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清和若是嫉妒她和太子,或许即使他心底深处的人仍旧是陆漪霜,她也能有点安慰,他对她应该也有些重视的罢。

然而要他因她这样一句话就变色是不可能的,她自己都不信,遑论他了。

念颐鼓了股腮帮子,反问道:“那你呢,做什么同你那表妹泛舟湖上?孤男寡女的,为了她的声名着想竟是快些娶了过门罢,反正,你母妃也中意她… …!”

他动了动唇,解释他会去完全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若然如此,怎么明知是梅初吟还要去。这个念颐是瞧得出来的,她其实不是闹这个,单纯是要拿话不停地噎他罢了,仿佛这样就可以好受些。

须清和把别在腰间精致的绣鞋拿在手上,见念颐静默了一会子后便微俯下.身拉她自己的衣角,左弄弄右抚抚,一时也闲不住。

他看的出神,一个不注意间她却倏地直起腰来,也不是要抢回鞋子,居然问他道:“我究竟像不像陆漪霜?”

她苹果似的小脸蛋靠的极近,两人鼻与鼻间不过两指宽的距离。

须清和如何晓得念颐因何又问起这个来,他记得他是答过的,想照旧说不像,眸子一动,却看向了那两瓣浅朱色的唇… …

作者有话要说:苹果脸 扔了一颗地雷,摸摸大 ~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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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须 是男人你就么一个给念颐看看

第41章

四下极是静谧,夏日雨后天色初霁,暗灰的云翳后绽出浅金色的光芒,水珠沿着树枝纵横的枝桠流到鲜绿的树叶上,树叶忽然受重,吃不住狠狠颤了颤,把水珠抛了下去。

滴答。

滴答——

须清和喉结处滚了滚,嗓音低弱地道:“不是问过了么,怎的又问起来。”

“我上一回没听清楚,”她大张着眼睛,表情也趋于平缓,语气却格外的严肃认真,“你仔细看着我,每一寸皮肤,每一个五官,不要眨眼,把陆漪霜的模样和我的叠一叠,然后说实话。”

念颐只想让他把自己的脸看得真真切切明明白白,根本不曾考虑两人之间的距离会否有些危险,她是真不愿意做一个什么所谓的替代品,如果只是太子那里还好,横竖她不中意太子,他要喜欢他的原配是他的自由。

面前这个男人不同… …他假使也是和太子一样的目的,且还成心掩藏得极深骗过了她,这会叫她在失望之余觉得伤感。

年轻轻的小姑娘,尚未及笄,正是青葱的年纪,他是头一个让她意识到男女之情的男人。无论未来如何,她是不是嫁给他,念颐自己知道,如须清和一般的人,世间再不会有第二个了。

这么想着,后知后觉才感觉到,似乎她和他靠得也是太过近了些,大约她自己一嘟嘴巴,他的唇就被要被碰上了,弄得她成心要轻薄他似的。

人都是这样,意识不到的时候都是傻大胆儿,好比武松过景阳冈打虎,喝得醉醺醺的烂醉如泥,还知道些什么,全是天然的意识催促他打虎罢了。

念颐现在头脑却清醒的很,就发觉到须清和的呼吸一下一下微微的缓缓的拂到自己脸上,每一回同他气息的接触皆是交锋,她溃不成军,面颊上浮起两抹粉红的晕泽,眼神也开始闪闪烁烁。

他却始终如一,看看她的唇,看看她的眼睛,因两人之间靠得这样近,视线难以长时间聚焦。他闭了闭眼,向后退了退倒也真应了她的要求凝目看起来。

“怎么样,像么?”念颐松了一口气,可是眉头皱巴巴的,另有几分微妙的忐忑,“你又要说不像了是不是?”

