“啊”了一声,随即苦笑起来,那声音先是很轻,随即便成了银铃般凄冷的脆笑:“可笑啊可笑,爹爹聪明一世,却没看透你!你是他结义兄弟之子,行的,却是栽赃陷害的卑鄙之徒!”

“那绝不是我所为!”卓南雁知她对那书房中搜出咒魇之事耿耿于怀,心头便如压了块大石般难受,霍地撕开胸前衣襟,喝道,“我卓南雁一生堂堂正正,我来找令尊报仇,自会跟他光明正大地战上一场,便是死在他手里,也算我技不如人,却决不会做那等苟且诬陷之事!完颜亮要害令尊,自不会在意那小小符咒!”

这一瞬间,他几乎便要说出“那全是余孤天对我的栽赃陷害”,但话到口边,却又咽了下去,暗道:“便是让她知道是天小弟下的手又怎样?那符咒证据本就无足轻重,我若说出余孤天,只会让婷儿再伤一次心而已。”

完颜婷听他说得斩钉截铁,芳心不知怎地就是一阵抽动,忽然间觉得眼前这个“浑小子”其实一点都没有变。虽然自己恨他入骨,但这时见了他真诚流露的目光,却觉得,人世间也许只有这个“浑小子”最值得信赖。

霎时间她芳心内一阵空荡荡得无奈,娇躯轻颤,泪珠儿点点滚落,幽幽地道:“咱们…咱们差一点儿便喝了合卺酒的,我死心塌地将你当做了自己的夫君,不管旁人说些什么,我…我原是信你的,但你…何曾将我当作妻子?”

卓南雁听她语声嘎咽,猛地想到当日婚宴上自己被蒙面的叶天候和余弧天诬陷,完颜婷却挺身为自己辩驳,猛觉肺腑中热流激涌,喊道:“便没喝那合卺酒,咱们也是夫妻,我仍会爱护你一辈子,只求你肯此时放手,不随余孤天去行那龙蛇变!”

“我偏不放手!”完颜婷猛地甩过俏脸,挂满泪珠儿的玉颊已是苍白如纸。银光一闪,一只亮晶晶的玉钗自她散乱的云鬓上滑落下来。完颜婷慌忙接住了,怅怅地捋好秀发,默默地插上了。

卓南雁瞥见那玉钗,登时心头一震。那玉钗眼熟无比,乃是芮王完颜亨给爱女完颜婷的嫁妆,当日完颜婷大婚之夜,她便插在云鬓上。不想后来颠沛流离,她竟还一直戴着这玉钗。

初上的冷月如一弯玉钩,夜色清凉如水,卓南雁见她悄立月下,显得格外娇弱无助,心中一软,柔声道:“婷儿,那龙蛇变险恶万分,你又何必冒这凶险…”

“不去冒险又怎样?这天下…可还有我的回头之处?”完颜婷昂起头来,美眸内射出一层怒焰,喊道,“完颜亮害了我全家,我要报仇!”想到家破人亡的惨景,她的声音蓦地便高了起来,嘶喊声中,忽地酥胸起伏,口中迸出一串急促的娇喘和咳嗽。

卓南雁心底又怜又痛,只觉体内的真气都随着她的咳喘而剧烈起伏。他猛地将她揽在怀中,叫道:“婷儿,我…我再不会让你在江湖上飘荡!”紧搂住怀中柔若无骨的娇躯,听着她痛人心肺的咳喘,他陡觉浑身的热血都要沸腾起来,心内只想,“不管怎样,她都是我一生一世的妻子…我再不能让她受苦了!”

完颜婷被他如铁的健臂抱住,呼吸着他火热的气息,猛觉娇躯一阵酥软,压抑在心底的相思之情犹如烈火般喷发出来,刹那间身周的万物都被那股热火灼成了云烟,烧成了碎屑,一时心底迷醉,连咳喘都渐渐止息了。

两人紧紧相拥,卓南雁看到完颜婷此刻娇柔如水,香腮如火,也觉胸中柔情涌动,轻声道:“婷儿,金主完颜亮丧心病狂,也是我大宋之敌。你这大仇,交给我便是!”

完颜婷正自如痴如醉,但听了这话,心中却似被针芒刺了一下,猛地将他推开。卓南雁一愕,叫道:“婷儿…”完颜婷的目光已倏地冷了下来,道:“完颜亮若不是你大宋之敌,你便不会替我报仇,是不是?”

