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这样的地步还要精神勃勃是不可能的,念颐思及自己身上发生的很多事情,眼圈就红了起来,湿冷的湖风吹在身上,她冷得都快打摆子了。

见一旁柳絮绕来绕去烦人的很,念颐气咻咻哼了一声,看着不顺眼,伸手就上去残忍地攀折。

她折了一根长柳条后便蹲到泥地上写写画画,戳出了无数的小坑。

与念颐隔了几重楼宇亭台的某处,一*旷远的撞钟声隆隆传将过来。

她手上停下,歪着脑袋望过去,不期然间,却在这阵钟声里分辨出“辘辘”的木轮碾过青石板的质朴声响。

这声音没来由叫她心底变得平静,念颐吃力地扭着脖子往辘辘声的源头探看。但见柳困桃慵,皎皎天光里,承淮王面若冠玉,仿若分花拂柳而来。

“你不高兴么?”男人嗓音温和清醇,此时听来更好比天籁一般。

念颐两眼湿漉漉望着他,委屈地扁了扁嘴。

少顷,她叹了老长一口气,蹲在那里像一只圆溜溜毛茸茸的柔软小动物,却只是摇摇头目不转睛盯住他,沉默着并不开口说话。

第17章 哦你这磨人的坏家伙

此处并无外人,须清和推着轮椅向念颐更靠近了些许,他的视线从她湿答答的身上扫视过去,却曼声道:“十二姑娘不认得我了么。见到本王,你却仍旧这般蹲着,不是不成体统?”

念颐不情愿地站起来,身上是湿冷冷的,好像思维也慢下半拍,她复盯了他好一时,整个人的行为才变得正常,低呼一声,面上倏地腾起遮掩不住的欣喜,小跑着上前欠了欠身,口中朗朗道:“念颐给承淮王殿下请安——”

她有一种走投无路时碰见救世主的感觉,看着他的眼神亮晶晶恍似在发光,就这么围了上去,两手卷着袖子乐陶陶的,“九殿下今日也在宫中么,真是太巧了。”

“嗯… …”他唇边泛起的笑意浓厚了几分,微启唇道:“自然是巧。”

念颐看不出他的意味深长,不过和须清和说话时她并不怯生,只是在他笼罩下的眸光里腼腆地笑了笑,说道:“殿下一定不晓得我现下里多么庆幸,真好,适才一转头见到是殿下您,我觉得您身后都绽出柔光了呢。”

这说的都是真心话,皇宫内苑,她人生地不熟的,走丢了仿佛也不会有人在意,更没人来理会,而承淮王的出现,真好比是她的“绝处逢生”。不过念颐自己觉着,大约这会子但凡是个认识的人过来搭腔,她都会这般雀跃的。

因为是在看的顺眼的人面前容易放得开的性子,且念颐对须清和的印象起始于那日雨幕中,他在花树下淡淡凝望的一瞥。

哪怕到后来,他说过一些叫她不喜欢的话她也早早都忘到脑袋后面去了,只晓得他是承淮王,是人人都仰慕的大英雄,甚至他的腿,亦成为她对他心生怜惜,毫无防备的理由。

柳树的枝头有黄莺吊着嗓子在啼叫,清脆脆的嗓音让人联想到曲风欢快的唱词。

须清和掖了掖手,扬起下巴看着她,声气里满是好奇,“…果真么,见到本王令十二姑娘如此高兴?”

念颐的想法很简单,所以不及细想便颔首不迭,他似乎极是受用,竟然探出长臂,轻而易举地摸了摸她的头。

念颐揉揉鼻子,男人的衣服上不知熏了什么香,有股幽幽的松柏的味道,袖襕拂过她整张面颊,那片刻的工夫让她心生恍惚。

她倒也没有对他摸她的头感到反感,反正承淮王殿下大了她约有六七岁吧,兴许是把她当作妹妹了?其实这么想已是僭越,王爷的妹妹不就是公主,她却不是。

尚在胡思乱想里,肩膀上却骤然罩上一团暖意,这暖意携着铺天盖地的松柏清香,兜头把她裹得懵住了。

“不必急着谢我。”须清和摆了摆手,身上除了中衣便只余外面一件单薄的袍子,他是把自己的外袍给了她。

见念颐一动不动,他便勾勾手指头,引得她微低下.身了,他便抬手为她把外袍罩得严丝合缝,领口拉了拉,又抚平褶皱,等都弄妥当了,他才吊着一边唇角道:“为何不说话,你觉到一点暖和了么?”