她一只手还扶着他的腕子,否则长时间一只脚站立定是站不稳的。须清和垂眸看她紧紧握住自己的指尖,手腕上是她不算小的力道,抓得他吃痛。

他忽而扬了扬唇,“像,怎么不像——”

念颐急了,这才知道自己现在听他说“像”抑或“不像”,居然都是不乐意的。他说“像”她会不高兴,他若说“不像”,她又认为他不诚实。

须清和的话并没有说完,只是使坏地刻意停顿,望着念颐红泽扑扑的面颊,他惬意地拉长着语调道:“我看你的脸…约莫更像猴屁股罢,左边也红,右边也红,怎么回事?和我在一处仍旧不习惯,所以如此羞赧么?”

他不该点破她的,这么一说,念颐忙就两手捧脸,“你才是猴屁股,我这是被天气热的,你竟是…竟是没瞧见太阳出来啦… …!”

须清和抿着嘴角,唇际弧度有些许的上扬,念颐却因骤然松了手遮脸而失去重心,一只脚晃悠悠地原地跳了跳,然后便笔直往须清和身上栽去——

他老神在在,丝毫没有惊讶,在这种情形下还能优雅地张开双臂,只等着她“投怀送抱”,慢声慢气地道:“怎生连站也站不好了?真叫我挂心,来,我接着你。”

念颐紧闭着眼睛侧倒在他肩膀的位置,他的骨头硌着她了,她便把脸一仰恼羞成怒道:“谁叫你假好心接着我了,我甘愿倒在墙壁上的,走开,你走开!”

他嘴上一味敷衍她,说着“我走我走”,行为上却丝毫不是这样。

抬手在念颐腰上扶了扶,他让她站得稳稳的,起落的广袖间充盈着松柏清新的气味,念颐无意间嗅到,恋恋他身上的味道,心理愈发复杂了。

他大概是要为她穿鞋吧,一手托着绣鞋,眼神脉脉地望向她掩在裙襽里的脚丫。

念颐瞧出来,不甚自在地咕哝了句什么,和他在一道儿矜持是不必的,她稍犹疑,倒是慢吞吞把脚伸了出来。

适才动荡得太厉害,白绸袜宽松,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她自己也唬了一跳,脚居然就这么未着丝缕伸出来了。

念颐是侯府嫡出小姐,大家闺秀,她的脚从来不曾走过多长的路,穿的也都是绵软的好鞋,针脚齐整还是其次,主要是底下人花的心思,光是纳鞋底便花了好大一番功夫,等到她上脚的时候绝没有不合脚之说。

等闲也从不曾在天光下暴露出来,捂了十来年的脚,晶晶莹莹,五只小脚趾透着极淡一层桃粉,此际扭捏地蜷缩起来,仿佛下一息便要躲回去。

“… …等等,你不要看,我先把绸袜穿上。”念颐再大大咧咧,也没有说自己的脚赤条条给男人看的道理,按照现今的说法,一般来讲姑娘家的脚平白被外男瞧了去,她就是那个人的人了。

她羞起来收势不住,特别上脸,面红耳赤的,却也不是像别人似的整颗脑袋都是红的,她只面颊腮边两抹嫣红,艳若桃李,樱桃小口也抿着,须清和看着只觉得可口。

他压了压她的手阻止她蹲下去捡绸袜,轻声道:“还是我来罢。”

不给念颐说不的机会,须清和说完就蹲身下去,他先只是握住她的脚尖,像擎着一块凝脂白玉,念颐不忍心再看,有种自己清白不复在的沧桑感,可怜她都不一定能嫁给他,脚还要被他看了碰了,真是流年不利。

她眼睛闭了好一时,下面须清和动作却慢的可以,她怀疑他伺候过人不曾,究竟会不会穿袜子?不禁抬着腿,膝盖在他胸前不拘哪一处微微抵了抵,道:“你这么样磨蹭,倒不若还是我自己来穿… …”

须清和把她的脚放在自己膝上,两手翻那只白绸袜,不满意地道:“还是湿的,这要怎么穿。”

合着他在纠结这个,念颐气得不行,弯下去要抢回袜子,“就你矜贵,湿的怎么就不好穿了,我脚暖和,等会儿不多时就捂暖了——”