卓南雁被她问得一愣,眼见她雪白的贝齿轻咬着丰盈的香唇,猛然想起当日在燕京的诸般缠绵时光,忍不住脱口道:“你让我做什么,水里火里,我都会去做!”

“是吗?”完颜婷听他说得毅然果决,也不禁芳心一荡,却仍是冷笑道,“那你先去宰了你的心肝宝贝林霜月,再去将太子赵瑷、张浚、罗雪亭,都给我一股脑儿地杀了!”卓南雁料不到她如此夹杂不清,叹一口气,却不知该怎么劝她。完颜婷见他怔怔痴立,冷笑道:“怎么?说起你那心肝宝贝,便舍不得了吗?”

卓南雁眉头紧蹙,道:“婷儿,不管怎样,完颜亮乃是咱们的死敌,你即余孤天怎地还要替他卖命?他若挥师南侵,不知该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

“我不要听!”完颜婷听他说得郑重其事,陡觉胸中一阵烦躁,仰头叫道,“我完颜婷的大仇,自然要由我自己来报!跟你没半分干系!”忽然间她心绪纷乱,也不待他回话,转身飞掠奔出。

卓南雁见她婀娜纤弱的背影簌簌微抖,想到她又要一人浪迹江湖,心底乍痛,飞步赶上,叫道:“婷儿,你是我妻子!自然要跟我在一处,我决不许你再去冒险!”

完颜婷陡然凝住步子,转头向他深深凝视。卓南雁见她的美眸中钻出一抹清冷冷的幽光,神色冷得骇人,心中一凛,道:“婷儿,你怎么了?”

“我再不是你的妻子了!”完颜婷的玉容变得静若止水,一字字地道,“卓南雁,我今日便休了你!”猛自秀发上拔下那玉钗,扯过一缕秀发来,银光闪处,竟用玉钗割断了半缕黑发,扬手抛下。

卓南雁大张双眼,似乎浑身三百六十五处穴道全被人瞬间点住,眼望自空中飘飘洒落的秀发,心内翻江倒海般得难受,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滚滚珠泪已自那晶莹剔透的俏脸上潜然滚落,完颜婷却一把抹去了泪,惨笑道:“我早对自己说过,今生今世,再不流泪。但今儿只怪我不争气,便当我、我…上辈子欠你这些泪吧…”

卓南雁听她语声悲硬,心底更是剧烈抽搐,踏上一步,道:“婷儿,你这是何苦…”话未说完,完颜婷已踉跄着退开两步,玉钗那闪亮的钗尖反指住自己的咽喉,凄声道:“你别过来!南雁,自今而后,你是你,我是我!你要给你的大宋尽忠,我偏偏要弄成这龙蛇变,你瞧我不顺眼,杀了我便是!”

听着她这冷得不带半分情愫的话语,望着她眸内凄冷的光芒,卓南雁又惊又痛,满身血液都似凝固住了,石雕一般怔怔地伫立在夜色里。

完颜婷猛地别过头去,玉臂疾展,急速纵起,瞬间便没入柳林深处。“婷儿!”卓南雁也惊叫着掠出,但心中绞痛,脚下似是灌了铅,怔怔追了几步,便黯然止住了步子。

淡淡的月辉下,那袭熟悉的婀娜俏影终于模糊不见了,他心底却是无限的怅然和歉疚。猛然间仰天发出一声悲啸,悲苦凄郁的啸声自岑寂的冷夜中远远传出,久久不息。

完颜婷在月色下飞一般地狂奔,蓦地听到身后传来他凄苦的啸声,芳心狂跳,脚下却加快了步子。夜风拍在脸上,她只觉脸颊上火辣辣得痛,她一辈子也没有这样快这样猛地狂奔过。

也不知跑了多久,她的脚下一软,险地栽倒,“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完颜婷踉跄着扶住身边一棵老树,喘息着昂起头来,却见高悬在天宇上的那轮残月也正以一种凉幽幽的目光冷睨着她。那清寒的光就似一张从天撒落的银网,将她紧紧罩住。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二十六节:妖姬献曲 狂侠赌酒

卓南雁心底愁苦,不免将一腔烦闷都撒在了双腿上,当晚便过了池州再向东行,狂奔了整晚,才觉愁苦略减。翌日午时,他寻了家酒肆喝了个昏天黑地,醉醺醺地到集镇上买了匹大青骡,狠力挥鞭催骑赶路。