念颐喏喏地说不出话来,感动极了,眼里迸出一汪水,“都说殿下好,果不其然的,您对念颐一个不过见过数面的人都这样好,我真是…真是… …”她想学家下人嘴里常挂着的“为您当牛做马”一说,想想又觉得华而不实太空洞了,人家帮了你,却未必喜欢听你说这个。

揽了揽袍子,这身男子长袍套在她身上真是拖地了,念颐不好意思地轻轻一笑,望着承淮王的腿思量着道:“殿下是真对治愈腿不抱希望了吗?那什么,我悄悄告诉您知道——我外祖家在毫州一带与华佗的后人可是沾亲带故呢,听奶娘说我娘亲曾经便精通医理的,给我留了一房间的书呢。”

她抿了抿粉粉的唇,面上不无自得,神秘兮兮地凑过去跟他咬耳朵,“侯府小姐按理说看什么医书呢,绣绣花儿再识得几个字便罢了,可我不是这么想,殿下想必也略有听闻我们家的情况,我爹爹哥哥不疼我,娘又去了… …为了和娘亲拉近距离,我从识字后便开始看医书了,有句话是‘人不可貌相’,我总觉得,以我的能耐做医官多绰绰有余了。”

念颐显然是高看了自己,她便是熟悉医理,却不曾有过实际经验,纸上谈兵谁还不会?然而为了在承淮王跟前逞能耐她也顾不得了,况且她是发自内心惋惜他的腿。

心系天下的人,不该被困在轮椅上蹉跎一生。

须清和一手撑在扶手上,脸上神情微有变化。他怎么会听不出她的意思,看这样架势,莫非还想要帮他治腿么?

想着便不由莞尔,柳絮纷扰,他噙笑的模样很像是春湖里剔透的春意,念颐都看呆了,更是见不得这样原该全须全尾的人有所残缺。

她在他轮椅前蹲下,当然不是现在就要展示自己的身手或是怎么,上一回的记忆犹在,她给他按摩过穴道,不过细想想穴道的刺激按摩是需要天长日久来积累的,并非一朝一夕的功夫,不禁就问道:“自上回那夜后腿上还有抽痛过不曾,可有每日命人按摩穴位?”

须清和看念颐这么认真对待,都不大好意思拂了她的意。

他偏了偏头,只留了半边侧颊与她,不甚在意地道:“好了好了,我如今已习惯了轮椅,过去也不是没有治过,可治不好便是治不好,你也无需太放在心上。”

念颐对他无所谓的态度很是意外,须臾就很不高兴起来,她嘟嘟囔囔着在他腿弯里按了按,边说这几处有什么什么穴位,他当引起重视等等如何如何,边“恨铁不成钢”似的不时觑他一眼。

她却怎么知道他腿上是有感觉的呢?

念颐按来按去,手劲又小,猫挠挠似的,弄得他心笙摇曳,偏她身上隐隐还有处.子的诱.人馨香,在他鼻尖徘徊不去。

如此这般,须清和鼻尖沁出几点汗意,却并不能表现出异样,这滋味也是磨人。

念颐自顾自解说了一会儿,自我感觉良好,心想也差不多了,便正欲收手。不妨须清和忽然叫她别动,她仰面惘然不解,他却按住了她的一双手牢牢禁锢住,包裹着放在他自己膝头,双目也不知什么时候闭起来的,只余下乌黑的眼睫在微微颤动。

“… …殿下,殿下这是怎么了,”她研究了他片刻,眼里居然撩起兴奋的火苗,喃喃疑惑道:“不应该啊,这么快就起效果了?”

第18章 旧人

两个人的思想交集不到一处,念颐面上切切,全神贯注留神他的反应,须清和却微蹙着眉宇。

他吁出一口气,睁开的墨黑眸子里掩着淡淡的审视,徐徐松开了方才情急之下包裹住她的手,“对不住,兴许,腿上确实是有几分感觉了——”微一顿,见她脸上的表情不似作伪,他唇角便噙上笑意,又说道:“听你说你是熟读医书的,想来于此道颇有体悟,依你所见,本王的腿当真还有可能医治好么?”

