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不在焉,眼里更是茫然,我抬手的刹那间只听碗盖一响,杯子已经掉下来。

我惊吓的站起身,闭着眼睛等那声脆响。

却迟迟不来,睁开眼,易子昭已经眼明手快抢先一步接过了落地的杯子,茶水打湿他长袍下摆。

“你…”我有些惊讶的看着他,随即尴尬得转过身去。

他在身后苦涩发笑,将茶碗放回桌子上,自嘲的道:“娘娘是天之娇女,皇上宠爱无边的皇后娘娘,让您说谢谢,真是不知死活。”橘潆心陌默园

我冷笑,“既知是错,为什么还要自寻死路。”

“因为放不下。”他接得飞快,丝毫没有犹豫。

我哑然,转身看他。

他胸前,月白色的长袍上一点血红正袅袅晕开,显然是刚刚接杯子时撑开了伤口。

我惊讶得张大眼睛,“你…流血了。”

“不要紧。”他苦涩的笑笑,唇上已无血色,额前涔出汗水。

我本能的掏出帕子要给他压住伤口,可是脑海中意念一闪,我的手停在半空中,脸色冰冷如常,“果然是你。”

果然是他,那天晚上果是他带人去刺杀皇上。

他眸子里闪过一丝疼痛,笑容是那样无力,“是我。”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难道真的疯了吗?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谋逆江山可是死罪?”胸中恨意一点点浮上心头,我脸上越来越冷,手指愈渐握紧。

他抚着胸口颓然坐到椅上,是方才我坐的位置。

“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想娘娘也会死,所以就去了…”他直白的道,没有任何掩饰,就连眸中的眷恋都那么分明,让我忽略不得,逃避不得。

这个疯子。

我咬牙忍下欲破口大骂的冲动,转身便走。

这一次,他没有阻拦,只是低下头苦笑。

看到他脸上那丝惨淡忧伤的笑,我的心微微的刺痛,终是不忍心,终是停了脚步,将手上那方绣着蝴蝶戏牡丹的帕子丢给他。

“压住伤口,别以为本宫是关心你,本宫只是…”

话未说完,他便接道:“只是不想让人看到我受了伤,不想引起朝中大乱,娘娘事事都以大局为重,真是难能可贵呀!”

他话里讽刺意味十足,说得我哑口无言,拂袖而去。

“娘娘慢走。”他阴阳怪气的道。

我冷冷的不理,径直出了亭子。

一切水落石出,怪不得他要回家去住,怪不得太后娘娘当晚一夜去中宫殿几次,她担心的不是我,而是易子昭。

而他,回家去住是假,躲避搜寻才是真,宫中人多口杂,宫人稍有一个不留神,就能让他命丧黄泉。

可是这个疯子,他还是来了。

是特地来看我的吗?我渐渐冷笑出声,苦涩滋味蔓延心头。

香墨近身在侧,看我忽笑忽嗔,笑着问道:“娘娘,易公子说什么了?让娘娘高兴成这样?”

我猛然心惊,猝然止步。

我竟忘了,香墨是夏侯君曜的人。

我的手心涔出冷汗,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转身笑望着她,“没说什么?只是说太后娘娘很喜欢1本宫前次送去那些小点心。”

香墨脸上笑容浅浅淡淡,似笑非笑的道:“是吗?那娘娘下次要多做些送过去喽,太后她老人家还鲜少夸赞谁手艺好呢?就连对宫里的御厨都是有限的。”

我淡淡一笑,不置可否,转身继续走,今天的太阳似乎过分灿烂了些,耀得我睁不开眼,看不清前面的路。茫然得走着。

她也不再开口,不远不近的跟在身后。

她一定也跟夏侯君曜一样怪我了罢?要不然,怎么会那么疏远,平时都是紧随在侧,现在分明就在赌气,可是我又不能跟她解释什么?

多说无益,越描越黑,还是让时间来说明一切罢!

夏侯君曜,我没有背叛你!

如果他在身旁的话,我真想这么对他说。

嘴角说不在乎,又何尝能不在乎,被夫君冷落,连见都不肯见,我想,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轻松释怀罢?

我也是个女人。

回到中宫殿,刚刚坐下,就有陈仲来报,说华淑媛刚才亲自送了一份礼来,说是谢娘娘早上赏赐之恩,等不及,已先行走了。

他将一盘东西呈上来。

他回身在鸾榻上、上坐下,面无表情,伸手将那方红布揭开,托盘上锦绒布上嵌着一枚硕大的黑珍珠,足有半个拳头大小,散发着神秘温润的光泽。

“这可是无价之宝。”我沉吟着,将它拿起来看了看,重新搁回去,淡淡的道:“交给香墨好生收着。”

香墨福了福身,接过珍珠转进内阁。

陈仲道:“可不就是无价之宝吗?听说这个是皇上赏的,淑媛娘娘舍得将它送来给娘娘您,可见是认真伏低了。”

我黯然冷笑,“伏低?她这是在打本宫的脸呢!”