路上穿州过府,便不时遇到持刀带剑的江湖人物,想必朝廷那瑞莲舟会的消息发出,各大门派帮会都要去临安一试身手。

这一日正行之间,忽见前面一座气势雄壮的大山,烟峦笼幽,峰岩嵯峨,原来已到天目山脚下。卓南雁知道此地离着临安已然不远,他长途赶路,口干舌燥,便在山下寻了一家酒肆饮酒歇息。

那酒肆不大,掌柜的是个满面愁苦的老者,在店内忙碌的却是个十五六岁的清秀少女,听他们相互称呼,似是父女二人。杯酒入喉,卓南雁便又想到完颜婷冰冷决绝的话语,顿时愁绪又起,不知不觉地便喝得酩酊大醉。

结账出门,牵着青骡晃荡荡地行不多远,卓南雁蓦觉酒意上涌,热不可耐之下,依着大树坐下乘凉。忽听酒肆中一片嘈杂,他回头一瞧,却见一个黑衣中年人手摇折扇,翩然走出店来,他身后却是两个壮汉拽着个少女一路奔出。

那少女正是适才给卓南雁添酒上菜的女孩儿,此刻哭喊连连,披头散发。那老掌柜踉跄而出,嘶声喊道:“张大官人,咱这小本买卖,官家催科也不能这般急吧?芹儿她娘上月刚死,费了些银两…那税钱便请再宽限几日。”

那姓张的黑衣汉子生着一张马刀脸,尖声笑道:“你个老贼囚,每次敛这几贯钱,都要寻死觅活地跟大爷打擂台。你这闺女芹儿,模样还算标致,跟了大爷去享福,你这两年的税钱便全免了。”

那老掌柜哪里肯依,拼力赶上拉扯住自己女儿的手臂。父女俩央求哭喊着死挣,却抵不过那两个壮汉的气力。那老掌柜一急,张口便狠狠咬住一个壮汉手碗。那大汉火速缩手、反手一拳,打得老掌柜满口流血。

卓两雁看得心头火起,怒冲冲便待上前。那马刀脸眼见老掌柜犹不松手,抽出腰刀来恶狠狠便向老汉的臂膀斩去。

蓦听“哧哧”轻响,一物激射而至,击在刀上,“当”的一声锐响,竟将那腰刀震得脱手飞出。卓南雁看那物滚落在地,竟只是一块碎石,暗自喝彩:“这人力道不俗,武功着实不低。”

斜眼看时,却见小店外驰来十几匹骏马,马上乘者均是衣着华贵,当先一人勒马大喝:“兀那汉子,我家主人有令,让你休得逞凶,快放了那女孩儿!”他手上还掂来掂去地耍着两枚石子,适才显然是他出手飞石。

众乘者都是相貌不俗,器宇轩昂,但卓南雁的目光却一下便凝在当中那锦袍公子的身上。这公子身着宝蓝色的宽袖长袍,脸色虽略显苍白,但短促的双眉向上斜飞,配上漆黑如墨玉的双眸,便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沉稳雍容之气。

马刀脸被人飞石打落腰刀,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是谁多管闲事,他奶…”正待恶骂,劈眼打见那公子寒凛凛的目光,登时心底一寒,将半句脏话尽数咽下,只咧嘴道,“官府催科,这老儿几次抗拒不交,前前后后地欠了几十贯钱,你们想要跟他一起造反吗?”

那公子见那两个壮汉的大手兀自紧揪着那少女,不由双眉一盛,冷冷道:“先放人!”那耍石子的豪客道声遵命,掌上卵石疾飞而出,两个汉子嘶声惨嚎,各自捂着鼻子蹿开,指间鲜血长流。那老丈又惊又喜,一把扯住啼哭不止的女儿,向后退开两步。

“反了,当真是…反了!”马刀脸自地上拾起腰刀,颤声大叫,却又不敢上前。那公子叹息一声,挥手道:“官府催科,终究不能抗拒不交,替他还了罢!”他身后立时有个蓝袍豪客催马闪出,将一锭光闪闪的大银抛到马刀脸手中,喝道:“接着!多余的,便给这两位买酒压惊!”