她的动作遭到他的抵抗,她只得放软了声气,怏怏地道:“快穿上罢,我怕万一来个什么人,被人瞧见你我这样,我今后还怎么做人?你一点也不为我想。”

他顿了好一时,终于决定忽视袜子的干湿程度,潦草甩了甩,很是规矩地为她穿了上去。

带子才一系上,念颐就仿似有了遮羞布一般,顷刻间生龙活虎起来,羞臊之气一扫而空,还不吝夸他道:“看着不像是头一回伺候人穿袜呀,连结都打得好看,我喜欢。”

须清和继续帮她穿鞋子,她在上面碎碎念,间或看她一眼,每到这时她就会闭上嘴,和他对视一会儿,眼睛小鹿似的,闪啊闪地调开视线。

他把鞋帮向上提了提,耐心且细致,穿毕后直起身俯视着她,突然似笑非笑地道:“你的脚长得挺好看的。”

念颐只想把这一页揭过去,他成心提及她也不是没准备,便昂了昂脖子欣然接受了他意味不明的赞美,“还成罢…!”

她若是害羞他兴许能蹦出些温软的台词,见她如此,许是潜在的邪恶因子作祟,须清和掖了掖大袖,眼角略略飞扬着道:“嗯,也就只有脚长得还算得人意儿。”

她和他的对话从来都是处于下风,念颐越性儿拉下了脸,她还一直认为自己蛮俊来着,被他这样一挤兑,她很难不往陆漪霜那里想。

总归鞋穿上了,双脚着地,她这会子要走大罗神仙也拦她不住。

念颐磨了磨后脚跟,负气欲要拔腿就走,踅了踅身没好气地道:“是,在承淮王殿下眼中民女只有一双脚还勉强能入眼。”

可恼她连陆漪霜究竟何等模样也不曾见过,此刻只能拿手指头点了点自己的脸,“您找陆漪霜去吧,她生得好看,我不好看…我方才遇到你之前都想好了,今后我们都不要有瓜葛为好,不争馒头还争口气呢,我要静下心来好好表现,叫太子殿下喜欢上我,只有这样来日才能不叫人背地里笑话——”

须清和如同被一盆雾水打湿,不解不知,“你说清楚,我因何要去找陆漪霜,她与我何干?”

她的脾气来的快,这一车子的话,他真有点招架不住,一再对她好言好语,在她身上他把自己这辈子的好脾气都快用尽了。

她呢?口口声声只是太子,便这么想做太子妃么?

也是气起来,须清和冷下眉眼,广袖猎猎而响,拂袖而去,径自走远在轮椅上重新落座。

他竟然不解释?

念颐跺了跺脚,原地蹭了几步耐不住性子尾随上去。双手一张拦住他的去路,气咻咻地道:“别走呀,怎么就走了呢,你要抛下我么。”

他从来就不是好脾气的人,偏过头不悦道:“本王不走莫非还留在这里,岂不是挡了十二小姐攀高枝的路。”

情侣间吵起嘴来什么话都不过脑子,念颐被须清和这句噎得脸红脖子粗,小嘴熬粥一样上下颤动。

正待开口,余光里却倏地看见贤妃领着几个宫人款款往此处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生活的鸡飞狗跳,甜也不过三秒,→ → 加点糖,放点蜂蜜 ~

第42章

此处远离棠梨苑,东临慕凰台,但真正说起来,却是算在望芙宫的管辖范畴之内。因此上,贤妃于此时此地出现,并不是多大的稀奇事。

须清和一派自若的镇定神色,念颐却不是,她慌忙拉开和他的距离,收拾完情绪,贤妃已然到了近前。

几个宫人低垂眉眼站得靠后,只有赵福全扶着贤妃的手,主子尚未开口便听见他道:“哟,奴婢才还想说远远瞧见是谁跟谁在此处呢,原来是承淮王殿下… …”他躬身下去行礼,再看向正对贤妃福身的念颐,“十二姑娘也在啊,奴婢听闻您往皇后娘娘跟前问安去了,这么快便出来了么?”

