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束缚,她撑着身子缓缓站起来,看着我,“你怎么还敢这么面对我,你心里难道就一点也不愧疚吗?”

“愧疚?”我轻笑,“本宫说了,一切都是他们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我的绝情让她难以忍受,她用疼痛的目光看着我:“丢娘究竟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恨,他们死了你就这么高兴吗?你别忘了他也是你爹啊!”

不说还好,越是这样说我就越气愤,他算什么爹,从小到大没有关心过我一次,就算看见也只是擦身而过。

“我没有这样的爹。”我冷冷的道,长长的指甲陷进肉里。

红泪看着我,像是突然不认识了,“清尘,你怎么这么无情?就算爹从前对你不好,他终归是爹呀,你怎么能眼睁睁得看着他去死呢?就算不是你,你也一定有办法救他们的,你为什么不救?”

我冷笑,无比讽刺的道:“我为什么要救他,他害死我娘的时候怎么没人想到,她不光是个妾室,还是他的妻子,怎么没人看在夫妻的情分上饶他一命呢?我为什么要可怜他?”

我的话犹如惊雷过耳,让然一时怔住,难以置信的看着我,“你说是爹跟娘害死了二娘,这怎么可能,二娘是自己上吊死的。”

“住口。”我冷喝一声,凛冽的看向她,“我娘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会自杀呢?只有你这种傻瓜才会相信她是自杀的,相信你爹娘编造的谎言。”

我字字如冰,生生钉到她心上。

红泪难以置信的摇着头,喃喃的道:“不,不可能…”

我冷笑,猝然转过身躯,“究竟是不是真的,本宫以后会给你答案,但现在,你最好安分守己的做清儿,因为现在,除了这中宫殿,没人能保得住你。”

她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地上,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她一时难以接受,颓然坐到地上,“你为何不连我也一起杀了。”

她哀哀的问着。

苦涩滋味蔓延心头,我苦笑着道:“杀了你有什么好处,没好处的事,本宫是不会做的。”

说完,我便不再停留,转身进了殿。

我离去的背影那样绝然,手指不住颤抖,我怕再待下去会被揭穿,原来…我没有那么坚强,听到她声声质问,我终究还是慌了。

我不停的告诉自己他不是我爹,爹没有那么绝情,爹不会眼睁睁看着娘去死,他不是爹,清尘,不要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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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家门惨遭不幸,宫里人人唏嘘不已,都说一事未平又添一事,太后娘娘亲自带人过来看过我,安慰了几句,无非都是节哀顺便之类的话。

我恹恹的躺在床上,借着伤心之名未起身,也未答话,太后娘娘等人讪讪的坐了一会方起身告辞。

萧贵妃有意延迟,等人都走得差不多时,她才缓缓起身,向床边走来。

听到脚步声,我闭着眸,冷冷的道:“你也走吧,本宫累了什么都不想听。”

她脸上笑容凝滞,皮笑肉不笑的道:“臣妾只是想跟娘娘说,沈珏的事已经办好了,请娘娘安心养着罢!”

我冷冷的没有哼声。

她也不介意,仍旧笑着,美目翻转,四下打量着,最后将目光钉到床边的宫人身上,“哟,娘娘新添的这位宫女好相貌啊,细看,竟然和娘娘还有些相像呢?”

我冷笑,缓缓抬了眸,“萧贵妃真是有心,连本宫这里添了个宫女这样的小事都记得。”

他知是自己口快说错话,讪笑着低下头,婉转的回道:“她生的脸生,也因为她长得像娘娘,所以臣妾就随口一说,应该是皇后娘娘多心才是。”

“多不多心各自心里明白,废话少说,退下。”我板起脸,也不再跟他打哈哈,他微怒得看着我,敢怒不敢言,压了火气,福身退下。

待她身子走远,我才幽幽得开了口,轻问,“这个人你可曾见过?”