马刀脸掂掂大银,登知大有盈余,不由脸现喜色,拱手称谢。那公子目光忽地一寒,道:“看你打扮,是格天社铁卫吧?催科敛税,自有保长甲头,哪里用得着格天社?”马刀脸神色一窘,嘿嘿干笑道:“这陈老儿乃是有名的陈老赖,保长哪里催得上来?我格天社职责所在,也只得不辞劳苦啦!”

“格天社的手伸得好长!”那公子冷哼一声,“他便再欠你十倍银钱,你也不得掳人子女!记住了,尔俸尔禄,民膏民脂。在我大宋为吏,第一条便是不得扰民害民!”短眉陡竖,登现威严之势。

马刀脸心底一寒,竟踉跄退开两步,正要说什么,那公子却向他默然摆了摆手。他身后的蓝袍客忙连连挥手,喝道:“走吧走吧,休得啰嗦!”马刀脸素来飞扬跋扈 ,但一瞥见这公子的沉冷高华,却不敢多言,带着两个随从,灰溜溜地去了。

那老掌柜的忙扶着女儿上前道谢,定要问了那公子姓名,好偿还银钱。那公子叹一口气,温言道:“些许小事,老丈不必挂怀!我们还有些杂事,先走了。”一拨马头,率众人便行。老掌柜的老泪纵横,跪倒当地,冲着那公子的背影连连叩头。

卓南雁斜倚树下,看得新奇,暗道:“这公子满身贵气,倒是个好人!”一念未决,却见那公子已催马行到树前,锐利的目光凝在卓南雁身上,眼中微现讶色。卓南雁不愿给人看出行藏,索性以手拍腹,醉眼迷离,做出醉态可掬之状。

那公子果然微微摇头,拧起眉头,沉声道:“少年,纵饮伤身,看你器宇不俗,可莫要贪杯无度,自毁前程!”卓南雁见他探身过来规劝,心底微生好感,但觑见那人满面居高临下的华贵之气,胸中倒生出一股厌烦,忽地顽皮心起,猛然张口,打出老大一个酒嗝。

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鼻而来,那公子忙侧身避过。他身后一名随从喝道:“主人,这厮无礼!”挥鞭便要抽下。那公子扬手拦住,道:“可惜了他一个大好男儿!嘿嘿,我大宋未必无人,只是多醉于酒色,湎于安逸…”摇头低叹,qi书网-奇书策马前行。

他身后那蓝衫豪客接话道:“这都是秦桧老贼多年来粉饰太平、歌舞升平所致。适才那开酒肆的老丈淳朴憨厚,却被格天社那铁卫诬作老赖,嘿嘿,眼下州县催科,都是急似星火!”那使飞石的也道:“秦老贼将民税增了十之七八,朝廷二十年不用兵,百姓却税赋日重,饿死的不在少数。坊间都道,自秦太师讲和,民间一日不如一日…”

这几人不过低声议论,却被内功精湛的卓南雁听个满耳。他心底好奇:“这些话倒说得颇有胆气!那公子身周的随从个个神完气足,瞧来武功决不在蜀中三奇之下,不知这些人到底是什么路数?”见那公子率众顺山道前行,正与自己同路,索性上了青骡,自后不紧不慢地跟上。

他蹄声一响,那公子的众随从便目光灼灼地横眼望来,却见卓南雁醉醺醺地倒骑在骡上,仰头呼呼大睡,那几人冷笑几声,便不再在意。却听那公子忽道:“虞公子何时回来?”那蓝衫客低声道:“虞公子说那妖女大有古怪,定要去探个明白…”那公子“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江南山多翠竹,这天目山的竹林尤其繁茂。行不多时,却见前方山脚下一弯浅溪围着几丛修竹,竹色溪光,相映成趣。远远地忽听一阵似琴非琴的“嗡嗡”声自林内飘出,甚是清脆悦耳。

前行的那公子咦了一声,下了马,大步前行。众随从忙也先后下马,快步跟上。才要入林,忽听林外“砰”的一声大响,众声一惊回头,却见卓南雁已自骡背上滚落在地,仰卧在地,鼾声如雪。

那公子微微皱眉,转身走入林内,却见竹林中一片浓绿。数块青石点染在竹荫下,别增清幽之趣。一个身披白袍的老儒端坐在当中的一块大石上,膝前横着一张古筝,正自凝神抚筝。那公子听那筝曲如流水般灵动柔和,忍不住赞道:“好筝曲!”