念颐怎么会晓得承淮王在试探她的深浅,她把自己形容得挺玄乎,到底是真有墨水还是只是略通,这里头讲究大了去了。要真是个“华佗再世”,那么在他腿上按按捏捏了这半日,还能窥不出他腿上的玄机么。

春湖里的鸳鸯在湖面荡出一圈圈蛛丝似的涟漪,雌雄鸳鸯永远并游,此时正从念颐的余光里优哉游哉漂过去,发出类似于野鸭子“嘎嘎呱呱”的叫声。

她分了心神,隔了一会儿才回答他的话,但是心念转得快,就差拍自己胸脯担保了,“自然是能够医治好的!殿下的腿疾并不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医书上也有您这般的例子,只要您自己心存希望,日常再使人斟酒、按摩,必然会有起色。”

须清和托着长长的调子“哦”着回应了她,“那便承念颐的吉言了。”

他唤她的名字也唤得理所当然,将念颐二字念得婉转风流,她睃他一眼,咬了咬下唇到底没说什么。耽搁了这么会儿,她还记得起初缘何见到承淮王这样兴奋,便到他身后推着轮椅向前,道:“实不相瞒,我之所以一个人在此处却是因为迷了路,您也知道,我是头一回进宫… …”

“方向错了,往左。”

他突然插话进来,念颐楞了一下,才明白承淮王是知道自己即将出口的请求了。她自然听他的话按着他的指示推轮椅,心里高兴,路上也不敢碎碎念的多语,因此唯有木轮椅辘辘碾过满地落英发出的唏娑之音。

离湖边越发远了,周围不时有宫人低着头经过,念颐还在看新鲜,忽听承淮王问道:“你怎么会一个人蹲在那里,难不成,叫人给欺负了。”

本来不觉得有什么,怎么就是被欺负了呢?

这话从承淮王嘴里直剌剌说出来念颐脸上就很无光,她摸了摸鼻子,细声细气道:“也不是这么回事,贤妃娘娘身边的赵公公引我们姊妹去慕凰台,也是我要倒霉,路上出现个宫女把水都泼我身上了,要不我又不是在湖边玩水,身上才不会弄湿。”

宫里头害人的事,无非就那么几种,须清和身为皇子在宫苑长大,内里的龌龊他心知肚明。想来是贤妃不想她外甥女落选,才使出这雕虫小技,应付顾念颐是绰绰有余了。

这倒暗合他的心思,要把顾家收拢,最便宜的方式便是结亲。

然而若在顾念兮和顾念颐中选一个,他自然是看身后这为自己推轮椅的顾十二更顺眼些。贤妃如今要把顾念兮推上太子妃位便由着她,横竖,他亦是向太子示好的。在他腿“痊愈”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大家都是站在一条船上,并没什么好多计较。

念颐见承淮王不说话,打心眼里不希望他往里细想,就岔开话题道:“总之,今日是我欠了殿下您的人情,您又借我衣服又送我回去,念颐无以为报,回去后必当认真专攻腿疾方面的医理,好为您早日医治好双腿出一份力。”

他心情极好的模样,倚靠着椅背晏晏笑道:“怎么能说是无以为报,念颐倘或情愿,你和我——”

他是成心停在这里,惹得念颐不解其意,呆致致地重复,“我和你… …?”

轮椅就这么停了下来,她满脸的若有所思,未几,面色一动,竟然准确接收到了他的暗示和撩拨…!与此同时她看见承淮王微转向路旁牡丹花的侧颊,眼神跟着就不对了。心想殿下他是这样芝兰玉树的人物,怎么说出的话与外貌如此不相称?

但是他这样意味深长,她应该不是理解错了。

念颐有点错乱,她先前不自觉就会将承淮王往她自己认为的形象中代入,她想他是温和儒雅的,他确实有这样的一面,不负她的期待。她想他是孱弱孤清的,他也真的衣衫单薄坐在轮椅上,好比此刻,才说了那样的话,面上神情却清真寡然,将他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这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联想到承淮王过去的事迹,还有他如今毫无用处的腿,她突然觉得这位殿下极有可能精神上不大正常,这在医学上也是可以解释的。毕竟他曾经辉煌到那样的程度,大杀四方骁勇善战,一朝却仿佛被斩去了翅膀从云端跌进泥沼,也是怪可怜的。

一厢情愿地想明白了,念颐就假装自己听不懂他的话,见承淮王鼻尖尖上尚残着些许细小的汗液,她表情便柔和起来,从袖兜里扯出绵软的锦帕,食指拈着当中一角,微弯下腰给他擦汗。