这阴阴阳阳的尖利声调听得人浑身不舒服,话里携着机锋,念颐微微一笑,道:“正是呢,今日天气不美,皇后娘娘体恤我,怕在宫中太晚家去时不便,是以准我提早离宫。”

贤妃望着他们两个是一脸了然的表情,话出口却道:“皇后娘娘准你提早离宫,你竟与承淮王… …凑巧在此处遇见么?”

念颐心中忐忑,正要回话,不妨须清和笑了笑,视线从放晴的天穹很慢地移至贤妃脸上,语调悠然地道:“贤妃娘娘来的怕是更巧,不知道的,还道娘娘是成心专赶在我与十二小姐一处说话时过来。”

他抚了抚微松的襟口,“人言可畏呵,娘娘贵为一宫主位,还是该更仔细些,切不要一朝行差踏错,叫人抓着把柄。”

把柄——

一抹锋利的光从贤妃眼中掠过,她瞪着须清和,听他话里意思,是在威胁她他已经得知那一夜在望星楼试图加害顾念颐的…是她的人不成!着实可笑,他的腿有残缺此事是真是假她已留心上了,摸清他的底牌是早晚的事。

而今他自己又与来日的太子妃暧昧不清泥足深陷,究竟是谁抓着了谁的把柄?

赵福全见贤妃气极,忙借着搀扶的便利在她腕上点了点,贤妃会意,表情动了动便轻易笑出来,捏着金丝镶边的手帕在侧颊掩了掩,和气地道:“王爷提醒的是,本宫常日在宫中,见着的人不多,有时候难免就收不住口。不该看见的,听见的,只怕某一时一个不仔细便说漏出去也是有的,这也确实不好。”

须清和跟贤妃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有来有往乍听都是和缓的声气,但是话里的内容却总叫人觉着暗藏玄机。念颐还不晓得当日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人就是贤妃,亦没发觉贤妃洞悉了她和须清和之间的牵扯。

只道她是碰巧经过,是和须清和不对付,才这样依依不饶借题发挥。

她不敢再看须清和,想着怎么快速脱身,突然听贤妃道:“十二丫头,我才听底下人说太子正在寻你,嗐,现今民间订下亲事只待完婚的小夫妇都有常相聚的,你们也该多处处,太子是本宫看着长大,虽则平日里话不多,但他若是着意对一个人好,可是谁也拦不住的。”

念颐喏喏称是,在贤妃咄咄的目光下弯了弯唇,不疾不徐道:“太子殿下丰神俊朗,世间无二,念颐若能得殿下倾心相对,是念颐之福。”

须清和牵唇,一条不像是微笑的弧线从唇角拖曳而出,他在扶手拍了拍,像是个信号,暗处立时走出一人。

“殿下。”方元双手高举作揖,抬脚走到须清和身后。

念颐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没在脸上表现出自己的震惊,她是麻木到了怎样的程度,竟然都察觉不到方元一直都在。

观方元隐蔽他自己的地方,想来——贤妃是何时出现的,出现多久,一切聚在须清和掌握之中罢,这周围便真除了方元毫无他其他眼线了么?

也难怪,他那么无所顾忌,还主动帮她穿鞋,原来周围风吹草动都在他掌握之中。

“出来久了,书房中一幅尚未着色的仕女图想必一早就干了。”须清和向贤妃微点头致意,露出的后颈泛出温凉的光晕,“兰卿先行告退。”直至和方元消失在拐角也不曾回过来看念颐一眼。

她虽然知道他大约只是在贤妃面前需要作戏,才当作自己是不存在,可是只要一联想到他曾画过先太子妃的人像,她就不称意极了。这样一分别,再见面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可能直接就会是她和太子大婚他来吃酒席罢!