红泪的目光仍旧追着萧贵妃离去的身影看着,不相信的道:“怎么可能,爹娘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我漠然冷笑,“现在你知道了,所以说,他们能有今天的结果全都是自己造成的,怨不得旁人,郁诚越宁愿与这种人达成同盟都不愿进宫求我,自作孽,不可活。”

红泪哑口无言,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只是看着我发呆,她的眼神充满着恐惧。

她在想什么?一定也觉得我冷血而无情,我冷笑,翻身向里睡去,“退下吧,香墨会带你回自己的房间,没事最好不要乱走。”

我喃喃的吩咐着,已经重新闭了眼睡去。

那些天,我真得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我成天躺在床上,昏昏沉沉,浑浑噩噩的睡着,说是睡,却又更像是醒着,往事一幕幕的浮上心头,爹爹耐心授书时的剪影历历在目。

梦里,我突然回想起来,原来爹爹是关心过我的,他请来先生教我与红泪读书,明知红泪不喜读书,可那先生去一请就是十年,从没断过。

爹爹的藏书也是从最初的《四书五经》、《论语》等古板的书籍,增添到了《女列传》、《春秋》等这些参杂着野史的书。

十岁时,先生无意间对爹爹说我资质聪颖,如果是男儿,一定可以当大将军,爹爹从不看兵书,但那之后,书架上就又多了几本《孙子兵法》。

越是往下想,我的心就越痛,像是被什么东西不停的剜着,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眼角不断涌出的是什么?我抬手拭去,骗自己那不是泪,我不会为郁诚越掉一滴眼泪,可那泪水却怎么止都止不住。

就像夏侯君耀说的,表面上我仍是一个无恩无宠的皇后娘娘,幽居在中宫殿,家门惨遭不幸,我借此推掉了所有的应酬,中日待在宫里。

天气渐暖,宫里已撤了暖笼,裘褥,棉帘,换上轻薄的织纱,锦褥。

红泪忍气吞声做了我的宫女,有时候看到她仇恨的目光,我都有些恨自己,是我亲手杀死了她的双亲,也难怪她恨我。

可是红泪终究是单纯的,过了些日子,她就渐渐的把这件事释怀了,也开始跟着香墨她们学习宫中礼仪,认清人物和是非。

虽然极力得不承认,可她终究是我的姐姐,再恨,再痛,娘也不能死而复生,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我对郁家的恨也渐渐沉到心底,藏了起来,骗自己已经忘掉了。

我斜倚在午后融暖的大殿里,闭眸冷笑,自欺欺人。

那晚之后,夏侯君耀几乎夜夜都要召我到废宫,即便是在郁家惨案之后的那几天,他对我有一种万分的迫切感,像是迟了就抓不住,摸不着了一样。

每一次躺在他身下都让我有种被爱的感觉,可有时候更像是在做梦,梦醒时,我就已经回到中宫殿,神不知鬼不觉。

他的手指依然冰凉,脸色愈加白,我忍不住想要怜惜他,君耀,我是你的,不用这么急,我永远都不会离开,我是你的。

他轻笑,将我抱得更紧,用沙哑的嗓音在我耳边说,清尘是颗毒药,太过诱人。

他的笑里,有种淡淡的忧伤,让我不能忽略,这个可怜的男人,我的夫君。

我将双腿勾上他的腰,随着他的律动更加深入、贴合。

无月的掖,只有妆镜上的夜明珠闪着青碧色的光,幽幽凄凄,他喘息声渐急,后背渗出汗水,将全身的力量都释放在哦身上。

我不堪忍受的紧紧蹙着眉,君耀…

一声轻唤,让他突然惊醒过来,放慢了速度,放柔了力道,清尘,对不起…

一个原本应至高无上的帝王,却常常向我说对不起,我的心微微的揪痛,我宁愿他还是以前那个邪恶冰冷的夏侯君耀,宁愿他仍是个嗜血养生的君耀,让我惶恐,让我害怕,让我忍不住想要逃离。

他眸光变得焦灼,暗哑的嗓音里透露着濒临极限的欲望,从黑暗中摸索着,找到我的手,十指紧扣。

我声声娇喘,甘愿在他温柔的怀抱中沉沦,如果爱这个人有错,那就让我万劫不复好了,下辈子,我仍要爱他。

清尘,我爱你。他在最后一声闷哼中说他爱我,然后无力的趴到我身上。

我感觉到一股热流贯穿体内,没有吴婆婆,没有避孕草药,他存心要给我一个孩子,然而我却不能光明正大的孕育。

如果让太后娘娘洞察到他已有身孕,就连易子昭都再也保不了我。

易子昭,初听这个人名,竟让我有些陌生,他已经很久没出现在我的面前了,自从上次御花园相见之后,他就回了丞相府,不知道他的伤好了没有?