边擦着,还不忘轻声细语地和他说话,“殿下要想开一点,我相信您的腿一定会好的,就还和从前一模一样。”话毕眨了眨眼睛,医者仁心似的,像极了在与个小孩童对话。

这下子换须清和一头雾水了,他挑高了眉毛,和她视线相缠了一会,片刻,竟然顺从地点了点头,道:“我听你的。”

念颐心中油然而生出一股成就感,站起身要绕到他身后,这时候迎面却走来一行人。打头的是两个女子,看着是年纪和她相仿,其中一个更是着大懿的公主服饰,她旁边一位就要简单多了,不过想来应也是某家贵女。

“九哥哥——”嘉娴公主到了近前欠了欠身,她没留意到念颐,只是道:“我见初吟在寻你,说是贵妃娘娘急着找呢,怎么哥哥却在此处么,哥哥你…咦?”

嘉娴公主这才是看清了站在承淮王身畔的人,她的目光在她瓷白的面容上稍作流连,犹如条件反射,立即就看向了和自己一道过来的梅初吟,再看自己九哥哥,表情蓦然丰富起来。

念颐是看不懂的,她们互相见过礼,她才意识到原来这位公主就是嘉娴公主,那位被他六哥哥吓晕了的嘉娴公主… …她是有点尴尬的,料想公主知道她的身份后不会有好脸色,没想到嘉娴公主态度未有改变,反而更见热络。

她捂着嘴笑了笑,握住她的手道:“我才还想着这神仙似的姑娘是哪里来,原来是襄郡侯府的十二小姐,”声音略低了低,迷惑地说:“你同你六哥哥还真是怪相像的,我看着不像是堂兄妹,倒仿佛亲兄妹一般模样——”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须清和仰眸看向念颐,她笑微微的,发现他的注视也来看他,略窒了下,少顷又扬唇浅笑起来,话却是对嘉娴公主说的,“因是自家兄妹,相像也是寻常,要是生得一点不像,那大约才奇怪吧。”

嘉娴公主也就是顺嘴一说,她后方的梅初吟不知何时却走了出来,站定在须清和身前。

她是弱柳扶风的柔美姿态,一张小巧精致的瓜子脸,启了启樱唇,欲言又止,只是楚楚地望着轮椅上的须清和。

看着看着,他面色就冷沉下去,把脸偏向了另一边。

念颐边和嘉娴公主说话,注意力边情不自禁往他们那里跑。她倒不知道须清和会有露出这样不悦神色的时候,她见到的他,一贯都是笑意温然的。

会不会都是假的?

这么想着,益发觉得他先前的笑意都未及眼底,这个认知让念颐有些不舒服,她绞了绞手里的帕子,居然就把遮掩给忘了,视线不加掩饰落在了梅初吟身上。

梅初吟朝念颐转过脸来,嘴角的笑靥像一汪温泉水,她看了看她身上套着的熟悉的外袍,徐徐笑道:“九殿下还是这么会关心人。十二姑娘身上的袍子,是表哥借予你的吧?”

第19章 必须天时地利人和

念颐也算得上知情识趣了,感觉出这位梅姑娘话中有意,袍子是谁的还不是一眼就能够瞧得出的么,哪里需要她这样特意点出来?况且,她还要先说“九殿下会关心人”,分明就是想提醒她——他关心的并不只有她一个。

若说此时的念颐对须清和有什么男女之情的想法,她是决计没有的,所以念颐对梅初吟的暗示很不以为意,就只是捏了捏锦袍的边缘,颔首说是。见梅初吟表情暗了暗,她才低头想把袍子脱下来。

毕竟这是个男子的外袍,她一个半大的姑娘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脸上挂不住。而且她还想到了另一方面,承淮王确实是好心才将外袍借予自己,她却不能够害得他与表妹生出什么嫌隙来,想必他此时也是不好意思要回吧,她合该自己主动些。

怎么看,他二人间的关系也非比寻常… …

这么想着,念颐就低下头去,承淮王的袍子上满是松柏的清新气息,她动一动那味道便好似膨胀出来,闻得更为清楚了。

念颐浅浅嗅着,边去解腰间的滕云纹束带,只是还未来得及解开,须清和的手却伸了过来,他此时要顾忌多了,只是在她腕上按了一下便很快收回手。明摆着是沉着脸,嘴角偏生还要微微上挑,“十二姑娘这是做什么,本王已将它与了你。若你要脱它,也该获得我的应许。”

这是什么霸道逻辑?