念颐浑身泄了气,须清和的爱太飘渺,甚至这一切都可能只是建立在他与另一人情谊之上的假象。他会在她提到太子时生气,是他混淆了昔日的自己和如今的她… …

这么一忖,念颐觉得太子亦是蛮可怜的,和自己相差无多。

贤妃还吃不准她和承淮王间走到哪一步,是互生情愫,抑或只是须清和单方面的相思——当夜为了救顾念颐连暴露自己也不顾了。贤妃对那天晚上下面人的回报一直持以怀疑的态度,她只是不敢想象,如若承淮王现今的残疾只是伪装出来的,那么,他岂不是要直接越过麒山王去。

他才是太子登基路上最强的敌人。

究竟鹿死谁手,尚且是未知之数。假设承淮王假残疾之说成立,自己是否该另做打算?

不过眼下要紧的,还是将心中的疑惑验证,如此才好图后继。

心念频转,贤妃便含笑看向了念颐,“过几日嘉娴公主将及笄,说起来,念颐今岁也十三了吧,你与太子的婚事既然已经定下,明年备嫁,后年你十五岁,及了笄,便好同太子大婚了。”

念颐温声应个是,听了贤妃的话才想起来嘉娴公主和自家六哥哥的事,这可是皇后娘娘亲自委托,她断没有办砸的道理。至于与太子的婚典,这不是她说了算数的,成与不成,两个人有没有缘分,都是天意。进了趟宫,她已经能看得开了。

贤妃道:“嘉娴这孩子也是我眼瞧着一步一步走过来,心眼实诚,不娇气,与你想必投缘。我看及笄完的隔日念颐竟是陪着嘉娴一同往轻舟庵为好,一则来日你们的关系不比现在,二则,你们年纪相仿,一处游玩做伴也可更尽兴。”

“这个… …还是要看家里人的意思。”念颐从前番起便觉出贤妃的古怪,她如今对自己和颜悦色,她看到的却只有虚假,不禁道:“娘娘不知,家中老太太若是同意了,我才能够去呢。”

“老太太素来疼你,岂有不应准的。”贤妃和念颐一起往外走,间或道:“还是去一遭吧,趁着尚在闺中年纪又轻多出去走动走动,别到了我这个年纪才后悔,念颐瞧着我光鲜亮丽,实际呢,嫁进皇宫便等同和外界失了联系,连朝阳门的门缝我都瞧不见… …”

刚才还怀疑莫氏的用心,听到这几句念颐却不禁放低了防备。贤妃说的很是,或许她当真只是有些感慨吧,等来日自己也住进东宫,过的就也是贤妃这般的日子了。

***

回家后,念颐吩咐喜珠去外院打听洲六爷归家不曾,喜珠又支使下面的粗使丫头。

一来二去的,等消息回来时念颐早已沐浴完侧卧在床上了,喜珠打帘进来,见姑娘面上遮着芭蕉美人纨扇,窗外蛙鸣声声入耳,她热得光着膀子,薄被也被蹬在床角,呼出的气从纨扇边缘透出来,搅得额角碎发不规律地左右颤动。

“你才回来,姑娘说你再不回来她可先睡了,天气这样热,她说她睡着了才最舒坦。”海兰边说边把雾一样的纱帐向两边勾起,念颐闻声支起身来,眼中并不见睡意,“怎么样,六哥哥在家里么?”

喜珠笑得眼角盈盈,接过纨扇为她打扇,“在呢,昨儿便在家中了。大老爷说了,六爷读书不上心,咱们家也不缺他一个大学者,过些时候要找份差事与他,再说门亲事,只说是,‘是时候收收心了!’”

念颐支起了下巴,宫里皇后娘娘既是有那般的打算,未必家中就无人知晓,她白日里见贤妃是晓得的,那么想必大太太心中也有数吧,只是,这么大一桩事,怎么仿佛并未和大伯父通气的模样。

他们闹变扭了么?