白衣老儒登时停指不弹,仰起一张黄澄澄的胖脸,瞥了那公子两眼,粗声粗气地道:“嘿嘿,你也懂得乐理?尊姓大名啊?”那公子的几个随从一直在他身旁寸步不离地护卫,听得这儒生这话说得大是无礼,登时勃然作色,性急的便要抢上叱喝。

那公子却微微一笑:“区区姓赵,虽是素好音律,却一直只算个门外汉,正要请先生指教!”一挥手,随从已将一张形制奇古的古琴捧上,恭恭敬敬地放在他身前的一块大青石上。

“琴是好琴,不知乐功如何?”那老儒手抚着焦黄稀疏的胡须,大大咧咧地道,“赵公子可敢跟我各奏一曲,输了的,便罚酒三杯!”说着自腰间解下一只火红的酒葫芦,放在竹下。赵公子笑道:“奏曲赌酒,也算雅事!请先生不吝赐教。”

那老儒“嘿嘿”笑道:“不敢当!我便抛玉引砖,让你见识见识!”白哲修长的十指在弦上擘、挑、吟、猱,动作连贯舒展如行云流水,一阵细密的筝声在林间摇曳而起。

说来也怪,他筝声再起,众人的心头顿时齐齐一跳,不约而同地全生出一阵如坐春风般的暖洋洋的醉人之感。卓南雁横卧林外,心底却暗自一凛:“这筝曲好不古怪,怎地倒似蕴着一股魔气?”斜眼向林内望去,却见赵公子和十几个随从,全是满面陶然,如饮美酒。

忽听林外有人振声长笑,清朗的笑声未绝,已化作长歌:“底事昆仑倾砥柱,九地黄流乱注?聚万落,千村孤兔!”卓南雁听他歌声豪迈,似要踏破昆仑,横扫北斗,心中也觉豪气升腾,却见一个青袍书生已踏歌入林。

这书生青衿长袍,手按长剑,弹铗作歌而来。他这几句长歌一起,那老儒的筝曲登时一缓,赵公子和那几个随从的心神便是一震。那蓝衫豪客面露喜色,向那书生笑道:“虞公子,你可来了!”

那老儒嗤的一声冷笑,十指疾飞,筝音倏地一柔,愈发缠绵柔媚。

“天意从来高难问…万里江山知何处!”那书生大步走来,歌声直上九霄,“…雁不到,书成谁与。目尽青天怀今古!”蓦地歌声一顿,振声一喝,响若雷鸣,震得竹叶簌簌落下。那老儒手指一颤,筝弦竟断了一根。

“肯儿曹,恩怨相尔汝!举大白,听金缕!”那书生最后两句长歌,一唱一顿,一顿一喝。连喝两声,竟诱得那老儒又断两弦。

那老儒停指不弹,扬头向那书生笑道:“你还没死?”笑声娇媚清脆,竟已是个女子之声。众人一愣之间,却见那儒生信手摘去头顶高冠,满头青丝如瀑垂下,跟着撕去脸上的人皮面具,现出一张妖媚如花的娇靥。

“龙梦婵!”卓南雁只听那妖媚的笑声,便知是谁,心底一凛,“这妖女不知为了何事,竟缠上了这赵公子?”却见龙梦婵玉面一露,赵公子身周的几个随从均是神色大变,纷纷喝道:“又是这妖女!”刀剑出鞘,围在赵公子身周。

“虞允文,奴家算是服了你啦!”龙梦婵却向那青袍书生咯咯娇笑,“三才妙使那三个丫头都没能伺候舒服了你?”

卓南雁心头微震:“原来这书生便是‘书剑双绝’虞允文,听说此人才气绝高,曾高中进士,却又无意仕途,游历天下多年,慨然有经营天下之志。不想却在此处遇见!”凝目看时,却见这位江南四公子之首的虞允文身材极是雄伟,文质彬彬中透着英爽之气,让人一见心折。

虞允文沉声喝道:“龙妖女!这几日来,你连化歌妓、村女、盲妇,算上今日这老儒酸丁,已是四次行刺不得,机关算尽,已到了恶贯满盈之时。”

龙梦婵美眸中满是怅然,慎道:“你这人凶巴巴的,可真是吓坏了人家。”适才她还妖媚横生,这时神色倏地变得楚楚可怜,清纯如水,明眸一转,又“哧哧”笑道,“但你可吓不倒人家。看你脸色发青,必是长途奔袭、真元耗损过剧所致;印堂暗红,想来是力拼修罗阴风指留下的暗伤。奴家劝你最好莫要动武,不然只怕活不过今晚!”