他都说借给她了,她脱掉还不是由着自己来,再者说了,她难道是自己想脱么,她还冷呢,不都是为了他不被他的表妹误会才打算“牺牲”自己么。念颐皱了皱鼻子,两手停在束带上犹豫着,望他一眼,问道:“那殿下是什么意思,您准许么?”

“我不准。”

须清和半分停滞也没有这话就出了口。他抬眸扫向梅初吟,梅初吟眼神只稍稍一闪躲便迎上了他的视线。

他们间的事都只能称作为往事,嘉娴公主知道内情,也着实为他们觉得可惜,就上去想帮梅初吟说几句话,无奈须清和眼神冷硬,她空有满肚子的话憋在肚子里,实在不敢说出来。

想当年承淮王还是威风赫赫的承淮王时,他曾与表妹梅初吟是有婚约的,虽则这婚约只是孝珍贵妃口头提到过,但是大家心中都有数,哪里想到后来承淮王腿脚不好了,梅家便反悔了。

在嘉娴公主的眼中这是一段有情人活生生被拆散的故事,她是真以为承淮王也是欢喜初吟的,只是经过当初悔婚一事对梅家失望透顶,再一则,兴许他也是认为自己腿脚不便,恐怕在一起后耽误了表妹。

“九哥哥,”嘉娴公主终于鼓足勇气劝道:“哥哥昔年可不是这样待初吟的,初吟也不是日日能进宫,像今日这般天气晴好,大家把话说开了不就是了,何必闹得如此呢?”

念颐在边上一听就知道自己猜的不错,这里头果然有故事。

她突然觉得无比尴尬,自己一个外人,平白在这里听这些隐秘的事做什么,他们看她在必然很不自在,倒不如她自己早早离开的好。

念颐拢了拢袖子,见几人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便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先遁了,回头再寻机会将衣服还与承淮王。

她想的简单,却不晓得须清和的注意力一直是在她这里的,他看到她要偷溜走,眉峰一厉让她站住,看了嘉娴公主一眼,慢声慢气道:“还是不要,将你的想象放在我身上为好。我是我,初吟是初吟,过去没干系,今后也不会有。”

嘉娴公主被这话彻底震住了,担忧地用眼角瞟了瞟梅初吟,见她果然红了眼眶,暗想她只是脸皮薄,再多的话也不肯说罢。又看向被兄长推行着轮椅停在面前的顾家十二姑娘,顾念颐的表情也显得很是意外,她耷拉着眉头看着他,好像为难着,在想他为什么要叫住自己。

而她九哥哥更是奇了,过去从未见他对谁如此有执念还是怎么,如今竟然用半是命令的口吻说要送顾念颐回望芙宫。

那边顾念颐犹犹豫豫欲说还休,时不时瞥一眼她们这里,她这么磨磨唧唧,脾气素来不好的哥哥居然也不恼,反而耐心地劝哄她一般和她说话… …

要不是亲眼见到嘉娴公主是万万不会相信的,真是不可思议!

她知道哥哥承淮王的脾气,他不肯随梅初吟回去便无人能强迫他,既然没希望了,便转头想叫上梅初吟一道儿离开,不想头一转,边上却哪里还有人呢。

这头念颐蹉着步子往前,她已经不抱希望觉得自己能搞明白承淮王的所思所想,她甚至认为他太偏执,行事上颇为乖张。

蔫蔫地推着轮椅,想着就说出了口道:“殿下,其实我才想过了,您不拘是叫哪个宫人带我过去便成的,而不是像现下这般劳动您大驾。要是因此耽误了殿下的正经事,我多不好意思。”

须清和气定神闲,右手食指一遍遍在佩玉的凹凸纹路上抚摩过去,半晌,很是无奈地道:“可是,如何是好… …”

“嗯?”念颐是个丈二和尚,在他背后自己跟自己挤眉弄眼,“什么如何是好,殿下您有正经事就去吧!我得了您的衣裳已是占了便宜,不敢太贪心的。”

有隐约的笑意从他嘴角流出来,周遭的景物缓慢地后退,须清和道:“你也真是个榆木脑袋,瞧不出来么,在本王看来,送念颐回去方是正经事。”

这话是怎么说,他们之间要好到这个地步了么,她自己怎么却不知道?