陈仲一怔,听不懂我话里的意思。

碧月瞪了他一眼,代为解释道:“华淑媛送黑珍珠来,分明就是来显摆的,连皇后都不曾有的东西,她却有了,这不是打娘娘的脸是什么?说你笨你还真笨!”

陈仲干笑两声,也不敢强,“是,是,奴才真笨,那娘娘不如给她送回去,好让她知道咱们娘娘才不稀罕她这颗珍珠呢。”

我原本冷着脸,听他这么说,倒一下子笑了起来,“原来觉得你还算聪明,怎么今天净说这些傻话。”

见我笑了,他低下头,喃喃的道:“奴才本来就很笨。”

在他低头的那一刹那,我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一股暖流淌过心间,他哪里是笨,是太过聪明,他们是故意这样说逗我发笑。

已经记不起,上一次开心的笑是什么时候,离开了娘,我的世界只有冷漠一片,我常常冷笑,苦笑,装笑,却没有一次是开心的笑,只有今天。橘园陌陌手打

眸中已泛起泪光,我感激的看他一眼,哽咽的道:“谢谢你。”

陈仲抬头看到我眸中的泪,惊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连连说着对不起,“都是奴才不好,奴才太笨了,惹娘娘生气了。”

碧月也屈身跪下,“娘娘,您有什么不开心的,尽管打奴婢骂奴婢,千万别苦着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我垂眸笑着,轻叹一声,“不怪,都不怪,本宫能得你们照顾,是前辈子修来的福气,疼还来不及呢,怎么舍得罚呢?”

除了娘,这是我第一次体会到亲情,尤其还是在我最空虚,最无助的时候。

我起身,亲自将他们一一扶起。

“从今以后,你们与本宫就是一家人,有本宫在一日,自然就有你们一日好处。”我真心的道,目光诚恳。

碧月、陈仲惶惶不敢当,“娘娘,主仆有别。”

我冷笑,“什么主仆有别,不都说主仆本是一家人吗?你们难道不愿意做本宫的家人吗?”

话说到这份上,他们对望一眼,才终于笑着应了。

我欣慰的笑了,空虚的心里突然有了希望。

娘,女儿不是一个人,你在天上安息罢。

翌日一早,陈仲就已经将要送回家去祝寿的所有贺礼准备好了,进殿回禀,并将一方礼单呈了上来。

我正梳妆,并没有看,只说:“一切都由你负责好了。”

陈仲答是,仍旧跪着,他知道我还有吩咐。

碧月梳好了头,我轻理鬓角,从妆镜前站起身。

跟着我时间长了,已经不用吩咐就自行退下。

等宫中只剩我与他二人时,我才将一张前日就画好的画像递给他。

“看清楚,看仔细,别带错人。”

他看着画像中的人,惊叹着道:“娘娘,她与您长得有点像啊,眉眼之间。”

我眸光凛冽的看向画中人,一阵冷笑,“像吗?那就好,记得本宫跟你说过的话吗?要怎么跟国丈大人说,不用再教你了吧?”

“不用不用。”他连声应着,伸手接画,我却突然将画抽走,一挥手,将它丢到了烧的正旺的火盆里。

薄薄的宣纸很快燃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化为灰烬,脸一点纸屑都不曾留下。

我说过,这一次我要万无一失。

陈仲愣了愣,明白过来,伏在地上道:“娘娘若没有吩咐,那奴才就告辞了。”

我冷冷的嗯一声,“去罢,早去早回。”

“唉。”他应道,从地上站起来,转身出了门。

我坐在桌旁,看着火盆里那张纸上隐隐残留着的渐明渐黯的轮廓,猝然笑出了声!

红泪,不是本宫不念旧情,而是你们一家人将事情做得太绝。

沈珏的事本就是个意外,我也没有想到会这么早,让我措手不及,他现在被皇上关在死牢里,虽是死牢,可毕竟没死,说不定什么时候,萧贵妃到皇上面前求一下,他就出来了,而我娘,已经被他们生生逼死了。

上吊,自刎,多么好听的词汇呀,阴霾华美,血色浪漫。

萧贵妃这招棋走得真是漂亮,天衣无缝,轻薄后宫,罪名虽大,但皇室向来是要面子的,没有总比有的好,案件移交刑部审查后,萧贵妃总会有办法让它从有变成没有,反正,一开始,就是从无生有,现在物归原主应该不算太难。