虞允文心底一震,他昨日被龙梦婵施计调开,途中遭遇巫魔门下的三才妙使阻击缠斗,虽然苦战得脱,但已大耗真元。适才强运真气施展“惊魂吼”的独门奇功震断龙梦婵的筝弦,他只盼能将对手惊退,哪知却给龙梦婵看破底细。

“多谢龙姑娘挂怀!”虞允文虽知此时自己已是强弩之末,却兀自哈哈大笑,“我这时是半分力道也没有了,你快快动手,取我性命!”长剑一横,半真半假,让人虚实难辨。

“要取你性命,也不必动手!”龙梦婵眸子里的异彩陡地一盛,忽地仰头“格格”娇笑,雪色长袍下的娇躯柔若无骨般地随笑抖动。她容光本已妖艳无双,配上这般诱人的神态和冶艳的笑声,当真媚绝人寰。赵公子和众随从虽知她是一大劲敌,但听了她妖媚缠绵的笑声,均不觉人人脸红气粗。

原来龙梦婵一直意在这位赵公子,但顾忌他身周众多武功不弱的护卫。她虽魔功精妙,但雷霆一击的行刺却非所长,几次试探失手之后,才想出以魔功筝曲惑敌、不料便在她即将得手之际,被最忌惮的虞允文赶到喝破,这时她看出虞允文受伤未愈,索性便将魔功提到十成,以诡异邪门的媚功制敌。

她这笑声初时婉转起伏,随即越来越高,娇躯轻颤,犹似花枝摇曳。林内众人均是心神激荡。赵公子脸色如醉,颤声道:“允文…你快捉住这妖女!”

虞允文想再施“惊魂吼”对抗那妖媚笑声,却觉真气难继,力不从心,暗自叫苦道:“当今之计,便是万万不可示弱。”长剑抖动,悠然笑道:“请主人先退。我来料理这妖女。”

赵公子“嗯”了一声,耳听那缠绵万状的笑声,却懒得迈步。虞允文心下大急,向那蓝衫豪客和那使飞石的喝道:“许三哥、薛飞石!你们护送主人先行一步。”哪知那两人和几个随从都是脸色红润,均想:“既然虞公子稳操胜券,何不看看他怎样擒住这千娇百媚的妖女…”

龙梦婵的笑声犹如无边大网,劈头罩下。众人均是心底发热,恍然间均觉眼前这妖女从头到脚无一处不美到极致。有几人支撑不住,身子突突发颤,竟软倒在地。那使飞石的汉子薛飞石蓦地大叫一声,脸色通红地奔出,大张双臂,便向龙梦婵抱去。虞允文又惊又怒,挥指点了他的穴道。薛飞石跌倒在地,口中兀自呼呼大喘。

便在这时,一缕如怨如诉的箫声悠然飘起,登时将那惹人发狂的媚笑压下一筹。这箫声虽然音调凄冷,但曲意纯正,众人的心神片刻间便是一清。

“卓南雁,又是你!”龙梦婵瞥见卓南雁不知何时已端坐在一块大青石上,悠然吹箫,不由扬起烟雨迷蒙般的美眸向他深深凝望,随即红唇如花绽开,轻声道,“怎么你总是来坏奴家的事?”语调亲热,倒似跟情人押昵低语。她这时收住笑声,众人均是如释重负,连那薛飞石都止住了低喘。

卓南雁才收起玉箫,哈哈笑道:“龙梦婵,不是我坏你的事,而是你的事总是撞在我手中!”他知道这妖女机诈百出,丝毫不敢怠慢,目光灼灼地逼上一步,喝道,“今日你还有何话说?”

“好大的口气哟!”龙梦婵妙目一转,随即扬起尖尖的下领,“卓南雁,你可敢跟我打上一赌?”卓南雁扬眉道:“只要姑娘划出道来,卓南雁甘愿奉陪!”龙梦婵伸出春葱般的玉指,自怀中取出一只玉杯,含情脉脉地望着他道:“当日人家跟你舟中论酒,好不尽兴,可恨你这狠心的小子一走了之,害得人家夜夜思慕…”

这时两人针锋相对,龙梦婵再也无暇施展邪功,虞允文诸人已神志尽复,便连那几个栽倒在地的仆从都颤巍巍地爬了起来。赵公子见龙梦婵风情万种,跟卓南雁的言语亲热得似是打情骂俏,跟虞允文对望一眼,均觉心下疑惑。

龙梦婵已自腰间解下一个晶莹剔透的玉质葫芦,拧开盖子,倒出一杯绿幽幽的碧酒,轻声道:“今日你若敢再饮奴家敬你的三杯酒,这个赌便算奴家输了!”