想想觉得自己是想岔了,便不曾继续下去。罢了,择日不如撞日,念颐从床上爬下来,吩咐穿衣,紧接着,便一路往外院顾之洲住处去了。

途经垂花门附近的假山处,有守夜的婆子四五个婆子经过,灯笼摇曳光线晃动,念颐不知哪里不对劲,忽然闪身避进了假山里,等婆子们走过了,她才舒出一口气。

毕竟天黑了就是入了夜,各处都快要落锁,她要是这么招摇被守夜婆子们撞见,来日天明报到大太太那里,又是一桩事故,也是能避则避了。

远处草丛里短促的虫鸣声响了响,蓦地很快就奇怪地止息,依稀是有人来了。念颐跨出去的脚机灵地收回,正埋怨婆子们去而复返,那边却响起六姑娘的声音。

“… …衡哥哥,你便同我说实话罢,我思来想去,你对念颐的态度实在是很古怪,加之今晨我在母亲屋外听见的… …”

这声音一时响一时轻,念颐听得累,但是么,人都是对自己的名字极为敏感的,她打包票自己一定是听见了“念颐”二字,还有“衡哥哥”之类的字眼,如此说来,现下与顾念兮在一处的人是她五哥哥么?

有道是非礼勿听非礼勿视,念颐纵然好奇,眼下也不打算继续听这飞来壁角。她蹉着步子一点一点地往假山外挪,他们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不受控制地往她耳朵里钻。

顾之衡道:“你信便信,何必来我这里扫听。你便确定你今晨从你母亲处听见的全是真的,而不是你紧张听错了。”

他的声音不复同她说话时的清冷,此时隐隐有几分不耐烦,念颐很了解自己这个哥哥,她忽然好奇,到底顾念兮早上听见什么了,是和自己有关?

顾念兮又道:“六哥哥这话不对,这样的事我如何敢听错,我只问哥哥一句,兴许你心里清楚,兴许你也是一直蒙在鼓里,哥哥给我个答复——”

“谁在那里?!”

顾之衡的声音骤然一厉,惊得顾念兮戛然而止,她转过身往假山处看,瞧见一抹白色的人影。

“出来,还要我再说一遍么?”顾之衡寒声道,嗓音里像是结了冰碴子,把六姑娘向后推了推,自己大步向前。

念颐汗毛都竖起来了,她一直很害怕哥哥。从小他在她心中便是不一样的地位,眼下倒仿佛她在偷听一般,她觉得委屈,可还是走出来半步,弱弱道:“是我,我是…路过… …”

走向她的高大身影停顿下来,顾念兮却浑身一震,“小孽种”三个字在她嗓子眼里卡了卡,几乎就要宣诸于口,临了突的被顾之衡转身横了一眼,到底没能说出来。

“你不是厌恶她么?”她皱眉,指向念颐,“这么多年谁不是看在眼里,不单是你,还有二老爷,你们不都厌极了她么?你们说不出口,我来帮你们说,这样不好吗?”

“六姐姐… …”念颐握了握手掌,亲耳听到念兮这样描述父亲和兄长对自己的态度,所谓的“厌恶”,即便是事实,也叫她分外难堪。

好在这昏暗的天光,总算给了她几分依赖。

夜太黑,视觉的模糊让听觉更灵敏,顾之衡听出念颐话音尾部些微的颤抖,胸臆里忽而拥堵。

曾经他无数次想把真相告诉她,可每一次都没有。

“念颐,回去睡觉。”他依旧没什么好气,说完这一句就踅身看着顾念兮,沉声道:“六妹妹也回去罢,今晚你说的话,我就当没有听过。”

“… …可我已经知道答案了。”想起母亲的愤怒和泪水,再亲眼看见顾念颐这个孽种,念兮脑子一热,猝的快步越过顾之衡停在念颐身前,借着远处长廊上飘摇的光,她无比精准地盯住了她的眼睛。

“姐姐有什么事?”

顾念兮扬着唇角,亲切地道:“念颐,听说你今日受召入宫了。”

她点头,她继续道:“十二妹妹可曾见到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