我慢慢睁开眼,有些恍惚,我是在关心他吗?

不…我连忙否认,我只是无意间想到,无意间…

当我幽居宫中,认真等待喜孕消息的时候,宫里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碧月匆匆跑来禀报,躬身立在榻前,“娘娘,宫里出大事了。”

我慵懒倚着,缓缓抬了眸,轻问:“什么大事?”

我语声漫不经心,唯今,在我看来,只有我怀孕才是件大事,我也希望上天能保佑我快快怀上龙孕,君耀也就不用那么“幸苦”了,想到这,我不禁红了脸,稍有些尴尬的咳了咳。

香墨放低了声音道:“萧贵妃那里出了大事了,这些天华淑媛与沈美人一直在吴婆婆那里求得子妙方,无意间,竟听到了大皇子的秘密,原来大皇子根本不是皇上的孩子,吴婆婆说了,只要宫嫔吃了那药,就是无论如何都怀不了的,萧贵妃的事虽可疑,可她怕皇上怪罪,就没敢说出来,昨天晚上,沈美人赐宴,多喝了几杯,就说露了嘴,把这件抖了出来。”

她这到这自己也觉得可叹,感慨的道:“平时沈美人跟萧贵妃的关系是挺好的呀,可是这次沈美人非但不担待,还故意去皇上面前禀告,这真是…墙倒众人推。”

我不置可否,只是轻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不怪她,从前萧贵妃得势,却也无恩于这些人,现在能除掉一个事一个,谁还管得了那么多。”

香墨暗暗点头,惊奇的道:“娘娘一点都不觉得惊讶吗?贵妃娘娘骗了皇上四年,现在大皇子都已经三岁了。”

我仍是笑,扶着她坐起身,目光淡淡的看着地上光影,石砖泛着惨白的青灰色。

“不惊讶。”我说,“一向无心机的王良人都能制盅害人,何况她萧贵妃,这宫里,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关键看…是道高一尺,还是魔高一丈?”

突然听我提起贬去留芳殿的王良人,香墨不解的看着我道:“娘娘怎么突然提起王良人,她不是疯了吗?”

“疯了好啊!”我笑着道,笑的高深莫测,“疯子才会说真话,吐真言。”

香墨越发的不明白,“娘娘的意思是…”

我垂眸笑着,有些伤感,“本宫曾答应她一定保她无事,现在,是该兑现诺言的时候了,她很忠心。”

“娘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连奴婢都瞒着。”她彻底糊涂了,实在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委。

吴婆婆,不光管着宫中嫔妃孕育的大事,更曾是皇上的奶娘,因为皇后顺利接生,太宗皇帝大悦,留用为太子乳母,皇上对她的感情一直很好,四年前萧贵妃怀孕的事后,皇上不忍怪罪,就此罢手,但吴婆婆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始终弄不明白这之中的道理,几年来郁郁寡欢,对避孕的事更加小心,所以宫中无论是谁,都不可能从她那里要到秘方,这一点,皇上很放心,尽管他知道沈美人与华淑媛的事也并不紧张。

然而,她不明白,却有人明白,那就是留芳殿的疯妇王良人。

“可是她已经疯了啊?她说的话也有人信吗?”香墨疑惑的道。

“一个疯子话自然没人相信,所以要由吴婆婆来说。”我淡淡的道,转眸看向她,“香墨,本宫还要谢谢你呢?”

“谢奴婢什么?”她不解。

“谢谢你曾经告诉本宫行事作风要收敛些,不可太过招摇。”我冷冷的道。

她惶恐的低下头,“奴婢失礼。”

话音未落,殿外就响起禀报声,“娘娘,沈美人来访。”

我一笑,仰身靠在枕上,“让她进来。”

香墨暂且将疑惑放下,退到一旁倒茶。

沈美人独自进来,将贴身宫人留在殿外,福身行礼,“臣妾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挑挑手指,语气轻慢,“起来吧。”

她身穿朝服,雍容华贵,脸上笑容未退,站起身道:“臣妾特地来谢谢皇后娘娘,如果不是娘娘出了那么个妙计,怕皇上直到现在还被萧贵妃蒙在鼓里呢?”