“饮不得!”虞允文喝道,“这妖女下毒极为隐秘,可万万碰不得!”龙梦婵美眸内艳光四射,“格格”一笑:“怎么,大名鼎鼎的卓少侠竟不敢接招?”

卓南雁暗道:“论起毒酒功夫,这龙梦婵还远远比不上耶律瀚海,倒也不足为惧!但她武功邪异,真要擒她奇书网,却也不易。最好是将计就计,先将她僵住!”当下沉声笑道,“卓某天不怕,地不怕,岂会怕你这小小毒酒,但你这赌约若是输了,那便如何?”

龙梦婵缓缓道:“那奴家便退出江南,龙蛇变这浑水,我再不来趟了!”眼见卓南雁的双眸如电跃动,她却秋波顾盼地一笑,“奴家打不过你,却自信跑得过你;即便跑不过你,也自信能拉上几个垫背的。”说着目光幽幽地扫向赵公子等人。虞允文一凛,急忙横身遮在赵公子之前。龙梦婵却好整以暇地以素手轻抚秀发,向卓南雁盈盈笑道:“卓南雁,奴家保证,在咱们打赌之间,决不会来寻你们江南武林的晦气!”

卓南雁见她含笑俏立,神态瞬间由妖艳如花,化为纯净如水,心底也不由暗叹:“这妖女瞬息万变,一身媚术已至化境。嘿,若是如此僵住她,让她不再害人,也算不错!”仰头笑道,“好!那日我连喝了你一坛子毒酒,今天便再喝三杯,又有何妨?”

举手接过玉杯,只觉酒香四溢,他手指上的银环悄然探入杯中,只觉毫无异样,微一沉思,忽然醒悟:“酒内无毒,杯子内沿也是无毒,那药物必是抹在杯子外沿上,在酒杯沾唇的一瞬,随酒而入!”一念及此,哈哈大笑,猛一扬手,内力到处,杯中美酒化作一条碧浪,直飞上天。

众人一愣之间,却见卓南雁踏上一步,张口狂吸,酒浪在空中打个盘旋,如碧龙般射入他口中。虞允文和那锦袍公子从未见过如此饮酒的,知道他的内力、腕力和眼力都已精纯无比,才能施出如此精妙手段,微微一愣,随即齐声喝彩。

龙梦婵也不禁目现讶色,随即荡出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好手段!卓南雁,姐姐又对你动心了几分。今日到此为止吧!”脆笑声中,曼妙的娇躯倏地掠起,直向林外投去。

“慢走!”卓南雁探掌疾抓,口中喝道,“那两杯酒要等到何时?”龙梦婵娇躯一荡,鬼魅般飘飞到数丈之外,娇笑道:“留待来日吧!待没人时,姐姐再陪你浅唱低酌。”

“杯子还你!”卓南展一抓走空,先机顿失,扬手将玉杯向她背心弹去。龙梦婵听得劲风如箭,不敢硬接,蓦地回肘在杯底一挑,荡得玉杯向上飞起,跟着长袖飞卷,将玉杯收入怀中,笑道:“姐姐想你时,自会再来寻你!”

她长笑接杯,干净利落,自始至终没有回头。娇笑未绝,人影已逝。便连卓南雁也不禁心底暗自喝彩。

那赵公子和众随从见两人龙争虎斗,均觉大开眼界。赵公子起身向卓南雁笑道:“原来你便是卓南雁!好,果然名不虚传!先前倒是我小觑英雄了。”卓南雁见他言语诚挚,想到自己适才装醉卖傻,倒觉有几分不该,拱手笑道:“说来惭愧!这妖女诡计多端,在下几次都拿她毫无办法!”

虞允文上前拉住他的手,大笑道:“卓少侠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下你拔刀相助,来得万分是时候!”卓南雁见这虞允文气度恢弘,身为江南四公子之首,却对这锦袍公子毕恭毕敬,心知这赵公子来历非凡,不愿多问对方身份,只向虞允文拱手客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