她就抓准了大娘这个心思,所以威逼利诱,逼着她们交待了所有的事。

而大娘沈氏,娘家就那么一个表兄,自然不会舍他。

反正终归得去一个人,那只有我娘。

娘死了,沈珏就有出狱的希望,何乐而不为。

可气的是,郁诚越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居然默许了。

现在,他还大张旗鼓的办自己的寿宴,还等着我这个做皇后的女儿赐下贺礼,呵,真好笑,如果他在我面前,如果那次进宫我不是昏睡着,我连杀他的心都有。

我要当面问他,让他告诉我娘究竟有什么错,一辈子活在大娘的压迫下,临到头,还落得这样惨烈的下场。

我的眼泪簌簌落下,来不及拭,大颗大颗的落在火盆里,滋…化成青烟。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那就让红泪一起来罢!大娘不是一直后悔让我待嫁入宫吗?那本宫就把这个机会再还给她,她若真有造化,就成全她。

若没造化,我就要你们尝尝什么是后悔的滋味。

(红泪)

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我连片刻都安宁不下来,我觉得自己的心快要炸来了,脑子里乱无头绪,想不出清尘为什么突然召我入宫。

自从那天那个漂亮神秘的贵妇人来过之后,爹与娘就整天失魂落魄的,更奇怪的是,隔天,二娘突然就自杀了,二娘死后,娘与爹爹就更是奇怪,突然从庙里请了尊菩萨回来,整天在家里烧香求神,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橘陌陌园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我也看出一二分,二娘的死绝对不简单,舅舅还在大牢里,可是娘却不再担心,以前,她总是以泪洗面,哭着说都是自己害死了舅舅,没脸回去见外公外婆等话。

马车越跑越快,借着月光向帝京奔去。

可能清尘真的只是因为二娘的死心里有点难过,想找人说说话,所以才召我进宫。我坐在一片黑暗中,默默的安慰着自己。

想想就要见到清尘,我还是有些紧张的,她现在已经做了皇后,再不是从前那个只能吃我剩饭,穿我的旧衣服的清尘了,还有…诚王爷的事,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才好。

薄凉的夜色中,往事一幕幕翻腾上来。

还记得那天,宫里传了太后懿旨,封我做了第四任皇后,听到这个消息,我差点晕过去,因为天朝百姓谁人不知,这位皇上身患恶疾,接连害死了三位皇后,好人家的女儿都避之唯恐不及,我家虽不是大户,但爹爹与娘也很是疼我,更加舍不得我入宫送死,他们连夜商量着对策。

一家三口坐在灯下,娘的眼睛哭得红肿,哽咽的道:“老爷,我就这一个女儿,怎么能让她进宫送死呢?”

爹爹长叹一声,老泪纵横,“你不想,我又何尝想,可是太后娘娘她老人家懿旨已到,又岂有收回之理,我看,还是认命吧。”“我不管,我不管,老爷,不能让红泪入宫。”

“那你说怎么办?”爹爹无奈的摊摊手,长声叹着。

娘想了想,突然灵光一闪,“让夏兰心的那个孽子代我们红泪嫁进宫不就好了吗?”

娘一言既出,我惊恐得睁大眼睛,娘怎么能想出这样自私的主意。

可是娘主意已定,接着道:“反正宫里人又没见过红泪,外人也没有,只有几个家丁,多给些钱,再吓唬吓唬,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可以瞒天过海了…”

爹爹起初不答应,可是后来还是拗不过娘,算是默许了。

而我,能不进宫当然是好的,可是…另一个让我沉默的原因却是诚王爷,清尘走后,诚王爷或许就可以喜欢我了呢?

我咬着牙,硬是没让自己发出声音,直到爹爹与娘娘将一切都商定好,然后由娘出面去找清尘谈。

娘高高兴兴去,却窝了一肚子火回来,我知道她一定是在清尘那里受了气,清尘虽然庶出,但性格倔强,出言不逊,对我娘从来都不放在眼里,所以她常挨打。

印象中,我记得最深的一次是在我九岁的那年,清尘八岁,我们一起在井边玩耍,旁边绳子上晾着丫鬟刚洗好的衣服,细细一条绳贯通南北院墙。

青红紫绿,五颜六色的衣服像旗子一样飘在空中。

井台边,地上十分湿滑,我一不小心掉进井里,幸好有绳子牵绊,衣服层层叠叠护住我,挂在井沿边,我吓得大哭起来。

可是清尘完全不像一个八岁的孩子,她镇定自若的四下看看,丫鬟们都不在,如果去叫人的话,以我的臂力是完全撑不到人来的,她当机立断,自己伸手过来拉我,可是我一个九岁孩童的重量,几十斤的大活人,她那么小,怎么能拉得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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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第一人称写红泪,大家觉得怪吗?其实我自己觉得还好,还想把前面写别人的都改过来,也用第一人称,这样统一些,不过一想,还有萧贵妃,沈美人戏份,还是算了,只把红泪一人用成第一人称吧。橘园潆心陌默

亲们也都知道,滟歌行是有一个系列版本的,下面这两章写得都是红泪,从侧面介绍清尘小时候的事,还有跟诚王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