念颐不是很清楚自己该怎样和他继续正常对话下去,想了一想,道:“殿下,你就不要再同我开玩笑了——”

她现在有点知道他的脾气了,他根本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吧,虽说笑起来的时候居多,而且还笑得极好看呢... …可也没谁说笑得好看的人就好说话,他还总能凑巧遇见她,也不是一回两回,这么一定下心来琢磨,怎么他们的每回见面都透着股勉强呢?

念颐的思路才往这里歪斜就连忙收住了,自问没什么好叫人家堂堂一个王爷来惦记,接下来她便不说话了,承淮王竟然也没再开口。

直到望芙宫在望,两人都静静的。

望芙宫前有宫人在门上当值,念颐慢慢放慢了脚步,把轮椅停了下来,她转到他身前打破了宁静,一头把他的袍子往外脱,一头道:“前面就是了,我怕叫人瞧见了不好,”她把袍子折叠起来,小心地放在他膝上,“没机会清洗之后再归还了,我可只穿了这么一会儿,殿下千万不要嫌弃——”

他舒长的眉小小地蹙了蹙,应该要嫌弃的话,嫌的也是她的啰嗦。摆手止住念颐喋喋不休的说话势头,须清和的表情郑重了几分。

“殿下是有什么要与我说么?”念颐有一双清亮的眼眸子,专注望着他时他便清晰地倒映进去,须清和也不知自己是看着她,抑或只是在看着她眼中的自己,他们对视了好一时,谁都不曾眨眼,临了还是他先提了提唇角。

他是在表妹梅初吟出现之后,发觉到了自己对顾念颐的不同。这个世界上美貌灵动的女子实在太多,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然而要样样契合的却不见得超出十个。这十个里,短暂一生中能遇见一个,已是大幸。

须清和看顾念颐便是越看越顺眼,越瞧越有些放不下。

诚然他一直告诉自己,他从头一回遇见她之后便如此心心念念着再见到她是因为她的身份,为了得到她身后家族的支持。

可是相处下来,无论是她在漫天烟火下璀璨愉悦的笑靥,还是她无助时落寞蹲在湖边的小身影,又或者是她认真担忧地叫他不要放弃治愈腿的希望,都叫他恍惚中有泥足深陷的错觉。

这不是个好兆头,他早便不是她以为的曾经的他,说什么大英雄,他不过也只是在权势中残喘求生的平凡人。他不是英雄,经年已过,枯萎的身躯里余下的是一颗磅礴的,睥睨天下的野心。

曾经盲目天真,才险些叫太子和麒山王联手坑害,他把他们视作至亲兄长,他们瞧他却只是绊脚石。也怪他自己锋芒太露,看清得太晚更兼识人不清。这几年为了消除太子的戒心,他昧下良心做了多少不堪之事——

这样的自己,拿什么去喜欢她呢。费心娶了她奉为王妃会否太自私了,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便将她拖进了他四面楚歌的世界之中。

“殿下?”

念颐之前为了迁就他是坐在轮椅上的,就把腰身低了低去听他说话。不过…承淮王也真是很古怪了,他闷闷的一句话也不讲,只是一眼不错把她看着,嗳,她怎么晓得他要说什么呀。

“如果,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念颐用余光向四下里扫了扫,她也不晓得心里冒起的这种和情郎偷摸着幽会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颇有些提心吊胆地怕别人瞧见他们“躲”在这一处花丛后。

眉梢飞过一只斑斓的蝴蝶,念颐拿手挥了挥,起身欲走,没成想,衣服却像是勾在了哪一处叫她走脱不得。

她急忙回过头去,定睛一看,原来她的衣服并不是勾在了哪里,而是被承淮王拽住了。念颐以为他又要说诸如“本王准许你走了你才能走”之类的言语,心理上已然做好了准备。

不想须清和松开了她的衣角,唯有眸光锁着她,骨节分明的手指渐渐向上攀附,毫无征兆之下竟然握住了她的指尖。

念颐心头怦然一跳,也不知是不是受他眼神的影响,那会儿他整个包裹住她的手她都毫无所觉,这里只不过是指尖微有接触,她便烫红了耳朵。

因她没有挣扎,他便顺着她指尖一分一分向上围握,出口的声音酒酿出来一般醇和好听,“我与你说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