“沈美人拔奸除恶,可为上表。”我笑着道,眸中笑意幽深。

他惶惶摆手,“都是娘娘主意出的好,如果不是您跟吴婆婆关系密切,能探听到如此绝密的消息,又有心退让,臣妾又怎么会有机会邀功呢?”

我垂眸轻笑,随意的拂拂皱了的衣角,“本宫还争什么?如今能落的全身而退就已不错了,不知是什么可恶的仇家,竟然下手那么狠,算了,能够在中宫殿了此残生,也算是上天眷顾了,再说,皇上连碰都不碰本宫,这样机会还是让给你们的好,省的浪费。”

见我愁容浮面,语声悲切,她也跟着感伤了一翻,叹道:“是呀,赶尽杀绝,听说连二小姐清尘都惨遭毒手,可怜一个姑娘家才刚刚十七岁,正是大好年华呢?”

我心中苦笑,清尘死了,确实是死了,早在我进宫的那天她就已经死了,世上只有明诚皇后,没有清尘,也不是红泪。

“还有事吗?”我问,看她欲言又止的。

话未出口,她就先红了脸,笑着道,“臣妾还要谢谢娘娘给了那副草药,如果有用的话,臣妾定当重谢。”

“谢?你要那什么谢?”我冷笑着道,这宫中殿最不缺的就是赏赐,还有贡礼,太后皇上虽不理我,可赏赐还是不少的。

她讪讪的笑着,“臣妾知道娘娘宫里什么都不缺,只是想了表心意。”

“什么都用不着,只要你记着本宫的这份恩情就是了。”我漠然的道,语气淡淡的。

香墨倒了茶端过来奉上,“娘娘请喝茶。”

沈美人点点头,笑着道:“香墨这丫头越长越漂亮了。”

她说着话,眼睛却瞟向我,意有所指。

我轻笑,“不碍事,她是可信的人。”

听我这样说,她方尴尬的笑笑,接着道:“臣妾真是佩服娘娘,像吴婆婆那样冥顽不灵的人,娘娘是怎么博得她的信任的。”

表面是奉承,实际上却是试探,我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我笑着,漫不经心的喝着茶,“这就得谢谢香墨了,你也知道她原本是皇上宫里的人,自小就认了吴婆婆作干娘,这些也都是她告诉本宫的。”

我睇了个眼色给香墨,香墨笑着道:“是呀,干娘脾气是有点古怪。”

沈美人恍然明白,连忙站起来拉着香墨是手道:“哎呀,这么说来,本宫还得谢谢你呢?”说着,便从头上拔了一只金簪下来,“来,快拿着,随后本宫还有赏赐。”

香墨觑着我的脸色,十分不肯收。

我笑着点点头,“美人娘娘有心怜爱,你就收了罢。”

听我说,她才将簪子收了,躬身退下。

香墨走后,沈美人啧啧叹着道:“娘娘这里真是人才济济,卧虎藏龙啊,难怪吴婆婆会如此配合,臣妾还以为她是受娘娘打点了的,原来是香墨这层关系。”

我笑着点点头,不置可否。

吴婆婆哪里会听我的,她只是听命于夏侯君耀,原来,他什么都知道,香墨会把这里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他,他非但知道我想为爹娘报仇,还知道我处心积虑得想要铲除萧贵妃,当我正要实施时,他却突然告诉我另一个良方一举歼灭了萧贵妃。

现在,她已被黜出嫔位,押入大牢,就连那三岁的大皇子也已被赐了白绫。

听到大皇子也被赐死了,我心里有点不舒服,可皇上却怡然自得很,仿佛他早就知道那不是他的孩子,难怪他一直对大皇子不冷不淡的,我突然发现这个人是可怕的,他什么都知道,却能忍耐这么久。

有时候想想,我会想笑,我还费尽心机干什么,只要问问他,一切就都有了答案,我又何必费尽心思从王良人那里逼供。

香墨说我瞒着她,我苦笑,我能瞒着她的,就只有王良人发疯的秘密。

沈美人将礼送到,再坐一会便起身告辞,我也不留,笑着让她常来玩,得势后别忘了还有我这个姐妹。

她点头称是,躬身退下。